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猜测
    又是一个艳阳晴天,海面亮得晃眼。

    两艘几乎是同样庞大的灵霄舶并驾齐驱,在它们行驶方向的尽头,已经隐约可见一线陆地。

    至多一日,就能靠岸了。

    漆瑭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哭得梨花带雨的季棠身上。

    “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半透明的执念体羞愧地捂着脸,低声啜泣,“我总觉得我应该知道,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抱歉漆瑭……我不是有意的。”

    执念体感情极度单一,偏执到极点,比起一个复杂鲜活的人,更像是一种盛满执念的容器。

    与执念相关的那部分记忆,像橘子皮上雪白的橘络,被逐渐剥离,投入执念养液里,培育得愈发粗壮。而剩下的橘子皮,则被抛弃在无人问津处,飞速枯败。

    漆瑭对此深有感触,因为她发现——从前的季棠甚至还可以给她进行“修真小讲堂”,但现在的季棠,已经说不上来最基础的“何为气”了。

    也难怪她记不得为何身体会有突如其来的剧烈腹痛。

    “没事,记不得就算了。”漆瑭佯装无事地宽慰,“不是什么大事,能控制住。”

    季棠茫然无措,一双眼里竟看不出一丝清明,执拗地呜咽道:“漆瑭……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不知道是否因为占用了她的躯体,饶是漆瑭再想冷漠静心,也还是忍不住与她共情。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我不会死的,放心。”漆瑭第三次向她保证。

    甲板上行人来往,昨夜暴雨残留的雨水还未彻底蒸发,湿漉漉的地面像海面一样泛着光。

    执念体季棠再次陷入沉睡,化作耳铛回到漆瑭身上。

    姜云茴与沈确迎面走来。

    “‘星移月转,风沉地窟,天门大开’,这么有名的话你都没听过?”

    云茴今时不同往日,从前那个迟钝怯懦、逆来顺受的小可怜身影早已淡去。尤其在与沈确相熟后,索性连礼节性的“客套装傻”都不做了,对他的“讨厌”是丝毫不加掩饰。

    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有答话。

    半大少年轻狂不羁——用漆瑭的话来说就是“极爱犯贱、狗都嫌的年纪”,他半点也不在意女孩冷淡的抗拒,继续追问:“天门据说通往神界,神界!你不可能没听说过吧?修士们修炼,不就是为了搏一分飞升神界的可能性吗?”

    云茴继续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沈确有点急了:“那冥界呢,你总听说过吧?天下三界,人间界、冥界、神界,你若是听说过冥界,那必然也听说过神界啊。”

    云茴这次头都懒得摇了,朝着漆瑭疾走两步。

    熟料沈确抬手揪了一下她的发髻,然后把衔在口中的狗尾巴草拿出来,插到云茴的发间了。

    “呵,不知道是吧!看来你是小蠢货一只。”

    云茴当场炸毛,把草拔出来怒斥:“沈确!你把我的头发弄脏了,好恶心!”

    漆瑭好像知道为什么好脾气的云茴,在和沈确刚认识时就不对付了——沈确在某些时候,竟有些水行村小霸王忍青的影子。

    好在,那都过去了。

    她忍着笑,施一道清洁决拢到云茴头上,感兴趣地追问沈确:“没想到你对神界还颇有了解,那地方当真存在吗?”

    “那当然了。”沈确神神秘秘道:“我有靠谱的消息,那些顶尖大能们,据说能‘谛听神谕,窥见天声’。”

    “那是什么神谕,又是什么天声?”

    沈确耸耸肩,自夸道:“那就不知道了,这可是天大的辛秘!能窥见那么一点边缘消息,已算十足不错了。”

    两艘灵霄舶靠近,中间以廊桥作为连接,互通往来。

    对面那艘是昨夜后半夜姗姗来迟的,据说是为了追捕那只被恶蜮寄生的负伤鲲瞑,与那群被恶念侵蚀的海灵海妖群。

    恶蜮逃逸的消息一经传到人间界,以玄机宗为代表的珩海州联合其余八州,派遣诸多大小宗门修士全天下追踪恶念。

    这一船年轻的修士运气不错,也许是恶蜮寄生时鲲瞑殊死反击,导致它最终虽寄生成功,却负伤六分。

    所以恶蜮并未与他们硬碰硬,远远瞧见那艘“装备齐全灵霄舶”,就反身逃走了。

    它一边试图甩开他们,一边警惕大泽海里神出鬼没的冥主。

    途中碰到漆瑭这艘凡人众多的“脆皮灵霄舶”,恶蜮本打算先通通拿下,然后威逼加利诱,轻松“进补”一番。

    没成想这脆皮灵霄舶竟然与冥主有某些渊源,它几乎是闷头撞进了冥主手心里。

    死了。

    雪原深处,巨大的地下溶洞如同一个地心宫殿。

    宫殿中央,高耸的洞顶开天窗一般豁开一个圆形的口子,微弱的阳光从外面坚实厚重的冰层里透进来,照亮了中央一截枯萎多时的巨木。

    此时那巨木上停栖着一大群蓝闪蝶,蠕动的触须和蓝翅闪烁着莹紫色的光芒,忽闪忽闪,像无数一眨一眨的眼睛。

    忽然,树根处动了一下,裹在上面的蓝闪蝶们仓惶纷飞,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凸起竟不是枯树的树根,而是一个人。

    Ta痛苦地抽搐了一阵,烦躁之下,随手抓碎一把身旁的蓝闪蝶。

    蝶翅上的鳞粉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第二个了。”声音雌雄莫辨,带着重伤之下的沙哑与粗粝,然而语气中却满含着愉悦的期待,“快了,快了!哈哈哈!快了,快了……”

    **

    恶蜮分身被灭,是一大喜事,两艘船上的人都喜气洋洋。

    人多口杂,各怀心思,实际上的交往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和谐单纯。

    所有人最好奇的,就是昨夜的最后,那场声势浩大的战斗究竟是恶蜮与什么人。

    “我扒着窗户看了,什么也瞧不见嘛,雨下的太大了,又黑。”

    “我们当时离这里还挺远,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但那场景可真骇人,真真是巨浪滔天,可以想见打得有多激烈了。”

    “会不会压根不是人啊?是不是恶蜮惹到了海里的什么东西?”

    “海里有什么打得过鲲瞑?会不会是……鲛人?”

    “谁见过鲛人?那东西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古人臆想的……还不好说。”

    “指定是真的,我家藏书阁里记载过,据说千百年前,海里的鲛人跟鱼一样多。”

    “我觉得是假的!就跟那神界似的,古人说有,但这几百年——就说这一百年吧,有谁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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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哎你们说,会不会以前有,但现在灭绝了啊?”

    ……

    漆瑭坐在打打闹闹的云茴和沈确旁边,不动声色地听着树精小绿汇报偷听到的话,见到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才令它离开。

    陈也悠与叶子良身后跟着几个隔壁船的生面孔。

    “这是我们青木宗的师弟师妹们。”陈也悠先简单给两方人互相介绍了姓名,随即正色道:“青木宗,位处紫府州,占据州内第十八把交椅。”

    此话一出,青木宗几人都尴尬地咳了几声,互相使眼色。

    叶子良非常没有眼色地附和道:“确切地说,是第十八线交椅。”

    几人绝倒,满脸放弃挣扎的摆烂。

    陈也悠与叶子良默契地对视一眼,继续介绍道:“宗内景色宜人,上有青山,下有水田;开设课程门类众多,譬如绘符,这可以参考你子良兄,譬如卜卦,这可以参考我。此外还有刀剑棍棒、炼体修身等等,参考这几位。”

    青木宗几人松松垮垮的站姿瞬间挺拔如松,满脸心虚地“哈哈”附和,其中一个绿衣少女终于忍不住似的,悄声加了一句:“虽然十八线,但是我们青木宗未来可期。”

    陈也悠颇觉认同地点头,眼神似乎在说“小师妹你觉悟颇高啊”。

    最后,她认真地问云茴:“姜云茴,你真的想好了要加入我们青木宗吗?”

    ……

    在最初,云茴满心恨意,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变得强大,然后亲自参与围杀恶蜮。

    她给自己设置了一个“极恶”的目标——要不择手段地进入她能接触到的最强大的宗门,她想,她一定会像海绵吸水那样汲取知识,把余生的时时刻刻献给修行。

    因为不强大,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杀。

    云茴从小就是一个欲望很淡的人,一碗蛋羹、一只小猫,就能让她开心一整日。

    哪怕被人欺负了,回家也不会诉苦、卖可怜,只要被奶奶笑着抱进怀里,亲昵地叫她“我的小阿茴”,她就什么糟糕心情也没有了。

    她想要的不多,可是,再也得不到了。

    姜云茴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姑娘,所以她的极端心态慢慢发生转变,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

    阿瑭姐姐的兄长每次看到她,眼神都又冷淡又厌烦,看得她惶恐且心虚。她心知自己是阿瑭姐姐的“麻烦”,不能继续麻烦下去了。

    也悠姐和子良兄又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心地善良,相处起来非常舒服……最重要的是,他们愿意欣然接纳她。

    云茴还是想修行,想变得强大。

    但似乎,不是因为“恨”了。

    ……

    姜云茴与青木宗双方都没问题,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漆瑭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感触,走也罢、留也好,人们本就是来来去去的。

    反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要走的路。

    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心情继续敲易昀的门了。

    可能今天有些累,明天再说吧。

    入夜,她的门反而被敲响了。

    门外,是捏着手指、满脸忐忑抱歉的云茴。

    她说:“对不起阿瑭姐姐,我有点睡不着,可以找你说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