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一刻,初冬的街风夹了些许清寒,但凌月素来身体强健,只着薄薄青色缺胯袍打马穿街,清丽飒爽。
今日是她第一天上任西市巡使,虽西市午时才开,她却特地提前了一个多时辰赶至西市。
四面坊门业已洞开,但因还未开市交易,西市内仅有商贩在运货理货,不算嘈杂,于是,自北门武侯总铺传来的阵阵嬉闹之音便格外扎耳。
北门武侯铺总领西市巡防,统率其他三门武侯铺。于是凌月在商贩探寻的目光中自北门而入,径直行至北门武侯铺停下。
她栓了马匹,里面笑闹声,劝酒声,骰子撞击声含混一片,没人留意她的到来。
“当————!!!”
凌月手持棒槌猛然敲击在武侯铺门口的铜锣之上,荡起一阵直击天灵盖的震骨铿鸣。
“奶奶的,谁在敲锣?!”武侯铺内爆发出一片叫骂,霎时间,数个身着黑色缺胯短袍的武卫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见门口立着一个笑意飒爽的男装女子,顿时面面相觑。
“我乃新任西市巡使凌月,今日起,便是诸位的上属。”
她再一敲锣,敛了眉目:“武卫长何在?”
为首的男人捂着耳朵瞟了一眼凌月腰间悬挂的腰牌,长着一颗毛痣的丑脸上神色一变,连忙走上前来朝凌月拱手致意。
“属下乃武侯总铺武卫长赵浪兴,见过凌巡使。”
他朝后方武卫使了使眼色,众武卫纷纷会意,渐次出声朝凌月拱手见礼:“见过凌巡使。”
凌月冷厉目光缓缓扫过一众武卫,年纪虽轻却气势端严:“坊门已开,诸位不去巡视西市四街,反而在此喝酒赌博,是要渎职吗?”
赵浪兴赶忙赔笑:“凌巡使说的哪里话,这不是为了迎接巡使您嘛,知道巡使今日上任,弟兄们都在这等着您的吩咐呢!”
“哦?”凌月轻哂一声,“本巡使可没让你们在此赌博喧闹。”
“是是是!”赵浪兴往后一挥手,“属下这就带武卫们前去巡市!”
“慢着。”凌月抬手阻拦,“先不急着巡市。”
她取下铜锣塞进赵浪兴怀里,忽而一笑:“劳烦赵卫长帮我把所有武卫召集到西市中庭。”
赵浪兴望着那张骤然明媚的脸,毛痣一抽:“啊?”
铜锣阵阵,约莫两刻之后,沈夜带着武卫大队自南门大步流星朝凌月走来,赵浪兴提着锣跟在他的身后,短粗的腿亦步亦趋几乎要跟不上。
沈夜停在凌月身前,抱拳禀报:“禀巡使,西市所有武卫已召集完毕。”
凌月微颔首,对他一笑,这是昨日吃饭时他主动提出要为她效劳之事:“有劳沈巡辅。”
巳时已至,暖煦冬阳一寸寸破云而出,东西南北四门的武卫泱泱五十人,皆汇聚到了西市四街交汇包围的中庭,虽未阻塞运货通道,但阵仗空前,不免惹得四街商贩纷纷注目。
就连西市署令也带着下属走出廨署大门,立于门口随人群驻足围观。
这是要做什么?
他虽疑惑,可他所管辖的西市署只负责交易相关事宜,自千羽卫接管西市后更是被压一头,无权过问千羽卫内部管治之事,商贩们更是不敢出言问询,只好远远观望着具体情状。
被召集的武卫们亦未比围观众人知道更多,心里皆是忐忑不服,这个才刚上任的新科女武状元,年纪轻得似他们家中幺妹,面庞嫩得如三月春桃,可峭拔的气势却如巍峨雪山,望着他们时,如睥如睨,不可逼视。
凌月自腰间锦囊取出一张信笺,伸臂展于赵浪兴面前:“赵卫长统领武卫多时,便劳烦你替本巡使宣读此信。”
赵浪兴睁大鼠眼看向笺上内容,愣愣接过,赫然见笺上首行题着“西市武卫管治条令”一行端方大字。
这是要给他们下马威来了?
他咽了咽口水,还未宣读便觉口干舌燥,怔了片刻,听到凌月喝令一声:“读!”
他绷直身子:“西、西市武卫管治条令……”
“大声点!”
“西市武卫管治条令!”
“接着读!”
“条令一,西市武卫必须于辰正开坊之后履职驻守及巡市……不得赌博醉饮……渎职者,笞,笞二十。”
“什么?!”武卫门惊愕相望,一片哗然,喧沸的议论声全然盖过赵浪兴的声音,毕竟这第一项条令所禁的,就是他们近来的日常。
“当————!!”
凌月持棒敲击在挂于中庭槐枝的铜锣之上,坚声喝道:“肃静!”
“不听令者,立笞二十!”
她傲然立于落槐前的高台之上,凌厉目光掠过一众武卫,四周即刻噤声,沈夜亦将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听见她坚定地道:“接着念。”
赵浪兴于是收回踟蹰的目光:“……条令二,西市武卫需以身作则,严守西市交易规则,不得凭武力职权欺压西市商客,不得强占商客财物货品……违令者,笞……三,三十。”
“向巡使举报实情者……记功擢赏。”
武卫中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好似被人猛地扯下了遮羞条布,神色皆又复杂几分,左瞥右瞟悄悄交换着眼神。
这位女巡使明明才刚上任,却好似对他们平日在西市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实在不能不让他们惊愕。
莫非,她事先调查过他们?
凌月立于中庭高台,将武卫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冷肃的面上流露些许嘲弄。
“条令三,西市武卫实行互铨奖惩新制,”赵浪兴读到此处疑惑一顿,又接着念道,“每半月铨选一次,由各武卫互铨,得最多认可的武卫——可授新任武卫长?!”
赵浪兴不敢置信地望向凌月:“凌巡使,这,这不好吧……属下一直任西市武卫长,从未听说还要经过另外铨选……”
“那你现在便听说了。”凌月轻轻一笑,语气磐石无转,“武卫长自然应当由武卫中最受爱戴敬畏者担任——还是说,你没有自信能得到诸位武卫的认可?”
“这……”
“接着念。”
官大一级便如悬颈之剑,赵浪兴伸缩皆是一刀,不得不从:“得到最多纠劾的武卫,需于西市中庭公开检讨。”
“条令四……”
笺上条令尽数念完之后,所有武卫皆如霜打的茄子,愁云惨淡,全然不似先前那般嬉笑逍遥,相反,凌月则是春光满面,神采飞扬。
四面围观的商贩见此亦纷纷面露惊异,听到最后,一张张沉郁的面庞皆跃动起欣喜之色,看向凌月的目光也不由多了几分崇敬。
“条令既已宣读完毕,便劳烦诸位武卫兄弟有序归位,各司其职。”
“该驻守武侯铺的便去驻守,该巡市的便巡市去吧。”
武卫们稀稀拉拉应了一声,往四方散去,赵浪兴面色阴郁地站在原地,见凌月回头,急忙换上一张笑脸,正欲出言,却见一名矍铄老者自人群中迈步上前,恭敬地对凌月拱手:“凌巡使。”
赵浪兴定睛一看,认出此人是王溪药铺的掌柜王溪,因年逾古稀而身体强健,便成了自家药铺行走的金字招牌,客源充足稳定,能捞的油水也多。
凌月循声回过身来,望见来人,很快忆起老者的身份,正是龙门宴那日她来西市购置医书时看店的王掌柜。
她笑着应了一声:“王掌柜,是您唤我么?”
见凌月还记得自己,王掌柜稳健的身形颤了一颤,连忙俯身,双手捧上一个紫色丝囊朝前一拜。
“凌巡使!此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巡使大人大驾,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莫要见怪,原谅小人的无知。”
他诚惶诚恐地将紫色丝囊递到凌月面前,如递出什么烫手山芋:“请您看看,那日您交于小人的紫囊还保存如新,老夫未敢擅用,还请巡使大人收回此宝。”
凌月面色微怔,一时讶然无言,她才刚刚让赵浪兴宣读完管治条令,断断续续花了两刻之久,而王溪药铺位于西市东北,行至西市中庭不消一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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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既已在此,便说明他已听到方才条令,若有没听到的,见此阵仗约莫也会问询四周围观的商户。
可方才条令内便已提及西市武卫不得强占商客财货之语,张掌柜却依然上前归还紫囊,这便昭示他的心中仍然没有尽信她方才条令。
凌月坚定地将递物的手往后轻轻一推,温声道:“王掌柜这是哪里话,当日凌某未带足银钱,囊中羞涩,以物易物是天经地义,怎能让您归还紫囊,做亏本买卖?”
“您这样可折煞凌月了。”
望着凌月诚恳的神色,王掌柜目中有些不敢置信,他矍铄的面庞有些动容,却依然朝前递了递紫囊。
“当日,当日是小人眼拙,凌巡使既为西市长官……庇护我等小商小户,我等便不该收凌巡使的财物才是……”
凌月心中低叹一声,不免有些愤慨,她可以想见王掌柜如此坚持归物的缘由——大抵是因平日被西市千羽卫武卫们揩油欺压久了,对西市官兵的信任已跌至谷底,唯恐她这位新上任的巡使亦是一丘之貉,会记恨为难于他。
尽管她方才已经以新条令公然整顿西市武卫,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沽名钓誉的作秀?
西市问题由来已久,想要重筑商户对西市官将的信任,只靠只言片语远远不够,她还需付出十二分的实干努力。
于是她再次坚决地将紫囊推回,轻轻拍了拍那如叶脉般虬曲辛劳的手掌:“凌月今日既为西市长官,便更应当以身作则,严守西市交易规则,为西市商客多谋福祉,这紫囊凌月必定不会收回。”
“请您放心,凌月自当竭尽全力,让西市变得愈来愈好。”她声音沉着,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信,王掌柜紧紧注视着凌月,深邃浑浊的双目迸发出点点亮光,心下万般感叹,几乎要留下热泪来。
西市苦武卫酷吏久矣!如今竟能迎来一位将百姓揣进心头的好官,这实属难得的幸事,怎能不让他感怀兴叹!
他万分珍重地将紫囊收进怀中,长揖再拜,声音有些沙哑:“多谢凌巡使体谅小人,西市能得凌巡使坐镇,实乃幸事。”
王掌柜千恩万谢才辞别回铺,凌月望着老者轻快奋发的背影,唇边不禁浮现一抹笑意,未有留意旁侧赵浪兴阴沉如夜的脸色。
思忖完接下来该尽之事,凌月觉察有一股目光紧凝在自己面上,移目望去,便见身侧已只余一人,凝神长长注视着她。
——是沈夜。
他对着她展颜朗笑:“凌巡使方才气势如虹,威严赫赫,若不是亲眼所见,沈夜实在很难相信,那些慷慨陈词竟出自一位年方十七的女子。”
“哦?”凌月略一挑眉,敛了神色,“年方十七如何?女子又如何?”
“凌月参加武举入仕,正是要让天下所有男子都知道,女子亦不输男子分毫。甚至,还胜过不少。”
凌月面色严肃地望着微怔的沈夜,忽而莞尔,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不瞒沈巡辅,再过三日我便年满十八了,所以还是沈巡辅谬赞了。”
她踱步至他身侧,歪着头道:“如何?我方才装得可有你说的那般气势如虹,威严赫赫?”
沈夜垂眼一笑,片刻才方抬眼,眸中含着一贯的热意:“装得很像,沈某都快被吓住了。”
“沈某为何就没有这般气势,平素便只得逆来顺受,”他自嘲一叹,倏而俯身热切地凝视着她,“凌巡使是如何练得这般威势,可否提点沈某一二?”
凌月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道清影,如何练得这般威势的呢,是十二岁那年于风雪中见他逼退昏官走狗,还是延喜门外因冒失而小心翼翼仰望他疏冷眉目?
亦或是龙门宴上见他如披银月,声声诘问“身为女子何错之有”?
他的每个侧影重叠在她眼前,如一道蜿蜒穿过岁月的伏线,无形中注入了她的血肉,参与重铸了她某些难能可贵的部分。
她张了张口,翻涌的思绪将单薄的话语凝塞,却听见沈夜喑哑的声音忽而响起。
“是跟珏王殿下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