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选了间地方小些的耳房,染上炉子很快就能热起来,又多掌了几盏灯,照得满室通明,才去请人过来。
滚烫的茶水摆在案桌上,上面浮着一片青绿的叶子,沈逢穿着一件月白色曲领长袍,眸色清润,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后,温温和和地请小言姑娘找来棋具。
小言面上稍染了绯色,十分殷勤地去拿。
沈逢屈膝坐下,不慌不忙地在棋桌上摆棋子,最后成一副下了一半的棋局。
小野见过朔月后直接去了茶厅,一进门便看到沈逢正盯着摆好的棋局看,似乎是在出神。
“沈先生久等,府上出了点事情,是以来晚了。”小野撩裙坐下,客气道。
沈逢眸光微抬,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殿下客气了,逢夤夜来访,实在多有打扰。只是有件事心里有点在意,想找殿下说说。”
“什么事让沈先生这么为难?”小野顺着他的话问道。
这个时候小野还在想,沈逢摆着棋盘严阵以待,不会是来劝学的吧,这大梁王朝确实是学氛浓郁,但她一个皇女也不用考功名,实在没必要抓得这么紧吧。
沈逢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卷,递了过来:“殿下可以先看看。”
小野接过,展开一看,这是一篇关于“官与民”的赋论,词句工整,立意新奇,应该算是好文章,她对这个懂得不多。
“这文章写得是很好,不过有什么稀奇之处吗?”小野看这满篇的文言就觉得头疼症要犯,这要是让她做阅读理解实在是为难她了。
“殿下可看落款。”
小野愣了愣,文章最后确实盖了一人的私印,她念出了声:“顾子盛?”
顾子盛,那不就是集贤馆案件中,和人起了冲突的那个贫寒学子吗?
沈逢道:“集贤馆一案过后,陛下命阿嫣接手此案,除了身份尊贵的顾明欣,其他涉案学子都暂时关押在卫尉监牢。这文章是搜查顾子盛私人物品时候发现的,类似的文题搜到五篇之多,皆为一人所作。”
“她写这么多同类文题的文章做什么?”小野问。
“阿嫣也和殿下一样不解,她于文章上面不大通,所以特意问过我。”沈逢顿了顿,才慢慢说:“这文题正是我们翰林学子共同拟订的科考题目,殿下觉得是巧合吗?”
“科考舞弊?”小野立刻意识到。
“其实现在朝廷取士一共有三条途径,地方察举以德行孝廉取士;科考以才学获得学身,举人及以上都有机会补缺;还有五品及以上官员孩子可享受荫补。”
沈逢脸色沉肃,目光静静注视着面前的棋盘,语调不急不缓:“尤其陛下有废除察举的心思。有些人早已将手伸进了科举一道,妄图遮天蔽日,全盘操控。届时满朝皆为世家名门之后,寒门再无出头之日,士庶之隔如同天堑。这条陛下精心设立的青云梯,算是彻底废了。”
“照先生所言,其实舞弊一事,早有端倪,是吗?”小野道。
“科考举行过四次,殿下想知道录取的寒门比例吗?”沈逢抬目看向小野,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到了上回,已不足四之一。”
窗缝里掠过的微风将烛火吹得微微跳动,棋盘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光。
寒门和士族人数悬殊,到最后却是人数居少的士族占了多数,怎么想都不合理。这案子若要提,将来势必牵扯良多,得罪上不少人,没有点决心毅力是做不了的。
像这样的事情,沈逢却找上了自己,不得不让人深思他的用意。
小野沉默良久,从从容容地笑问:“这样的事情,沈先生为何会想到找我呢?”
“恕沈逢直言,那日勤政殿内,殿下为自己据理力争,不是存了不想再任由她人摆布的心思吗?殿下如果愿意,可凭此事进入朝堂。”沈逢目含期盼,恳切道,“我希望殿下能与阿嫣联名上书,共同接手此案,总要抓出些宵小,正一正科举风气。殿下再趁机主理这次科考一事,在士子中美名远扬,不是正好一举两得。”
“沈先生说了这么多好处,却绝口不提,这是在拿我当活靶子。”小野偏过头,语气颇有些怅惘。
沈逢:“恕沈逢直言,阿嫣是由集贤馆一案才查处科举一事的端倪,而集贤馆一案本就与殿下直接相关,殿下如今为此事而出宫,恐怕于某些人而言,早就是撇不清的关系。”
小野没有反驳,集贤馆一案尚且迷雾一团,偏偏此案上又牵扯出科举舞弊,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一条异世来的咸鱼,哪里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偏偏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卷入京都漩涡,可谓是时运不济。
“无论是心性还是才能,沈先生都百倍于我,何必偏来问我呢?”小野紧盯着沈逢,漫不经心,“我一个纨绔,能做什么呢?”
沈逢淡色的眼睫垂下,自嘲道:“若是可以,沈逢愿意向陛下请命,主理各中事宜。可我是男子,纵然有陛下恩遇有了功名,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会读点书的男人,谁会拿我当回事呢。”
“我知道殿下的诸多为难之处,但是身处这偌大的雍都城内,谁又能真正的独善其身呢?此事除了殿下,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去求谁了?士子卫道,不惧身死。不管今日殿下决意如何,我与阿嫣都会尽力一试。”
这话说的不错,没人能真的独善其身,何况她早就记在某些人的猎杀名单上了。
小野静静望着沈逢,沈先生永远淡雅从容,芝兰玉树,像这样情绪外露恐怕平生难见几回。从他来时,小野就不断推断此人的来意,防备他,试探他,但此时此刻,小野希望沈先生的卫道之心真实不掺和任何虚假。
“我可以答应你。”小野轻叹一声,饮了一口茶水,同样自嘲道,“但是你也是知道我的,我这人纨绔荒诞没什么威望,可以拿的出手的只有这个皇女的身份和陛下的些许宠爱,最后事情能不能做成,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天意。”
“多谢殿下。”沈逢经历了柳暗花明,心里还在诧异,问道,“沈逢还是想问,此事牵扯极广,势必会得罪顾家,殿下可是认真做的决定。”
“这叫什么话,沈先生不信任我?”哪里至于连这点都想不到,小野微微笑道,“我毕竟是北梁的皇女殿下,身在其位,怎么可能诸事退避,事不关己。何况是科举这样的大事。”
“倒是沈先生,方才明明说希望我和沈嫣联名上书,这厮人呢,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不过来,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沈先生的个人决定?”
沈逢叹道:“我会说服她,阿嫣对殿下有些许误会,她觉得殿下绝不会同意。”
“些许误会,沈先生说轻了吧。”小野想起来都有些生气,“我看她是对我有很大的误会才对,不仅是沈嫣,其他的人恐怕都不大看得上我,沈先生倒是莫名对我很有信心。”
沈逢含笑道:“殿下与我师生六七载,是殿下对我没有信心才对。”
小野不语,没事跟她在这儿追溯往昔呢,实在不必。
“说起来,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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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有字吗?我这样一直直呼其名,沈先生是不是很生气。”
沈逢有些无奈:“殿下可以称呼她为明义。”
“殿下方才所言不无道理,此事之后,殿下难免落入有心人的眼睛,以后行事更要小心才是。”
“我大姐,宁国长公主,如果她遇到了这样的选择,她会怎么做呢?”小野忽然问道。
沈逢神色微敛:“长公主行事果断,光明磊落,可是对至亲之人......过于心软。沈逢不敢妄言推测。”
小野:“科举利在社稷,功在千秋,我相信她会认同我们今日的选择,否则,她便配不上她的传言,让人有些瞧不起了。”
烛火映照下,这位皇女殿下的姿态格外随性,好像天大的事在她的眼里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有种莫名的超脱感。
沈逢觉得,自己看见了这位殿下那不为人知另一面的冰山一角。
“这两日我要进宫一趟,得做点准备。”小野被一连串的烦心事惹得疲倦不已,“我一个纨绔,总不能莫名奇妙当起圣人。”
“殿下已有筹划?”
“差不多吧,反正脸皮厚点,什么都能办成。”小野话音一顿,“说起来,沈先生摆上这棋局是做什么?我还以为先生是特意找我对弈的。”
沈逢一笑,摆了摆袖袍,伸出白皙的指节:“殿下不记得这棋局了吗?这是我上次交给殿下的课业,殿下可想到破局之法?”
“......”
她就知道没有好事。
“今儿乏了,不如下次进宫,再找先生讨教如何。”小野无赖道,“我笨的很,先生可不要生气,千万多教导我几次。”
“上次殿下说,有空会与我约定时间,在翰林院里实在等不到殿下,沈逢只好亲自来问问。”沈逢看向小野,温言道,“殿下这次说话可算数吗?”
“自然。”小野痛快道。
两人又交流了些许细节,等沈逢告辞,已经到了亥时。小野带人到门口亲自送他,约定好明日与沈嫣联名的事。
诸事完成后,已经亥正时刻。
小野去了碎影轩,屋内有淡淡的火光,小野敲门进去,朔月靠坐在床沿,手上拿着张画像在看。
“我以为你还在睡着,现在可好些了。”小野坐在床沿,问道。
朔月放下手上的东西,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已经吃了药,没什么大碍。殿下今日在我床边放了这张画像?”
“我可能忘在这儿了。”小野道,“本来是想问你,你跟她交手最多,今日密林刺杀的人是不是就是集贤馆那个杨若兮。”
朔月沉默了一会儿,说:“应当是的,招式像,长得也像。”
倒是不出意外,小野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凡是有人知道自己正被变态杀人狂盯上,恐怕都会疑神疑鬼,不敢出门,惊慌恐惧。
小野目前反而没有太大的感觉,归根结底,可能还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需要一段时间来理一理,反应过来。
两厢静默了一会儿,小野忽然说:“我好累。”
碎影轩外大片大片的竹林沙沙作响,朔月黑色的眼眸中浮现些许担忧,轻声问道:“怎么了,为这刺客烦心吗?别怕,她不可能拿你怎么样。”
小野偏过了头,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毫无道理,站起身道:“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去睡了。”
朔月长睫敛下,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