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表白
    肩上裘衣随着俯身的动作滑落在血水里,冷风顺着冻得通红的鼻尖灌进胸腔,宋愈每一次呼吸都扯得浑身疼。

    他颤巍巍轻喘一口气,勉强缓过来。

    “这位大人,您方才有见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吗?身量比我稍低矮些,穿着灰色棉袄……”

    被他搭话的黑甲卫玄铁面具后目光沉沉,宋愈被他看的心里发紧,心道不愧是让蛮夷溃败畏惧的鬼师。

    见黑甲卫不答话,宋愈愈发觉得不妙,五仁年岁小,他打心里拿他当弟弟,纵的他性子活泼了些,总是少年意气,若是热血上头横冲直撞扰了黑甲卫的差事,怕是……

    他咬咬牙,不自觉带了些哀求:“刀鬼大人先前说要同草民探讨问题,不知大人可否替草民通报一声……”

    “草民绝不会扰您的差事。”

    他上前几步,走到灯笼光笼罩的范围里,递上几颗碎金子,他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太多钱财,只希望能通融一二,哪怕递过去一句话也成。

    黑甲卫依旧一言不发,也没收下金银,裸露在外的一双眼睛锐利有神,宋愈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他没感觉到恶意,便忍着没动。

    片刻,隔着面具而失真沙哑的声音问:“名字?”

    宋愈轻轻呼出白雾:“荆州宋愈。”

    “多谢这位大人。”

    黑甲卫没再说话,转身踏着血水推门而入。

    “曹夫人,您多见谅,老子一介武夫,听的是圣上的令,您若有什么疑虑大可等到了牢里去问曹侍郎,是真的私卖铁矿,还是冤枉了他,自有大理寺去查……”刀鬼背着那柄长刀,对因挣扎而头发散乱异常狼狈的夫人道。

    曹夫人被押解在地,姣好面容狰狞,像是知道无力回天,突然仰面大笑:“我夫君忠于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尔等想从他妻女子嗣身上找他的罪,我告诉你,休想!”

    话罢,不知哪来的力量猛地挣脱禁锢,往柱子上撞。被乳娘抱着的幼女吓得放声大哭。

    下一刻,就被一道大力踹翻在地。

    刀鬼面色沉了下来:“你以为放走了曹舜鸣,自己再自戕,老子就找不到他了?可笑。”

    他没再理会躺在地上脸色灰败的曹夫人,扭头吩咐人把反抗被杀的侍卫奴婢拖下去。

    书房里一人大步流星而出:“没找到有用的,应当是被曹舜鸣带在身上。”他漠然扫过庭中惨状,显然是听见了全过程。

    曹侍郎最小的女儿才七岁,被母亲撞柱吓得抽噎不止,上气不接下气,奶娘吓得直哆嗦,仍把她藏在怀里,拍着安抚。

    来人看了会儿,走到仰面躺在雪地里半死不活的曹夫人身边,半蹲下:“你女儿还在,就准备这么死了,她怎么办?”

    哑沉的声线让曹夫人眼珠动了动,终于看向女儿,一顿,却轻嗤:“为她父兄受苦,也算她的福气。”

    奶娘眼眶发红,赶忙捂紧小姐的耳朵,可惜已经晚了,她不再哭泣,埋头在奶娘怀里身躯一抖一抖。

    那人懒得再问,一双丹凤眼里满是冷漠,他冷然起身,向后一挥手:“都带走。”

    路过奶娘身旁,他短暂停留:“这孩子叫什么?”

    奶娘小心回话:“小姐单名一个静。”

    他“嗯”了声,吩咐道:

    “把她们单独塞一个牢房。”

    “是。”

    人群里发出一声抽泣:“谢大人!多谢大人!”

    刀鬼也跟着起身,“白克狄,你别总装老好人,你是名声好了,老子被你衬得成十恶不赦了,真操蛋,老子名声都是被你带坏的。”

    白克狄面具下发出一声暗哑嗤笑:“你什么屌样自己心里没数?脑袋砍了,刀安脖子上都比你强。”

    .

    宋愈绕过连廊时,在假山小路上同一人擦肩而过,那人身量在一群人高马大的黑甲卫中只是中等,身材瘦削,走路带风,脸上覆着遮掩面目的银面,在雪夜反射出冷冽禁欲的光线。

    他路过宋愈时,突然停下脚步,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斜过来打量他。宋愈以为这位大人想同他说什么,但他猜错了,那人似乎只是单纯一瞥,便带着黑甲卫押解曹府的人离开了。

    宋愈愣了一瞬,黑甲卫里以银面示人的似乎只有那位被世人称为“玉面郎”的大人。这位也是镇北侯麾下大将,京城到底要发生多大的天翻地覆,竟要接二连三将他们调回京城……

    他思绪飘忽一瞬,转而冷静下来,当下还是先找到五仁。

    宋愈到时,刀鬼正在月下擦刀,见他来了,才将那柄纹路奇异的长刀入鞘,直身:“我原想过会儿去找你。”

    宋愈嘴角扯了扯,白雪反射月辉,衬得他一张小脸莹白,道:“我来一则是为赴将军的约,二来……”他顿了顿,“我有一书童,名五仁,他性子活泼,年岁小仰慕任侠,听闻有抄家之事,便跑出来凑热闹,若是冲撞了黑甲卫办事,还望将军原谅,若有什么后果,我愿替他承担。”

    他没说五仁担忧曹家二子的事,有些事说清楚反倒复杂了。

    刀鬼想了想,唤人过来闻讯,片刻皱眉挥退。

    他说:“都不曾见到你的书童。”

    宋愈瞬间瞪大眼睛。

    刀鬼安慰他:“你也说了,小孩子调皮好动,也许跑哪里去耍玩了,过会儿累了就回去了。”

    宋愈神色越发不宁,五仁重义,虽说搬来京城不过一月有余,但自从同曹家小儿子交好,便时常带在嘴上同他说,此番曹家遭难,他绝不是现在出去玩的性子,怕只怕真出事了……

    见他还是心神不宁,刀鬼道:“你不放心,我便让人去帮你寻一番。”

    黑甲卫里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用来寻人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但宋愈也没其他法子了,让他一个病秧子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寻人,还不如跑大街上吆喝效果来的好,只是这样容易扰民被抓进大牢。

    想到这,宋愈稍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大人。”

    刀鬼满不在乎挥了挥手,他皱眉似乎在犹豫什么,宋愈屏息等待。

    片刻,刀鬼认命似地重重叹气,宋愈隐约听到他喃喃自语:“遇到问题解决问题,遇到问题解决……”

    宋愈:“……?”

    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刀鬼突然抬眼同他对视,目光凛凛,仿佛下一刻就要上阵杀敌,宋愈悄摸摸后退半步。

    “你,”刀鬼一顿,“你退什么?”

    宋愈心说,我也想知道,你一副想就地把我解决了的表情到底是想说什么?但面上还是勉强保持微笑:“您看错了,我只是有些冷跺跺脚。”

    刀鬼后知后觉他穿的单薄,一顿,开口。

    宋愈以为他是想问自己为什么穿的这么薄,抑或是让人给他加衣,正琢磨着婉拒的措辞,就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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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

    “你这小身板不行啊,这么点雪花就冻成狗了,光读书还是不行,等以后多练练……”

    宋愈:“……”

    宋愈脸都要僵了,他赶紧打断:“您先说您的事吧!”

    刀鬼“哦”了声,转移回来,挠挠头道:“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

    刀鬼一副看透他的表情:“别遮掩了,我都知道了,但你太浪|荡,太轻浮,我不喜欢,你要是能改掉这个毛病,我可以跟你试试。”

    “啊??”

    大雪早就不下了,但京城夜晚着实冷的厉害,宋愈开始后悔嫌脏没穿狐裘,不然也不会被冻得幻听。

    他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反反复复,刀鬼耐心不足,先他开口:“赶紧的,给句痛快话。”

    宋愈沉默了。

    他也想给句痛快话,但先前对话槽点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说:“我何曾、何曾浪……”

    他“浪”半天,实在难以启齿,换了个说辞:“我做什么让您觉得我是朝三暮四之辈?”

    他本是想问个明白,谁料此话一出,刀鬼眼神就不对了,一副“装,你还装,老子早就看透你真面目了”,看的宋愈内心一梗。

    刀鬼顿了顿,说:“第一次见面,客栈里,你当时在楼上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宋愈莫名其妙:“客栈里我能做什么?”

    话刚落,他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是那晚宋闵千里奔袭找他,想来是动静太大,被刀鬼听见了。宋愈耳根飘红,眼神不敢跟刀鬼对视。

    刀鬼啧啧谴责。

    宋愈勉强稳住心神,解释道:“那日,那日是我孟浪了,但那是我的未婚夫婿,早先便定亲了的,他不放心我才追来。”

    刀鬼眼里的戏谑淡了些,转而又想到什么,眼神更加谴责:“你都有未婚夫婿了,还拈花惹草?!”

    宋愈心说,我不应该叫宋愈,我应该叫窦娥。他抬头看天,午后那场雪应该在这时候下,那才叫应景!

    他被接二连三诋毁,一时也恼了,他生气时总是憋在心里,至多面上冷淡些,但他生的秾丽,又常年缠绵病榻,性格沉静,显不出威势,外人瞧着只赞一句清冷乖巧,导致宋愈异常憋闷。

    眼下便是这样的情景,刀鬼丝毫没察觉到他生气了,还在喋喋不休。

    宋愈冷冷道:“我对我的未婚夫是天定的姻缘,我们二人情比金坚,绝不可能如您所说那般,想来是有误会。既然有误会,那就现在说清楚,草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败坏草民的名誉!”

    刀鬼一顿,终于发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将所见所闻尽数说了。

    他听到李不群那部分时就遏制不住怒意了,等刀鬼说完,更是整个人都麻木,“草民不曾喜欢过旁人,那日同您搭话,请您送我回去,也是为了躲避李不群,至于我跟他之间的恩怨就不便说了。”

    刀鬼愣了半天,半响,一指自己:“感情是老子弄错了?!”

    宋愈隐忍点头。

    刀鬼双目无神:“真是操了蛋了!”

    庭外传来一道从容有力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趁年轻,赶紧把脑子砍了,我出钱,也别折磨你那把刀了,就换成城东陈屠夫家新鲜砍下来的猪头,不然日后在外我都不敢跟你这丢人玩意站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