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了两周,又进医院了。
这一次,段微也受了伤。
段微先送苏慕笙到急救室,完成了挂号、缴费等一系列入院手续后,淡定地向护士表示了自己也有伤,护士当即被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把她也推进了手术室。
段微的伤,在肩部,伤不太深,血流得很多。
打了麻醉,做了手术,再醒来,已经天明了。
段微去找苏慕笙。
段微身高腿长、四肢纤纤,步子懒散、平稳,不是一身病号服,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一个病人,只会被当作是来看望病人的人。
她确实是去看望病人的。
她和苏慕笙不在同一个病房,询问了咨询台,才知道苏慕笙转入了特需病房。
这种特需病房一般服务于贵宾。
于是段微知道苏家来人了。
咨询台的人,在段微询问特需病房的具体位置后,拨打了电话,挂断后,为段微引路。
段微在他打电话的一刻,就想说,不必了,不去了。
可是,接通得太快、挂得太快、咨询台的人一脸微笑地走了出来,朝一个方向,对段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都问过了,得到许可了,都这一步了,那就去吧。
去看一看苏慕笙,也能安心。
段微边走,边猜苏家的谁来了——苏晏生?还是苏卿卿?还是段微见过的,为苏慕笙做事的人?
到了病房,打开门,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埋在我们这儿的人,已经差不多清理完了,你做得很好。”是苏晏生的声音,“你的腿……”
段微转身就走。
可引路的咨询台的人,已经进去了。
从段微的视角,只见他向前几步,微微弯腰鞠了一个躬。
可能入了苏晏生的视线范围,苏晏生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声音冷下来:“谁让你进来的?”
他惊错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口的段微。
段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向他招招手,想让他出来。
房内传来了苏慕笙的声音:“段微,进来。”
“段微?”
苏晏生语调上扬,语气未明。
段微避不了了,抬步进去。
段微来的路上,就猜到了可能是苏晏生,可她此时,不是那么地想进去。
她不是怕他,也不是不敢见他。
只是刚才听到了一声苏晏生和苏慕笙说话,这种氛围下……她不想那么贸然进去。
可现在。
苏慕笙已经点明是她了。
她不进入,反而像做贼心虚、躲苏晏生了。
段微迈步进病房。
苏晏生的视线带着一种威压、犀利又复杂的端量,从段微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如重石一般,沉沉的,压在了段微身上。
不管发生过什么、背地里又是什么,面上总要过得去。
段微开口想问好。
苏慕笙微微喑哑的声音,打断了:“段微,你怎么穿成这样?”
段微低头看一眼,又望向苏慕笙。
只见苏慕笙靠在病床上。
病床的上半部分抬升起来,让苏慕笙的脊背,看起来仍坐得笔挺。
后背垫了厚厚的软枕,苏慕笙的脸色,和病床软枕的颜色,一样苍白。
他望着段微,睫如羽扇一般轻轻垂下,视线落在段微身上,似乎从上往下、从头发丝到裤腿地扫了一遍。
“过来。”
苏慕笙的神色一直平淡极了,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动,声音很轻。
段微走了过去。
她想看他的腿,可他的腿,遮在被单下,遮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
苏慕笙问:“伤哪儿了?”
段微怔了怔,否认道:“我好得很!是你的伤哪儿了吧?”段微不好贸然掀被单、看一看苏慕笙腿伤,问道:“你的腿?如何?还好吗?”
“没事?”
“嗯。”
“那你怎么穿成这样?”
“衣服脏了,这儿只有这个。”段微随口道。
段微和苏慕笙说话的时候,段微能感受到苏晏生的视线,一直黏在她的后背,盯得她的后背发汗。
段微不想多留:“看到你还好,我放心了,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段微!”
苏慕笙叫她,声音急急,似乎有一点恼。
这时,苏晏生说话了,嗓音带着柔煦笑意:“小微,昨晚的事,还没谢谢你呢。听说你救了慕笙,多亏有你了。没什么事,你先别急着走,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苏晏生笑得段微毛骨悚然,尤其那一句“听说你救了慕笙”,声音笑着,却让段微感到有冰块在自己脑门上砸。
段微露出歉意的笑:“苏爷,对不住。昨天,是我莽撞了。”
话未点明,态度极好。
苏晏生道:“昨天,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好的。慕笙已经和我说过了,是误会。你给卿卿打电话,那时候我和卿卿自顾不暇,不方便多说,你不要介意。”
段微道:“我懂的,我懂的。”
苏晏生瞥了一眼苏慕笙:“那时,你问慕笙在哪儿,慕笙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也不好多说。我以为慕笙是安全的,他离得远,也有人跟着,没想到这么多人,也没护住!”
苏晏生说得来气。
段微却听明白了,明面上是和她说话,实则是向苏慕笙解释,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回来找苏慕笙。
段微眼角余光,瞥向苏慕笙。
只见苏慕笙沉默着,苍白脸颊上,透出了一股子淡淡的冷感。
段微能感到苏慕笙对苏晏生的冷淡。
是了,话,是苏晏生一张嘴在说,说归说,实际情况是什么样,谁知道呢?!
苏晏生说有人陪苏慕笙,可段微找到苏慕笙的时候,只有苏慕笙一个人,发生了什么,只有苏晏生、苏慕笙心知肚明。
段微了解苏晏生,也清楚苏晏生、苏慕笙那点不好点破的隔阂。
既然苏晏生把她当一个工具演上了……
段微趁机询问:“苏爷,别太生气了,苏卿卿还好吗?她在哪儿?”
“她受了惊吓。”
提及苏卿卿,苏晏生一派柔和的假面色微顿,眼眸一闪而过怜、气、厉的复杂情绪。
但是苏晏生控制得很好,极快收敛了,说道:“我接到慕笙的消息,马上赶过来了,她很担心,很想过来,可她的状况,也需要休息,我让她休息一会儿,迟会儿接她过来。”
段微点点头:“没事就好。”
段微思索怎么把话题转到伊苻身上,她想把这个名字说出来,让苏晏生去查。
就在这时,苏晏生邀请:“小微,一会儿医生过来给慕笙换药,你饿了吗,我带你先去吃饭?”
段微:“……”
段微其实不太想和苏晏生独处。
苏慕笙在旁边的时候,苏晏生态度收敛,一旦独处,摸不准苏晏生又有什么安排。
如今的状况,和以前不同,她已经暴露了太多,又掺合了太多,一旦苏晏生对她的用处另有想法,拿捏她仍易如反掌。
可躲也不是办法。
段微犹豫了一瞬,便道:“好的。”
“段微,你留下。”苏慕笙的声音忽然响起,“我点了餐,一会有人送来,我吃不完。”
“?”段微疑惑地看向苏慕笙。
苏慕笙望向苏晏生:“小舅舅,留下来,一起吗?”
苏晏生:“你一会儿要换药啊。”
苏慕笙:“没这么快。”
苏晏生嘴角牵起,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抬手,看了一眼表道:“既然慕笙安排好了,小微你在这儿吧,我还有点事,不陪你们了,慕笙,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好。”
苏晏生走了。
苏晏生走得利落,段微松一口气。
段微不傻,听得出苏晏生走得那么快,因为苏慕笙。
段微转身,从墙边拉了一张椅,拖到苏慕笙床边,坐下了:“你不希望我和他去吃饭?”
“嗯。”苏慕笙坦诚承认。
段微无所谓道:“昨天,他处理我,还有一个由头,今天吃个饭,他又不能把我怎么着。”
“能不去,最好不去。”
也是。
段微点点头,又问他:“你点了饭?”她是饿了,苏慕笙点了餐,她可以吃一点再走。
“没有。”苏慕笙从床头柜上拿了一张纸,递给段微,“点吧。”
段微:“……”
段微接过,这是一张餐目表。
餐表按甜品、热菜、主食、饮料、水果分类,粗粗一瞥什么松茸脊柳、清汤大乌参,一看后面的价格,令人咋舌。段微平时不会这样点,苏慕笙既然给她,她也不是不敢点,只是,苏慕笙一个病号、她一个病号……
段微只点了清淡小粥。
点了餐,段微又问起了苏慕笙的腿:“什么时候换药?”
苏慕笙道:“没这么快。”
段微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和苏慕笙没这么熟,独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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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多,就算有,也都是就事论事。
忽然间,没什么事儿地呆在一处,段微反而有一些不习惯了。
可是饭没来,段微不好走。
段微一会儿拨弄拨弄鲜花、一会儿起身拉一拉窗帘、一会儿站在窗边望一望外面的景色……
苏慕笙由着她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在病房里瞎晃悠。她说话的时候,苏慕笙回一两句,不说话的时候,苏慕笙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沉默。
沉默。
是的,沉默。
段微不好形容。
她能看见,他没有睡,也没忙什么事。
苏慕笙倚在床头,神色平淡,视线也没有聚焦,放空一样,像在看什么,又像什么也没看,可段微说话时、回头时,又能感受到他平静的目光。
约半个小时,餐来了。
送来的餐车上,一摞一摞摆了十几个餐盒,送餐员上前,为苏慕笙调放餐板。
苏慕笙道:“那边的桌子,挪过来吧。”
送餐员把苏慕笙所指的桌子,挪到了苏慕笙床边,依次上餐。肉、菜、水果,段微看不出是什么菜,只看出了一应俱全。
段微回想起来,她似乎……是没见过苏慕笙用餐。
或许,苏慕笙这样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这样,不管在哪儿、什么时候、顿顿都很全面吧。
有什么,吃什么,段微不挑、也不矫情,坐下来,直接开吃。
段微对吃饭,一向认真、专心,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也不太关心周围,等她吃完了,才发觉苏慕笙端着一碗粥,细嚼慢咽的,这么久了,餐盒里还有大半碗的粥。
段微望着他。
他放下餐盒,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语气淡淡的,问道:“要走了吗?”
“?”
“要回去了吗?”
段微听到苏慕笙又问了一遍。
段微摇一摇头,对苏慕笙道:“苏慕笙,你吃得少呢,就少点一点,不要浪费。”
苏慕笙怔愣一瞬后,又拿起了餐盒。
段微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喝粥。
他吃东西,真的很慢,好在动作优雅,赏心悦目。
段微就这么在一边看着他,慢慢地吃。
段微顺手,收拾了餐盒,将苏慕笙能吃的,递到了苏慕笙面前,吃不下的,水果什么的,盖回了盒盖放在了一边,吃完了的空盒,和擦桌的纸巾,一起放进了垃圾箱。
收拾完了一切,又过了许久,段微准备要走了。
段微道:“苏慕笙,换药的时间到了吗?我去,帮你叫医生?”
“段微。”
“嗯?”
“不说一下昨晚的事吗?”
“啊?”
这时候,说昨晚的事?!
“你说,两方面查,来取的人,和你。”苏慕笙看着她,酒饱饭足、该谈正事了一样,自然地说起了昨晚的事,“昨晚,除了卿卿,来了不止一个人,不是来取东西的。”
苏慕笙顿住了,没往下说。
段微知道,来打架的、来杀人的……
苏慕笙道:“这些人,我会查来路。你呢?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段微最大的收获,是伊苻。
可……
段微望着病床上的苏慕笙,不由想起——苍白虚弱的苏慕笙,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腿上那么大一个血窟窿,鲜血一直流、一直流。
段微下意识地不想告诉苏慕笙这一个名字。
苏慕笙,不是苏晏生。
苏晏生有心计、有余力、发生了什么事,也会第一时间自保,而苏慕笙……随时可能被人背后捅刀子。
段微摇头:“我知道的,都发给你了,后来起火了,我下来了,一直在找你。”
苏慕笙注视着她,一直在问,却没有追问的咄咄逼人,语气十分平和:“你怎么知道的呢?”
段微掏出了手机,递给苏慕笙:“电话。”
翻开通话记录,最上方一串号码,是苏慕笙的,几十个未接记录,红红的,醒目的,挂在通话记录的最上方。
其次,是苏卿卿。
再次,是一个陌生号码。
苏慕笙道:“我知道了。”
段微任他记下了号码,收回了手机,说道:“我走了。”
苏慕笙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段微往外走,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好好养伤。”
很轻、很轻的一声“嗯”,随门关合、落锁。
静寂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