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茴是一个很坦诚的小姑娘,她不仅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还敢于向旁人坦诚自己的心。
阴云退去后,今夜的月光皎洁。月光下,两个女孩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云茴平平静静地说,漆瑭安安静静地听。
最后云茴说:“我想,我这才明白,奶奶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往前跑,再也不要回头……阿瑭姐姐,你说我这样想是对的吗?”
此时的漆瑭,是罕有的、真实的温柔。
她看着云茴,轻声说道:“至少我觉得,若是姜阿婆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云茴开心地笑了,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就像此时天上忽明忽灭的星光。
“谢谢你,阿瑭姐姐……虽然你总是说我们萍水相逢,但是。”她双手捧住心口,认真而诚恳,“我会此生铭记,往后只要阿瑭姐姐需要,我定在所不辞。”
“我发誓。”
……
云茴走后,漆瑭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小阁子里,拉上窗帘,将那清凌凌的月光隔绝。
黑暗、温暖的房间,很好地把孤独感转化成了安全感。
漆瑭与云茴不同,可以说,她从不是一个坦诚的人。
还小的时候她还不懂事,肚子饿了、想要什么东西了……都会自不量力地对“漆然”提要求。
漆然不理她,她就哭。
漆然心情好的时候,会甩门而走,留她一个人哭个够;心情不好的时候,则会用一种幽深的目光盯着她,直到她开始惶恐,惶恐到哭不出声。
渐渐的,漆瑭就懂了:想哭的时候是不能哭的,想要什么的时候也是不能直接要的……要察言观色,逢迎讨巧,用尽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漆瑭也不是一个纯善的人。
在最初遇见云茴被霸凌时,漆瑭之所以会帮她一把,不过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就连后来带她走,也只是因为,想到了过去刚刚失去老漆头的自己。
只不过,漆瑭并没有遇见属于她的“萍水相逢”,也没有遇见属于她的“青木宗”——当然了,她自己认为,青木宗这样的宗门绝不会是她这样的人的归宿。
她这辈子注定孤独,也早已习惯了孤独。
但无所谓,反正她会得到她想要的。
**
可能是因为心绪繁杂,这一觉漆瑭睡得极不踏实,早上醒来,还恍惚觉得如同经历了大梦一场。
窗帘拉着,虽不厚重但也能阻隔几分阳光,使得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她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坐在阴影处的一个人。
这一幕格外熟悉,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见的那天。
易昀也是这样坐在她床对面的暗处,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漆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从前,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目光就会无意识地悄悄追逐。
隐忍、困惑、纠结……最常忍不住露出来的就是占有欲,像野兽在凝视属于自己的地盘。
他整个人宛如一座压抑的火山,内里是涌动着滚烫岩浆的,仿佛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喷发。
喷发之后会是什么,漆瑭其实也说不准,但她知道那是一个契机,能让二人的关系发生某种质变。
而现在,质变倒是发生了,但看起来并不是朝着好的方向……
滚烫的岩浆彻底冷却,他身上躁动不安的东西消失不见,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原点。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再复杂,而是漠然至极,就像初见时那样。
可是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榻边矮柜上的东西过于显眼,她一句话没说,先歪着身子翻看起来。
居然是一整套陌生的衣物,从贴身的里衣到外穿的裙袍……甚至还有长袜与绣鞋。
衣物旁还放了一整套陌生的头饰——除了那只蝶戏花玉簪,不知什么原因被他刻意留了下来。
而漆瑭曾放在同一位置的衣物与头饰,统统消失不见。
她拎起一件小衣,摩挲着细腻柔软的布料,问道:“这是你给我准备的吗?”
易昀半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她,并不回答。
漆瑭毫不在意,又拎起外裳细细打量:“布料很舒服,款式也不错……你是在哪里给我买到的?我们那条商街上没见过这样的衣裳啊。而且……你什么时候出了门呢?”她故作惊讶地笑了一下,“难怪我敲门你不应呀,原来你不在。”
往常,易昀不在的时候,他的小阁子漆瑭是可以进出自如的。但昨日一整天,漆瑭都打不开门,所以理所当然误以为他在里面。
易昀的呼吸有片刻停顿,但他极自然地续上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反常遮掩得滴水不漏。
“我要换衣服了,你还要在这里看吗?”
少女刚刚睡醒,因为睡意尚未消散,神情便显得有些不自知的纯真。她雪白的睡衣,像一片百合花瓣,清纯昳丽。
而易昀心如止水,斩钉截铁道:“换。”
漆瑭先是不爽,本能地想立刻反击回去,但她脑筋转得快,转念一想——他之所以要换掉她的东西,也许与她过去若有似无的引导有关。
是她最开始用“他人赠送的衣物”替换了他不经意带给她的衣物,让本就掌控欲很强的易昀生出了危机感,又一次一次地刺激他,让危机感进化成了不自知的占有欲。
一日不见,漆瑭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发生了什么变化。
也许他悟到了自己的占有欲,然后试图用满足控制欲来满足占有欲;也许他仍然不明白自己的反常,或者说,是刻意不敢面对。
他疯狂地抗拒着她带给他的“枷锁”——但他不敢也不愿相信,那枷锁本就是他递到她手里的。
漆瑭觉得,他真是一个比自己还要不坦诚的人。
他自作主张丢了她的私人物品,将一切替换成自己准备的,无非是想借此向她宣示自己的主导权。
但他又大早上跑来这里,要盯着她换衣。
不仅仅是在宣示主导权,更是在羞辱她,试图以此让自己确信自己的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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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种方式在漆瑭眼里实在拙劣,以至于更像是在掩耳盗铃。
让她恍然明白过来:其实他在她的面前已经失权了,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试图自欺欺人。
简直是不打自招。
漆瑭拎着衣服,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忽然变了语气:“我不喜欢这样,把眼睛闭上,易昀。”
易昀愣了一下,几乎是怒极反笑,黑瞳里幽深的绿意危险地晃了一下,像是蛰伏的毒蛇蓄势待发。
“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本尊姓名?你真以为……”
后半句话被迫咽了下去,因为唇上突然落下了一团柔软。
易昀根本忍不住,大脑有片刻空白,原本成线的思绪重新断成了碎珠。好不容易才冻结的岩浆,又有了融化翻涌之势……
柔软一触即分,连带着若有似无的馨香也近而后远。
他听见她说:“把眼睛闭上嘛,等我换好了,叫你睁你再睁。”
……
易昀很少会回忆从前,或者说,他压根不记得。
但不知为何,耳畔衣料摩擦的轻柔沙沙声,让他想起了一场雪。
雪落下时的声音也是沙沙的。
他有些困惑,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曾听过一场雪?
在冥界,是没有雨雪天的。
记忆全部都是碎片,他只能看见许多一闪而过的场景:
他在夜半偷偷摸摸地推翻了一只雪人——先卸掉圆滚滚的头颅,再拔掉雪做的胳膊,最后才砸碎它胖乎乎的肚子。
雪人堆得粗糙,但装扮得极为可爱,它带着红彤彤的线帽、围脖,还披着红色的小斗篷,那些衣物上都有使用过的痕迹,似乎是谁脱下来后,送给了心爱的可爱雪人。
雪人被推倒之后,那些装饰物也散了一地。
他把它们一一捡起,不顾上面沾着的雪粒,将它们放进了怀里。
雪沫沾到怀里,最开始并不像想象中“雪的冷”那么冷,直到它开始融化,怀里才变得又湿又冷。
那陌生的湿冷触感浸到胸口,冰得他颤栗一下。但那时候他的颤栗似乎不仅是因为冷,就像现在他的颤栗并不仅是因为记忆——
衣料沙沙作响,他几乎可以想见就在他的身边,她是怎样一件、一件褪去……像雪人一样变得赤/裸,那样的话,会不会更易撕碎?
他想,待心契解除后,或许他可以拿她当一只雪人,先卸掉那总是烦扰他的眼睛与嘴巴,然后是头颅、四肢……
又是一幕,他仍在一个夜半偷偷摸摸走到雪地。不过这次,却为了堆雪人。
他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做,起先动作又生疏又慢,可是越堆就越娴熟,不消片刻就堆好了一只圆滚滚的雪人。
然后他在怀里掏出来了红色的线帽、围脖、小斗篷,给雪人一一戴好。
易昀不知道,他究竟是先堆了雪人再推倒,还是先推倒再重新堆了一只?
他无暇深想,因为耳畔再次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我换好了!你可以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