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心间一动,回神望去,见沈夜目光飘向光华渐盛的长空,神情竟有些自伤,嗓音亦不似平素那般清朗。
“殿试那日,沈某见珏王殿下高坐于百官之首,天子近旁的丹墀之上,不怒自威,尊仪赫赫,才明白大丈夫应当如是,军将万民所敬所爱亦当如是。”
“只可惜沈某出身低微,亦不像凌巡使这般孔武有力,能得殿下赏识。”
“且莫说沈某终此一生皆无法望其项背,便只说入殿下麾下为将,怕是亦没有资格。”
“怎么会呢?”
凌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宽慰道:“沈巡辅何必妄自菲薄,你我二人虽皆出身寒门,不也凭着努力走到了此处?”
“只要你我尽心竭力干好当下之职,何须担忧没有大展宏图之日?”
回想这个女子一路所遇的非议排挤,沈夜目色有些复杂,低声一笑,“凌巡使倒是豁达。”
凌月粲然笑笑,点点碎光跃动在她清亮眼眸,“昨日沈巡辅不是也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与沈夜错身的刹那,她略微凑近,明快的声音如汨汨清泉:“若你想入飞凤军中,咱们二人一起努力便是。”
午时将至,咚咚的鼓声渐次响起,沈夜垂首看她,隐约闻见一股花木清香,他的目光不由下移,落在她腰间悬挂的月白色香囊之上。
那香囊精致小巧,上面似乎还以红线绣着一个“月”字,他指节轻颤欲要伸手触碰,却又及时止住,闷闷道:“你身上的香味很好闻,不知是什么香?”
凌月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伸手将腰间香囊解下,“你是说这个吗?”
见沈夜颔首,凌月解开束口将里侧的香料露出:“这个香囊是我自己绣的,里面放了檀香,佩兰,薄荷以及丁香。”
“沈巡辅喜欢的话,也可以这样调配。”
“喜欢。”沈夜凤眼微垂,被遮蔽的眸色有些看不分明,“这个,可以作为信物吗?”
“什么信物?”
他将自己腰间的玄色香囊解下,热切地注视着她,“你方才所说的,一起奋进的信物。”
凌月一顿,有些惊讶,“要交换香囊?”
“待心愿达成之时,我们再换回来。”他展颜一笑,语气染上雀跃,“也算是一种激励罢?”
凌月对交换香囊的含义不甚了解,但看沈夜重又充满希冀的模样,似乎确实能起到不错的激励之用。
“好啊。”她将香囊递了过去,见沈夜小心翼翼地将香囊收入怀中,便也同他那般,将他递来的玄色香囊收好。
开门鼓敲击三百下后,午时到来,西市正式开市了。
各色商铺皆高高悬挂起了幌子,彩旗连天飘飘扬扬,绢布丝帛行、米肉行、鞍马行、典肆、食肆、酒肆等应有尽有,还有满室奇物珍玩的收宝胡商。
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凌月与沈夜分头巡市,仔细巡查着西市的每个角落。
远远忽见两丈开外“流芳酒肆”的幌子旁围着许多看客,隐约传来的争执之声混杂在一片嘈杂之中,辨不清明,她心下一凛,疾步赶了过去。
“你找死是不是?!”
伴随着一道高亢的怒音,一只酒坛自酒肆内破空而出,门口看客躲闪不及,惊叫出声。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凌月飞身上前,抬腿猛地踢在酒坛之上,啪的一声,坛子准确无误地落在酒肆门口无人的一角,酒液从迸裂的碎陶中汨汨流出。
酒肆内的争吵因着这声巨响骤然停歇,凌月转头望向店内,只见一个满身刺青的黑衣壮汉正提溜着一个不住轻颤的瘦弱男子,青筋暴起,四面还围着五六个同样黑色短劲装的刺青壮汉,将酒肆塞得拥挤满当,体格肌肉比之韩天啸亦不遑多让。
而一身白衫长裤的瘦弱男子头裹皂巾,腰系围裙,应是酒肆的店家。
凌月神色严肃地跨进店内,朝众壮汉出示腰牌,“本官乃西市巡使凌月,你们是何人,因何在此闹事?”
“我们闹事?”中间的壮汉冷笑一声,一把松开了店家的衣襟,“小娘子眼神不大好吧,竟敢阻挠本大爷公干。”
凌月上前扶住踉跄的店家,正欲开口,巡市的赵浪兴此刻也带着几个武卫走进酒肆内,朝着中间的壮汉一抱拳道:“顾爷,各位大爷,凌巡使初来乍到,还不懂规矩,望各位大爷不要见怪。”
赵浪兴赔了笑,又走到凌月身侧,伸手就要将凌月拉走,“凌巡使,这几位爷可都是礼部的捉钱令使,是受皇命准许到西市放贷收利的,所赚利钱还是用于冬祭大典的筹办,咱们千羽卫可管不得!”
凌月冷冷拂开赵浪兴的手,他如同自己人般的熟稔让她恶寒,“为何管不得?诸位既然是陛下准设的捉钱令使,便更不应当随意打砸伤人!”
“陛下心怀子民,你们却这般粗蛮无礼,岂不是辜负了皇恩浩荡?”
被唤顾爷的壮汉猛然一拍身旁长桌,桌上已开封的酒坛震了一震,喷溅大片清冽酒液。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在这教训你顾爷爷?”
“陛下既然命令我等收取利钱,我等自然要尽心竭力,”他斜睨一眼被凌月护在身后的店家,冷笑道,“这李流芳还不起利钱,我们砸他几坛子酒怎么了?”
“你要是实在心疼他还不起钱,就索性替他还了,否则耽误了冬祭大典的筹办,你这小娘们几条贱命都不够赔的!”
顾爷将指节拧得喀吱作响,狞笑着迫近一步,店内壮汉皆围逼过来,“不还,就赶紧给本大爷滚开。”
李流芳吓得脸色煞白,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凌月分步不让,冷冷问:“他欠了你们多少利钱?”
“一万文钱。”
“一万文?”她眉宇微蹙,“什么利钱这么多?”
“还不起?”
“还不起还有个办法呀。”
顾爷淫.笑着将手掌搭在凌月肩上,“本大爷玩过许多娘子,可还从来没有穿成你这样的。”
他肥头大脸凑近了她,“要是你能把本大爷哄高兴了,兴许我会大发慈悲,饶过他这回。”
他说话间,四周壮汉一齐起哄大笑,就连赵浪兴亦低下头去,掩盖着悄悄勾起的嘴角。
“好啊。”凌月微微一笑。
咔的一声脆响,有什么重物轰然撞击在木桌之上,紧接着发出一阵阵倒吸冷气的痛呼:“啊,啊!”
周遭笑意纷纷顿时凝固,不敢置信地紧盯着眼前画面。
凌月反手擒住顾爷布满刺青的粗臂,蔓延到脖颈的青色虎首狰狞得青筋暴起,却依然被牢牢钳压在酒桌之上,跟着主人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啊——松手!松手!”
“怎么样,好玩吗?”凌月低头,贴心询问。
被溅了一头酒的顾爷挣扎着侧过脸来,目中满是疯狂,“杀……快给我杀了她!”
“凌巡使,使不得!”赵浪兴佯装要上前帮忙,却被涌上前的壮汉一把推开,他退后几步,嘴边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快意。
去死吧。
凌月。
他看着凌月被六个壮汉团团围住,再也看不见身影,他担忧地喊着,忽听前方传来一声痛呼,那双鼠目中的笑意愈来愈难以压制,直到被一团袭来的黑影猛然吞没。
“哎哟!!”赵浪兴被两个壮汉叠罗汉一般压在身下,哀嚎出声,隐约望见顶层垂下的那只粗花臂——来自他熟悉的顾爷。
剑音泠然,凌月拔剑直指怔立的壮汉,声色清越:“谁还想来送死?”
“你,你敢杀我们?”壮汉扯着脖子大喊,却踟蹰着没再上前。
凌月轻笑着环视众人,又看向酒肆外围面露惊愕的一圈看客,“诸位方才可都听见了,是他们叫嚣着要杀本巡使,我不过是还击一二。”
“好……好你个凌月……”趴倒在壮汉身上的顾爷将拳头拧得咯咯作响,缓缓爬起身来,目眦欲裂,“你竟敢阻挠礼部公干,找死!”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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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你攀上了珏王这根高枝儿,就能高枕无忧了,”他狠厉地紧盯着她,扯起一抹挑衅的笑,“你把咱们陛下放在哪里?”
“一旦礼部上报陛下,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哦?”凌月将剑峰对上顾爷,不疾不徐发问,“我且问你,李掌柜所贷本金几何?每月所还利钱又是几何?”
见顾爷忽而愣住,她望向躲在外围的李流芳,后者为难地思忖一会儿,才弱弱应道:“两、两万本金,利钱,利钱是一万……”
“两万本金,每月收一万利钱?”凌月挑眉回望顾爷,“我没记错的话,陛下规定的高利贷利钱每月不得超过一成。”
“照此规定,两万本金每月只能收取利钱两千文。”
她哂笑一声,“诸位捉钱令史真是好大的胆子,竟公然违逆陛下的命令。”
“李流芳,你少在这里信口开河!”顾爷怒不可遏,神色有些慌乱,“他欠了我们几个月的利钱没还,一共一万,有什么问题?”
凌月利落收剑入鞘,逼近一步,朝顾爷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掌,“借契呢?”
“有没有没问题,一看便知。”
“笑话,我为何要给你看?你有什么权力干涉我们礼部的事!”
“就凭我是西市的巡使,你们若想欺压西市商客,我自然该管。”凌月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好整以暇看他,“你不敢给也无妨,李掌柜那儿也有一份。”
她柔了神色转向李流芳,“劳烦李掌柜出示一下借契。”
李流芳一顿,“啊,哦!我这就去找!”
“凌月,你给我等着!”顾爷猛一挥手,示意壮汉们随他撤离。
“慢着。”语出的刹那,凌月飞身拦在一众壮汉身前,唤道,“赵卫长。”
锤着酸痛腰背的赵浪兴抬起头来,“在?”
“搜身。”
顾爷骤然变色,“你敢!”
赵浪兴缩了回去,踟蹰地看着凌月,“凌巡使……”
“过来。”
赵浪兴依言照做。
凌月于是拔剑挑开顾爷的衣襟,里面藏着的珠宝首饰纷纷摇摇欲坠,围观看客见状,发出一阵惊呼。
赵浪兴下意识伸手去接,接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僵直身子,脸上毛痣左晃右晃,还也不是,扔也不是。
她目色冷肃,“放才打斗时我便听见你怀中发出碎响——收取暴利,还偷了这么多西市商客的财物,你可知该当何罪?”
“谁说我是偷的?”顾爷面色难看,急得几乎跳脚,“明明是他们还不起利钱抵押给我的——你还给我!”
凌月挡在赵浪兴身前,“不是偷的便是强抢来的,你们既已收了暴利,这些财物,自然要物归原主。”
“就是!”围观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喝彩,很快,应和声此起彼伏,响彻酒肆内外。
顾爷胸膛剧烈起伏,从牙缝间挤出一声低吼,“……我们走!”
壮汉们离开之后,酒肆很快恢复了敞亮,李流芳赶忙上前,对着凌月跪了下去,“多谢凌巡使出手相助,小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这是凌某分内之职,不必言谢。”凌月将李流芳扶起,温声问道,“借契可有找到?”
李流芳面色有些为难,“回大人,今日店内杂乱,小人脑子也一片浆糊……还未找到。”
“这不怪你,掌柜后面找到了再拿唤我便是,”她环视一圈店内翻倒的桌椅和散乱酒坛,“我来帮您收拾吧。”
他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大人还要巡市,这些小事岂敢劳烦巡使大人!”
“既如此,我让几个武卫留下帮您,也算聊表弄乱酒肆的歉意。”
李流芳喜笑颜开,“多谢巡使大人!”
凌月转向抱着满怀珠宝的赵浪兴,吩咐道:“这些失物,你挂几个告示在各个坊门,通知西市商客来取。”
赵浪兴垂首,面容隐在阴影之中,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是,巡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