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松鼠与金陵(十六)
    一路上,廊下丝绦翻飞,带动小铃乱震,所有符箓闪出金光,如烟花炸在半空中。

    路植晏和谢惊春跃上屋顶,一路飞奔,身后明月如轮盘,将他们的身影镶嵌在其中。

    “西院,一个,中上。”

    “是。”谢惊春跟上他的步伐,从肩头抽出金樽。

    路植晏双指轻点胸口,一排符箓霎时飞出,他掌心划过,眉目一凝:“去!”

    而此时西院的宋如遇和宋括,还有碧儿,以及另两个奉茶的小丫鬟吓得赶紧往屋内跑,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分,都挤作一团。

    还是宋括饱经世故,面对这样的场景,哪怕心中害怕,却依旧没乱分寸,将路植晏给的符箓悉数贴在门上后,他低喝道:“都别吵,有符阵在,不多时,齐司使和路指挥使便会赶过来,咱们不用怕!”

    阴风如凉刀子一样刮过,门上黄符振振,风从花窗卷来,发出如人般的吐息声,烛灯被扑灭,黑漆漆的屋子里,也没人敢轻举妄动去点灯。

    只见一个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走在檐下,撒娇卖俏似的冲屋里几人说道:“都出来玩嘛,躲着做什么?”

    白衣曳地,裙摆却未掀起任何涟漪,她身上湿得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藤蔓般的头发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渍印,歪歪斜斜,蜿蜒扭曲。

    话音刚落,白衣女子便听到一阵古怪的铃声,搅得她耳朵生疼,排排符箓飞来,她措手不及,直接抬手硬生生接下,手上冒出灰烟。

    路植晏和谢惊春并立于凌霄花墙下,夏风竟透寒,一入西院,像是深踩进积雪,令人簌簌战栗。

    白衣女子怒不可遏,额头黄色显现,冒出层层鳞片状的东西,她扬手做抓取状:“我只是想找你们玩,你们却要这般待我!实在可恶!”

    呵,是个鱼妖。

    路植晏走了过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又藏于何处?”

    “要你们管!”

    说完,鱼妖却没了动作,反而一脸得意地看着他们。

    谢惊春觉得不对劲:“水声?”

    她仰头望去,只见铺天之水如盖,几乎将西院都笼罩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倾倒而下,让整个金陵都沦陷。

    她下意识缩着肩膀捂住头,恨不得把自己缩得更小,生怕水将自己淹没:“来真的啊?!”

    路植晏翻了翻眼皮,头都没抬,转而收了剑:“哦?你想怎么玩?”

    “猜「谁不是谁」,如何?”

    “接下来你们不能借用任何外物识我,而我会变成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只要猜出我的身份,就算你们赢一局。两局两胜,你们输一局我就会杀了我所幻化之人。若是被我知道你们借用外物,我就把整个金陵都淹了!”

    路植晏摇了摇头:“不对。”

    “有什么不对?”

    “我们赢了能得到什么你还没说呢。”

    鱼妖觉得他们这是在得寸进尺,一手搭着腰,一手点来点去:“咦~今夜,不杀,你们,可不就是你们得到的最大好处。”

    谢惊春看还有回旋的余地,稍稍松了点气,也学着她的动作:“可是,这样,不公平。”

    “啊?不公平吗?”鱼妖食指抵着下巴,圆溜溜的黑眼睛满是疑惑,她仰头想了想,“那好吧,你们赢了,我就告诉你们一个惊——天大秘密。”

    路植晏看了谢惊春一眼,又好整以暇地对鱼妖说:“好啊,那,开始吧。”

    白衣女子像得了糖果的孩子,欢欢喜喜地拎起裙子,扭来扭去,消失在黑夜中。

    周围再度陷入静悄悄,只有悬在半空中的水在哗哗流动,好似随时会兜头浇下来将所有人淹没。

    屋内的几人虽看不到洪水的威胁,却也将门外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如今门外一静,他们更加恐惧,碧儿害怕地快哭出来,揪着身边宋如遇的衣袖死死不放。

    宋如遇抚上她的手表示安慰,其实自己的手也冰得似铁。

    宋如遇的声音抖抖的:“惊春,我们该怎么办?”

    “有路植晏的符纸在,你们只要不出来就不会有事。”

    “好……”

    两人静静候着,不知这鱼妖到底想整出什么幺蛾子,槐树飒飒,树叶相磨像是落雨声,安静的夜幕下又罩着一层水幕,叫人忐忑不安。

    突然,一道尖叫声传来,接着,又是一道更加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划破阴森的氛围。

    “死人了!死人了!!”

    宋括想拦也拦不住,一个小丫鬟豁然打开门,大喊着:“杀人了!”

    路植晏和谢惊春脸色微变,进门一看,门槛边铺了一圈的血,碧儿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心口处都多出一个红得发黑的血窟窿。

    宋括已经掌起灯,灯光将碧儿青白发灰的脸照出几分暖光,而所有人都看向离尸体最近的宋如遇。

    宋如遇才意识自己手上有把满是鲜血的剪刀,她震惊地跌坐在地,赶忙把剪刀丢开,手在裙子上一顿乱擦,双腿乱蹬着连连后退:“不是我!剪刀怎么在我手上?!”

    她已经被吓得方寸尽乱,没等其他人说什么,她就哭着爬过来,紧紧抓着谢惊春的裙摆:“惊春,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这剪刀何时在我手上的。”

    谢惊春蹲下身将宋如遇搀起,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她的脸颊安慰:“如遇,你先别激动,没谁会因剪刀就断定你是杀人凶手,鱼妖还在,我们不能先自乱阵脚。”

    宋如遇发髻散乱,呆滞地瞪着眼:“我想起来,当时好像有人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我刚想问是什么,方才那丫鬟就突然跑……”

    谢惊春幡然想起什么,回头对路植晏说道:“一开始跑出去的那个小丫鬟呢?”

    如果她是鱼妖,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众人视线,怀疑也很难怀疑到她头上,毕竟她也属于「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谢惊春对自己狠下心:“我去追。”

    “等等。”路植晏按下她的肩膀,眼睛却看向另一边。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过头,一个个被惊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宋如遇站在内室门前,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她揉了揉眼睛,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看到碧儿躺在地上,又看到一个身上沾血的“自己”,她彻底从睡梦中醒过来,眼里的倦怠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迷惘和震骇。

    “你是谁?!”

    “你又是谁?!”手上沾血的宋如遇看向谢惊春,激动地指认,“一看就是装的,我一直都和阿爹在一起,何时还能抽空去睡觉,惊春,她就是妖物,快指认她,我们就赢了一局了!”

    宋括茫然的视线在两个女儿之间逡巡。

    确实,是身边的女儿来说,说她看见了清鸾,他便随她来到西院,自始至终,从未分开。

    想到这里,他几乎确信身边的宋如遇就是真的,便警惕万分地看着内室门前的人。

    看起来刚睡醒的宋如遇就算再不明白现下境况,也知道自己急需自证身份,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自然有一个是假的,她冲上前辩驳:“阿爹,她才是假的,你怎么能将一个妖物护在身后!”

    说得激动,她捂着心口咳了起来。

    谢惊春暗中问系统:“有电波吗?能辨认出来是谁?”

    【没有。】

    如果身边拿剪刀的便是真的宋如遇,那她为何不直接与系统交流助大家赢下一局?

    难道这个从内室出来的才是真的,所以并不知晓这一场赌局,只是想在众人证明自己,而不知其实让谢惊春一人知晓身份便可?

    那说明从一开始来找宋括的就是假的,可既然鱼妖在佛室便已现身,为何那时别妄不响,符阵不动?

    方才还焦躁不安,情不自禁地扑向谢惊春的宋如遇,这时却是冷静非常:“那请你这个冒牌货说一说,今天一天你都在做些什么?!”

    “我……我昨夜和惊春睡在一起,今天早上路公子说要来西院看看,只是半路上因事耽误了,没看成。”

    说完,内室门前的宋如遇迫切地看向谢惊春,想要得到认可。

    “确实如此,但是你们两个中必有一个是假的,只要我和路植晏指认出那个假的,冒牌货就会现身。”

    这下谢惊春已将赌局说明,不会有人这不知道赌局的存在。

    迟迟没有等来系统的提示,谢惊春又问了一遍,可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没有】。

    怎么会?宋如遇没有想到这个?不太可能吧……

    还是说,她们两个,都在撒谎。

    “因事耽误,因何事耽误?你不说出来,怕是根本不知。”

    内室门前的宋如遇又看向谢惊春,似乎在纠结云娘约见之事能不能说。

    沉默许久的宋括开口:“我有一个问题,你们二人谁答得上来,谁便是我的女儿。”

    谢惊春有些担心凭一个问题会不会太过武断,可宋括却信誓旦旦:“谢姑娘放心,这个问题绝对只有我的女儿知道。”

    “阿爹你快说吧。”两个宋如遇同时说道,互相白了一眼。

    在她们敛色屏气时,宋括冷然道:“立春的下一节气是什么?”

    立春的下一节气自然是雨水。谢惊春清楚地记得小学课本「日积月累」上就有,因为很喜欢春天,所以对春天的四个节气更加印象深刻。

    但宋括既然这样有信心,觉得一个问题就能辨出自己的真女儿,想必答案不会是雨水,其中定有其他门道。

    时间慢慢过去,两个宋如遇都沉默着,没有作答。

    “如遇,快说啊,你不是知道的吗?”宋括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由得急了了,努力想给其中一个提示,可又怕另一个也看懂提示。

    谢惊春身边的宋如遇率先道:“是大寒!因为我的生辰基本上在大寒左右,小时候每过完生辰到了立春,我想再过一次生辰,这样我就可以去外面玩,所以阿爹总是会安慰我说:再等等,立春之后就是大寒了。”

    宋括眯了眯眼睛,没说对不对,转头看向另一个女儿。

    她欲言又止,嘴唇嗫嚅着:“我,我……应该,应该就是雨水吧。”

    “看来你并不知晓。”宋括说。

    站在谢惊春身边的宋如遇激动道:“所以阿爹,惊春,她就是假的!”

    “我说的是你,妖物!”宋括猛然侧头,目光狠厉无比。

    “阿爹,你这是做什么?为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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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要认一个妖女而撇下自己的女儿!难道阿爹有什么秘密吗?!”

    宋括并不恼怒:“他人启蒙是《三字经》,我教如遇的启蒙却是二十四节气,况且我安慰她说立春之后便是大寒,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如何记得?只有你这样的妖物才会觉得其中有诈,若真是我女儿,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也只会是雨水。”

    空气凝固一阵后,忽而再次陷入黑暗,然而不过一瞬,周围又亮了起来。

    白衣女子站在众人面前,气鼓鼓的:“我说,你们真没意思!”

    路植晏一直在查看碧儿的致命伤,烛光一暗一明闪过,他终于冷不丁出声:“所以,是谁动的手?”

    宋如遇裙子上干干净净,她自责地用手盖住脸:“我就不该将剪刀放在桌子上,要不然也不会让这个鱼妖有了可乘之机。”

    谢惊春迷茫地快速眨眼,拿剪刀的就是鱼妖!不就说明引宋括离开小佛室的也是鱼妖,可当时为何一切都没有反应?

    该不会鱼妖就是那个企图夺她身体的妖物吧……

    一旁的鱼妖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因为眼距过宽,眼睛圆且黑,看起来既有喜感又有诡异,她反驳道:“什么,我都说啦不是我!我最遵守游戏规定了!我说了只会在你们输一局时杀一个人,就不会提前杀人。”

    路植晏没理一旁张牙舞爪的鱼妖,谛视着面前这个还没缓过劲来的女子:“宋小姐为何要在桌上放一把剪刀?”

    “因为我平时在西院没什么事干,就绣衣服打发时间,剪刀自然是为了裁布剪线,路公子难道是怀疑我什么吗?”

    谢惊春问:“你们在屋内时,有没有谁的举止异常?”

    “举止异常?”宋如遇想了想,“好像没有,大家都很害怕,我当时脑中也基本空白,只有我爹还能说出几句话来,我连话都不敢说。”

    宋括也说:“是啊,当时一看到这妖物,大家都乱作一团,要不然碧儿也不会遭此孽。”

    “都说了不是我!当年住在沧浪江时,我也只吃过三个人,三个而已!味道都不咋地。而且,在刺史府我就没伤过人!”鱼妖跺着脚,努力为自己辩解。

    路植晏眸光倏地一沉:“你说什么?”

    三个,在它眼中,似乎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鱼妖赶紧捂住嘴,可它想起自己好像很厉害,又骄傲地昂起头:“是啊是啊。”

    正在此刻,破空之声“咻”的传来,贴着符箓的荆轲箭从海棠花窗穿过,正要擦过谢惊春耳侧时,被路植晏猛地攫住,带着强大冲击力的箭身在手上震颤不停,直到箭身平稳,他指间一翻,将箭头收起,同时隐隐露出掌心摩擦出的血痕。

    一道红色快影闪过,齐怀金从窗中翻进,胳膊几近伏地,红缨剑刮过腰间剑鞘时,冒出火星来,他两眼放光:“可算是出现了。”

    他二话不说就提剑刺向鱼妖。

    鱼妖冷笑:“好啊你们,竟敢暗算我!我能调九江四渎之水,让小小金陵成为水下城可不是什么难事,如今我只是想和你们玩上一玩,却不想伤人性命,你确定要对付我?”

    “路小兄弟,何必与它多费口舌,火速解决了它才是正事!”

    “呵,送死!”鱼妖口中尽是轻蔑之味,趾高气扬道,“壬癸神书,诏示九江,听我号令!”

    一瞬间,大水如猛兽一般怒号着扑来,将门窗全部冲破,断木残叶席卷其中,根本来不及逃跑,几人顿时被淹没。

    *

    过了半柱香后,一切归于平静,主屋被冲塌,低矮的花草全部没于水底,多数树枝被折断。

    “咳咳咳——”谢惊春从嘴里吐出一枚枯叶,从到腿肚深的水中里爬起来,衣摆和被冲散的头发如瀑布一样往下淌水。

    她狠狠抹了把脸,拖着沉重的步伐,望着四周,搜寻着大家的身影:“有人吗?路植晏,如遇,齐前辈……”

    可回应她的只有费力抬腿所引起的巨大水声。

    谢惊春害怕一个人,便喊得更大声了:“路——”

    “我我我!还有我,我在这儿……”

    不远处,赵无悲紧紧抱住自己的降龙弓,狼狈地走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谢惊春扶着半截树木:“你怎么在这儿?”

    “师父让我在屋外待着,看准时机就射箭,我正要搭弓,这洪水就过来了,可遭殃了!哎,不知这妖是不是已经逃出府了,太过分了!”

    “难怪啊,那箭是你射的?”谢惊春拽了拽黏在身上的衣领,“那我们先找他们。”

    赵无悲点点头。

    “我就说趁早解决了它,要不然也不会让它跑了,咱这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所幸其他人都没事,要不然此番除妖,我等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齐怀金和路植晏从不远处走来,身后还有宋括几人。

    听到齐怀金的抱怨,路植晏恍若未闻,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一直没说话。

    几人身上都湿透了,头发也凝在一起。

    在抬头看见谢惊春和赵无悲的那一刻,路植晏眼下微拢,额前发丝上凝的水珠,顺着眉弓落在眼睫上,一眨眼,水珠在睫上散落开来,如同碎雪。

    他冷峻道:“我说,她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