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眼睛有一瞬迷茫,随即很快恢复清明——天亮了。
他稍带探究的目光落在顾棉脸上的血和正拎着他衣襟的手上。
顾棉的手青筋暴起,脸上的神情相当复杂。
——震惊、愤怒、不可置信。
还有一丝哀痛。
顾棉松开手,背过身,他想,他再也不要管这条捂不热的毒蛇了。
身后很久都没有动静,顾棉控制不住转身,回头。
美人蜷缩在地板上,身下的褥子歪七扭八搅作一团。
他浑身毛孔止不住往外冒血,一小滴一小滴渗出来,在地板上流动,在褥子上晕开。
顾棉单膝跪地,伸出的双手缩回了几次,最终坚定地将痛苦无比的美人抱起来。
“你活该”,顾棉颤抖着声音,“周卜易,你活该。”
内院又是一阵忙乱,有人去通知膳房烧水,有人端着木盆进进出出,有人守着锅里的粥食。
今天的粥里加了点肉糜,怕那病弱不堪的人不适应,只加了一丁点。
顾棉把沾血的毛巾浸进水里,血凝块一股一股往外散。
怎么这样呢?
顾棉看着很快变得深红的木盆。
他还能活多久?能不能活到还账的那一天?
“华府有古怪,本王会再去一趟。”
从守灵结束,到送娴贵妃下葬,有四天时间。
他要住进华府。
美人歪头,气若游丝,“我…跟你…咳咳……”
周卜易紧抿了唇,咽下上涌的血沫,“一…一起去。”
华家那边要有大动作了,他必须时刻跟着顾棉,保证顾棉能顺利全身而退。
周卜易目光紧紧盯着那碗粥,“别擦了…擦不干净的,拿个毯子过来给我盖上。”
顾棉猛捏了袖口,带着一身火气出去找毯子了。
——他…这是什么态度?
周卜易面沉如水望着顾棉的背影,思索了片刻。
——是谁,又自作主张?
周卜易抬起软绵绵的手臂,捶在轮椅扶手上。
很轻很轻,那只曾经握剑执枪,一杆长缨杀得敌人溃不成军的手,已经再提不起一丝气力了。
口里的血腥味越发浓了。
顾棉寻了最轻的毯子,把人仔仔细细盖好,然后垫了毛巾在美人下颌。
他端起碗——每次喂饭就像行兵打仗,他不得不时刻关注周卜易的状态。
周卜易今天很安分,不止如此,他甚至多吃了小半碗。
很不错啊,很快就可以完完整整吃下一整碗了。
不对,本王为什么要为他高兴!
顾棉把那剩了个底的瓷碗递给小厮,自己也端起一碗,饮尽。
“爷最好是多吃点”,周卜易气息很弱,“奴一天到晚都不带动的,爷可要忙里忙外,别饿晕了徒使人笑话。”
一顿,拖长了尾音继续,“丢人——”
哪怕虚弱至此,周卜易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这么一笑,不止带着凉薄,还有戏弄。
好似众生都是他掌中玩物。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桀骜不驯,又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夹竹剑,鸢尾花是吗!
顾棉呼呼喝粥,用粥泄愤。
——管你是什么蛇,到了本王手里,都得乖乖化作绕指柔!
粥饮尽,顾棉哐一声搁在桌上,起身进了寝殿。
他一步一跺脚,好似跟这地板台阶有什么极深极深的仇。
美人看得目瞪口呆——他在发什么疯?
叫他吃个饭怎么跟要杀他全家一样?
周卜易总结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这两天自己对他太过和颜悦色了,惯的!
轮椅忽然往前滚动,周卜易回头,一个带着草帽门夫打扮的人正推着他走。
“问青天那边来信儿了”,门夫并未张口,声音自他腹腔中发出。
他面色不变,似乎只是在推着周卜易漫无目的闲逛。
“嗯”,周卜易应了,“推我去太阳底下晒晒,这檐下冷。”
还没入秋,其实还热着,只是方才失血过多,才至如此。
“经确认,您在诏狱最深处见到的那个老人,就是徐川无疑”,有侍女路过,门夫压低了帽檐,转口道,“您要去看看花么?那边栽了些丑菊,不过要小心蜜蜂。”
“随你。”
侍女并未起疑心,只是对着周卜易一提裙,行礼,道,“公子莫要出府,也莫要走远,要不王爷该生气了。”
周卜易轻轻点头。
那侍女又对着门夫道,“仔细点,别叫虫儿蜂儿的惊了公子,你我都担待不起。”
见门夫也点头,那侍女就匆匆离开了。
“徐归山自奉源三年失踪,想来那时便入了诏狱”,门夫继续用腹语,小心翼翼问了声,“您此次入狱,是……”
“清理腌臜”,美人神色很淡,似乎在谈花说月一般漫不经心,“徐归山死了,我亲手送走了他。”
“这……”门夫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多嘴,立刻转移了话题,“徐川出卖了我们?”
“不”,周卜易忽然轻笑,“公主曾经告诉我,十八年前,他因为害怕,带着徐家逃了。”
“他还没逃出朝歌国界,就被顾君颐下令抓回。”
“他在诏狱待了十八年也不敢招出一个字”,周卜易继续笑,明明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有人会让他生不如死。”
——这是敲打和警告!
门夫汗毛倒竖,冷汗流了满背脊,“大人放心,辰永远追随大人,不敢背叛。”
“长兴”,周卜易伸手抚过一朵花,“你说错了。”
“你该忠于殿下,永不背叛。”
“是”,傅辰肃然,“长兴记住了。”
“必要时候,你手中的刀,要毫不犹豫对准我的心口。”
“大人……”傅辰连腹语都忘了用,直接开口,“您……”
周卜易食指摸了摸扒着花叶的一只肥胖蜜蜂,“做不到,就滚去面壁,什么时候想通谁才是你主子,什么时候滚回来做事。”
“是……”傅辰将周卜易推到树荫下,轻声,“长兴不能离开太久,门房那边找不到人,会很麻烦。”
周卜易没理,目光只盯着趴在手心的蜜蜂。
傅辰很快离开,只留周卜易一个人在树下。
周卜易屈指,弹飞了那只肥嘟嘟的蜜蜂。
顾棉没睡多久就醒了,他不习惯在白天睡觉,只是彻夜不眠有些熬不住,才小憩了一会儿。
他站在檐下,看着树影婆娑。
光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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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错打在周卜易盖着毯子的腿上。
——那双腿曾彻夜彻夜跪过针板。
他跪了多久?一周?一个月?或是更久?
顾棉怎么也控制不住心头酸涩,悄悄红了眼眶。
顾棉想,他这不是心疼,只是周卜易毕竟被他买了,现在是他的所有物,他只是不想自己的东西破破烂烂的罢了。
游丝刀到底在哪……
顾棉走到树下,槐树的花香不浓不淡,正是最沁人心脾。
他推着轮椅,低头看周卜易。
周卜易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顾棉松开右手,只用左手推着轮椅。
他的右手,放在周卜易头顶。
——怎么还发烧了呢?
顾棉想,那关他什么事,周卜易就是烧死了,那也是这混蛋活该。
“许永元”,顾棉边走边道,“去地窖找坛烈一点儿的酒,装葫芦里。”
他推着人一直走到府门口,许永元才小跑着递上了葫芦。
顾棉接过葫芦,三两下利索寄在腰间。
前面有台阶,顾棉把美人抱起来,门前早有马车在等,他下了台阶直接钻进了马车。
两个家丁抬起不算轻的轮椅,放进马车另一头。
周卜易还是不睁眼,只是蹙起眉头,似乎不太舒服。
顾棉往前挪了一点,身体后仰,腰部腾空,让美人趴在他怀里。
这个姿势虽然很累,但好在路不算特别长。
顾棉一边磨牙,一边恨恨地想着——本王不过是怕你死了!
也许是自己都觉得荒唐吧,顾棉自嘲笑笑,忍不住伸手抚摸周卜易苍白中带着一点不正常潮红的脸。
红白分明,无处不透露着病态。
顾棉想,自己大抵是疯了,如果他没疯,为什么要隔一会儿就去摸摸周卜易额头?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明知周卜易是皇上的人,还要把他带在身边。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管这奸细的死活。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喜欢这混蛋喜欢得要发疯……
顾棉深深叹息,带着些许对命运的妥协。
“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你现在都是本王的了……”
“你认命吧周卜易”,顾棉也不知自己的语气到底是命令还是哀求,“顾君颐不要你了,你最好死了为他效力的心。”
“本王也不要你做什么”,顾棉又一次将手背放在美人额角,“能给本王暖暖榻就行了……”
顾棉想,如果这是周卜易跟顾君颐的苦肉计怎么办?
多年隐忍功亏一篑吗?
——他怎么越烧越凶了。
顾棉拧开葫芦嘴儿,倒了一点在手心,用酒擦美人后颈。
手指摩挲到那朵鸢尾花的时候,顾棉想,如果真是那样。
本王认栽。
周卜易这毒药,沾上了就留瘾。
瘾太大,他戒不掉。
如果有一天,周卜易真的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顾棉有些偏执地想着,那就直接打断周卜易的手脚,废掉他一切行动能力,给他灌一肚子哑药,然后时时刻刻把他圈在自己身边。
——没关系的先生,饮了麻沸散不会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以后阿棉做您的腿,想去哪,阿棉都抱着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