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霍里兰卡学院自从去年起就限制了学生们的出城,原来是害怕我们知道革命军的行动,从而动摇对帝国的忠诚。”
格莉特一下子就想到了其中的联系,分析道:“只有那些身为利益既得者的贵族们才能轻易获得出城的资格,因为他们一定不会站在革命军那边。”
索菲亚也后知后觉:“如果不是公主派来的马车,我们恐怕都过不了出城排查这一关。”
“是我低估了路易国王的谨慎。”福埃克斯懊悔地抓住了头发:“早有人怀疑过这一点,我却和其他人一样没把这当回事。”
“人不可能十全十美。”
科林安慰地拍了拍他,对格莉特二人道:“公主想让你们知道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接下来完成莱恩女士交给你们的任务,我就送你们回霍里兰卡。”
他向福埃克斯示意一下,对方领会,指了指后方燃着篝火的高台,“你们要找的人就在上面,那小子喜欢独自一个人待着,身边没人的就是他了。”
“我知道了。”
经过那些频频投来目光的革命军们,格莉特和索菲亚走上那条从岩壁上延伸出来的石坡。
一位牧师正蹲在一名受了伤的革命军面前治疗她的手,柔和的淡光自她手心溢出,裂开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些,但依然能看到里边红色的血肉,鲜血慢慢从里面渗出。
索菲亚感到头晕。
登上高坡顶的台面,伤势比较轻的年轻人好奇地望着她们两个,年老和身负重伤的人则看了一眼后就默默盯着能给他们带来温暖的火光。
疲惫与痛苦爬满了他们的面庞,他们没有精力再分给除了汲取安宁以外的任何事了。
在不约而同的安静以及偶尔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中,她们找到了最角落里一名戴着黑色斗篷的少年。
他曲起膝盖靠在石壁上,兜帽下露出半张侧脸,几根卷翘的头发跑了出来,四肢纤长却被刻意缩起。
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躲在静僻的地方一动也不动,漆黑的身影几乎要融化在黑暗中,是比风还要捉摸不透的存在。
格莉特试探着出声:“沃纳柯?”
那人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喝醉酒般,他慢慢转过头,发出的声音比两人想象中柔软得多:“你找我吗?”
“是的,我在找你。”
与索菲亚对视一眼,格莉特蹲下把匕首拿出,“你委托我母亲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沃纳柯摘下兜帽,一对柔软而灵巧的猫耳朵抖落出来,两只金黄的竖瞳在暗处散发着幽幽莹光。他接过匕首,拔出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又用指腹从刀尖缓缓划过,确认足够锋利才插回去,“谢谢你。”
“你是半兽人?”格莉特问道。
见两人身上披着法袍,他反问:“你们是法师吗?”
“是的。”
“我也想当个法师。”他说:“法师不用面对敌人扭曲惊恐的脸,对他们来说,让一个人死掉只是一段咒语的事,血迹和惨叫会尽数消失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他们只看得到一地的灰烬,却从未体会到其中的折磨与罪恶。”
格莉特坐了下来,“为什么这样说?你经历了什么?”
沃纳柯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湖泊边与人交谈的福埃克斯,“你觉得他说的话对吗?”
“什么话?”
“关于帝国士兵的血肮脏的话。”
跟格莉特一起坐下的索菲亚惊讶:“你听到了?”
“半兽人的听力一向灵敏,况且他也没有收敛的想法。”沃纳柯问她:“你呢?你同意吗?”
“......我大概是不同意的。”索菲亚说:“那些帝国士兵不过也是在工作罢了,他们不应该因此失去生命。”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格莉特说。
“这就是让我所痛苦的。”
沃纳柯仰起头,“刚被革命军救回来的时候,我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对帝国士兵的恨意超过了一切,是他们为了征税而抢走家中所有能下咽的食物,我们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为了母亲不被饿死,身为猫族兽人的父亲甚至变回了原形,在没打到猎的时候让母亲去吃他的肉。”
“我的父亲是被吃掉的。”
太过血腥吓人,连格莉特都跟着索菲亚倒吸了一口气。
沃纳柯却无动于衷地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将父亲的尸体吃完后,母亲又失去了食物来源,即便我整天都在山上游荡,也免不了连日的挨饿。”
“一次去井里打水,母亲因为饥饿无力,失手从井里掉了下去,捞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而我也没了活下去的欲望,本想在当晚自杀,却意外碰上了革命军的到来。”
“于是我被成功救下来了。”
“接下来,我跟着革命军训练,和他们同吃同住,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报仇,杀了那个该下地狱的帝国士兵,但真的实现目标后,我又由衷地感到痛苦。”
他捂住了自己脸,两只猫耳朵蔫蔫地耷拉下来,“我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他女儿写给他的信。”
“沾血的信里,他不再是那个冷血无情执行命令的侩子手,而是一位慈祥的父亲。”
“他生活在远方的塔梵镇,妻子是一名裁缝,每天都在为帝国天价的税金头疼,起早贪黑地努力工作,年少的女儿也在替她分担。那天正是他女儿对诞生的庆祝传达到他手里的日子,我却让她再也等不到父亲的回信了。”
“我第一次认识到他身为人的部分。”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我梦中都会浮现出他的脸,一会儿是逼迫我父母死去的罪魁祸首,一会儿是对着妻女笑得温和的普通人......我开始质疑革命军们杀光所有帝国士兵的正当性。”
“但福埃克斯已经病入膏肓了,他发了疯地痛恨所有贵族与士兵,他要被怨恨吞噬了。”
沃纳柯抓住格莉特的手,“你们和我一起执行下一场行动吧,这支队伍的人已经完全被他那一套说辞洗脑了,他们会杀光除了平民外的所有人的。”
面对少年强烈的请求,格莉特扫了一眼下方的福埃克斯,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碰到她的目光后又立马收了回去。
思索了一会儿,在沃纳柯期盼的注视下,她对他口中下一场行动提出了疑问。
“那场行动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窃取某些贵族在弯月城进行不合法交易的记录文件,公主需要它们。”
“弯月城?”索菲亚担忧道:“这座城市离我们不远,但它处于地精居住地带的附近,爱同它们交易的种族数不胜数,也多半会选择在弯月城住下一夜,所以治安混乱,很难不被牵扯到麻烦事中。”
“而且,我们需要时间来准备最终决赛,这也是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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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一环。”
“我也在想这件事。”衡量再三,格莉特还是决定答应沃纳柯的邀请。
“今天是暂休日的第三天,而我们总共有八天时间休息,如果能在两天之内解决的话,还剩三天。”
她说:“三天时间,有阿勒克托的帮助,我不认为我们能够轻易输掉比赛。”
“可对手是那个薇薇安啊......”索菲亚依旧忧心忡忡,“我虽然没和她一起上过课,但从她第一场比赛的表现来看,她绝对比我厉害太多了,我没有自信赢过她。”
“谁让你赢她了?”格莉特笑看她:“是我们一起赢。”
“也、也对。”索菲亚忽然脸红了,低下头不再说话。
听完她们的对话,眼巴巴等着她们做决定的沃纳柯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本灰暗的猫眼变得黄澄澄的,眸中涌现出柔和而明亮的欢欣,突然张开双手抱住格莉特把她扑倒在地。
“谢谢你!”
一根细长而柔软的尾巴在空气中晃动。
索菲亚惊慌地跳起来,手足无措地拉住他的一片衣角往外扯,“等等!沃纳柯!你比她高那么多!会压扁她的!”
像是被一只大型猫咪强行吸蹭的格莉特默默吐了口血。
两人分开,格莉特整理着被蹭乱的衣襟,发现领口处竟然沾了几根黑色的猫毛,以及一些深色的痕迹,大概是他脸上的泪痕都揩在她身上了......
索菲亚还没缓过来,对沃纳柯责怪道:“你为什么忽然就扑了过来!难道你对其他人也这样吗?”
沃纳柯有些茫然地歪头,“我之前经常对我父母这么做,父亲有时候还会变成原形来蹭我和母亲,但我是混血,所以变不了。”
“很奇怪吗?”
“看来是猫族特有的习俗了。”格莉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这点即使是在这边也没有变啊。”
索菲亚:“格莉特,你在说什么?”
“刚脱离胸闷的胡言乱语罢了。”轻飘飘地揭过话题,格莉特问沃纳柯:“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明天一早。今夜你们就在这睡一晚吧。”
沃纳柯从手边的背包翻出一条毛茸茸的大毯子,估计有个三米,毛色很是漂亮,金棕色和白色的毛混合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想到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麦田。
他把毯子铺在地上,体贴地让两人垫着它睡觉。
格莉特在他翻出毯子的时候就很眼馋了,直直往上一扑,在柔软的触感中左右翻滚。
索菲亚则收敛一点,坐在边缘惊叹地摸着绒毛,赞赏道:“这条毯子真舒服,是剑齿虎的毛吗?”
沃纳柯眼含依恋地捧起一角蹭了蹭,“这是从父亲身上扒下来的整张皮,自他过世以来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很爱它,它带来的温暖就如同父亲的拥抱一样,让人不再悲伤。”
闻言,格莉特翻滚的动作一僵,索菲亚“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惊恐地瞪得比铜铃还大。
“你,你!......”
沃纳柯不明白她们为何激动,“怎么了?它睡起来不舒服吗?”
在两人的脑子彻底宕机之前,一道声音从她们身后传了过来。
“这是夜猫族的传统,当直系亲属死后,会让后代剥下自己的皮以作安慰。”
格莉特和索菲亚同时转头,昏黄充满火光的后方,福埃克斯和科林正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