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鸢见身后车辙声未曾停下,心不由一沉,连忙紧着步伐继续往前走。
这一带她十分熟悉,道路两岸垂杨柳,廊上连接芙蕖湖,湖水中间已有荷叶冒头,亭亭如盖,三两点的翠绿,装点着肃穆冷清的深宫。
前世,春日宴百花争妍,众王公子弟高门贵女都爱游百花园,她却独爱这片静默的芙蕖湖。
丫鬟金巧曾问过她,说百花园百花盛开,宫里的妃子,朝廷的女眷都爱往那边去,她怎么偏偏到这里。
那时她说自己喜静,其实只有她明白,苏贵妃喜欢花,皇帝必定随时跟着她赏花,她若是去了,只不过会相遇,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落个安静喜乐。
然而,仅仅这一份安静喜乐,也有人打扰。
那时她入宫已有十二年,方从赵烨手中接过一烂摊子,尽心尽力拨乱反正。
萧起早已羽翼丰满,朝廷上下官员早已脱胎换骨,上上下下皆为他的心腹。
苏长鸢从旁执政,免不了两人你争我斗,纵然她再厉害,也斗不过如此腹黑权臣。
萧起也偏偏喜欢芙蕖湖。
某日,两人不期而遇。
苏长鸢佯装无视,眼比天高,转身欲走。
“娘娘。”
萧起的素舆急急驶来,恭敬朝她作揖。
她紧了口气,四下无人,萧起也没有带随从,她身边亦无宫女,两人平时水火不容,他搁着装什么和气。
她无视他的示好,鼻腔发出不屑的一声轻笑,侧目而视。
萧起也没生气,也没放过她,素舆不慌不忙跟过来,正好压着她朱红绣百鸟朝凤披帛,笑着叫她:“筝筝。”
苏长鸢横波震怒,侧身抽出披帛一角,斥责:“放肆,本宫的乳名岂是你能叫的。”
这个乳名,是她幼时在外祖父家起的,仅有她外祖父一家知道,萧起又是从何得知,纵然得知,竟敢在皇宫内院这般叫她,已然是无礼。
萧起被她劈头盖脸一骂,却是不恼,只徐徐展开半边折扇,在胸口轻摇慢晃,端着一股文人气质。
“娘娘何必动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萧起情绪平静如芙蕖镜湖,没有一丝涟漪,连语气也十分寡淡:“微臣若是不用这般法子,便是叫不住娘娘。”
她沉了一口气:“你有何事要禀。”
萧起颔首,收起折扇:“娘娘容禀,微臣此次找你,并非为公,而是为私。”
“本宫与太傅无甚私交。”
“娘娘这话是何意,祖父也曾定下微臣与娘娘的婚约,这也算不得有私交吗?”
苏长鸢轻笑:“陈年旧事,何须再提,只是不知太傅忽然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萧起垂着眸,将手藏进袖中,似是在把玩什么东西,拿东西滑动布料,发出蛇蜕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娘娘,微臣腿脚不便,娘娘可否凑近些,微臣告知你。”
他又在搞什么鬼,长鸢纳罕,又谅他不敢做什么,便矮了一下身,平视着他:“本宫体谅你一介残身……说罢。”
萧起猝然靠近,像疾风,扑簌簌带着香气灌入鼻腔,她顿时精神一振,警惕起来。只见他抬袖之间,暗香款款浮动,宽袍拂过面容,令人脸颊微微发痒,发烫。
他的脸近在咫尺,且不那么清白地盯着她看,眼尾带笑。
这笑意唬得她心跳飞快,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他,从前只知道他病态奄奄,一时间竟忘记了他也是武将,虽然断了腿,但身手依旧利索。
如今看清他,他容颜俊秀清澈,美貌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但眼神中带着武将的坚毅与压迫。
发髻有什么东西扎入,头皮发紧,苏长鸢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伸手就去摸:“你给本宫戴的什么。”
抬手就要摘下,却被他抬臂一挡,男子滚烫的肌肤熨贴她琼肌,她骇然一跳,缩回了手:“无礼。”
身后有栏杆阻拦,身前是他素舆拦路,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头顶上两株樱花迎风而落,有的穿过萧起的鬓发,有的落在他肩上,有的随风飘远,落在湖里。
萧起皮笑肉不笑,举起的手尴尬了几分,随后捡走她肩上几瓣鲜花,往后一退:“微臣是来向娘娘示好的,娘娘何必如此动怒。”
“萧大人这话,本宫可听不明白。”她缓缓吐着气,依旧惊魂未定。
他忽然垂眸,深深叹气:“春日百花宴,娘娘怎就没去赏花,反倒来了芙蕖湖,这里要到五六月才会开花。”
苏长鸢挑眉:“你究竟要说什么。”
他纤长的手如竹节,节节分明,一时吱吱展开折扇,一时又合上,如此循环往复:“娘娘与臣还有缘,今日赠你发簪,以表示.......。”
苏长鸢没听他说完,拂袖起身,一时被他的话气得冲昏头脑,她险些晕倒,又扶着一柳树,方才站稳。
她调平气息,扯着嘴角微笑:“萧起,本宫以为你只擅长兵法之道,原是我小看你,你不仅擅长带兵打仗,就是连纵横之道,也练就得如此炉火纯青。你结党营私竟敢结到本宫头上,好大的胆子!”
萧起面色一僵,并未否认她的质疑,只是唰啦一声展开折扇:“娘娘,你我都是为国为民,然大周气数已尽,如今陛下乱政、百姓民不聊生、内忧外患、娘娘若是逆天护着大周,恐怕只会玉石俱焚。”
苏长鸢嫣然一笑,果真,这乱臣贼子是来拉拢她的:“我护着大周,拥有至上之权,享不尽富贵荣华,大周百姓尚且爱戴我,我若与你结谋,你给我什么?”
萧起收拢折扇,恭恭敬敬作揖礼,眉眼定着瞧她,眼若看不透彻的碧湖深潭,无尽深渊:“除此之外,我可护娘娘,一世周全。”
微风拂过杨柳岸,苏长鸢打了个冷颤,前世记忆霎时间烟消云散,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竹篱编织的围栏处。
她停了下来,紧着手绢,藏于垂柳之后,看远处素舆迤逦过来。
前世,她拒绝与萧起结盟,最终落得个惨淡收场,这一世,也不知道那句护她一世周全,还算不算数。
她站在他必经的路旁,拘礼守着,听车轮声音滚滚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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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有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少年的音色尤其清亮,一边推着素舆一边和他说着什么事,只是咬字吐词还不清晰,依稀听见。
“为何,还要,捡它。”
声音更近了,苏长鸢忙敛神屏息,调整姿态。
素舆忽然停下来,萧起如玉竹节的手把玩着水晶簪子,发簪在他指节旋转起来,好似小风车一般,转得迅疾之时,他又抬指将发簪捏在指尖,戛然停住,回首道:“羽飞,打道回府。”
那身后少年立即回了个遵命,便调整着方向去了。
苏长鸢扶着柳树,指甲微微陷进柳树里,嘴唇咬得发白,无奈又绕小道,连忙追了上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菲菲。”
芙蕖池水面若翡翠,听着幽幽歌声,湖面漾起一个又一个圆圈。
苏长鸢走在他前面,低低吟着《采薇》,身后的车轮之声渐行渐近,遂稳稳停在身后,她耐着性子,将一曲吟完,方才逶迤转身。
苏长鸢佯装惊甫,和萧起对视了一眼,脸儿立即做红,掐着手绢后退了两步,躬身行礼。
“萧太傅。”
萧起也拱手让礼,行过礼后,轻轻摇着扇子:“苏妹妹竟有如此雅兴,独自在这芙蕖湖边吟诗。”
苏长鸢抬手贴着芙蓉面,眉眼婉转,措辞道:“方才在宴上跳过《采薇》,不由让我想起了外祖父,一时诗兴大发,便唱起来,竟不知萧太傅路过,见笑了。”
萧起又说了两句漂亮话:“何故自谦,苏妹妹舞姿曼妙,歌声也动人。”
说如此夸张的话面不红耳不赤,怕是只有萧太傅了。
眼下羽飞也在,苏长鸢所谋之事,本就不好意思开口,如今又添了个冷面小郎君,该如何是好。
她眼眸滴溜一转,落在萧起手上,不忍抬手去摸发髻,佯装寻找:“我的发簪呢。”
轻转腰身,罗裙散开如莲,幽香随着衣袂浮动。
转了好几圈,身后的人才缓缓行到身旁,他扬了扬水晶簪子:“妹妹可是在找它?”
她侧过身,定睛一瞧:“正是我的发簪。”
伸手就要去拿。
那萧起避开她的手,又将簪子握了回去,捏着发簪转动着翻看。
“太傅大人?”苏长鸢抓了空,嘴角却不忍上扬。
萧起翻看两圈,一边说道:“竟不知道苏妹妹喜欢如此素净之物。”
苏长鸢忙回答:“长鸢素来不喜花里胡哨的,只觉得繁琐无味,这水晶簪子洁净,我见了就喜欢,不只是物,人我也是喜欢干净洁白的。”
她故作含羞,一双水杏眼遥遥望过去,萧起的眼皮一跳,很快垂了下去,两手转着发簪,才递给她:“既是妹妹的,现在物归原主。”
水晶坠儿朝着她那边,尖儿朝着他自己,她把手搭上去,食指指腹不经意落在他虎口上,其余四指握着发簪,将它抽出来,指腹顺着往外,轻擦过他食指肌肤。
萧起指头微微颤抖,眉头微微敛平,掀眸朝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