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哪一刻起,王府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府中家仆已经用过晚膳,各自回房歇息了。
“别走神”,顾棉轻触美人发丝,“看着本王。”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许看,除了本王的眼睛。”
周卜易,别怕天会黑。
本王的瞳仁正好对着烛火,本王的眼睛里有光。
看着我吧,一直到天亮。
周卜易的发丝很柔顺,跟他本人完全不一样。
顾棉的手很轻,生怕弄断它们一般。
在他指腹流连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青丝,还是情丝?
顾棉看着周卜易,好像要把这一眼望穿。
凝视久了,就发现周卜易的鬓角又添了雪发。
顾棉微微抖着上移的手指,轻轻掀开最外层的黑色。
原来不止是鬓边,那内里早生了华发。
周卜易的头发里,藏了好多花白。
已经十多年了啊,周卜易已经二十九的岁数了。
第一次发现周卜易的白发时,周卜易才十六岁呢。
白发会滋生更多白发对吗?
天已完全黑了。
顾棉紧张起来,他在油灯的光晕里,去观察周卜易的脸色。
“看着我……看着我周卜易……”顾棉嘴唇轻颤,“周卜易,看着我!”
是因为惊慌失措所以语无伦次了吗?
周卜易笑了。
小屁孩,怎么这般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毛发耸立起来,长长的兔耳朵耷拉着,眼睛红红的。
有那么吓人吗?
顾棉呆呆的盯着那笑容看了一会,然后也笑了。
他笑着眯了眼睛,泪滑落一半。
他是太高兴了,所以喜极而泣。
“奴没事了,爷去睡吧。”
棉姑娘,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一晚了呢。
顾棉轻轻点头,然后起身向外室走。
“劳烦爷,灭了灯再出去,怪晃眼的。”
灯一灭,屋里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样你便看不见我额上的冷汗了吧?
就让月光代替你眸中火亮,而我未必惧怕这黑夜。
顾棉站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一点小小的隆起。
周卜易,你打算骗谁,你还能骗得了谁。
你这个王八蛋,事到如今还把本王当小孩骗。
那点隆起很久没有动了。
周卜易凝视着瓷杯上折射的月光。
几道铁栅栏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看见徐川对着那一道铁窗,正仰头望着那一轮未满的月。
徐川老了,他胸前衣襟敞开,那里……
已经没有皮肤了。
烂肉沾在骨头上,呼吸时,似乎可以看到跳动的心脏。
“大人……”他对着月光,语气里满是疲惫 “对不起……”
“归山有愧。”
徐川不知道周卜易就站在他身后,他只是与以往一样自言自语。
“是归山太糊涂了,自己掉进自己布的局里。”
“我真的爱上了她”,徐川老泪纵横,“我变得贪生怕死,她何其无辜,我只想……”
“我老糊涂了,连她是斩龙一脉的嫡系都顾不上了,我……”
“有时候,我就想吧,一统江山真就那么重要吗?”徐川眼神迷茫,“千百年来,我们做了多少牺牲,最终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徐归山,你希望一个家四分五裂吗?”
徐川浑身一震,是幻听吧,大人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身后呢?
一定是良心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自私。
徐川捂住脸,不知道是不是在哭,“大人……对不起……大人……”
“对不起…归山太爱她了,她说的理念令我动摇了……”
“她说,每一个人都应该如拥抱生命般拥抱自然与自由”,徐川闭上眼睛,两道浑浊的泪留在了脸上,“她是那南边海岸上最自由的风,经过我身边时,我没法不与曾经的大人做对比。”
“我恐惧大人曾经的日子,恐惧一统后这天下终将似那竹林一样变成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
周卜易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在压抑中长大,不过是希望后来人能轻松一点。
“北离、东鼎,十八年来共交战二十七次,东鼎半壁江山深陷战火,颜氏偏安一隅,终致汴京被屠城,死者不可计数,因为户籍被烧毁,他们甚至没能留下姓名。
“朝歌、北离,交战八十九次,是朝歌国君逼得北离不得不入侵东鼎国界。”
“东鼎不敢跟朝歌打,也不敢得罪北离,于是东南岛国趁乱上岸,倭人入主中原。”
“徐归山,这就是你所谓不一统的代价!你自由逍遥的代价,是百姓在替你背负!”周卜易慢慢往前走,一步一个血脚印,“你是昏了头,还是怂了胆?你究竟是向往自由,还是只想顾自己快活?”
徐归山浑身又是一震,慢慢贴墙跪倒在地。
地上的月光被铁窗分割成一条一条。
他低着头,捂着眼睛,哭得像个孩子,“还是完整的月光好看……”
“大人……对不起……
“您一定……要扶持一位明君。”
周卜易终于走到徐川面前,徐川只看到一双血足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猛然抬头,只见周卜易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似乎在往外渗血。
小腿上甚至……
“先跟我走,不全怪你……”
“大人…归山活不下去了……归山努力苟活了十八年,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本是贪生之人,他是多么想活,可他在这地方煎熬了太多年,受不了了,于是终于决定去死了。
“如你所愿……”周卜易抬手,手指摸索着徐川的颈侧,寻找那一击毙命的动脉。
“在你死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寻雁究竟是不是北离国君的女儿?”
顾棉的北离皇室血统,十有八九不纯……
“不是……”徐川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恢复死气沉沉,“但温妃确实是皇室,只不过,她是镇北王的女儿。”
这件事徐川曾发誓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颜妃娘娘与镇北王私通,诞下了苏寻雁。
周卜易屈指发力,徐川倒在地上,脑袋最后望着铁窗的方向。
徐川缓缓阖眸,来不及落泪。
弥留之际,他想……
——可惜月未满,家不圆。
周卜易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绪,去冷静思考。
这件事绝不能让那些老家伙知道,那就是一群疯子,他们很有可能因此直接放弃顾棉,然后用几十年操纵三国公主继续和亲,直到出现下一位真龙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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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情,他不想看顾棉被抹杀。于理,这天下分裂够久了,他不愿再等。
还有谁知道当年那件事呢……
周卜易与华山泉汇合,离开诏狱前,他最后看了徐川一眼。
没关系,慢慢来,大不了他灭了整个北离皇族,将秘密永远尘封在死人口中。
北离皇室已经烂透顶了,该着手清理了。
美人眼底乍现的寒光被顾棉尽数收入目中。
美人张口,说着什么。
“顾棉……”
周卜易轻喃,“我来找你了……”
“…你敌人太多,我不放心……
——三国皇室的负隅顽抗……斩龙一脉的设计暗杀……还有……他这一脉随时可能到来的背刺。
顾棉,你,举世皆敌……
我怎好放心?
顾棉从昏暗中走出,他咬着唇,在哭。
原来竟是如此简单的理由。
周卜易啊周卜易,原来你入诏狱,就是为了问出一个答案。
你怎么能是为了本王入的诏狱呢?你怎么能……
顾棉好想抱一抱周卜易。
好想抱一抱他先生。
可是他先生身上都是伤,都是为了他受的刑伤。
“你不是最厌恶本王了吗”,顾棉几乎泣不成声,“你的无情呢?你的清醒呢?”
“为了本王干这种傻事……你还是那个冰雪聪明的周卜易吗?”
“你来寻本王,本王便带你回家”,顾棉的眼睛仿佛泄了洪,“本王以后一定给你一个家。”
“属于我们的家……”
先生……
有你在,本王便不怕那举世皆敌。
“快点好起来好不好”,顾棉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触摸美人的脸,“先生乖,不疼,不疼了,我们好好养病,以后都不会疼了……”
本王再也不叫你受伤了。
顾棉一边说,一边越哭越凶了,“你坐镇帐中,本王去流血。”
“周卜易,你就当个谋士动动脑子算了,其他的本王不准你染指。”
“什么狗屁护道人,你是本王正儿八经从鸨婆手里买回来的,你唯一的必尽义务,只有给本王暖床侍寝。”
美人睁着眼睛,却陷在梦里,皱起的眉头是那么……那么勾人心弦。
顾棉渐渐止了哭,然后把自己丢进长久的缄默里。
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会想什么,他想了什么。
咔嗒——
窗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似是小竹筒磕在窗棂上的声音。
顾棉起身去查看,他一挥袖将竹筒收进手心。
——是他的线人传来的宫里消息。
黎阳春说,他母妃和父皇是中了同一种慢性毒药而死。
所以……
顾棉缓缓阖眸,长长吁出一口气。
不是周卜易动的手,是他母妃动的……
是他母妃以身养毒,就为了拉着他那个多疑的父皇一块下地狱。
宫里的每一道餐食都有人反复试毒,于是他母妃就将自己变成了一味毒。
只要顾君颐与她同房,就会中毒。
为什么每月给她把脉的太医从来报的是身体平安?
顾棉忽然低头自嘲笑笑。
当然因为那个月月给他母妃把脉的姓黎的太医,也是她的同伙啊!
黎阳春!也是那一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