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鬼见鬼似的喃喃,“真他娘的邪门。”
他终于仔仔细细将眼前这格外秀气的书生打量了一遍,不知为何眼神格外复杂,最后变成有点崩溃的接受。
宋愈只是想借个威风,顺便搭个顺风车,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为什么这位刀鬼大人瞧着跟演了一整场大戏一样。
他看了看沉溺在自己世界里有些出神的刀鬼,又瞥了眼一旁面露嘲讽又势在必得的李不群。
京城风水似乎不太好啊……
刀鬼突兀出声:“行,你上马吧。”
李不群失声:“什么?!”
刀鬼冷冷刺向他,极具压迫的煞气骇的他控制不住后退半步,又双拳紧握面色难看地止住。
刀鬼懒得理会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转头冲一动不动的宋愈不耐烦道:“走不走?”
嗓音依旧沙哑如砾石,声音平稳,但宋愈居然硬生生从里面听出一股纵容!
宋愈:“……嗯。”
跟他走,总比同李不群这个变态在一块安全,况且堂堂刀鬼应该也不会对他这一介书生动手……吧?
宋愈难得阵前退缩。
毕竟刀鬼看向他的目光太奇怪了,疑惑、纠结、认命……宋愈一路上被他看的噤若寒蝉。
到了地方,刀鬼也不放人,目光灼灼盯着他。
宋愈只好主动开口:“大人,我到家了。”
刀鬼没吭声,过了会儿,说:“我主、我老师教过我,如果有问题一定要尽快解决,最好能立刻、当面……”
宋愈不明所以,但顺着点头:“我老师也曾这么教诲……”
刀鬼松了口气:“行,我现在要去抄家,待会儿过来找你解决问题。”
话落,不等宋愈反应,他便如黑豹迅捷驾马急行而去,身后黑甲军紧随其后气势浩荡拱卫着负刀首领。
……
五仁从身后半遮的门后窜出来:“少爷,你跟他有仇吗?”
宋愈摇头。
五仁:“那他为什么临走还要威胁你?”
好问题,宋愈心道,他也不知道。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提起这个,五仁忙从衣襟里掏出一封加盖了印泥的信封:“家里来信了,我刚巧买米时候撞上送信的,他就顺手给我了。”
五仁年纪虽小,但很擅长同人打交道,他们刚到京城不过半月,周围左邻右舍都已经熟悉了。
宋愈接过信,一顿,这信……未免有些太厚实了。
雪下的越发大了。
他招呼五仁先进屋,便走便拆,刚抽出信纸,突然有什么东西轻凌凌落在他掌心。
起初宋愈还以为是大片的雪团,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那是一张雪白的帕子。
他屏住呼吸,小心展开。
红豆连枝,红灿灿地沉沉坠到湖面,湖中一尾金色细鳞宽尾鱼甩尾仰头,张口欲咬那点红意。
栩栩如生,绣工了的。
宋愈缓缓将帕子攥住,站在冰天雪地里便将信展开,动作显得有些焦急。
——自从你走后,娘就有些不太开心,爹扬言要戒酒,娘也没反应,爹急得上火,前几日从山上收来一张狐皮,难得一见的完整,爹顶着扮作精怪想哄娘开心,结果那皮子还没收拾好就被爹征用了,穿上后还没跳几下就被熏晕了……
——……爹娘很想你,我曾瞧见爹拿着你儿时抓周抓到的湖笔垂泪……
——家中祖父种下的月桂开花了,香气萦绕庭院,久久不绝,晚上梦里都是月桂。
宋愈眼前有些模糊,他仿佛也嗅见了清灵柔缓的桂香,甫一抬头,果然见头顶那簇枝头上绽开一只黄嫩嫩的花苞。
信有些长,他一字一句慢慢看,直到最后,锋芒毕露的字迹间难得显出几分羞涩迟疑。
——冬日铺子生意稍淡,爹教我刺绣,言及当年追求娘时的英姿,不禁深有感触,特绣一副鱼衔红豆,以寄相思。唯愿郎君,繁华过眼,勿忘家中人。
最后一行字宋愈看了又看,心跳的很快,热意上涌,耳根通红。
“公子,公子?”五仁布置好火炉,转眼却没瞧见人,出门一瞅自家公子还裹着那身半湿的裘衣,手里捧着条帕子笑得思春似的,他狠狠打了个寒战。
“公子你这神情……”五仁一言难尽,“简直跟曹侍郎家那门房见了春桃一模一样。”
宋愈若无其事收起信件,帕子状似无意塞进袖间,他无视五仁略显诡异的目光,平静道,“春桃是谁?”
“曹侍郎家前几日新进府的奴婢啊!长得可好看了!曹小公子最喜欢让她跟在身边侍奉……少爷,你该不会连春桃都不知道吧?”
宋愈:“……我应该知道吗?”
五仁笑他:“行行,我晓得,你心里只有闵哥儿!”
“看来你很想他啊……”宋愈不接招,幽幽道,“不然我书信一封,你帮我送回去,顺道当面替我唠唠……”
五仁:……
五仁蔫了。
刀鬼临走前特意嘱咐让他等一等,宋愈虽觉得奇怪,但雪天无事,便随手挑了本书,坐在燃着炭火的暖炉旁温习功课。
他也不翻开书页,让五仁随口说一页,便倒背如流。
他虽天生体弱,但偏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私塾里同窗背到苦不堪言的古籍,他拿来正着背、倒着背、乱着背,当消遣。
但记性好也不全是好处,总容易想起些往事。
宋愈睁开眼,透过窗棂看庭院里那树开的正好的花。
苦涩药味日复一日蔓延在屋内,重重帷幕里陡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声,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锦被内青年只着一身雪白中衣,面容枯瘦,病入膏肓,只有一双眸子半睁着,依稀窥见几分清亮。
他那时早就是强弩之末,但瞧见有人进来,还是强撑着抬眼,方才咳成那个样子,大概是瞧不清楚人了,眼前人影重重,他仍下意识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笑容。
来人站在他咫尺之外,一言不发,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视线犹如实质,寸寸从他脸上刮过,被盯着的青年终于发现不对皱起眉。
“你,咳咳咳——”他一开口就咳得昏天黑地,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声不吭看着他,待好些了,他深吸口气勉强缓过来问:“你是谁?”
来人似乎低声笑了下,宋愈听的不真切,但男人终于说了自他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却惊得宋愈险些鲤鱼打挺强撑起来。
他嗓音好听,但似乎有些玩味:
“我?我应当是你的夫婿。”
“嘿!”老道发出一声怪叫,忙追问:“后来呢?”
宋闵慵懒半靠在门框边,手里捏着把刻刀,木屑掉了一地,一开始没有回答,被问烦了才缓缓道:
“他被我吓了一大跳,咳嗽个不停,眼睛都红了,看着像只可怜的兔子。”
老道:“你没趁这个机会安慰他?”
宋闵:“没有。”
“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装哑巴?!”老道痛心疾首,恨不得回到过去踢他两脚,“你那时候怎么想的?”
阳光悠悠烘烤着舒展着又充满力量的躯体,宋闵将木雕收好,踹开脚边的尸体,难得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想了想,说:
“我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合我心意的人?让我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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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便走不动道。”
他突然笑起来:“我想,他可真是可恶。”
老道也笑,山羊胡一颤一颤:“真是一物降一物,当年西北到皇城哪个能想到你这个混球能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
“当时我只觉得这人有些可怕,尤其是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他说的话更是吓人,但我追问他,他又不吭声了。”宋愈回想。
“他就这么看了我半天,突然又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五仁无声催促,宋愈抿了抿唇,复述:“他说‘十三日前你去海市买下的鱼吃了吗?’”
“我只寻着空出去了一次,回来便又病倒了,哪里还记得买来的鱼……”宋愈吐槽,“但那时他死死盯着我,搞得我一度怀疑他是那条大鱼的亲人成精了来找我报仇。但我当时有些迷糊了,就说应当是吃了。但这话一出,他眼神就不对劲了……”
“怎么?”
“……”宋愈微妙沉默一瞬,“变得很奇怪,好像有些满意,又好像不太满意……”
五仁:“……确实奇怪。”
宋愈道:“后来他好像又说了句什么,但我头昏脑胀直接晕了过去。”想起这个,他就忍不住觉得可惜,但那时他是真的命悬一线,若不是爹娘为他找来宋闵冲喜,他大概是跨不过去这道坎的。
他们这就是命中注定啊!
宋愈第无数次感慨。
.
文华巷深处喧闹持续很久,最后就连巷首这边都能听见女人的尖叫嘶喊。
“……夫君为官清廉,绝不可能做这种勾当!你们嘴巴一张一闭就能定下我们一家的罪名吗?!”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女人字字泣血,五仁原是支着耳朵听热闹,忽然脸色一白。
宋愈敏锐察觉到这一点,探询看他。
五仁霍然起身:“公子……这声音似乎是曹夫人!”
“户部侍郎曹千山?”
五仁白着脸:“许是听着像,指不定是我听岔了……公子,我还是想去瞧一眼。”
宋愈抓起身旁的裘衣:“我同你一起。”
户部向来受当今圣上看重,侍郎曹千山善商贾之道,性子圆滑,但向来忠心,是在圣上潜邸之时便跟在身边的心腹,后来又有从龙之功。说句大逆不道的,便是曹侍郎一时鬼迷心窍贪墨官银,陛下怕是也能放他一条性命,他究竟犯了什么事,竟会惹怒陛下以至于命才回京城的黑甲卫下场抄家!
宋愈走的跌跌撞撞,出来的太急,只提了一盏灯笼,五仁同曹侍郎家的幼子曹舜鸣交好,一时间心急如焚直跳脚,他便将那盏灯给了五仁让他先过去。
夜色深了,靴子踩在没过鞋底的雪上,吱呀呀像踩在浸满血肉的棉花里。起初,宋愈以为这是错觉,但越是往巷子里走,脚底粘腻的感觉就越鲜明,他不敢去想,半眯着眼蒙头直冲,到约莫快到地方了才敢睁眼,这一睁就险些吓掉半条命!
只见曹府门外重兵把守,府内不知何时异常安静,隐隐约约有铁甲碰撞声。暗红的血哗啦啦从半闭的门缝里小溪似地往外流,不敢想里面的瘆人惨状。
文华巷人人闭门,遭遇灭顶之灾的曹府门外只有宋愈呆在雪地里,他站的那处早就被染成了红色。
半响,他才反应过来。
“呕——”他晚上没吃什么,只能吐出稀沥沥的清水,里面隐约混着几丝血色,融入一片血红里什么也看不清了。
曹府外镇守的黑甲卫沉默地像一片煞气腾腾的群山,没人在意这个清瘦病弱的书生。
宋愈咬牙压下那股反胃的恶心,起身搜寻——
五仁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