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几日倒春寒,街上商贩走卒或挑着货或支起摊子朝来往的行人吆喝。热气腾腾的馄饨从锅里捞起,碗底放了胡椒粉和盐,热汤注入,馄饨在里面打滚,吃碗馄饨再喝口汤,能驱散浑身冷气。
摊主是个手脚很麻利的中年女人,馄饨馅料不多,但便宜又大碗,离家也近,宋愈常常看书累了,就转悠过去吃一碗,渐渐同摊主也熟悉起来。
每次远远瞧见他来,就笑着招呼,时不时往他碗里多放几个。
“你们这些伢子们最是辛苦,日日困在书堆里,想了这个想那个,我也识得几个字,看了我家娃子案上的书,哎呦……眼睛都快扭成麻花了!”
她是青州人,说起话来总带着点青州那边的方言,显得很亲近,宋愈乖乖捧着碗暖手,听她说起自己的儿子。
只知道苦学,不会照顾自己,天凉了都不知道加衣,但又很孝顺,嫌灯油燃的快费钱,去月光下读书,女人有一次来京看他时刚好撞见,心疼得不行,便也待在了京城,还支起个营生……
女人一说起来就刹不住闸,一件事能翻来覆去说好几遍,有些客人嫌烦叫她闭嘴,宋愈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总是听的认真,一双清润眸子郑重看着她,好像她说的是很重要的经文教义。
时间久了,女人有时候也不好意思,有次没按耐住好奇问他。
宋愈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也许因为,您很像我的母亲。”
一日夜里突然下起了雪,第二天摊主没出摊,宋愈在窝在燃了炭盆的暖洋洋的屋子里温习功课。
雪愈来愈大时,有人来敲门。
他起初以为是白克狄或是刀鬼,他们前段时日不知怎得,明明忙的脚不沾地,还隔三岔五来他这里,点卯似的坐上一会儿。
宋愈头也不抬,等五仁小跑过去开门时,他才后知后觉想起他们已经离京了。
是在立春那天,临行前白克狄来过一次,来道别,没说去哪里,宋愈便也没问,只在他转身时,从他面具缝隙间隐约窥见左眼周围一片青紫,像是被人打了。
这次来的是李蒙。
自那天宋愈受伤昏迷,李蒙像是忘了先前的话,许久不见来找他,宋愈去过他的居所两次,都没有寻着人,便也暂时放下了,谁知大雪天却突然到访。
“我……我是来替贵人送请帖。”他不知为何声音有些艰涩,宋愈伸手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清凌凌雪一般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李蒙低头佯装啄饮,遮住眼里的苦涩。
宋愈打开请帖,视线落到末尾的落款——
昭阳长公主府。
昭阳长公主,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也是当今圣上的胞妹。
传闻很喜欢热闹,与极力提倡俭朴的承乾帝不同,她喜好召集京中贵女举办各种宴会,只是不知怎么会找到他身上……
宋愈询问目光转向李蒙,对方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眼睛。
“公主听闻你先前的事,很感兴趣……”
白克狄曾提及过,那件事牵扯甚广,陛下那边也是在压着,未尘埃落定之前宋愈可不觉得这事能传到公主耳朵里,他扫过面前心虚不已的李蒙,皱眉问:“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李蒙头摇成拨浪鼓:“没了,只有长公主,她先前不知从那里听说或是见了你,知道我跟你是同乡,便起了兴致,我一时忘形才说漏了嘴……”
宋愈一时无言,请贴上描金牡丹华贵雍容,他只觉得烫手。
沉默良久,他说:“李兄才华不俗,何至于做淮南鸡犬?”
李蒙:“若是科举之路无拦路虎,我又何必做惹人唾骂的鸡犬?!”
他激动得脖颈涨红,“宋公子,就算你是文曲星下凡,你也过不了人间的龙门!我已经连着三次不中,哪怕大儒都断定我十拿九稳,结果却总是棋差一招!”
“那些达官贵人嘴上说着公平,暗地里干的却是卖爵鬻官之事,枉我等一心想报效朝廷,却因出身寒门永不得志!悲哉!”
宋愈沉默看着他发泄,等他冷静些才道:“李兄且听我一言,安心准备春闱便是,今年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陛下此次怕是决心整治……”
他说的坚定,但李蒙根本不信,眼底赤红打断他他:“古往今来整治过多少次?!只要门阀氏族尚且在一日,我等就没有出头之日!”
“宋愈,算我求你,这次赏梅宴你便去吧,对你我都好。”
“……”
.
皇室别院内里异常恢宏,外面却不显山不露水。
宋愈从马车上下来,有侍从忙放下车凳,有小太监正候在大门外,见他到了忙迎上来。
“宋愈宋公子吧?快随小的来,殿下等你很久了。”
宋愈不着痕迹后退半步,小太监拉扯他的手落了空,讪讪收回。
身后几个长公主府侍卫手持刀刃立于数步之外,虎视眈眈看着他。
宋愈那天还是拒绝了李蒙,谁知午后就有人上门“请”他去赴宴,五仁被这些人的土匪行径气的发抖,被他按在家里,自己孤身上了马车。
眼下站在别院门口,脚下却像生了根,那小太监还催个不停,宋愈幽幽看了他一眼,迈步跟上。
院内别有洞天,三山五园环绕,哪怕在寒冷的初春,依旧林木葱葱,各种名贵花卉陈列在暖阁,侍从反倒站在冰天雪地里。
宋愈站住看了片刻,小太监这时反倒不急了。
宋愈四下环顾,发现这别院周围也算是守卫森严,他一眼过去就瞧见两队禁卫在巡逻,难怪不怕他跑路。
过了不知第几个小桥流水,假山奇石,小太监突然停下,朝远处遥遥恭敬行礼。
“宋公子,到了,殿下只让您一人过去。”
宋愈跟着他的指示过了廊桥,一个转弯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嬉笑,踟蹰慢下脚步。
一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似乎瞧见了他,低头笑着对背对他慵懒斜靠在贵妃榻上的女子低语,片刻后那女子似乎被逗笑了,仰转头看了过来。
宋愈赶忙行礼。
须臾便有人来到跟前,说:“跟我来,殿下要见你。”
“……这于礼不合。”
那人虽是侍女装扮,但通身气度不俗,闻言惊奇看他。
宋愈不知道有什么好惊奇的,那侍女催他过去,说不碍事。
谁知到了以后,便上前附耳说了方才的对话,长公主听着笑意渐深。
宋愈察觉到身上落了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他行了礼,长公主没有让他起身,便只好维持着低头的动作。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我当是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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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原来又是个老古板教出来的小古板。”
“抬头,让本宫瞧瞧。”
宋愈顿了顿,没依言,仍埋着头,从高位上看去,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长公主原失了兴趣,见他这般反应,反而起了逗弄心思。
“怎么不抬头?是本宫相貌入不得大才子的眼?”
周围传来一阵喧闹的嬉笑讨巧声,宋愈越发坐立难安。
“……宋愈不敢。”
昭阳从高位下缓缓踱步而下,一股清冽柔和的香气直往宋愈鼻子里钻,让他想到春日玉兰。
随着他仰头起身的动作,周围喧哗仿佛静止,一时间满庭只有细微的风雪声。
良久,长公主先回了神。
“原来不是小古板,是个漂亮郎君啊。”她轻叹,眼里闪着宋愈不想读懂的光芒。
“……殿下谬赞。”
“楚若,你来瞧。”长公主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头也不回招手唤身后世家小姐打扮的女子过来。
高楚若闻言笑着凑近,细细打量,越看眼里笑意越深。
“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积石如玉的人物。”
“楚若喜欢?”
“殿下莫打趣我了……我瞧着倒是殿下心仪的紧。”
长公主同高楚若凑到一起笑得花枝乱颤,一旁被指指点点议论着的主人公却如芒在背,感觉自己像个展柜里头陈列的物件,任人打量。
他硬着头皮打断她们:“不知长公主召草民前来,是为何事?”
长公主微微扬起下巴,说话毫不客气,“原是想请你赏梅,谁曾想,你来了,这满园白梅反倒失了颜色。你扰了本宫看梅的兴致,该罚。”
话落,就唤人给他搬来案几,公主府的人动作麻利,案上还应赏梅宴的景摆了一支瘦骨嶙峋的白梅。侍奉的人为他斟满一杯清凌凌的酒水,酒香混合梅香,还没尝人先有了三分醉意。
“青梅酒。三年前本宫同皇嫂来此别院时亲手酿的,旁人可喝不到,给你喝,不算暴殄天物。”
宋愈被盯着骑虎难下,只好端起酒杯,但刚凑近唇边,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
他自小身体不好,后来好些了又被宋闵管的严,不曾沾过酒水,以为这是青梅酒特有的酸涩,仰头一口闷了。
冷酒下肚,他咂摸味道,总觉得有些奇怪。
到底是谁喜欢喝这种东西的,忒难喝了!
但他一介白身,只敢在心里腹诽两句,面上还得做出一副荣幸之至的表情。
长公主见他识相,面露满意,旋身回到高位,端起侍女斟好的梅子酒,优雅轻啜一口。
“噗——”
围在身边的贵女、侍从纷纷凑上前,担忧询问。
长公主握着酒杯的指尖隐隐发白,面容扭曲看向置身事外的宋愈。
“你,故意的?”她咬牙切齿,眼里喷火似的。
宋愈一脸懵。
“你再喝一杯。”
宋愈:咕吨。
长公主:“……继续。”
宋愈:吨吨吨——
长公主:“……”
“你味觉有问题?没尝出来这酒酿坏了?!”
宋愈:“……我以为就是这个味道。”
长公主气笑了:“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