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非活的。”芙蓉接过黛玉手上的帕子，轻轻一抖，那团晕染在帕子上的黑色重新凝成一滴墨汁，顺着帕子滑落。芙蓉抬脚踩上去，荡起一圈黑色的烟雾。
黛玉又听到了一阵嘶嘶呓语。
“芙蓉姐姐！”她惊讶道：“刚才在大嫂子那儿也是这个声音！”她没听错。
但她还是没有听清呓语的内容，里面好像有男女老少，许多个声音交杂念诵，凌乱无序。
“你听清了吗？”黛玉问。
“听到了，但句不成句，不知道是在念什么。”芙蓉将帕子收起来，上面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能再用了。
“哦。”黛玉点头，随即担忧道：“宝玉是在大嫂子房里沾上这东西的？他不会有事吧？”
“他身上的通灵宝玉能保护他，姑娘不必担心。”芙蓉看到了全过程，“那是兰哥儿弄到宝玉身上的......”
“墨汁”是从贾兰身上掉下来的，又爬到了宝玉身上，在宝玉说国贼蠹禄的时候。
那时贾兰的情绪很激动。
在芙蓉眼里，贾兰情绪不稳时，身上就会冒出一阵阵黑烟，在他皮肤中游走。第一次是李纨抱着他哭时，只有少许黑烟，第二次他人都被黑烟裹住了，面容都是黑漆漆一片，不见五官。
芙蓉不知道黑烟是什么，她没见过这东西。
黑烟非精非怪，她没在贾兰身上感受到半分邪气。贾兰似乎也能压抑控制黑烟，它对其他人似乎也没有伤害，李纨抱着贾兰的时候，黑烟没有沾上她半分。
一屋子的人只有宝玉沾上了。
黑烟是要往宝玉皮肉里钻的，但有通灵宝玉在，黑烟钻不进去，从胸前绕到后面，又爬到了宝玉背上，他一转身，就叫黛玉看见了。帕子沾上去的时候，黑烟已经在通灵宝玉的压制下变成了一团墨汁。
离了宝玉身上，它又“活”过来了。
黛玉听完，道：“难不成是墨汁成精了？”
芙蓉：“......姑娘，砚台成精比墨汁成精的机会更大一些。”
她说得一本正经，黛玉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芙蓉道：“起风了，咱们先回去吧。”
黛玉回头朝李纨院子看了一眼，喃喃道：“那兰哥儿他，还是兰哥儿吗？”
先是病重，其后发疯，一夕之间病又好了，兰哥儿该不是被脏东西替换了吧。
黛玉想起了她夭折的弟弟。弟弟没了的时候，母亲悲痛欲绝，自那以后，本来就孱弱的身体更不好了。
没一年就......
要是兰哥儿没了，大嫂子怕也活不下去了。
因为惦记着这事，黛玉回去后时常走神，何嬷嬷跟她说要撵一个小厨房的婆子出去她都没怎么听进去，直接同意了。
何嬷嬷还担心她顾忌着贾家，宁可自己委屈一些，也不同意她撵人，谁知她直接点了头，不由松了口气，同时也很奇怪。
黛玉便把贾兰的事说了一遍，何嬷嬷对此也没辙。
他们一不知道贾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二也不能直接跟李纨说她的孩子好像中邪了，赶快找个人给他驱驱邪，三更不能自己动手，谁知道到时候是他们先给贾兰驱邪成功，还是贾府的运势反击，先把他们驱逐出贾府。
最后白鹤道：“就算姑娘有心要帮珠大奶奶，也要先观察观察，弄明白情况再说。”
黛玉道：“我知道。”
她不会叫白鹤姐姐等人贸然出手，比起大嫂子和兰哥儿，当然是白鹤姐姐等人更亲近更重要。她不会为了想帮其他人让她们陷入危险。
自此之后，黛玉也对李纨和贾兰多留心了几分。但她跟两人的接触也不多。
李纨尚好，贾兰病好之后，她又每日前去贾母跟前请安，黛玉基本能日日见到。
看着她也不像是受了伤害的样子。
贾兰黛玉就没见过几面了。因他刚好一点，就自己求了贾母，要跟着宝玉一起去上学。
贾母刚开始还不准，“你这脸都凹进去了，身上肉还没长起来，哪里能上学？倘若再病了，不是要剜你娘的心吗？”
贾兰歪缠一通，说自己也长大了，该出门见识见识，又说家学就在东府，也不远，再保证自己绝不勉强，要是刮风下雨都不出门，只在家待着。
贾母被他磨缠得无法，也怜惜他懂事：“你知道读书也是很好的事，那便去吧。只一样，不许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贾兰哪有不应的。
贾母又叫王熙凤给他安排车，让多配几个小厮跟着，务必保护好他。
贾兰道：“我跟着宝叔叔一起就好。”
贾母想了想，道：“也好，两个人一起，也有个伴儿。放了学都不许贪玩，快些回来。”
宝玉和贾兰一齐应是。
之后黛玉也不曾听闻府里传出不好的事，渐渐也把这事放下了。
倒是听说自从有了侄儿跟着，宝玉像是转了性子，对读书上心了许多，不再跟以前一样，就算学里不放假，他也三天两头病一回，请了假不肯去上学。
对于宝玉突如起来的用功，贾母和王夫人都很欢喜，又怕他累着，反而叫人劝他少学一点，更时时送些补汤给他进补。
谁知宝玉读书没累着，却叫两人的补品补过了头，嘴上生了几个烂疮，流了鼻血，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立时禀明贾母，老太太硬压着让他在家休息两天。
休息的第二日宝玉就又来了黛玉这里。
黛玉看见他嘴角的烂疮，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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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上火这么厉害？青雀，快去把赤霞膏拿来。”
青雀：“哎！”
宝玉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笔筒递给她，含含糊糊道：“前些意（日）子嗦（说）要给妹妹的。”
他一边说一边嘶嘶吸气，口里疼得厉害。
“你快别说话了！”黛玉制止他。
宝玉抿着嘴唔唔指着笔筒，黛玉无奈接过。
笔筒上硬木纹路苍拙遒劲，灵芝小巧可爱，黛玉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还给宝玉，指着口沿上的红色膏子笑问：“这难道也是木头的颜色？”
宝玉瞧了瞧，想不起来。
袭人仔细回忆了片刻，道：“应是昨儿晚上染上的。二爷昨儿又想起来要制胭脂膏子，弄了一半又不安生，急急忙忙又要找笔练字，有个胭脂盒子打翻了磕在上面，怕是那时候沾的。丫头们收拾的时候大约没注意，漏掉了。”
宝玉唔了一声，道：“丝（是）有个（这）回事，唔（我）叫人死（洗）了再送来。”
黛玉摇摇头，下了地从柜子子里拿出一个百宝盒。
青雀拿着赤霞膏，见状忙抢过百宝盒放在几上。
黛玉从里面捡出好几个笔筒，对宝玉道：“你瞧。”
宝玉挨个瞧过去，这些笔筒有的十分精致，如紫檀百宝嵌出水芙蓉笔筒，碧玉群仙宴饮笔筒。也有的十分可爱，比如一个笋尖倚半竹笔筒。
还有的十分古怪，比如一个硬木百宝嵌狩猎图的笔筒。筒身上是黄犬在侧，于马上挽弓猎雁的侍卫。侍卫的皮肤苍白，脸部崎岖，耳朵极大，眼睛极黑，不似活人。
宝玉觉得它有点丑，多看两眼，又决出一些古怪的可爱，很是奇特。
“妹妹的笔筒都有趣。”宝玉说道，回身把自己带的笔筒塞给袭人。送不出去的东西拿着也没意思。
袭人手忙脚乱接过。
见他怏怏不乐，黛玉只当没看见，把赤霞膏往他跟前推了推，道：“这膏子是专治伤口的，你拿去，在口疮上抹一抹，明日就好了。”
宝玉闻言又高兴起来，“多谢妹妹。”也不见外，当下就揭开盖子，见里面的药膏色泽绯红，艳如霞光，还有一股香味，当下大喜，“这药膏却像是胭脂，妹妹这里的东西都风雅有趣。”
立刻就要涂上。
袭人问：“这药膏能吃得？”
黛玉道：“可以，无碍的。”
袭人便替宝玉嘴边抹了一圈，宝玉咂了咂嘴，隐约觉出一股子甜味。
又跟黛玉一起赏玩了一会儿笔筒，宝玉有些焦躁起来，屁股一直在椅子上磨蹭，似是想走，又很是挣扎。
黛玉不由奇怪。忽听有人来传话，说是有客人来了，老太太叫他们过去，宝玉如蒙大赦，顿时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