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此举乃是以一人之力维我大梁十年安稳!”
“看住她,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大梁……”
“昭阳,你且去吧,你皇兄也是没办法,南诏大王子点名了要你……”
“她享受万民贡奉,哪怕为大梁百姓去死都成,何况是区区和亲!镇北侯已死,边关诸将死的死残的残,北狄虎视眈眈,唯有和亲一法能救大梁!”
……
无数狰狞的、伪善的、冷漠的面孔飞快在眼前闪过,扭曲成一张张阴森可怖的鬼脸。昭阳伶仃一人站在空荡喧嚣的大殿之内,从脚底升起一股彻骨寒意。
往日最疼爱她的皇兄隐没在龙椅的阴影里,一双眼冷冷盯着她,不像在看同胞妹妹,反倒像在估量大梁长公主能为他换来多少利益。
昭阳僵硬转动眼珠,周皇后立于承乾帝右手边,看向她的目光隐隐闪过一丝悲怜,很快又恢复事不关己的温和。
文官口中算计着和亲能为大梁带来多少骏马牛羊,通商之后国库会如何丰盈,武官满脸兴奋商量大梁同南诏联手能否攻下北狄,畅想自己封狼居胥……
日光照进大殿,洒在昭阳身上,她浑身冻得僵硬,恍惚间想到父皇濒死之时看向她的眼神,痛苦、震惊、恨意……最后那张枯败苍老的脸上却是……叹息。
也许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昭阳后悔了。
若是父皇尚在,李临远怎会有胆子将自己卖给南诏那种蛮夷之地!
她恨得几乎要吐血。
“陛下,”正在她以为自己孤立无援之时,一人青袍出列,嗓音清朗:“臣以为南诏狼子野心,不过是以和亲结盟为名,使大梁放松警惕,一旦南诏大皇子顺利即位,南诏再次内部统一,必定会撕毁盟约对大梁开战,彼时当下许诺种种皆化为泡影,长公主远嫁南诏,必定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宋无恙!你找死吗?!”
昭阳听见有人低声焦急骂他,似乎是与他相熟的官员。
那人却充耳不闻,在死寂压抑的氛围里继续陈明利害,字字珠玑落地清晰可闻。
话毕,他在承乾帝阴沉目光中宽袍微动,阖目叩首:“望陛下三思。”
昭阳木然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转头去看为她发声之人。
那人一头青丝尽数束在官帽之中,背影瞧着很年轻,身姿清濯,伏着身子看不清容貌。
只是一介七品小官。
昭阳长久地凝视着他。
看着他被众官口诛笔伐,看他被承乾帝叱责惩罚。
看他领了杖责的刑罚,起身沉静从容朝殿外而去,与她擦肩而过,甚至不曾向她求救。
昭阳死死盯着他模糊的面容,像身无分文的快要饿死的乞丐骤然发现了价值连城的和氏璧。
她仿佛被钉子钉在大殿黑玉铺就的地上的脚在她挣扎到双目赤红之时,终于隐隐松动。
她拼命转身,抛却公主威严庄重,飞蛾般扑向那道即将消失的身影。
“……宋、宋无恙!!”她歇斯底里地呼喊,将身后漆黑窒息的朝堂抛在身后。
那人脚下稍顿,缓缓侧身看来。
昭阳最先看到了他的眼睛。
淡漠的像一潭逐渐枯竭的湖水。
.
“殿下,殿下?”侍女轻轻呼喊,语气藏不住的焦急。
昭阳猛地从梦魇中惊起,浑身被汗水浸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眼里还残留着惊惧,扭头直直看向床榻边将她从梦魇中叫醒的侍女,须臾后,一巴掌将人扇倒在地。
侍女连泣声都不敢发出来,紫衣太监疾步走近,一记眼风,侍卫迅速将瘫在地上惹怒长公主的侍女拖了出去。
大太监小心问:“殿下可是又魇住了?太医在外边侯着,可要他进来?”
昭阳一时没说话。
她一手虚虚遮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她突然道:“去查百官中有没有一个人,姓宋,名或者字是无恙的……”
“是。”
“……尤其去查六品以下的官员,地方上的也要查……”
“他年纪看着似乎不大……”
“不,也可能不是……”
昭阳前言不搭后语,大太监却俯身听的认真,等她终于停下,才试探地问:“殿下,他就是您近日一直梦见的那位大人吗?”
外面传言并非全是假的,长公主自从赏梅宴后去了趟皇后宫里,醉醺醺回来后睡了整整一日一夜,醒来便要找人。
找人总要有些线索,姓名,籍贯,长相……长公主却什么都不知道,这可让底下人犯了难。
起初以为是长公主一时兴起又想的磋磨人的法子,后来她几乎每夜都陷在梦魇里,好不容易醒来就闹着要找一个男人。
吴管家压下了这事,暗地里继续派人无头苍蝇似地找着,太医几乎要住在公主府了,连浮屠寺的高僧都被他请来作过法。
全都无济于事。
长公主一日复一日地消瘦,对平日的宴请、男色变得毫无兴趣,只有对那个不知姓名的人的执念愈来愈深。
她这些时日脾气越发古怪,若是旁人不会有胆子对长公主提及有关那人的任何事情,但吴大太监是先皇后赐给女儿的,从小看着长公主长大,情分非同一般。
自她出宫单独立府后,便也随着出宫在身边侍奉,长公主府里的都敬称一句吴管家。
果然,长公主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恼,反而笑着像是在倾诉似地轻快道:“是他,我虽没能看清他的脸,但听见有人唤他了。”
吴管家由衷笑了笑,也替她开心,顺着她性子哄着,等长公主用了膳休息下来,他出来合上寝殿门后才骤然阴沉下脸色。
“去查。”他尖细的嗓音尽管刻意压低也有些突兀,平添几分令人森寒的阴鸷,“查到之后先禀报我这里,咱家倒要看看是谁敢装神弄鬼到殿下头上!”
.
“陛下,这是此次新科的试卷。”
礼部尚书递给御前太监一纸书文,由他盛给承乾帝。
“……这次的考卷沿用了以往的方法,分为诗、文、论、策、经、史六部分,各主考官都已通过。”
承乾帝字字句句扫过。
礼部尚书大气不敢出。
大概一盏茶工夫,承乾帝放下考卷,道:“不错。”
“按这个来吧。”
礼部尚书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继续禀告:“此次为避免舞弊发生,除了进出考场时严格检查,还启用了糊名和誊录两法,力求保证科举公正……”
承乾帝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别再让朕听到有举子状告到朕这里来……”
“是!”
礼部尚书回到公廨,刚一进门,官帽都没来得及摘,侍郎张廉就快步迎上来:“如何?”
礼部尚书面带喜色点头。
“成了!”张廉喜形于色,“陛下到底根基不稳,便是不喜世家弄权,一时也不会动手。那我便让人去各学子府上一一告知了。”
尚书刘秉正回到书案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那张写着试题的考卷随手丢在上面,懒洋洋坐靠在檀木椅背,闻言一挥手。
这是肯定的意思。
李廉又快步出去,公廨门砰的一声大力合上,刘秉正吓了一跳,但他心情格外好,听这声音都觉得像装满金银的匣子在开合。
一乐,那点清风道骨的感觉瞬间找不着影了,耷拉下来的眼皮掩盖不住的市侩和算计。
.
五仁路过书房都要放轻脚步。
他手里拿了厚实被褥,整齐叠好放到行李里,想了想纠结半晌还是去敲了书房的门。
“公子?”他悄悄探头,见公子放下书本才蹑手蹑脚进门,“考场真的不能带书童吗?”
宋愈赏了他一个脑壳栗子,无奈重复:“不能。”
五仁有些泄气,眉头皱的更紧,“要考三天呢!我不在,谁照顾公子?”
“我自己可以。”
“不,”五仁眼皮绷紧,义正言辞道:“闵哥儿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我把您照顾好,再说了您身子弱,万一夜里着凉了可怎么办?”
“……我想,”宋愈举起胳膊,“我有手。”
五仁还要说什么,宋愈赶紧打断他。
“你去休息吧,不用这么紧张。”
“……”五仁知道自己被看穿了,撇撇嘴,“怎么可能不紧张……”
“你很喜欢城南的包子,日日都去吃,有一日包子铺关门了,你难道就此不吃包子了吗?”
五仁摇头。
“道理是一样的。”宋愈坦然道,“哪怕不中,我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比如找巷子口卖馄饨的李大娘学做馄饨,回荆州摆摊也不错。”
“啊?”
“我其实也很想跟城东的屠夫学杀猪,一把剔骨刀舞的虎虎生风。”
“??”
宋愈看起来很认真考虑过以后的日子,“再不济,就在京城拜个戏班子演杂耍也不错,我比较想耍猴戏。”
“???”
五仁面无表情:“公子您继续看书,小的也去问问城东屠夫去何处买的猪。”
话罢一溜烟跑了,生怕宋愈再说出更离经叛道的野路子。
宋愈在书房笑的不行。说他不紧张也是假话,但到底还算从容,他对自己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他低头看向案上展开的信。
家里传来的,宋闵的字。信中字字句句不提春闱,只说家中桃花开的极盛,盼君早日归来。
咚咚——
书房门再次被敲响。
宋愈抬眼,有些惊诧。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廖琨翻身进门,大喇喇叉腿坐在椅子上往嘴里灌了一杯冷茶。
“……看你那小书童回房了,我着急找你,不想被人瞧见。”
他缓了缓,看向宋愈,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弟弟,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听好,听过之后烂在心底,不要对任何人说,你能保证吗?”
宋愈收起唇角的笑,意识到了什么,也正色点头。
廖琨附耳低语。
片刻后,宋愈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起身往外走,下一秒又硬生生克制住。
他看向廖琨,神情复杂:“章兄知道此事吗?”
廖琨眼神微动,说:“知道,他知道。”
“我已经告知过他了。”
宋愈同他对视,廖琨不避不闪,良久他才放松下来,跌坐在椅子软垫上。
有些恍然地喃喃:“难怪,难怪你说不能参加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