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门前围了很多人,周卜易掀开眼皮瞟了一眼,又很快闭上。
来的人里,他看到了不少诸国留在朝歌的使节。
马车和人流向两边分开,顾棉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华府,那些被拦在门外的人则眼神各异。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顾棉压下心头疑惑,抱着周卜易下了马车。
华府的家丁上前,抬下轮椅。
今日的风有点潮闷,夜间可能又要下雨。
夏秋之交就是这样的,雨来的快也不打招呼,去的时候更是突然,最好的法子就是随身带着油纸伞。
顾棉把伞放到美人腿上,让人抱着。
他自己则推着轮椅,从台阶侧面石敢当那推着美人上坡。
华云舒亲自迎到门口,他的眼睛扫过周卜易的脸,很突然的,就添了点心虚。
美人似笑非笑,“怎么不请王爷进去呢?都走到面前来了,是准备请的吧?”
华云舒眼皮子一跳,这话里听着怎么带刺啊……
“这…这是自然,恭迎容王殿下大驾,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哈哈哈……”
顾棉摆足了纨绔的架子,看都不看华云舒一眼,旁若无人进了华府。
“华云舒,你总算肯出来了?”等候的众人中,有一矮胖矮胖之人忽然开口,“华神医救过老子,老子跟他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找你要点东西,不过分吧?”
——岂止是过分,简直厚颜无耻!
华云舒脸色铁青,“抱歉,云舒无能,未得神医传承,那柄游丝刀家父也并未传给……”
“少爷,升仙会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家丁忽然上前耳语道。
华云舒难看的脸色缓解了些,谋事在即,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
尤其……大人就在这里看着……
“诸位,升仙会即刻开始,请随云舒入府!”
“家父升仙前曾留下一段文字,此前派人誊抄送给各位……”
离人群越来越远了,耳边的争执声却愈演愈烈。
顾棉忽然道,“九月初六……”
——初四五六,仙宫见我。
今日正好就是初六!
“死人复生……”顾棉轻喃,“这真的可能吗……”
“去看看华山泉尸体不就知道了”,周卜易语气很淡,“开棺、掘坟,或者,华山泉并未下葬。”
“从进府起,奴就觉得那个房间味道很奇怪”,美人抬手指了个方向,“爷是看还是不看呢?”
顾棉没说话,一边推着周卜易往那个方向走,一边冷声道,“鼻子这么灵,养你果然比养条狗好使。”
美人轻轻皱眉,手指攥了一下,又松开,笑,“不想去就不去,爷不如就打道回府。”
“回去吧”,美人眉目间毫不掩饰厌倦,“这儿的闹剧没多大意思。”
——回去吧,臣没那条件,奶不了孩子。
顾棉握紧了拳头,多么像,多么像那时的语气!
那年他弄了一手伤,才捣鼓出那么一盅鸡汤。
周卜易刚从战场上回来,带着满身伤痕入宫复命。
顾君颐不见他,深冬啊,周卜易就这么跪在御书房门外,长拜不起。
他说,边南关的战士要挺不住了。
他说,今年死了好多人,不是打仗死的,是冻死的,是饿死的。
他说,边南王已经变卖了所有家产,连边南关那边的王府都抵押充军了。
他的眼神很冷,叫人看不出情绪,“陛下再不发军饷,臣为了边南三十万将士性命,不得不领兵出征了!”
书房里飞出来一本折子,就砸在周卜易脸上。
腰腹上的口子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染红了御书房门前的雪地。
直到天亮,周卜易才回到边南王府。
顾泽舟还在边关,战事吃紧,周卜易是回来求援的。
不给兵马,给点粮草也行啊……
冻死、饿死的人真的好多好多,他看着巨坑里瘦骨嶙峋的尸体,多到数不清。
一铲又一铲土盖住他们沾满血污的脸。
分不清眼下是否有血泪。
顾棉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鸡汤,小脑袋瓜子一点一点。
昨日傍晚母妃告诉他先生回来了,他可高兴了。
御书房不让去,那他就在小皇叔府上等!
等啊等啊,等了一整夜,他两眼皮子打架,一不留神就睡过去了。
周卜易冷眼看着他,“哪里来的乞儿?很不幸,你来错了时候,没饭给你讨。”
顾棉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不讨饭……”
等先生回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满心迫切。
如今先生在他眼前,他却怯了。
他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红着脸双手递过鸡汤,“接…接风……”
他像是怕周卜易听不明白,又补充道,“给您接风……”
“我听说先生回来,没有人接,我……”
盖子被揭起,里面哪儿有什么鸡汤,只有一大块圆圆的夹着鸡肉早就凝固的油脂。
“呵——”周卜易笑容那么凉那么凉,冻得他心脏都快跳不动了。
“是…是天太冷了,冻住了,热一热就……”
周卜易两根指头夹着碗沿儿,把它拎起来,然后……
他松开了手。
——寒了的人心,凝固的人血,还能热化吗?
周卜易不知道。
碗碎了。
顾棉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先生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坏。
顾棉伸手要去拉周卜易的袖子。
周卜易稍一用力,就将他甩出老远老远。
“回去吧殿下,我这里不伺候喜欢哭鼻子的小鬼。”
他听见周卜易的声音,是那么那么的无情。
“本王有说不去吗?”顾棉越想越气,有些往事就不能回忆!回忆起来只会心里发堵!
“本王要做什么你无需置喙,你只需要听话,然后安安分分待着。”
这里人多眼杂,难保周卜易不会趁此机会给顾君颐传点什么消息。
顾棉拒绝了想要帮忙的华府下人,每一个经过周卜易身边并停留超过三息的人都会收获他凉凉的怀疑目光。
“爷这醋吃的”,周卜易轻笑,“有点过头了吧?”
顾棉声音低沉,“难说。”
美人越是这样打趣他,他就越是觉得这蛇蝎心肠的美人在酝酿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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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棉推着美人到房门口,这下连他也闻出来不对劲。
——药味太冲了。
这里不会是熬药的伙房。
顾棉扫视一圈。
地上没有木屑,也就是说,里面没有存放柴火。
这么浓的药味,恐怕不可能是用来喝的,那样需要的药量未免也太大了些。
顾棉忽然有些理解周卜易为什么要他来这里了。
药量很大,两种可能,要么是用来泡澡,要么是用来擦身子。
什么人需要全身擦药或者干脆泡在药里?
顾棉心里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里面绝对就是华山泉的“尸体”。
轮椅在木地板上滚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周卜易忽然叹息,“先回客房,晚上再来。”
不对头,这四周有点太静了。
华云舒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周卜易的脸有点黑,最好别是他想的那样。
他这卧病还不到半年,有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啊。
——真当他是死了吗?!
顾棉没有问为什么,听周卜易的总归不会出错。
华云舒安排的客房离这个房间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小院。
——是故意的,而且,客房里似乎也有问题。
“停下,别走了”,美人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墙壁洞息一切,“那纸条怎么说的,爷给奴念念。”
顾棉下意识就念出口,“初三……”
——初三淬火,初十朝圣。
九月初三,娴贵妃薨于上阳宫,九月初十,是他母妃的头七。
淬火是不是代表上阳,朝圣指的是尸体会在归元寺停放,面佛即朝圣。
可下一句话是初二刺绣,初一云游,这之间没有丝毫关联。
初七忌杀……明天就是初七了……
“发什么呆呢!低头!”周卜易提了一口气力喝道。
顾棉在周卜易出第一声时就看见了那抹寒光,他迅速低下头,一根纤细如发的银线擦着顾棉的头皮弹过,带走了他一根青丝,然后嵌进了身后的柱子里。
——初七忌杀,那么其他时候呢?
“爷在逛自家花园呢?”美人说了半句话,心脏就开始疼,他用力按住左胸口。
火气压不住,周卜易干脆转移话题,“门上那个八卦镜方位有问题,不是任何风水格局,银线多半就是……”
“演够了吗”,顾棉俯身,一只手摩挲着美人那漂亮精致的喉结,“本王很好骗是吗。”
——什么?
周卜易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紧咬了下唇。
——镜子上的花纹是墨连城的手笔!
顾棉把脑袋钻进美人颈窝,“本王饶过你很多次了。”
掐着周卜易脖颈的手慢慢收紧,“你是想要本王的命呢?还是另有所图?”
顾棉手还没用半成力呢,就眼见着美人吐出一口鲜血!
顾棉的手,蓦的松了。
“你…你哪里疼?”
顾棉肉眼可见的手忙脚乱起来,看见周卜易一直捂着心口,便扒开他的手,然后用自己的手一下一下抚摸顺气。
“走…”美人一边喘气,一边艰难开口,“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