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内那张面庞异常清瘦,纤密眼睫如垂落的鸦羽在眼下染出一片青紫阴影,眉如远黛,肤色却白的发冷,像飘渺的山水,藏青山谷落下千年不化的雪。
莫名痛楚从内脏肺腑间向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刹那间灵魂仿佛都在被撕扯,他凑近,凝视良久。
这是谁?
目光再次移向灵位,“宋无恙”三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脑海中却空空荡荡。
他曾去过荆州一带,乾元三年黄河决堤,承乾帝刚上位不久,朝中争斗不休,也许是对他生了猜忌,一道圣旨将他调到荆州治水……但他对这个人却毫无印象。
穿堂风裹挟着湿润雨汽掠过灵堂,轻撩起亡人散落的发丝,宋闵突然发现他衣襟间似乎遮盖了什么,微微凸起,外衫轻薄,隐隐透出嶙峋纹路。
他眼皮突然一跳,犹豫片刻:“冒犯了。”
手指拘谨拨开虚掩的外衫,靠近心口的位置,一枚白玉佩如蝴蝶般静静停留,宋闵刹那间认出这是自己不曾离身的物件,上面纹路分毫不差,是瑞兽麒麟,麒麟缺角,脚下踏鬼,世无其二。
在彻底看清玉佩的刹那,眼前苍白面容突然开始模糊,周遭一切都如同蒙上一层薄纱不断扭曲,恍惚间他隐约听见屋外的争执声——
“我等跟宋兄同僚一场,还望廖主簿移步,让我等送他最后一程……”
“你们如今见世人推崇他,便上赶着来蹭死人的名声,当初朝堂上眼睁睁看他被折辱怎么不出声?!”
“廖主簿慎言!”
“滚!都给我滚!”
“你……!”
话音不断扭曲变形,宋闵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抓住棺椁边缘,指尖用力到在木材上留下痕迹,额角也开始疼了起来,无数熟悉陌生画面飞快闪过,又飞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快要崩溃之际,他陡然瞥见指尖被木刺穿破,血瞬间涌了出来,眼见就要滴到那人白到透明的消瘦侧脸,若沾染上了简直是某种昭示不详的亵渎。
他登时清醒,猛然抽手。
下一刻,一阵急促的敲击从灵堂外传来,宋闵霍然抬眼,却是刺目白光。
“……哥?主子?”刀鬼大咧咧坐在宋闵床头,眼见他眉头紧锁餍住了似的大汗淋漓,伸手握拳啪的一声砸在床头,宋闵瞬间惊醒。
“……”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额头,他没来得及追究他的粗鲁举动,“乾元三年我曾被派去荆州治水?”
刀鬼在咕嘟喝水,闻言没想太多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双目睁大:“你……你都想起来了?!”
宋闵似乎很疲惫,闭眼摇头,对上了,那个梦太逼真,仿佛经历过一般。
但梦中的小郎君眉眼间却更成熟,比之如今线条更加利落消瘦,脸颊不见肉,安静垂目死气沉沉地躺在冷硬的棺材……
朝堂……同僚……
他下颌绷紧,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
京城,酒肆。
一形容潦草的老者悠悠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浊酒,自顾自坐在最角落,这处酒肆又偏又小,里面照样挤满了人,热闹的仿佛要掀了天。
不止这处,自昨日天子突然降下圣旨,严明要彻查科举舞弊,并增设殿试,天子出题,文武百官监考,以正严明。
此事一出,整个京都都哗然。
酒肆茶馆田间地头,文人墨客、农夫走卒、商贾地痞……人人都在议论。
无论众人如何争议不休,殿试还是将在三日后如约而至。
他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宫里的消息,连夜从荆州闵江边赶到了京城,头顶钓鱼时用来遮阳的竹笠还背在身后,跟这满屋三教九流在一块倒也不显突兀。
“……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怎么能说改就改!?”
“天天吆喝你祖宗,怎么不见你祖宗显灵让你发个财呢?”
“你你你,你不敬祖宗会遭报应的!”
“放你祖宗出溜拐弯的屁!”
看热闹的老者:“……”
祖宗摊上你们估计从土里爬出来的心都有了。
两边吵着吵着,不知哪一边先动了手,眼见又一场恶战要爆发,他连忙抓起桌子上喝了一半的酒壶往自己随身带着的葫芦里灌,最后一滴刚巧落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随意用木板搭的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酒肆被砸的一片狼藉,掌柜的笑得脸上褶子都快粘一起。
老者低头看看眼前的空气,摇头叹道:“世人真是浮躁啊。”
嘭!
一只酒碗擦着耳朵砸在身后墙上,他瞬间吓得噤声,溜着墙根跑了。
文华巷里出乎意料的冷清。
自从陛下出乎意料改了主意,令高相、廖太傅等人彻查舞弊案开始,几乎人人自危。
他醉醺醺走到最边上那户,抬头瞧了又瞧,接着开始敲门。
少顷,门内传来略显紧促的脚步声,“谁呀?”
他收起酒壶,扒拉两下枯草似的头发,严阵以待。
“……”
开门的是个十四五的少年,隔着门缝警惕端详,倏尔院子里传来一道平和嗓音:“有人来访?”
五仁回头应了声:“是个乞丐。”
老者脸上笑容一僵。
“看着不大聪明……”五仁嘟囔,“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食。”
他想骂人的嘴迅速闭上:“好的,谢谢,麻烦了。”
五仁哒哒哒跑开了,他顺势以与外表完全不符的迅捷闪身而入,反手将门关上。
大门闭合的声响吸引了院中静坐的人,他寻声望来,目光平和但隐约有些疲惫。
老者被容色冲了下,愣了一瞬,“你是宋公子吧?”虽是问句,却语气肯定。
宋愈点头。
他自来熟地笑着靠近,“久仰久仰,这些时日身体可好些了?”
宋愈沉默看了眼他摸向石桌盘子里糕点的手,又细细打量这老人面容,确定自己不曾见过。
他将点心碟往外推了些,方便老人拿取,“尚可……老人家您是?”
“不必客气,叫我老道就成。”
老道眼里笑意越发真切,“我就叫你小宋了,我从荆州那边赶来的,”他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沾上点心碎屑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受人之托。”
宋愈讶然接过。
“你那个人高马大吃软饭的童养媳写的,”老道咂咂嘴,“有点清淡了,没什么甜味……唉,倒也不用看这么仔细,都是些肉麻话,我路上看过了。”
“…………”
宋愈一目十行看完,宋闵在信里说这人是个神医,他对这人有救命之恩,担心他身体便托老道上京帮忙照顾。
“伸手吧。”
宋愈刚收起信纸,就听老道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含混不清道,他顿了下,撩起袖子伸了过去。
老道低头把完脉,又抬头看他:“没什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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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病,有些忧思过重了,放寻常人身上没什么,但你底子弱,小毛病也能折磨死人。”
他写了张药方,头也不回甩给刚走过来的五仁,“照这个方子去抓药。”
不顾一头雾水的书童,他一双浑浊的眸子盯住宋愈,半晌,缓缓道:“其实我会的很多,算卦看相样样精通。”
“给你看诊是还恩情,”他说,“但你又给我一碟点心吃,那我便还一次相面之术。”
话落不等宋愈反应,他自顾自说:“你是短命之相。”
院子里有刹那的死寂。
五仁怒目而视,破口大骂:“哪来的江湖骗子,嘴里不干不净,我呸!你才短命——”
宋愈从懵然中回神,忙连连安抚,爆出惊天之语的道士反倒老神在在往嘴里倒酒解渴。
等局面稳定下来,他才继续道:“年轻人不要急……”
“虽有短命之相,却有一丝转机,能助你峰回路转,逢凶化吉。”
宋愈面上看不出信不信,只问:“这转机是什么?”
老道笑了笑:“天机不可泄……”
话没说完,宋愈转头吩咐:“去玉祥楼叫一份满汉全席。”
“……有时候也不是不能漏一漏。”周遭清静,口水吞咽声在这方天地异常清晰。
宋愈勾起唇角:“您说。”
“哎,其实我也看不太清……”
“再加一壶上好的玉楼春。”
老道霎时间正襟危坐,“好说好说,”他一脸“看我给你编”的表情。
“这个转机我只能隐约察觉出是好几股力量汇聚在一起,”他面容严肃起来,“命运无法撼动,你的命格注定早逝,但偏偏有人要给你逆天改命……”
“世间一切都有定数,人力怎能胜天,除非……”他没说下去,转而继续道:“如果将人这一生看做一场春秋,春日里播种下的因,在秋日收获果,善因也许结善果,也许会是恶果……你的转机便源于你自己。”
老道指向一望无际的天穹:“天轨有序,各人有各人的道,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辽阔天边适时掠过一只飞鸟,尾迹划出弧度,像沿着既定的路线扇动翅膀,但这是它自己所选的方向。
宋愈看的出神。
他知道他是借此宽慰自己,章奎的死像一块巨石牢牢压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想,如果我能多留意他,及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是不是就能挽救?
明明那夜画舫之中他已经觉察到了廖琨的异样,为何犹豫不决不去问个彻底?
后来知晓了真相,他又忍不住想:章奎是替我而死的吗?如果我先一步去揭露科举舞弊,是不是就能为他挣得一线希望……
无数自责和愧疚犹如无边海水将他几乎溺死其中。
老道咕嘟吞下最后一口酒,笑眯眯盖上木塞,“他把自己的道寄存于你身上了,这是他的选择,你如何选择就要问你自己……”
微风轻起,新生枝叶簌簌作响,宋愈在万物生长的声音里轻道:“多谢先生解惑。”
老道摆手,“不必谢我,这是有人嘱咐我说的……要真想谢就快些准备殿试,来日金榜题名,顺道赶紧把另一个喜事也办了。”
宋愈微愣:“您的意思是……”
老道士起身:“走了。”
“您不住下吗?”
“饭菜好酒先欠着,”他头也不回,“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