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惹了什么人吗？”
苏卿卿醒来。
听见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天已经黑了，石径间，路灯被旁边的茂密树林遮盖，光线晦暗，石地微凉。
是段微。
苏卿卿想起了之前的事，揉一揉疼痛的后脑勺，爬了起来。
只看见上面几节台阶上，一个昏暗模糊的人影。
“你救了我？”苏卿卿知道上方的人是段微。只有是段微，她现在还能在这儿，也只有段微，才能有这样的身手，让她现在还能在这儿。
她亲近地走近，没有一丝怀疑地靠近、坐下。
没有追问段微怎么救的她，一问，无异于逼段微承认自己的身份。
段微也没解释。
很多事，不用一清二楚，她来见苏卿卿，就是以一个模糊的、灰色地带的身份。
“你惹了什么人？”段微问。
“嗯……”苏卿卿道，“还不知道。”
黑暗中，苏卿卿慢慢说道：“这几年，我习惯了。总有不同的人，抓我、害我，一开始，我很害怕，现在……已经麻木了。”
“总有人抓你、害你，你还活得好好的？”
“是啊。可能，我也很幸运吧。总有人帮我、救我。有很多人，保护我，所以，我才能每次都有惊无险。有时候，我会想，我就跟唐僧西天取经一样，九九八十一难，可就是死不了。”苏卿卿笑了笑，“唐僧死不了，因为有人保护他，更因为那八十一难是人为设的阻碍，我……我不知道。”
段微听出了苏卿卿话语之中隐隐的喟叹。
“没有人，会一直幸运。如果，某一次，你不够幸运？没有人救你呢？”
段微说的是事实，苏卿卿已经死过308次的事实。
“是啊。”苏卿卿叹声，“没有人一直幸运。”
段微追问：“你会怎么做？祈祷幸运神一直眷顾，还是希望一直有人帮你、救你、保护你？”
段微问得直白了。
这么多年，这是段微第二次如此直白。
当年，段微问苏卿卿“苏卿卿，你在想什么？”“苏卿卿，对你下手的人，你不想查出来，靠自己查出来是谁吗？”，得到的是苏卿卿的沉默。
如今，段微见过了苏卿卿咬人、佯装醉倒，以及听到了苏卿卿略显迷茫的慨叹，隐隐感知苏卿卿或许不一样了，才会第二次试探。
“我……”
苏卿卿道：“有一次，我被抓了。关了两天。这是我被关得最长的一次，那两天，我一直在害怕、祈祷。害怕，自己要死了，祈祷，谁能快快找到我。”
“没有。”
“那两天，我能感觉到很多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不知道是谁，我只顾着害怕，直到突然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如果真的要我死，两天时间，足够我死好多回了。至少，那一次我被抓，要的，不是我的命。”
“我突然觉得，我一直以来的幸运，只不过是对方不是真的要我的命。可如果有一天，对方要我的命了呢？”
“这一份幸运还在吗？”
“现在的幸运，可能只是一种过渡，我不在这段时间成长，对方真的想杀我的那一刻，会像那两天一样，谁也找不到我，我也逃不掉。”
段微默声。
直到这一刻，段微才真正确认了苏卿卿不一样了。
段微道：“你这样想，很好。”
“是很好。”苏卿卿笑了起来，低声道，“也有效。”
“有效？”
“嗯。”苏卿卿没明说。
段微道：”我不觉得有效。今天，不是我，你可能又被抓了。”
“不一样嘛！”苏卿卿笑着抓一抓段微，摇晃着段微的手臂，“你是我哥的命，我哥的命就是我的命，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了，我还把你跟丢了，我还想什么啊？你跟我去见见我哥吧？好不好？上次你走后，他真的很不好……”
“嘶。”段微被碰到伤处，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受伤了？”苏卿卿一下紧张了，“怪我！怪我！我没注意！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段微撇开苏卿卿站了起来：“再说一次，我是伊逸，不是段微，我和你哥没关系。”
“好的，好的。”苏卿卿道，“伊逸，你为我受了伤，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不用。”段微向下走。
苏卿卿追上来：“不行啊！我没法交……过意不去啊！”
“你不用过意不去。”
“那我总要答谢吧？你电话是多少啊？我怎么联系你？你住哪儿啊？我买药给你送过去？”
“不用。别跟着我了。”
“不行。”苏卿卿坚持，却也不敢太逼段微，“至少……留个联系方式？”
段微停下来，拿过苏卿卿的手机，快速输入了号码，塞还给了苏卿卿，转身走了。
段微没避开苏卿卿。
她本来就打算与苏卿卿重新建立联系，只不过是以“伊逸”的身份。
段微继续在奶茶店上班。
苏卿卿在段微在店时，常去奶茶店，只不过，就像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绝口不再提“段微”两个字。期间，段微也见过了凌少轩、杜瑛、秦舒明、叶纬……
那是一个风高气爽的午后，凌少轩、杜瑛推开玻璃门，进店来。
凌少轩一眼没看单子，哐哐一顿点后，坐到了一边，手托着下巴，翘首旁观。杜瑛温煦得多，询问下口感，下单、道谢后，坐到了凌少轩的对面位置上，以一种看似不明显、实则隐隐憋着什么的神情，暗中旁观。
两个人坐了一个小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聊，喝完就走了。
见秦舒明、叶纬则狗血得多，多是看两人向苏卿卿献殷勤。已知秦舒明、叶纬别有目的后，旁观两人为苏卿卿争风吃醋，有一种看戏的滑稽感。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在一件件无关紧要的平淡小事中蹉跎过去。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风平浪静。
有一天，傍晚时分，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水在路上洇起蜿蜒小溪，往来的学生少了，进店的客人也少了。
雨落在屋檐、树林、湖泊间，有的咚咚哒哒，有的沙沙沙沙，有的哗哗啦啦，汇成了极其恬静的氛围。
段微慢慢地收拾了票据、点单台，擦了擦店里的桌子、座椅，依次摆正了。
这样的下雨天，段微不慌着去哪儿。
店里陆陆续续有员工下班了，有人问：“伊逸，你住哪儿？我送你？”
众所周知，段微一辆单车风里来雨去，可在这样一看就会下大雨的晚上，骑车有点儿危险。
“不用了，我等雨停。”段微婉拒。
“噢，好，那你走前，检查好门窗。”
“好。”
段微关了几盏灯，室内暗一些后，坐到了窗边，看着朦胧夜雨。
雨越来越大。
段微起身，找了一块毛毯，收到了一条苏卿卿的讯息：回家了吗？
段微把毛毯盖在了身上，回复道：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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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段微没有太大的回家念想，对她来说，回，也是回酒店，哪儿都一样。回酒店，不值得她淋一身的雨。
段微拼了拼座椅，靠在椅间。
苏卿卿没再发讯息，也没有人打扰，万籁俱寂的雨夜，雨声催人眠。
段微闭眼假寐，不知不觉，真有了几分困意。
段微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缩缩瑟瑟时，又感觉一种绵软柔和的暖意覆来，整个人重新置于暖和之中。
仿佛有一双轻柔的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把感受到凉意的部位，腕肘、脖颈都细致地覆盖。
段微恢复了清醒。
段微没睁眼。
但她能感受到毛毯簇在脖颈间茸茸的触感、能听到窗外稀里哗啦的雨声，独留一盏的灯光落在面颊肌肤上，微刺。
周围很静、很静。
段微动了一下，翻了一个身。
过了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
起身。
毛毯从身上滑落在地。
段微随手捡起，放在一旁，环视了一圈，暗黄色的灯光，照出店内的桌椅、陈设，在寂静的雨夜里。
看了一眼手机。
十一点过了。
雨还没停。
段微的困意全消。
段微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窗外夜雨。
又过了十几分钟，门外传来了踢踢踏踏的声响。
段微回头。
看见苏卿卿推门进来。
苏卿卿见到段微，露出一点故作惊诧的笑：“你不是回去了吗？我才从图书馆回来，路过这儿，看到还有灯，想来买杯喝的。”
“喝什么？”
段微站了起来，走向点单台，余光瞥见苏卿卿的裤腿，湿了半截，牛仔布料，深深浅浅的分割，格外明显。提在手里的伞，从伞面到伞尖，往下淌着水。
苏卿卿问：“还能做吗？你会吗？”
“不会。”段微如实答，指了指制作台的柜子，“可以照着说明书，给你做一杯，应该会很标准。”
“那不用了。”苏卿卿说完，又像想起来了似的，问道，“你是，雨太大，没回家吗？”
段微抱臂，望着她。
苏卿卿道：“要不要去我的宿舍？我是一个人住，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这儿。”
段微没说话。
苏卿卿来拉段微：“走吧，走吧，雨停不了，又这么迟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怎么睡？去我那儿吧！”
苏卿卿把段微推到了门口，望着门外瓢泼大雨，迟钝了一下，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大声地道：“哈，真巧，今天出来的时候，多带了一把，一把防雨，一把防晒，正好都用上了！”
段微：“……”
段微关了灯，走到苏卿卿身边，接过了伞。
关门，落锁。
苏卿卿就在段微身后，帮段微撑着伞。
苏卿卿给段微指路：“这边。”
段微迈步跟上。
进入雨里，哗啦啦的雨，砸在伞面上，才能切身感受到今夜的倾盆大雨。
雨水在路上，积成溪滩。
风里夹着雨丝，又冷又凉。
段微状似随意地问起来：“这么迟还在图书馆？”
“是啊。期末考试周，不卷不行啊！图书馆全是人！出来，才发现下了这么大的雨！呵、呵呵……”苏卿卿笑着，快速地转移了话题，“这边！慢点走！那儿积水深！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