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七
    跃尘本该一剑刺入闵邱的心脏,但他没有,他太恨了。

    他恨闵邱背叛自己,恨他差点害死他们全家,更恨此刻闵邱还如胜利者一般,坐在此处挑衅他,他不能让他这就这么轻易地死掉。

    他将闵邱关在了妖界的死牢中,生生折磨两万年。妖皇也拖着孱弱的身体在妖界硬撑了两万年。可一个日渐衰弱的妖皇,在妖界这样虎狼环伺的处境里如何能一直隐瞒下去?

    妖界,只以强者为尊,妖皇之位谁夺得,谁便是妖界的妖皇。

    跃尘一日弱过一日,妖界众族渐渐发现妖皇不再似往日那般强大,每一只妖都开始蠢蠢欲动。

    第一个试图杀了跃尘自己当妖皇的妖,成了点燃燎原之火的第一个火星。

    妖界很快陷入了内乱中,被关在死牢中的闵邱在这场动乱中逃了出来。

    他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统一了内乱带着妖众杀入了妖宫中。

    跃尘早已油尽灯枯,他还留在妖宫中,只是想用自己的僵死之躯为自己的妻儿多拖延一些逃跑的时间。

    两日前他将卿云和清琅托福给阿青,让他带着他们逃出妖界。

    卿云蛇毒缠身又为生下清琅耗尽妖力,如今再向外逃去又能撑多久?

    这段逃亡的旅程只到一半,卿云就死在了路上,清琅抱着怀中的母亲,看着她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那日他们已经到了妖界边境,只需再走一日就能离开妖界了。

    他看着至死都没能离开妖界的母亲,神色麻木的将母亲安置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匆匆离开了。

    身后闵邱穷追不舍的追兵,不会留给他一丝悼念的时间。他要活下去,他还要再回到妖界杀了闵邱,为父母报仇。

    他改变了阿青本欲带着他去人界隐藏身份安稳度日的计划,他直奔天界狄山而去。

    六界最负盛名的铸剑师住在这里,他最初只想让她替自己铸一把剑。

    杀了闵邱,他需要六界中最锋利的剑。

    他最后确实得到了这样一把剑,那把剑像是贴合着他的心意而铸成的。

    干净利落的玄铁剑身,不坠繁饰锋利无比,只需一剑便能断送六界生灵性命。

    只是这把玄铁剑第一个所伤者,并非闵邱而是它的铸剑者。

    清琅隐在狄山处观察了那个铸剑师许久,最终改变了主意,他要留在这里,她会救他的。

    他看着铸剑师清瘦而挺拔的背影,却不知为何如此确定,她会救他。

    熄昭在这之后看见了那个缩在青玉殿前石像下哭的小狐狸。

    熄昭看着星河之墟中重映着她同清琅往日在青玉殿的点点滴滴,原来许多瞬间都并非他们之间自然发生的,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原来他时常会和阿青联系,一点一点规划着有关妖界的一切。

    原来她去渡飞升雷劫前一天,他不在青玉殿中是去同阿青确认回妖界的计划。

    他的蛇毒被彻底清除,是时候该回妖界杀掉闵邱了。

    他本想就这样离开的,却在离开前看见狄山下起的大雨犹豫了。

    阿青看着少主驻足山脚下,望着山上下起的大雨出神,只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不出声。

    “阿青。”

    少主低沉的声音在雨夜中发冷。

    “你先回去。”

    “是。”

    清琅回青玉殿寻她却看见了放在他房前的剑匣。

    她这些时日为了给新继任的天帝铸剑,几乎只待在千昙阁中不出来,他本以为答应给他铸的剑,还需许多时日。

    清琅在青玉殿中这一万年对闵邱的恨意如烈火灼心一般,他每时每刻都想杀了他,如今蛇毒已解,即使没有熄昭的剑他也能杀了闵邱,一万年了他等不及拿到铸剑师的剑,他此刻就想赶回去杀了闵邱,他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离开狄山,却在狄山的滂沱大雨中犹豫了,他又拐回了青玉殿中,想见熄昭最后一面,却只收到了放在门口剑匣。

    清琅打开剑匣,一柄玄铁剑,他将剑收好,从青玉殿离开去狄山别处寻熄昭。

    雨夜中一道雷声响起,清琅在狄山一万年从未在雨季听见过这样响的雷声。

    雷声好似透过他的身体击穿他的心脏,他在顿住脚步在原地愣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震荡的隐隐作痛,他寻雷声快步而去。

    熄昭盘坐在狄山一处空地,天雷带着巨大的银紫色的光打在熄昭身上,清秀的眉头拧做一团,心口处的灵玉之骨不断的闪烁着暗红色的光。

    清琅站在熄昭几丈开外的林间,停住了脚步。

    若能得一颗上古神族的灵玉之骨…

    他摇了摇头想把脑中一闪而现的想法驱除。

    他抬起脚步想上前替熄昭护法,如此飞升雷劫她竟只身前往。

    可他上前的脚步终究还是犹豫了。

    一念起,心魔生。

    清琅站在一侧看着天雷打了六十四天,他看着熄昭一日比一更痛苦,暗红色的光芒越闪越亮,最后几乎笼罩了整片她所在的狄山空地。

    飞升雷劫整整打了六十四日,直到最后一日。

    清琅知道,若是错过了今日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最终他毫不费力地拿走了那颗暗红色的珠子。

    承受了六十四日落雷的上古离朱,在玄铁剑下没有丝毫还手的力气。

    时隔一万年,清琅带着一颗上古神族的灵玉之骨和一柄玄铁剑再度回到了妖界。

    杀了闵邱重回妖皇之位于如今的清琅而言易如反掌,不过两月他便再度回到了妖宫中。

    遇见顾瑶是百年前的事。

    清琅稳坐妖宫五万年,诺大的妖宫中好似只有他一个。

    父母存在过的痕迹日渐模糊,那些在冰冷深夜陪伴着他的幻影好像都在离他而去。

    他比从前更加频繁的想起狄山,想起那座宫殿,想起宫殿里他亲手种下的莲池。

    想起那个如初秋银月一般的少女。

    将他捡回青玉殿时,神色平静带着些许的疏离。

    为了消除她眼中的疏离,他用了很久。

    她平日总是很淡然,可遇上自己在意之事又偏执的有些疯魔。

    天气太冷的日子还是会生气。

    不停在神魔战场和铸剑阁中铸剑,太累时还是会躲在商序阁中不出来。

    那些记忆无法控制的浮现在他脑中,他越回想,往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就越发清晰。

    那些细节在他脑中渐渐拼凑出一个如此清晰的事实。

    原来她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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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过他。

    她看向他的眼中总是如此平静。

    清琅第二日便离开了妖宫。

    离开了这座沉溺其中只剩痛苦的宫殿。

    清琅闲游人间世遇见了一个少女,她和熄昭截然不同。

    娇弱易碎,爱恨嗔痴皆是生动,看向他时的眼睛里全是爱意。

    清琅看着那张苍白而生动的脸,对她笑了,不如就留在这里。

    清琅留在了人界。

    顾瑶的体弱是命格里所带的。

    清琅本以为不过是这一世如此,等顾瑶转世到第二世还是如此,他才知顾瑶的弱症是在命格中的。

    如今清琅陪顾瑶五度转世,百年来他看着顾瑶一次又一次被病痛折磨,他曾用自己的妖力滋养顾瑶,却也只让顾瑶活到二十五岁。

    初遇顾瑶时,清琅曾以为天道终于为他八万年来所受苦楚带来了补偿。

    后来在顾瑶一次又一次的转世中,看着顾瑶离去时的眼神,看着顾瑶忘了他再爱上他,

    他才明白不过是天道再一次的作弄。

    年幼时他蛇毒缠身,父亲曾一次又一次向天界去信,派妖仆向天界四气殿求医,最终什么也没有等到。

    求助无门的绝望,蛇毒缠身的痛苦,父母双亡的肝肠寸断。

    天道为何总是待他如此不公?

    这一次他便要同这天道争一争。

    抓住顾瑶,让她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让她不要再忘了自己。

    他拿出了尘封五万年之久的灵玉之骨,妄图炼化灵玉之骨来替顾瑶改命。

    最终却见到了熄昭。

    熄昭将星盘拔到这里后看到了自己。

    清琅的星盘拨到了尽头。

    熄昭站在星河之墟中,沉默许久,拿起星盘退出了星河之墟。

    第二日熄昭再度来到顾府前时,烛川已经在等她了。

    京都的雪比昨日还大,繁华景色被笼在雪中看不清轮廓,烛川站在大雪中长身玉立一身疏离之气同漫天飞扬的大雪相得益彰,街上回头观望他者不知几何。

    熄昭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烛川寻声望去,熄昭一身白色鹤氅缓步向他走来。

    大雪落在一色她的氅衣上,好似要将她融在这天地间。

    熄昭走到他身侧同他并肩站在顾府下却并不进去。

    熄昭同烛川立在纷扬的大雪沉默不语,许久之后,烛川开口道,

    “走吧。”

    熄昭同他并肩向顾府走去。

    熄昭今日所需药材顾府早已备好,整齐放在了顾瑶房内。

    顾瑶的弱症是命格中所带,六界中唯一能替人族改命格之物,是离龙血。

    熄昭昨日从司命殿中出来后,去了一趟四气殿。

    天宫四气殿的主人早已不是熄昭还在铸剑阁时打过交道的那位上神了。

    如今新继任的那位弟子,却与先前那位温婉的上神暮春截然不同。

    池宴还是暮春的弟子时,便已是出了名的古怪。

    他虽是暮春最看重的弟子,却同他师父温婉慈悲脾性没有半点沾边。

    向他求医问药全然不知是何章法全凭运气。

    拜帖写好由四气殿前的门童递了进去,熄昭站在殿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