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微带苏慕笙回了民宿。
民宿周围没有车,凌少轩和杜瑛不知道开着车,到哪儿兜风去了。
段微不管他们,找民宿老板又安排了房间。
苏慕笙的衣裳、头发上都是雨水,一声不吭地、安静地跟着段微。
段微看在眼里。
民宿条件简陋,杜瑛、凌少轩又把车开走了,段微想了想,回房间,找了找自己的衣服。
“去。”段微把衣服递给苏慕笙,说得很直接,“洗热水澡,湿衣服穿久了,会感冒。”
苏慕笙愣住了。
他望着段微,迟疑地、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
脚却没动,望着段微的目光,一动不动地黏在段微身上,仿佛沉迷于一个美丽的泡沫,眨眨眼、动一动,泡沫就消失了。
段微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推了推苏慕笙:“快去!给你三十分钟,我在这儿等你。”
苏慕笙盯着段微,仿佛再三确认了段微是认真的,才如梦初醒一般,抱着衣服,快速闪入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段微说话算话地走到椅子边坐下了。
她和苏慕笙之间,不能这么不清不楚,有一些话,需要说清楚的。
她等着苏慕笙,给了他三十分钟,可还没过半,苏慕笙就出来了。
段微看着苏慕笙。
苏慕笙的发梢,还滴着水,全然没顾上擦。
苏慕笙身上的衣服,是段微的,是一套很寻常的黑色运动服,料子、剪裁比不上苏慕笙的衣服,可越这样空落落、松垮垮的,越能看出苏慕笙瘦了太多。
段微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心脏就像被什么浸泡了一下,酸酸胀胀的,让她什么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段微站起来,在苏慕笙的注视下,找了毛巾、吹风机,推苏慕笙坐到了椅子上,自个儿站在了苏慕笙身后,用毛巾擦了擦苏慕笙的湿发,打开了吹风机,给苏慕笙吹头发。
“轰轰”的吹风机声响,洗发水的香味飘散。
苏慕笙的头发很软,滑滑的,十分柔顺,就像此时此刻的苏慕笙,十分……柔顺,段微让他做什么,他都听话照做。
可越是这样,段微的心情,越……难以言说。
段微清楚地知道,苏慕笙的性格,不是这样,他只有在她面前,才这么……乖得令人生怜。
如今的段微,不那么想区分苏慕笙是不是又在装了。
她应该给他交代的。
段微把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了后,收起了吹风机,走到了苏慕笙的面前。
她已经想好了说什么话。
低头时,看见苏慕笙一直保持着微微垂头的姿势,才洗好、吹干的头发散落着,若有似无地遮盖住了眼睛。
段微意识到了什么,蹲下身:“苏慕笙?”
抬眼,向上看,看见一双湿润的眼。
泪未落下,在眼眶里,悄无声息地积蓄,隐忍不发。
段微想好的话,一下被打乱了:“苏慕笙,你怎么了?”
段微伸手,碰一碰苏慕笙的眼,眼眶里的泪水,一下滑落下来,沾湿了指腹。
“苏慕笙,你究竟怎么了?哭什么啊?”段微有一点慌了,她没设想过和苏慕笙这样的会面,他质问也好、哄她骗她逼她、或是漠视她无视她都好说,这么一哭,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苏慕笙,只能手忙脚乱地帮他擦。
手腕却忽然被握住了。
握住她的手,用力,却轻柔。
段微愈发无奈了:“苏慕笙,你怎么了,你说话啊。又要我猜?”
听到段微说“猜”,苏慕笙微愣了一下,随即,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极难启齿般,无从说起:“我只是,怕……”
“怕?”段微懵了,“怕什么?”
有什么好怕的?
她一没躲他、二没避他,从头到尾心平气和、好声好气的,还给他吹头发,有什么好怕的?!
苏慕笙握着她的手,宛如贪恋温度般,收紧了一些。
“怕……”苏慕笙低声道,“怕自己误会,误会你没那么厌恶我了,怕下一次你厌恶我的时候,我会受不了……”
段微愣住了。
厌恶。
段微没想到会从苏慕笙口中听到这么精准的一个词。
她承认,是的。
两年前,她发现他彻头彻尾地骗了她的时候,她对他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这两年的时间里,慢慢地看淡了一些。
回过头来一想,她与苏慕笙没有交集,当初的她对苏慕笙而言,什么都不是,他欺骗她、利用她,不过是欺骗、利用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不过是自己眼拙、看错了人。
所以,再见到苏慕笙时,她的情绪很淡,只觉得烦,只想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可……
段微思索了一下,平静道:“没人抓伊逸,我这么自由,是因为你吗?”
要么杜瑛,要么苏慕笙。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参与、且有能力斡旋了,就算是杜瑛,单论段微与杜瑛的交情,杜瑛也没必要做,只能是苏慕笙了……
段微猝不及防提起这件事,苏慕笙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我……”
“为什么呢?”
面对段微的追问,苏慕笙愈发难答,能为什么呢,因为在意?因为喜欢?因为是她?
他不敢再说出口,惹她反感。
段微步步紧逼似地问:“你没什么想知道的吗?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不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放过了我?”
“我知道。”苏慕笙开口了,一字字道,“我知道。”
段微道:“知道,还放过我?”
她身为伊逸,做的桩桩件件,绑架、囚禁、用毒,伊苻给她泼的脏水,只会更脏,苏慕笙既然知道,又为什么风平浪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为什么呢?”
段微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可她不信,不敢信。
苏慕笙神色犹豫,不作声。
段微道:“给我一个回答,苏慕笙。”
“因为……”苏慕笙说话了,“我答应过你,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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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微怔住了。
两年前的约定,霎时如潮涌般,涌现出来,犹言在耳——
“你说的,你会保护我的安全,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保护我的安全。”
“我说的。我会保护你,无论什么时候。”
段微摇一摇头,笑了起来,叹道:“苏慕笙,你是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傻里傻气的,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段微真的发现了他的傻。哪怕她再三告诫了自己,他善于伪装,他的一言一行,都不可信!可他在她面前的举动——
认清她对他的厌恶、避之不及后的笨拙躲避;她在海岛上对他做的、没有一句要解释、以此赖上她;她以伊逸身份的行事,被全部翻出来,他却默默地保她,只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她,会保护她……
真的很傻。
如果不是傻,那就是赌,赌她看得见,赌她会心软。
段微笑着,笑着,声音很轻地道:“好吧,你赌赢了。”
段微的声音很轻。
轻得,苏慕笙好像没听清,又好像,听清了,没听懂,含泪的眼睛,隐忍,又茫然。
段微只是望着他。
苏慕笙望着段微的眼神,动了动,像察觉到了什么,反应过来了,有了一些忐忑、不可置信。看了又看,直到确定了,不是玩笑。
苏慕笙神色,陡然一亮,猛地抱住了段微:“微微……”
他抱得很紧,生怕段微反悔般,死死地抱紧了段微,不撒手。
段微一下僵住了。
微微……
这两个字,就好像一根线,轻易牵扯出那天晚上在海岛上的一些荒唐画面……
段微僵着背脊,肃色道:“叫我段微。”
抱住段微的苏慕笙一下僵硬如石,一瞬间呼吸都好像凝滞了。
他不说话,好一会儿,只是小小地、微弱地收紧了手臂。就像是感知到她也许只是在逗他、骗他、搪塞他,他也舍不得放开她。
段微感受到了苏慕笙细微的动作,意识到苏慕笙误会了。
段微拍了拍苏慕笙的后背,解释道:“我……不太习惯,你还是叫我段微。”
苏慕笙没说话,不在意她说得是真是假一样,只是默默、紧紧地抱紧了她。
段微一时间百感交集,苏慕笙,从来都是矜贵的、骄傲的、不动声色把他人玩弄于股掌间的苏慕笙,在她前面,却会如摇尾乞怜的狗狗一般……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退,只要她愿意接纳他。
段微开始反思,是不是她对苏慕笙太过分了?
可就在段微反思的时候。
听到了苏慕笙头埋在段微脖颈间,轻声细语的呢喃:“好……”
“我只放手那么一次。”
“你承认你是段微了,你不躲避我了,以后,你再想推开我,我都不会放手了……”
段微:“……”
一腔反思,凝结成灰。
她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觉得苏慕笙乖得可怜!
到底要被他那张漂亮脸蛋骗多少次,才不会忘记他善于伪装、善于以退为进、算计人心,才会牢记他苏慕笙不可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