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故人
    她将药瓶递给夏婆婆,眼瞅对方有些诧异,也正色回道:“这瘴气对我没有影响,我想留给您用。”

    夏婆婆毫不客气地收下并当场服用了一粒药丸,练寒星腹诽她又没喝水,也不知道是怎么吞下的,就听到她嚼巴嚼巴,声音含糊不清:“跟紧点,要是不小心走散,你就留在这里给大山当养料吧。”

    这么严重?练寒星问她:“前面是什么地方?”

    “莽伏林。”

    练寒星刚来到这个世界,对这里丝毫不了解,也未曾听过这个山那个水的,单凭一身莽意干到了这里。一路走来山奇怪木众多,但她并无感受到太大恶意。于她而言,这儿充其量只是个雾多了点、山高了点、树密了点儿、兴许动物也多了点儿的林子而已。

    既然只是个林子,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也不是没听到程安在山脚说的那句“已经未时了,不能进山,会有危险。”

    古人一日十二时辰,未时上山,日头正烈,也就是两点左右。按脚程算,距今差不多四个多小时过去了,那就是酉时。

    林子里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除了暗了点看不出有太大变化,但是——天快黑了。

    这是个危险信号,天黑还在山里,有些不妙。大雾弥散,瘴气四伏,忘不清前路后路,早晚温差大这点她已经领教了。她两袖清风什么也没带,吃的没有穿的也就件险些丢了的羽衣能取暖,也幸好没丢。

    这些应当是程安口中的危险了,除去这些兴许还有别的危险。

    明知山有虎,她偏向虎山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被这些绊住脚,那她真的不用考虑别的了,等死就行,因此她毫不犹豫跟着婆婆走了上来。

    但凡在家多待两天,即使君影二人不说,程安也会忍不住告诉她,可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因此也不会知道,灵墟也好,莽伏林也好,于朱砂村,甚至于整个大陆而言,是多么可怖的存在。

    而境界低微仅靠一身莽力,背着一把弓提着一把刀就敢只身闯莽伏林的人,又有多么可怕。

    于是,为了表示她对此间的重视,她拔下树杈子,打结的头发散开。

    嗯…是的,打结。

    毕竟她从未保养过头发,因此她的头发又枯又黄又燥还爱打结。

    咦…?

    她望着手上的树杈子,难得愣了神。

    清早扎头发时才意识到此间是没有橡皮筋这个东西的,于是她在院里随便拾了跟看起来还算光滑的树杈子簪了半天,弄了个丑头发出来。

    那个时候,它就如字面意义一样,只是个破树杈子,如今那枝头却开了朵粉色的花,看起来有点像木兰。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花是何时绽放的,只好作罢。抓着它随意拨了拨头发,重新缠了半天,却始终簪不起头发,又放弃了。

    自听到莽伏林三字到现在,从头到尾,她都无比平静。只是轻轻哦了一声,随意地说:“听名字是有点厉害。”

    哦?

    夏婆婆沉默了,她是个猎人,攀过不同的高山,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危险,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莽伏林是她此生去过的最危险的地方。

    至少,比十年前那场刺杀还要可怕。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能磨的刀箭磨锋利些,遇到猎物下手狠一些,耳朵和眼睛放灵光一些,剩下的,交给直觉。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冒进的人,她所有的机遇都源于冒险,勇敢是她最大的武器。

    但是,这个让修仙界都有些胆战心惊的老太婆,就在刚刚,好像、疑似、大概,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挑衅了?

    不知道是无知者无谓,还是她真的有相应的实力去应付。

    但愿是后者,夏婆婆想。

    “天快黑了。”她仰头望了眼天色。

    “走吧。”

    练寒星跟上,没走两步,夏婆婆却又停下转身,无奈对着练寒星,“簪子给我。”

    虽然行事不羁但是喜欢整洁的夏婆婆觉得自己遇到了克星,衣服不好好穿还湿了一坨又到处沾了土不说,头发还不好好簪。

    女人嘛,行事不拘小节没什么,但是怎么可以在外型上这么潦草!

    她忍很久了!

    改变不了衣服,头发我还是能改变的!

    练寒星把正准备丢了的破树杈子递给她,夏婆婆看到如此随意的簪子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有些惊讶:“玉兰花?”

    “咦?您知道?”练寒星大力扭头,刚拢好的头发又乱了,夏婆婆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别乱动。”

    虽然不理解,但她尊重年轻人的想法。力大如牛的手臂小心翼翼拿起那根玉兰枝三两下就把练寒星的头发簪好了。

    “我当然知道,你家门前就有一株。”她拍了拍手去尘,像是想到什么,取下囊袋掏来掏去。

    练寒星无比感慨:“虽然我从未出过门,可村里的人都知道我,这种感觉还真是新鲜。”

    练寒星摸着自己的新头颇有些新奇,不停左右晃动着。她瘪了瘪嘴,颇有些委屈:“这头发怎么感觉像长在您手上,怎么我使唤它就这么不听话呢?”

    夏婆婆还在掏阿掏,头也不抬就回她:“你当灵墟是什么地方?能活着穿过满是瘴气的林子找到朱砂村的外人多少都是有点本事的。”

    “你嘛,一看也不像是刚从外面来的,村里每个人的来历大家都知道地一清二楚,即便平日里从不打招呼也是互相知道底细的。

    祁天大典才结束,就出现了个没见过的生面孔,还是个十来岁的姑娘,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是被神谕选中的新娘了。”

    “喏,这个给你。”夏婆婆终于找到了目标物,伸出右臂展开手,是一截处理过的牛筋。

    她猜想这个小女孩一定是从来没有簪过头发,所以才会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

    “这是牛筋,我以前在外面的时候做的,本来想做弹弓给我女儿玩,后来用不上了,就一直放在囊袋里。”

    “现在看来,你比我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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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她。”

    “我就——勉为其难送给你吧。”夏婆婆傲娇扭头说道。

    练寒星忽然想起六岁时的自己,那时候母亲刚刚离开她。父亲整日酗酒,她不会梳头发,也永远扎不好头发,两根马尾总是歪歪扭扭,还有好多头发没扎进去垂落在下面。

    她想起了妈妈,又委屈又难受,夺门而出躲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偷偷哭,被一个精神不太好的婆婆看见。那个婆婆总是被村里的大人小孩嘲笑,说她精神病,没人理她。

    她总是坐在大榕树下,自己跟自己玩。

    那一次,是她满怀善意靠近幼年的自己,为她扎好了头发。

    小练寒星听说过她,也远远见过她,妈妈好几次给她偷偷递吃的,有天被父亲打后就再也不敢了。

    她一开始还满脸害怕,想起了妈妈,又不怕她了。

    她记得婆婆的脸,婆婆很温柔,满脸皱纹面容慈祥,不发病的时候总是面带笑意看着人来人往,发病的时候抓着行人一个个问,一边比划一边焦急:“你看见我女儿小柔了吗?她长这么高,瓜子脸,眼睛很大,像葡萄一样,头发到肩膀这么长。”

    她的女儿在四十年前走失了,是在大榕树下走丢的,那时候交通网络都不发达,除了一张彩印照片,什么都没留下。

    从那以后婆婆就疯了。

    她说,给自己扎头发的时候,让她想起了她的女儿,她走丢的那一年,也和自己一般大。

    婆婆在一个冬日躺在榕树下去世了,她走的时候满脸笑容。那时她在考试,等知道后村里人已经收敛好一切了。

    那天的太阳很大,很温柔,洒在她的身上,像是披了金。路过的摄影师拍了一张照片,找当地人了解了婆婆的故事,发到网上意外火了。

    她忍着泪用兼职好不容易攒下的零花钱给婆婆买了很大一束花,又买了很多很多纸钱,找到照相馆,托老板加急打印了一张她女儿的照片,下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小字:“吾女夏柔” 贴在婆婆的墓碑上。

    她的女儿最终还是没有半点音讯。

    练寒星终于想起夏婆婆像谁了,她小心翼翼收下那根牛筋打了个死结绑在手上,无比珍视。

    古人有三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

    她终于理解古人的喜悦之情了,她无比感激那个让阿婆的脸出现在异界,使她不再觉得自己像是无根之萍飘在这里,不知该去向何处的作者。

    她的眸中隐隐有泪光闪过,笑着对夏婆婆说:“婆婆知道吗?您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夏婆婆狐疑,踏步进莽伏林:“是吗?可是我没有你这样丢人的亲戚,也没有这样的朋友。”

    练寒星的泪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正想要问的话愣是咽回腹中。

    “我怎么就丢人了?”她追上前去,不服气问。

    “太随意!”夏婆婆斩钉截铁一字一字咬出,她不是个挑剔的人,但能随意成练寒星这样也委实难得。

    练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