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局
    东周,嘉德十六年。

    正是大年初一,却是纷飞雪雨。

    齐国单将军府出事的消息,伴着肆意的邪风寒雪,从燕京城头,传至了城尾。

    天昏地沉,厚重的云压着涳濛的雾,闷笼在燕京石街上。一眼望去,灰茫的天与苍白大地融汇成一片。原本张灯结彩的热闹喜市,像是失了魂,没有一丝生气。

    一辆马车穿破迷雾,从清冷的街市飞驰而过,

    一刻钟后,马车停靠在单府的虎狮大门前。

    单穆霜戴上帷帽,从马车上疾步而下。

    她定了定神,倒吸一口气。

    纵然是心中早有预备,脚下的步子还是不由分凝滞了一下。

    单府的朱漆大门前,是乌泱泱围拢的人群。

    视线穿过人群,两列士兵手持刀剑,将单府的里外包围得严严实实。

    “单将军为人清正廉洁,平日里又乐善好施,想必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一个老者道。

    “你呀是老糊涂,这做官的,表面和里子怎么可能一样。就是害苦了我们百姓,不仅失了护城的崤周山,还要每年给夏国供奉白璧百双,黄金千镒,谷子万钟,真是苦不堪言!”有人回怼道。

    “恶有恶报,你看单荣德这狗贼,克扣军饷、收受贿赂,哪一条不是死罪。”

    “我倒是好奇那单家姑娘的去处,听说这姑娘长得是倾国倾城,更是文武双全。如今单家出了事,那少家也不知会怎么做?”

    “那自然是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这未过门的。你就等着看好戏,指不定这官兵一走,那少将军马上来退婚了。”

    “嘿嘿嘿……那届时,这单府的美娇娘,岂不成了你我都可采的野花?”

    ……

    “姑娘……”碧儿脸色有些发白,轻轻扯了扯单穆霜的衣袖,“不如我们从后门走?”

    “朝廷的人来搜家,后门应是堵了的。”单穆霜凝眉,“再者说,我们单府清清白白,若是这样畏首畏脑,岂不是默认了这污名?”

    碧儿点头,眼见着单穆霜大步走向前,也提着药包紧跟上去。

    微风吹过,掀起单穆霜眼前的白纱。

    有人惊呼出声,“呦,我道是谁呢?这不正是单荣德那老贼的姑娘?”

    一时间,如泥藻般的人堆,将单穆霜围困在中央。

    “不要脸的东西,还敢招摇过市。”一个老妇将篮子里的烂白菜狠狠砸了过来,“瞧瞧这单家姑娘,锦衣玉食的,敢情都是吞了钱的。如今仗也败了,钱也没了,赋税更重了,真是个害人精!”

    “这么不要脸,还需拿帽子遮?是见不得人吗?哈哈哈……”一个中年男子调笑道,顺势上前挑起单穆霜的帽檐。

    帷帽落在地上,如瀑布般的乌发散落。

    “真是个小美娘!”

    男子舔了舔舌,正欲上前,却被人反手摁倒在地上。

    “皇城之下,我看谁敢聚众造次!”

    “子宁哥哥?”单穆霜红着眼眶,望向那一袭白衣。

    白衣男子弯身捡起帷帽,小心为她戴上,“霜儿,是我来晚了。”

    “你不该来淌这浑水的。”单穆霜用极尽平静的语气道,“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可尽管她极力压制,她的声音也分明带着颤抖。

    他的手伸向她,“有我在,怎会让你一个人受委屈。”

    温暖的大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凝着她,眼神温柔又坚定,“你前几日方拿了我祖母的传家玉佩,可别想就这么逃了。”

    单穆霜凝噎,点头。

    他的背影向前走去,手掌比先前拽得更紧了些。

    单穆霜呆愣了些许,就这样望着他的身影为她辟出一条道来。

    此时,耳边的嘈杂声仿佛失了声,世间的万种,好似只要有他在,变得安宁如水。

    “霜儿,别怕。”少鸿羽回眸,声音温和,“随我来。”

    “嗯。”她重重点头,随他穿过人群,步调毅然,走向单府大门。

    *

    朱漆大门前,两名领兵抽出剑,挡住了去路。

    高福笑呵呵地迎向门口,“少将军请留步。”

    “高公公。”少鸿羽作揖,“你我平素最知单老将军的为人,今日此番,用意何为?”

    “少将军说的是什么话?”高福捏着嗓子笑道,“奴家也是授了君主的旨意。何况,此桩只是搜家,并无定罪。所谓清者自清,若单老将军真是清白无辜,那便也无惧于此。”

    高福看向单穆霜,“姑娘,您说是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是诚心栽赃陷害,我阿爹就算是百口也难辨!”从里屋冲出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少年,吼道。

    “丹阳!”单穆霜轻声呵止,抻着单丹阳的衣袖把他拉了回来,“幼弟年幼耿直了些,高公公大人有大量,想是不会计较。”

    “姑娘既说了咱家大人有大量,咱家又怎好再计较怪罪呢。”高福挑眉,移步至单穆霜的旁侧上下打量,“单姑娘倒是个明理之人。”

    “我呸!”单丹阳忒了一口唾沫,“阴阳怪气,离我阿姐远一点。”

    “单丹阳你给我进屋。”一个身型瘦弱的妇人,由人搀着迈出了门,“幼子无礼,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管教好,高公公勿怪。公公有事,还请进屋说话。”

    “阿娘,您怎么出来了?”单穆霜忙上前搀扶,示意碧儿快去煎药,“屋外冷,大夫说您要少走动才行,免得染了风寒。”

    “阿娘无碍的。”魏萍拍了拍单穆霜的手,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少鸿羽道,“子宁,请回吧,听伯母的话。咳……我们单家出了这样的乱子,并不想拖累他人。伯母知你有情有义,但该是先替你祖母想想的。”

    “伯母,你我两家世交,子宁早就将伯母和伯父视为家人,更何况我与霜儿的亲事已定,又怎能归为‘他人’之列,我与霜儿……”

    “少将军回吧。”单穆霜呼了一口气,打断道,“我阿娘说的对。我们单家与你少家的亲事,不过是少老将军与父亲随口一提的玩笑话,如今少老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亲事便也不作数的。”

    她的语气冷淡没有一丝温度。可白纱下,莹热的泪早已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下来。

    “阿姐,你在说什么呀?”单丹阳望向少鸿羽,“姐夫,你别生气,我阿姐不认你,但我丹阳认你,你早日来娶我阿姐!”

    “丹阳,休得多言,进屋!”魏萍厉声道。

    “那便关门吧。”高福笑着看向少鸿羽,又作了一个揖,“少将军请自便。”

    斑驳的朱漆大门“轰隆”阖了上。

    单穆霜心中骤然一紧。

    回眸,两两相视。

    他红了眼眶,却依旧提了一个笑,对她手语,“霜儿,我在这里等你。”

    *

    一行人步至内堂。

    刚进屋,高福便毕恭毕敬对魏萍和单穆霜作了一个揖。

    “护国夫人、单姑娘,咱家这里就开门见山了。”

    “切~什么开门见山。”单丹阳小声嘀咕道。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想着方被关在门外的姐夫,又瞪了一眼高福,“假惺惺。”

    高福离单丹阳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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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听在耳朵里,却也不好发作,只是扯着粉白的皮肉,“呵呵”笑了两声,道,“此次,咱家还托了一事。”

    “公公有话便直说吧。”魏萍凝眸。

    “传君主口谕,请单姑娘随咱家往宫里走一趟。”

    “去宫里做什么?”单丹阳气鼓鼓道,“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咱家也是传君主口谕。”高福面上笑盈盈,眼角却没有一丝褶皱,“单小公子,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得罪了咱家不要紧,若是被君主听到耳里去,那就不好说了。你父亲如今在邢司,可保不了你。”

    “幼弟言语之间冲撞公公,穆霜在此向公公赔个罪。”单穆霜将单丹阳拉过身后,行了一个大礼,“君主既邀了我去宫里,那便即刻启程吧,莫要耽误了公公的差事。”

    高福点头,做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这厢便请吧。”

    “高公公,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路程来回劳顿,多劳辛苦了。”魏萍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双手递给高福,“得知公公来,我便吩咐了厨房做了些糕点,比不得宫里的,还请高公公莫要嫌弃了去。”

    高福自知其中的缘故,轻轻掀起盒盖,细眯的眼珠不由亮了几分,“护国夫人如此有心,那咱家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魏萍喜由心来,心道,高福能收下这礼盒,那说明此事尚有回转的余地。

    “劳烦公公了,还请公公在君主面前多美言几句。来日,等阿德从刑司回来,必好酒招待公公。”魏萍牵起单穆霜的手,“公公在宫里位高权重,吾家小女尚未去过宫中,规矩礼仪多有不善之处,全需仰仗着公公的光辉了。”

    “护国夫人客气了,咱家只做分内的事,其余的便一概不管。”高福满面春光,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依咱家看,你家姑娘是天生的好福气,乃大富大贵之命。将来那夏国二公子一跃成了霸主,单姑娘自然是跟着成龙成凤了。”

    单穆霜只觉眼底发黑。

    夏国二公子?

    那个恶名远扬的楚成公子——凌璟琏?

    她虽未见其人,但早知他的臭名。

    据传,其人性格冷血无情,为人阴戾狠绝,以杀人为乐,且从不怜香惜玉,更以嗜血为好。

    一旁,魏萍已经跌坐在椅上,抚着单穆霜的手,冒出细汗,指尖也不由颤栗起来。

    她扯了一个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高公公说得是真是假?可是确切消息?”

    “姑娘去了宫里便知真假。”高福收了笑,对单穆霜道,“单姑娘,请吧。”

    “阿娘莫要担心,霜儿会平安无事的。”单穆霜轻轻抚了抚魏萍的手背,藏在袖下的另一只手,却已在拇指上掐出了血痕。

    魏萍此时的脸已是煞白。

    单穆霜不忍再看,含着泪,对单丹阳轻声嘱咐,“好好照顾阿娘,莫要惹阿娘生气。”

    “我等阿姐回来。”单丹阳重重点头。

    “好。”单穆霜低声回应。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傻孩子,此去经年,怕是再无归期。

    *

    宫里来的车轿消无声息停靠在单府后门。

    单穆霜走时,亦如这马轿,消无声息。

    马车经过单府的虎狮大门前时,清晰能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背影杵立着。

    他的眼神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只待大门开时,能让她第一眼就见到他。

    他望着眼前的希冀。而她望着他,直到再看不见那抹的白。

    “子宁哥哥,再会。”马车走得很远很远,她才落寞地合上车帘喃喃。

    “此生还能再相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