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狸猫
    “呕——”

    薛邵明在副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出了大理寺牢狱,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他贪婪地大口吸气,鼻腔里血气终于消散了些。

    “这黑甲卫果然名不虚传,都是活阎王……呼呼,”他喘着粗气,偷摸摸左右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他这边,才一屁股坐地上,“吓死本官了,前两日他们杀劫狱的匪徒直接把大理寺血洗了一般,这几日又在本官地盘上审人,又弄得血淋淋……”

    “振方啊——”

    他低头用官袍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本官是不是很窝囊?”

    马振方也被那场面吓得不轻,半晌没答。薛邵明没踩到下坡台阶,手还抬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好在这时刀鬼及时出现,解了他的围。

    “去把你的人撤了。”

    他身高九尺的大块头小山似的压下来,薛邵明喉咙上下滚动,小心问:“都撤了吗?”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刀鬼将军身上有股生无可恋的颓废气息,但等他被瞪了眼,又立刻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连滚带爬就去办事。

    “……”刀鬼脸颊抽了抽,恼羞成怒似地低吼,“别特么看了,老子一双狗眼行了吧!”

    四周无人,白克狄摘了面具,嘴角带笑,漫步走来。

    “你是狗眼,那被你看上的夫人算什么?”

    刀鬼:“……那我是癞蛤蟆,他是香喷喷的天鹅肉总成吧?”

    白克狄挑眉,毫不留情嘲笑他:“你这总觉着别人喜欢你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以前在西北,因为这个被多少小姑娘大妈追着打,还不长记性,这下可好,撞刀口上了。”

    一提起这个,刀鬼也一肚子气。

    “你早就知道他是主子喜欢的人,居然也没提醒我,你要说了,我会这样?”

    “我要说了,以你脑子,要么把宋愈看的死死的,连只苍蝇都见不着,要么把队伍丢在京城,自己骑着马跑荆州了。”白克狄耸肩。

    刀鬼烦躁挠头,过了会儿,突然又问:“主子这次回来,还走吗?”

    白克狄摇头:“军师递来的消息,主子记忆还没恢复……谁都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

    刀鬼张口想再问什么,却被一阵嘈杂脚步声打断,他们顺着声音看去。

    一满身绫罗珠翠的贵妇人在几个小辈簇拥下,白着脸气冲冲从大牢出来,不停跟身边人低声抱怨,刀鬼二人耳力极佳,在暗处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国公府的周老夫人竟是个糊涂鬼,自己女儿都被这么糟践了,还顾着那点声名利益。”刀鬼面色古怪道。

    白克狄幼时在京城长大,对京城局势更熟悉,刀鬼原以为他会说些深门大院里的隐秘,谁知他闻言只叹了口气:“可怜了周大小姐。”

    话落,起身便要回狱中,刀鬼哎了声,跟在后面追问他跟曹夫人的关系,却只有一片沉默。

    .

    曹千山在两日前那场劫狱中被人带走,不过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如今重点反而是刚抓获的名叫郑椿的反贼。

    审他的是一身材高大但面容遮掩到看不清的男人,白克狄过来时,同他打了个招呼,那人没说什么。

    白克狄见他心情不佳,也没再打扰他审讯,脚步一转,往更深处走去,两边牢狱中时不时传来抽泣咒骂,他面色不改,从容步伐最终停在一处。

    门内那人听到锁链响声,却一动不动面对着肮脏墙面。

    白克狄打开门,踏着稻草走进去,默默半蹲在她身旁。

    “……”

    “……周姐姐。”他声音很低很低,微不可闻,但静止的那人却睁开了眼。

    许久不见天日的肤色苍白病态,但她一双丹凤眼依旧是沉静的,不见那日抄家混乱中猝不及防相见时的歇斯底里,也……不见了往日的张扬。白克狄银面下目光沉了沉。

    周汀兰直勾勾对着他的面具看了半晌,忽道:“曹千山死了吗?”

    白克狄这才发现她深藏在眼底的刻骨铭心的恨意,“……没有,他被人救走了。”

    周汀兰听到这个消息反而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好像要将心底压抑多年的东西都倾斜出来。白克狄默默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力竭伏在他身上。

    “小白,”女人声音沙哑,神色却极为癫狂,“他活不成了。”

    白克狄低声嗯了声。

    “……他以为自己瞒的天衣无缝,以为我就是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货,谁能想到我早就把东西给掉包了。”她恢复了些气力,在熟悉之人身边终于卸下了压的她喘不过气的担子,语气轻快,像是在同玩伴炫耀自己的恶作剧。

    “还有那只让我恶心至极的鸠鸟,”她眼底闪过浓浓厌恶,白克狄顺她心意道:“他被废了一只胳膊,这些天被吓得不轻,已经有些疯癫的迹象,也被打成反贼关起来了。”

    周汀兰果然露出舒心的笑,“小白,你不知道我忍他们父子两个多久。曹千山当初靠娶了我才有的今天,我出嫁前再三问过,他说心里没有人我才嫁了过去。”

    “起先,他对我很好,我以为寻到了携手一生的良人,可渐渐的我发现他总是在我睡了以后出去,一直到凌晨才回来,我起了疑心,派人去查,但在结果出来之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嗓音平静,像是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那是个很闹腾的孩子,折磨的我整晚整晚睡不着,曹千山便抛下公务一直陪着我。我想,许是我错怪了他,便让人撤了回来。”

    “再后来,我生下一个男孩,是他的‘长子’……”

    不知为何,她说起“长子”时,脸上闪过悲戚,像是勒进皮肉的绳索,一动便痛苦不堪。

    “那个孩子没过多久就夭折了,是误食了杏仁,送来杏仁的侍女也被曹千山杖杀。我以为是我这个当娘的太粗心,那段时间心中郁郁,直到第二个孩子的到来,才勉强活了过来。”

    “我很珍惜这个孩子,将对长子的愧疚和失职都弥补在他身上,但渐渐的,我发现,这个孩子长相一点也不像我,也不是很像曹千山。更重要的是曹千山对这个孩子很看重,远远胜过长子,而他似乎对我放下了戒备,马脚越来越多,我终于下定决心派人去彻查……”

    “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我的!”她恨声道,“……曹千山在老家幽州曾有一门亲事,那人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他对那人情深义重,我就是个笑话,他的长子必须由她肚皮里出来,所以他纵容那人害了我的孩子,又因着那人临死前一句‘自己孩子一出生便无名无分’就狸猫换太子,让我养着那个冒牌货整整十几年!!”

    哪怕早有预感,白克狄还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即将曹千山挫骨扬灰!

    “我向娘家求助,他们只会让我息事宁人,指责我斤斤计较。”周汀兰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好在妹妹还愿意帮我。”

    白克狄默默听着,知道她说的妹妹并不是她的亲妹妹,而是周家三房的堂妹,如今的中宫皇后。

    “……我拒绝了她下旨和离,反而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慢慢的,他身边的人被我一点点渗透,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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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到了书房里藏着的秘密。我想啊,他那么爱自己的孩子,肯定愿意为他铺路吧,我便在那冒牌货偷了证据去举报自己父亲时候加了把火。”

    白克狄膝行往前,轻揽住她发抖的清瘦肩膀。

    “……真正的图纸在静儿身上,”周汀兰哭了很久,恢复平静后哑声说,“曹千山见她是个女孩便不重视,这孩子跟着我受了不少苦……”

    白克狄低声安抚:“我知道,我知道,周姐姐,都结束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周汀兰像是把话说尽了,沉默下来,等她累得睡死过去,白克狄才轻轻把她放到稻草铺成的床上,上面垫了他的披风,很厚实,她睡得越发沉。

    现在还不是时候,白克狄沉默地将被褥往上盖了盖,悄无声息离开。

    他来到另一个牢中,那个名为“静”的孩子被他嘱咐关在这里。

    白克狄到时,那孩子正躺在奶娘怀里,手里攥了几根稻草编东西,见人来,奶娘惶恐带着她起身行礼,被他制止了。

    他走近,发现曹静安静看着他,眼里没有半分先前的恐惧害怕,他突兀笑起来,掌心向上张开。

    曹静将稻草放上去,他低头不过片刻,再抬手,手握成拳头放在她面前。曹静冰凉的小手轻轻碰了碰他温热的手背,白克狄翻手展开,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静静躺在掌心。

    曹静眼里升起惊喜,下意识去看他的神色,被默许后,才轻轻拿起放在眼前端详。

    白克狄就这样笑着看她,轻声说:“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他顿了下,道:“……唤我,舅舅。”

    .

    宋愈非常短暂地醒了一次,分不清日月,耳边隐约有人发生争执,似乎有人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他想问你是谁,但又很快坠入更深的黑暗。

    完全清醒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五仁端了碗漆黑散发热气的药碗,小心踱步进来,抬头就见他半靠在床头轻笑,登时红了眼眶。

    “……公子,都怪我,”他把滚烫的药汁放到桌子上,要哭不哭。

    宋愈温和拍了拍他垂的很低的脑袋,“你做的很好,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那么快就抓到那群人,也许未来不久会有更多人因此遭殃。”

    五仁呜呜大哭,扑上来,宋愈像拍小孩一样拍着他。

    那日,多亏五仁身上穿的厚,曹舜鸣慌乱中刺的那两刀离心脏不足一寸,也许是天意,在宋愈引着郑椿赶往医馆时,他撑了过来。

    宋愈想起昏迷前那道熟悉的声音,迟疑问:“这几日还有谁来过吗?”

    五仁摇摇头,又点头:“白将军,刀将军,还有李大夫……还有好多相熟的贡生听说了消息想来看您,不过都被门口的几位大哥拦下了。”

    宋愈不死心:“没别人了?”

    五仁摇头。

    他无声呼了口浊气,心说大概是听错了,京城离家里那么远……若是他和爹娘知道了,肯定担心的不行,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了。

    “公子,”五仁忽的开口,很是开心,“险些忘了,白将军说,您的功劳已经报上去了,等这桩案子结束,便能论功行赏!”

    宋愈倒是没什么波动,这件事复杂程度太高,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怕是牵扯甚广,不过之后的事就同他这个文弱书生无甚关系。

    他伸了个懒腰,脖子上的伤口敷了药,轻微动作就疼,但他还是侧身看向窗外,院里枯木最先察觉到春意,枝头悄悄探出一朵嫩芽,阳光下自由伸展。

    春闱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