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卜易口味如何,可能没有人比顾棉更印象深刻了。
不打仗的时候,周卜易生活一向是精细的,鸡汤他只要纯白毛的乌鸡,要先炖得烂熟然后去皮再熬足两个时辰,红枣不许多也不准少,三颗正正好好,浮油要撇了去,细盐要多加半勺。
那年顾棉红着眼睛,低头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碎片和狼藉,周卜易刁难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刮在他心底,刮出一片血海累积。
周卜易那人恶劣得紧,嫌他还不够狼狈,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他额头,面上是戏谑的笑容,“这汤我就不喝了,心意呢我也不想领。回去吧殿下,我这里不伺候爱哭鼻子的小鬼。”
“想拜我为师,你尚且不配。”
飘远的思绪回笼,顾棉坐在太师椅上,他抱着瘦瘦小小的周衍,像抱着一块干瘪的木头。
他小心翼翼吹凉了鸡汤,喂到周衍唇边。
美人轻轻含了一口,随即偏头。
“难喝”,美人轻轻笑起来,“王爷要不还是把做这汤的厨子拖出去砍了吧。”
“闭嘴,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不是你能决定的”,顾棉用玉箸挑起一筷子青菜,“张口。”
“又要人家闭嘴又要人家张口,爷要是对奴有意见,大可以直接折腾死……”
顾棉直接用青菜堵了周衍的嘴。
美人虽养眼,可惜长了根非常不听话的舌头。
这案上大部分菜都是周卜易曾经喜欢的,十年多不见,周卜易口味变化有可能这般大吗?
顾棉深深皱起眉头,眼见着周衍吃了没两口就逆呕起来。
是生理上的反胃还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
诏狱的人还对他做过什么?
顾棉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目光如淬了寒毒的利剑,“你敢吐本王身上,本王打断你的狗腿!”
——他这么一吐,牵扯了身上的针,岂非又一酷刑?
本来吃进去的就比猫食儿还少,再吐出来可怎么好。
顾棉揉着阵痛的太阳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脑子一热捡个麻烦回来?
这小私奴到底还养不养得肥了?
“去吩咐膳房熬碗清粥,不要太浓稠”,顾棉看着小厮远去了,双手环着周衍巴掌宽的细腰,发呆。
他想,他养肥周卜易,只是不想再硌到自己罢了。
周卜易这混蛋以前对他那么过分,他早晚要叫这人哭着给他侍寝。
——你什么时候能拥有侍寝的资格呢?
他要求也不多,起码屁股和腰上必须有点软肉。
绝不能硌到他,败坏他兴致。
至于周卜易会不会死在他床上,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顾棉抱着美人的手很轻,他怕碰到那些针,周衍自己却一点不在意,往后随意一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要睡觉。
之前没睡多会儿,他现下还困倦着。
若要到了晚上,他是一定睡不成了。
等粥的时候,忽有竹筒飞入顾棉手中。
顾棉环视一周,面不改色取出卷起的纸条,然后迅速收好竹筒。
他飞快瞟了一眼,随即瞳孔骤缩。
——王言死了。
哪怕是顾棉经营多年的暗线,也只能查到王言是在问青天喝得伶仃大醉,出来之后就睡在大街上没人管,来往的马车看不见他,就把他给碾死了。
值得一提的是,王言右手正好被卷进车轮里,搅碎的手骨和稀烂的皮肉又被滚动的轮子压得嵌进了地里,王侍郎无法,收尸的时候只得让人连着那块地一起铲走。
那刚好是他摸过周衍的手。
肇事的马车找到了,就弃在郊外,这车是驿站租的,而那犯事的租客想也知道不可能找得到了。
——好本事。
顾棉猛的握拳,把纸条攥作一团。
——周卜易!
美人颤抖着睫毛,瘦弱的小脸皱成一团,好像在梦里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胸口上下起伏,微微张口喘息起来。
顾棉眼眸颜色更深了些,他拇指轻柔抚摸周衍的下唇——他们说得对,周衍是个惯会勾引人的尤物。
周衍醒着的时候,那双活过来的眼睛仿佛会摄人心魄。
周衍睡着的时候就更加诱人了,顾棉忍不住低下头,缓缓靠近。
“你在做什么”,周衍在顾棉即将跟他鼻尖贴鼻尖的一瞬间睁眼,眸中凌厉一闪而过。
仿佛是错觉,怀中美人紧跟着就换成了浪荡的笑容,“王爷不会是想偷亲奴家吧?”
“你想多了”,顾棉不由分说掐住周衍两边脸颊,另一手探进他口中,把那躲闪不及的小舌头抓了出来。
“本王只想看看你这条舌头被诏狱的人废了没有。”
顾棉掐着美人的舌头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没有用过药的痕迹,那么导致周卜易吃不下东西的原因,只可能是心理上的了。
不……还有一种可能——周卜易的胃也被折磨废了。
“明日宫里的御医会来本王府上例行诊脉,你规矩点,若给本王丢了脸,别怪本王弃掉你。”
——晚上进宫一趟吧。
周卜易的身体到底到了哪一步,还养不养得好,他现在迫切想知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棉抬头,桌案上被侍女摆了粥。
顾棉盛了一碗,拿着银调羹投喂美人。
美人不领情,不肯认真吃饭,喂他三勺有两勺要顺着下巴尖洒下来,还没喝小半,顾棉裤腿上、衣袖上就全都是粥液了。
“你是漏嘴巴吗?”顾棉狠狠皱了眉头,“不许再吐出来了。”
周衍不听,或者说,他听了也没用,他根本就控制不住。
顾棉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拧着眉头想了又想,甚至想到要不要找个漏斗灌进去。
周衍早就有些厌烦了,他好看的眼睛眨了眨,脸上只能看得出笑颜,“算了吧我的爷,奴不想喝了,喝多了腹痛难忍,王爷又该想丢奴出府了。”
这笑里带着一点讽刺,“最好找个清净点的乱葬岗丢,省得死外面了还要让人瞻仰遗容,惹了奴心烦,指不准要起尸作祟。”
“王爷也用不着伤心,等奴做了鬼,第一个来找王爷再续前缘好不好。”
顾棉直觉这所谓“再续前缘”不会是什么好词,他忍住了要把人丢到地上的冲动,压着火气道,“闹脾气不喝是吧?”
顾棉端起碗,那碗底都没几粒米,说是粥,可这跟米汤有什么区别。
——他是不是连水都很难喝进去了?
顾棉仰头饮了一口,然后揪住周衍的头发不让他有机会乱动,直接嘴对嘴渡了过去。
周衍不肯松牙齿,顾棉就下狠劲咬他嘴唇逼他松。
直到把那剩下的半碗都尽数喂完,顾棉才冷着声音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只是个卑贱的私奴,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说不?”
“周衍,你以为本王会惯着你吗?学不会自己乖乖吃饭,本王就顿顿这般喂你!”
周衍没搭话,他将细瘦的手指移到小腹上,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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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轻轻触碰了一下就很快收回,额上的冷汗已经湿了鬓发。
顾棉本来还想接着训话,看到他这个样子,忽然就很泄气。
顾棉伸出手,又缩回。
他不敢揉,万一里面的内脏是碎的,他这一揉不得要了人的命去?
“本王有事进宫,你……”顾棉小心翼翼站起来,抱着人轻手轻脚往寝殿走,“明天太医就来了,再疼也坚持一下吧……”
床榻上早依着顾棉吩咐铺了很多层褥子,顾棉把美人放在上面,那褥子竟然只陷下去一丁点。
怎么就消瘦成这个样子呢?一点重量都没有。
“能盖吗”,顾棉抱着最薄的被子站在床榻边,“不能就算了,本王待会去看看铺子里有没有冰蝉丝……”
——明明说服自己要讨厌周卜易的,怎么一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心脏就仿佛被人扼住一般。
顾棉把被子丢到地板上,恭桶放在不远处,“你要是想起夜,就踩着这条被子过去。”
——明明把周卜易买回来做私奴是要报复他的,可怎么现在周卜易成了祖宗,他成了伺候祖宗的奴仆?
顾棉想不明白,只是转身离去的时候,觉得心里隐隐很不舒服。
有种名叫“担忧”的情绪挤走了他的理智,填满了他的脑海。
顾棉迎着黄昏进宫去了。
他不能直接去太医院,他要先去他父皇圣前。
顾君颐近日抱恙,卧在龙床上不能动弹,两个宫女正在揉捏他臃肿的肥胖身躯,还有一个宫女手里托着烟枪,时不时往里面填些烟丝。
顾棉跪在榻边,跪在这满屋子云雾里,俯首叩头,“父皇福寿安康,定能早日痊愈。”
灰烟袅袅,烟雾缭绕,合着丝绸一起,抚过顾棉的脸,他强忍着呛咳,伏低身子爬过去,主动将头贴上老皇帝被熏得蜡黄的手心。
——很恶心,但……要忍耐。
顾棉眼睛里露出恰到好处的慕濡和恭敬。
“老三来了……朕让你侍疾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顾君颐摸摸顾棉的脸,“朕三个皇儿中,最喜爱的就是你了,你若能留在宫里多陪陪父皇,父皇这病就是不好了,也值了。”
顾棉控制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做出一副为难又怯懦不敢直言的样子。
“怎么了?”顾君颐咬住烟嘴撮了一口,然后将烟雾吐在顾棉脸上。
“在外面玩野了心,不愿意回宫里住了?”
顾棉身体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儿臣不敢……”
“父皇有疾理当伺候,只是……”
顾棉抿着唇角,拉住老皇帝的手,摇晃着撒娇,“只是舍不得我那新看上的美娇娘……”
“哦?”顾君颐笑了,“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父皇替你下旨赐婚。”
虽在笑,只是并没有多少笑意,老皇帝那双狡黠的眸子仔细打量着顾棉,仿佛想要从什么端倪中将顾棉的本性一探究竟。
顾棉的腿剧烈抖着,头埋得更加深了。
——不会有一丝破绽,因为他已经在千百次试探中习惯了密不透风。
——但,即使千百次都完美应付,下一次再见到顾君颐,这多疑的老东西仍旧会试探。
“是……是问青天的小倌……”
“你啊”,顾君颐眉目慈祥起来,“切不可纵欲过度了。”
“去办你的事吧,朕乏了,有空去你二皇兄那里带话,让他进宫侍疾,朕想他了。”
“谢父皇,吾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