4. 变态
    京城是大盛朝最为繁华之地,花销也惊人的大。

    就算是自幼也算锦绣窝里出来的宋愈初来乍到都吃了一惊。

    “寻常好地段二进的房子顶天了也不过一月七贯钱,你这居然要我们十五贯?!”五仁惊叫地尾音都劈了叉。

    牙人见怪不怪:“哎呦,你说的七贯一月的房子倒也有,但你们不是不满意嘛,说是院子小了,一会儿又说挨着坊市太吵,要么就觉着朝向不好没阳光……”

    “实不相瞒,这处房子虽贵,但贵有贵的道理,”牙人吃准这清风朗月玉人似的书生耻于还价,一想到这单的利润就忍不住更加热切起来,“您瞧这坐北朝南的走向,通风防潮,虽说临近闹市,但巷子里保证清幽,最最适合像公子这般明月似的读书人居住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牙人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这处房子邻近文华巷!”

    五仁一脸懵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

    牙人转向宋愈,却见他一脸淡漠,再瞧瞧那年纪不大但腰间挂着鼓鼓囊囊钱袋子的书童,他示意五仁凑近:

    “文华巷!那可是各位达官贵人府邸所在!你家公子平素有什么问题也方便登门请教……如此一来,登金榜那不就是触手可及了吗?”

    他说的语焉不详,五仁一时没听明白,驳道:“凭我家公子才学,哪怕不请教他们,也定能高中!”

    牙人:“……”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孩子!

    但钱还是要赚的,牙人咬牙说的更明白些:“你家公子哪怕才华盖世……这话我也就私下跟你说说,可别传出去……若旁人都有门路,一个两个三个挤了上去,公子就算再有能耐,不也得给人让路嘛!”

    五仁终于听明白了,登时悚然一惊。

    牙人见他眼神松动,赶忙再接再厉:“您看这房子?”

    五仁咬牙:“租!”必须租!谁都别想阻拦他家公子高中!

    宋愈在一旁看他们两人嘀嘀咕咕半天,有些啼笑皆非。今年本就是加的恩科,两年前那场科举案在当时轰动一时,随着时间流逝,人们依旧觉得朋党啊、门生啊自古就是这样,圣上气,也只是气当时的礼部尚书借着科举揽财,后来这案子审着审着揪出萝卜带着泥,查出来一大批贪污受贿的官员,画风又随之跑偏,成了轰轰烈烈的查贪。

    不少人便更是觉得今年科举顶多主持者有所变动,其余的仍依照往年。

    但宋愈没蠢到那种地步。

    那牙人在京中混了不知多少年,更不是个蠢的。这种市井人物日日在跟各类人打交道,其中不乏官员世家中人,又因着在那些金尊玉贵的人眼中不过是小人物,极易忽视,便如墙角落灰地方的蜘蛛,编织起属于他们的信息网。

    方才牙人一闪而过的急切宋愈看的清清楚楚,只怕他自己也清楚这处房屋在手中也是个烫手山芋。

    眼下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上门求见官员,等于上赶着把自己的名字连同把柄一起上交。官员若是拎不清插手了科举,那这考生就彻底完了;若是没有插手,凭自己的本事中了进士,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大概也就到这,因为有关朋党的怀疑早已种下,圣上绝不可能再重用这样的人!

    依照宋愈谨慎的性子,应该彻底远离文华巷这个烫手山芋。但他抬头看了眼庭中那株月桂,花苞嫩生生缩在花萼里,再过些时候,大概到冬至,就会绽放在枝头,芬芳馥郁,如同家中那般。

    他嘴角扯起温和弧度,芝兰玉树似的,牙人被晃了眼,看呆了,“十五贯有些太多了,”他纤长浓密的眼睫颤颤半垂下:“我从荆州赶来,前些年上游发大水,家中也遭了难……”

    牙人吞了吞口水,声音控制不住放轻:“那,那你能给多少?”

    宋愈掩下眼底精光:“十二贯。”

    “这是我们能给到的最大诚意了。”

    十二贯钱,这刚好压在牙人的底线上,若是再少一文,就算这人长得再好看,身世再凄惨,他都能郎心如铁让人滚蛋。

    但偏偏是这个数。一瞬间牙人甚至有些怀疑这位瞧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宋公子早打听好了京城房价,在故意扮猪吃虎,但触及这人温良清透的目光,牙人还是打消了这念头。

    “行吧行吧。”牙人咬牙,“待公子高中,就当是给这屋子添彩了。”

    宋愈恰到好处面露感激。

    住宿便这么定下了。

    一顿操作下来,五仁看的目瞪口呆。

    赴京赶考路途遥远,宋愈带的最多的是书籍砚台一类,被褥也带了些,但京城不比荆州,更北也更冷,还有各种锅碗瓢盆、衣服米粮……都需要赶紧置办。

    这些单靠五仁一个是不行的。

    宋愈难得放下策论,出门帮忙采办物品。说是置办,但其实是五仁怕他读书读傻了,让他出门转转,买些喜欢的书画零食。

    至于采买的事情,五仁没指望这位自幼体弱被关在屋里的金贵公子,不然指不定是帮忙,还是帮倒忙。

    宋愈走路时步伐总是很从容,久病的缘故让他不敢快走,哪怕现在身体好些了,也依旧习惯这样。不过他路上喜欢打量四周,瞧什么都很新奇,慢慢走着也方便他观察,就像先前牙人介绍房子时,他从左邻右舍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合适价格一样。

    京城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宋愈走到半道时,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北方的雪不是那种可怜巴巴的盐粒子,每片落到脸上都能砸的他眼睫一颤。

    街边有卖伞的,他跑去买了把素绢伞,伞面刷了桐油,气味有些刺鼻,伞骨也是普通竹子,但这一切对宋愈来说都很新奇。

    街边风雪之中商贩发丝粘着融化的雪水依然叫卖不绝,桥边茶楼饭馆客人凭栏远望,茗茶白雾渺渺,底下行人匆匆。

    唯独一人白衣胜雪,君子如玉。

    不少目光停留在这里,走出老远还在回头看,这般景象也落入高处楼阁中,引起了短暂骚动。

    但他对此一无所知。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迎面驶过,宋愈起初没有在意,紧接着它就停在了自己面前。

    宋愈停下脚步,以为自己挡了人家的道,忙撑伞避让,谁知那马车还是一动不动。

    他看过去,马车上没有任何能彰显主人身份的饰物,马夫虽一身靛青布衣,但宋愈母亲出身江南绣庄,他自小耳濡目染当即认出那布料非寻常百姓能穿的起。

    这其实没什么,天子脚下,往街上泼一盆水都能泼到一大片富贵人。

    但一股莫名不安的寒意瞬间自尾椎骨升起,宋愈心中警铃大响,拔腿就走,下一秒车帘陡然翻起,眼前一黑,就被一只劲壮的手臂当胸拦住。

    宋愈没抬头,他怕看一眼那人的脸就会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怎么不看我,”那人故意压低声音,“是害羞了吗?”

    宋愈这下是真的没忍住,扭头干呕了一下。

    谁知那人跟个神经病一样反而笑了起来:“你每次看到我反应都这么大,看来我在你心里位置很重啊……”他突然话音一转,阴沉沉问:“有你那童养媳重吗?”

    宋愈:“……李不群,有病就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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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不群慢悠悠放下胳膊:“行啊,你跟我一起去。”

    宋愈刚要骂他,就听头顶传来一声怪异的笑。

    “我身上被那傻子打出来的痕迹可到现在还没消失,我若是有心去衙门告他,你猜那些当官的信谁?”

    “……不过没关系,我这个人向来心胸宽广,看在你的面子上没跟他计较。”李不群忽然凑到眼前,他今日穿了身深蓝色锦缎长袍,束了白玉冠,腰带勒出劲瘦腰线,若遮住那双阴厉的眼,看起来完全就是一清朗洒脱的俊俏少年人——单从样貌上看完全看不出这是个曾经欺凌强迫同窗未遂的疯子。

    李不群满意瞧着那双清润眸子里盛满自己,完全忽视掉里面的厌恶:“我只要想起这些痕迹是因为你而得到的,我就忍不住高|潮……”

    啪——

    宋愈手心通红,控制不住地抖,面色难看到极致。

    那一巴掌他丝毫没有收力,李不群脸上迅速出现一只鲜红的巴掌印,但他居然还在笑着。

    “瞧,就是这样。”

    李不群盯着他,眼中竟然腾起癫狂欲海:“这他娘的可比你男人打出来的带劲多了……”

    宋愈心神俱震,人都快麻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不群耸肩:“追求你啊。”

    宋愈额角抽搐,想抽他,但又怕他当街发|情,一时间进退两难。

    “黑甲卫办事!无关人等速速退开!”

    一声暴呵,震的树梢上雪簌簌往下落。人流迅速被一列黑骑分割开,为首的黑布缠面,后背长刀,疾驰骏马精准停在宋愈两人一尺之外。

    极具震慑力的虎目在两人间来回扫射,重点在李不群脸上的巴掌印停留了几瞬。宋愈隐约从这位大名鼎鼎的刀鬼身上看出一丝震惊,看的他有些不自在。

    “谁的马车?”

    刀鬼很快若无其事似的收回目光,“挡路了知不知道?快点挪开,不然老子一刀劈了它!”

    一旁装死的马夫收到李不群眼神,颤颤巍巍将车驾到路旁。

    黑甲卫欲继续前行。

    电光火石间,宋愈心中迅速衡量,深觉被黑甲卫带走可比被李不群这个赖皮膏药黏上的好,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猛的大喊:

    “刀大人,许久未见,近日可安好?”

    刀鬼不是那种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停下来的人,但这次他出乎意料地回头了,他看向宋愈,目光复杂。

    “有事?”

    宋愈没同他打过交道,只客栈一面之缘,以为他性格本就冷漠。他恭敬行礼:“只是同您打个招呼。”

    顺便借下势,逼退李不群。若是刀鬼能觉得李不群这个变态有辱眼睛,一刀把人劈了,那可真是苍天有眼,宋愈逢年过节都得亲自去庙里替这位替天行道的侠士上炷香。

    然而话罢,就见刀鬼看他的眼神更怪了。

    宋愈被他看的浑身发毛。

    片刻,刀鬼干巴巴“哦”了声,“……老子还得去文华巷办差,你没事还是早点回去吧。”可别再祸害人了,刀鬼在心里补充道。

    “且慢!”宋愈急忙制止他的动作,“大人可否带我一起?”

    刀鬼:“老子是去抄家的,小孩子没事就回去办家家酒。”他细细打量,嘴里嘀嘀咕咕:“多大胆子啊,细皮嫩肉的,看完吓的你屁滚尿流……”

    “可我家就在文华巷啊。”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掉的脑袋多的当皮球踢——啊?”刀鬼顿住,“啥玩意儿?”

    宋愈眼神无辜:“是您让我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