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浓重的云雾笼罩于凤临上空。
“陛下,小儿齐睿实在是受那些捉钱令史的撺掇,才会一时意气用事,下手失了轻重,还请陛下原谅小儿的鲁莽无知,网开一面!”
昨日经长公主那么一哭诉,天子震怒,当即否了长公主与齐睿的婚事,又命大理寺去往齐府拿人,将齐睿与礼部捉钱令史悉数押入狱中,可又未说如何处置,于是太极殿内,一个佝偻的身影匍匐在地,痛声哀求。
“鲁莽无知?”兵部颜尚书哂道,“以陛下御赐神鹰在西市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竟只是鲁莽无知?这分明是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皇帝龙目一压,齐尚书连忙道:“小儿年轻气盛,昨日回到府上便已悔不当初!”
“此事皆是因小儿听闻西市巡使凌月仗着珏王府门客的身份挑衅礼部,阻挠礼部捉钱令史公干,小儿也是担忧误了冬祭大典的筹办,想为陛下分忧,这才使出陛下御赐神鹰与那女子理论,一时意气失了轻重,并非是存心欺压百姓哪!”
“哦?”皇帝威严的深目看向大殿右侧首列空出的站位,江风之因身体不适依旧未有出席今日早朝,“此事竟还与珏王有关?”
威王江云霆抓住机会插上一嘴:“父皇,一个小小的巡使也敢阻挠礼部公干,背后必然有珏王的授意!”
眼见齐尚书与威王又要转移视线推诿罪责,中书令欧阳望抱芴走出队列:“陛下,老臣昨日听闻坊间流传西市之事,因长公主婚事关系重大,特派人前去西市探问,得知凌巡使与礼部捉钱令史的冲突,是因捉钱令史收取的利钱五倍于陛下让臣拟定的利钱份额而起。”
“然而礼部捉钱令史之制施行数月,此等违逆之举不知戕害了多少百姓,竟至今日才公之于众,其中必然牵扯礼部,西市武卫,以及御史台诸部渎职,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竟有此事?”皇帝一拍龙椅,挥臂指向大殿左右的裘权及御史大夫,“裘将军,段御史,若此事属实,尔等为何不报!”
江云霆抬眼望向神色肃穆的欧阳望,他未料到这个一贯中立的中书令此时竟如此严词地指出这几部的渎职,颇有剑拔弩张之意,不会是倒向珏王阵营了吧?
虽然他昨日已紧急召集了裘权等人商量应对之策,可心中依然有了焦灼之意。
被点名的二人出列长揖,裘权面上故作惶恐:“陛下,此事骇人听闻,臣掌管千羽卫从未听闻!”
“是啊,陛下,御史台从未听闻有人奏报此事,这……许是中书大人想得过于严重了罢。”
跪俯在地的齐尚书立即附和道:“陛下,老臣身为礼部尚书,亦从未听闻捉钱令史收取暴利之事,若此事属实,一定是那些捉钱令史为中饱私囊才违逆皇命,老臣并不知情啊陛下——”
皇帝不耐挥臂,制止齐尚书之言,唤道:“裴爱卿!”
大理寺卿裴殊自大殿左侧疾步上前:“臣在。”
“人已经关在大理寺了,你给朕好好地查,务必将此事查得清清楚楚,再来报朕!”
裴殊惶恐垂首:“……臣遵旨。”
礼部与千羽卫同威王交厚,而西市巡使凌月则是珏王的门客,两位皇子势同水火,俱为东宫的有力人选,得罪两边都不讨好。
大理寺卿裴殊长叹一声,满面愁容地走下大殿,威王江云霆风风火火地跟上,擦身而过的刹那,悄声道:“裴寺卿,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在寂静无人的甬道,唯有脚下落叶啪吱碎裂的轻响,已过立冬,两旁的银杏叶已枯黄大半,残蝶似的飞舞凋零,光秃一片的枝丫让宫城显出一抹颓败之色。
“珏王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裴寺卿视线骤然自脚下落叶上移,目色惊愕,恍惚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威王殿下……您说什么?”
“他中毒了,至今未解。”江云霆冷笑一声,“裴寺卿没发现我这三弟身子越来越弱了吗?这几日他都没来上朝,只怕已是油尽灯枯。”
裴寺卿神色骇然,满脸的不敢置信,喃喃重复道:“珏王殿下中毒了……”
年初珏王受伤凯旋之后,他确实曾听闻珏王府太医自尽,陛下急招御医入珏王府之事,后来听说珏王殿下无事,具体消息便被封锁,陛下特意召来包括他在内的近臣,三令五申命他们不要宣扬此事引起民慌,只道是珏王府的庸医用错了方子,以至珏王殿下伤势不调,身体亏虚,需要静养。
于是今岁整个春天,他都未见珏王殿下上朝,他的女儿溪云偏巧心慕珏王,总让他托人询问殿下身体,一问便是在府中休养,谢绝见客。直至春日已尽,他还记得那是朝臣皆纷纷褪去夹袄,换上圆领薄袍的日子,殿下忽然身披鹤氅参加早朝,破天荒提出准允女子参加恩科的新制。
珏王殿下异常的消瘦不是没有朝臣发现,只是皆因禁令无法公开议论,有人只是提了个开头,便被维持秩序的殿中侍御史喝止,于是他们的疑惑便只能咽回肚子里,只当作一切如旧。
此刻威王提起,他便难以压抑好奇之心:“威王殿下怎知珏王是中毒了,臣只听闻珏王是因府上庸医用错方子……”
但此话一问出口,他的心中便生出一股后知后觉的惊骇,两位皇子同是夺嫡的最有力竞争者,莫非,正是威王他……若是如此,他这样问,岂不是已经蹚入了这趟浑水?
他正想着如何蒙混过去,却听威王笑道:“自然是从父皇那里得知,父皇不许我宣扬此事,但……若是同行之人,自当坦诚以待。”
坦诚以待……?
裴寺卿看了一眼威王笑里藏刀的面容,实在无法将这个词与这张脸联系起来。然而,抉择阵营的当口切切实实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珏王殿下风姿与才德皆远超威王,可因着身体的日渐孱弱,朝中看好威王的臣子逐渐多了起来,毕竟在局势凶险的权利漩涡之中,剩者,才能得胜为王。
“来帮本王罢。”威王志得意满地拍了拍裴寺卿的肩膀,“本王记得裴府千金还未许人家。”
“若事情办好了,本王愿纳裴府千金为侧妃,许你裴府——荣光无限。”
*
午时将至,凌月照例巡视完西市,带着武卫走回北门武侯铺前,她抬眼看向水声滴答的漏刻?,若有所思间,一位头戴幞头的紫袍官员率着一众差吏自北门浩浩而入。
凌月迎上前去,但见为首之人约莫四十来岁,紫绫袍上的禽鸟纹样在日光下滑过暗光,她抱拳见礼:“凌月见过寺卿大人。”
裴寺卿驻足,略一扬眉:“看来凌巡使一直在等本官?”
凌月微颔首,抬起眼来:“凌月与西市所有商客,皆仰仗寺卿大人还以安宁。”
裴寺卿避开她的视线,抬了抬手,身侧差吏立即举起一面大理寺的令牌,朝着凌月与西市众商铺宣喝:“大理寺卿裴殊大人,奉陛下之命前来调查礼部捉钱令史于西市放贷收利之纠纷,涉事人等务必配合寺卿大人调查!”
裴殊问道:“凌巡使与齐公子的纠纷,是因质疑捉钱令史违逆陛下之令收取暴利而起,请问凌巡使,捉钱令史违令的证据何在?”
“寺卿大人请随我来。”
凌月将裴寺卿等人带往流芳酒肆,她昨日曾提醒李掌柜抓紧找到借契,此刻李掌柜正在酒肆内慌忙翻阅一本簿子,见有一列官差到来,急忙上前跪拜。
“这便是捉钱令史顾大强等人当日催债闹事的酒肆,也是李掌柜说所贷本金为两万文,每月要还利钱一万文,”凌月转向跪俯在地的掌柜李流芳,“李掌柜,您找到与捉钱令史的借契了么?”
见李流芳面有难色,凌月本想着李掌柜若找不见,便让其他借贷过的商户出示借契,却没想他支支吾吾应道:“找,找到了。”
李流芳自簿子内抽出一张黄纸,低着头颤颤巍巍朝裴寺卿的差吏递了过去。
凌月望着李流芳异样的神色,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果见阅完借契的裴寺卿面色微妙,抬眼冷厉地看着她。
“凌巡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本官。”
凌月眉心微蹙,抱拳道:“请容在下看看借契。”
“哼。”裴寺卿一扬手,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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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翩然而落,轨迹难捉,然而凌月眼疾手快捞过薄纸,展开之时未见纸上留下丝毫皱痕。
紫袍官员双眼微怔,目色有些诧异。
“永宁二十二年五月六日……贷本金两万文……每月需还利钱两千文,最迟不得超过三月一结……”
凌月心间一凛,仔细辨认着借契所用纸张,纸质粗糙泛黄,与她看过的其他借契一样是集市内常见的麻纸,纸上墨色已凝,看不出异常,她蹙眉望向李流芳:“李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李流芳扑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瑟瑟发抖回道:“是,是小人记错了……他们一来就要一万利钱,小人以为一个月利钱就要一万,所以……”
凌月面色冷肃:“你撒谎。”
她思忖片刻,很快明白:“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李流芳将头磕得砰砰响:“冤枉啊,大人!小人,小人那日当真是一时慌了神,并非刻意欺瞒凌巡使与寺卿大人!”
裴寺卿双目微眯沉吟一番,下了论断:“五月至今月,利钱正好是一万文钱,所以,此事是因李流芳记错,凌巡使亦未确认清楚事实,才误伤了礼部捉钱令史?”
“并非如此。”凌月依旧维持着镇静,坚声道,“凌月看过其他商户的借契,每月利钱确是本金的一半,请寺卿大人看过其他借契之后,再行定夺。”
凌月吩咐武卫将与捉钱令史有过借贷的商户带来,武卫回来之时是沈夜领队,后面跟着五六个商户,一份份借契交了上去。
裴寺卿一一阅过,其中又有两份与李流芳的类似,每月利钱皆为一成,而剩下四份的利钱则是五成。
“利钱不统一,这倒是怪了。”他目光掠过包括李流芳在内的七个商户,声色俱厉道,“看来本官要将各位掌柜一一带回大理寺狱,好好审问一番了。”
跪俯在地的商户听见裴寺卿加了重音的“审问”二字,当即面面相觑,从彼此发怵的眼神里,他们知道彼此想起的应当是同一桩事。
捉钱令史刚来西市放贷之时,也曾有个姓吴的彪悍掌柜不服他们强收暴利,气冲冲跑去京兆府状告礼部捉钱令史恶行。
然而几天之后的夜里,身长七尺的壮汉竟生生矮了半截,拄着破拐一瘸一拐地回到西市,臀部血肉模糊,俨然只剩下了半条命,问他什么话也不答,只颤巍巍回铺里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当晚便离开了西市,连铺里的货物都不要了,那些货物自然落入了千羽卫与捉钱令史的手中。
如今在凤临城内已不见吴掌柜的踪影,想必他早已不在京城,而当时吴掌柜所开的店铺,正是现下他们所处的“流芳酒肆”。
想到此处,他们更觉背后冷意森森,悄悄抬眼觑着凌月,目光中猝然漾开一抹踟蹰。
要知道,礼部捉钱令史不但与西市武卫沆瀣一气,更有整个礼部作为倚靠,如今竟又来了一个看着便不好惹的大理寺卿……凌巡使一个女子,势单力薄,哪怕她满腔正气,可是,在如今这样的世道,难道她真能仅凭一身正气护住他们吗?
凌月觉察商户们惶惑的情绪,正欲开口,却听见裴寺卿严厉的声音复而响起:“凌巡使。”
“陛下担忧捉钱令史之事或涉及千羽卫渎职,已下令将关押于千羽卫狱的西市武卫们悉数押入大理寺狱。”
“在来西市之前,本官已审问了武卫长赵浪兴,他坚称是凌巡使授意沈巡辅将香囊转交给他,并且沈巡辅明确对他说过,是凌巡使下令,让他带武卫去要回西市百姓领走的失物。”
他目光掠过静默候立的沈夜:“沈巡辅,可有此事?”
“沈夜。”
凌月唤了一声,看向沈夜,而他此时亦抬首看向了她,却不知为何仍是一言不发。
“不说?”裴寺卿笑道,“本官任大理寺卿五载,见过的硬骨头数不胜数,但到了大理寺狱,想不开口都难呐。”
冷冷的笑语充满威压,又似威胁,虽是对着沈夜道出,却让在场商户皆倒吸一口凉气。
气氛凝滞之际,有商户忽然颤声开口:“裴大人……小人,小人想拿回借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