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乌云遮月，整个东宫笼在浓稠夜色中，凉风好似无形双手，轻轻推开主间轩窗。
六角大紫檀木雕龙拔步床上，丹朱薄纱帐子被风掀开，薄纱抚摸床上人的面颊，那人蹙了蹙眉，抬起手胡乱抓了一帐，却抓了个空。
“皇上.....皇上......，”柔美的声音在耳边轻唤。
赵烨终于撑开眼眸，循着声音看过去，见窗户明净，日头照进来，尽数洒在黄花梨雕百花宝座式镜台旁，镜子前坐着个女人，身着大红色绣金凤曲裾，头上簪着鎏金赤凤衔珠钗，位于正中的珍珠上垂下来串纤细黄金流苏，在她额头间晃啊晃，轻擦雪白额头，发出沙沙声。
阳光刺目，她浑身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下，开始看不清她，他便扶着额头，下床朝前走了两步，四周好生奇怪，分明是艳阳烈日，怎么如此寒冷。
他打了个哆嗦，精神一振，好不容易到她跟前，这才把她看清，一双水杏眼微微含笑，面若芙蕖出水，唇似杜鹃啼血，她端正坐着，手搭在膝盖上，若初春嫩笋尖指着地面，光是坐在那里，便已风姿袅娜，仪态万千。
“良娣！”
赵烨忙走上前，似是想亲近，却又不敢亲近，只记得良娣并非如此端庄自持之人，也没有这般不含媚笑的神情。
可她分明就是良娣。
他站在她面前，手微微垂在袖中：“良娣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这可是皇后的衣着头面装饰。
她眉头微敛，轻摇着头，头上的黄金蝴蝶步摇晃动起来，耳朵上挂的红色宝石耳坠沙沙打在嫩白颈侧上，金银玉碎，尽是好听。
他看得痴了，竟是想要上前吃她唇上的胭脂。
“我不是良娣，我是皇后。”
他一下愣在原地：“你是皇后？你何时成为皇后的。”
她款款起身，宽袖由风吹着，轻轻飘过来，抚摸着他手掌，他下意识抓着她衣袖，爱怜地摩挲起她袖子来。
“我是皇后，你是皇上。”
“我是皇上？”他不可置信：“我还不是皇上，我是太子。”
她嘴角轻柔地噙起丝笑，目光笃笃地看着他：“你未来会是皇帝。”
丹唇轻起，贝齿溢出香味来，远看她宛若仕女图，不太真切，近看却看她脸上照一层柔光，光影照得她脸上绒毛根根分明，她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檀香，似是助眠，又撩人心弦。
赵烨一把抓着她的素腕，期身上前，眉眼流转，勾魂般窃窃细语：“我是皇帝，你是我的皇后。”
他掐着她的下巴，一股透寒的冷意从指尖传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想着如何与皇后颠倒凤鸾。
娇花美妍近在咫尺，温柔富贵乡唾手可得，脖颈却被她轻轻一抵，他睁开眼，见皇后撑手挡着他胸前，嘴角的笑渐渐逝去，变成僵硬的面容，她的眼睛波光散去，一双眸子顿时失去了颜色。
赵烨心一紧，只觉得捧着她脖颈的手沁满滚烫的水，腥甜的味道刺入鼻腔，他猛地一看，瞧她脖颈上缠着的白绫缎儿被鲜血染红。
“啊！”
皇后，皇后！
他猛叫了好几声，才从床上坐起，醒来后浑身凉汗津津，再往外一瞧，哪里见什么青天白日，温婉皇后，分明是夜深人静，身边宿着的人，是他的良娣。
苏锦鹤也被他惊醒，忙从床上坐起，伏过身来，娇声婉转：“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抓着她，又叫了两声皇后。双手不禁用尽了力，抓得苏锦鹤喊疼：“太子殿下，我是良娣啊！”
他的手颤抖着，过了一会儿，才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缓缓松开了苏良娣的手，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他擦了把额头冷汗，惊魂甫定道：“抱歉。”
苏锦鹤从床上下来，披了件他的玄色外褂，蹑手蹑脚摸到床头，点燃了烛火，她端着烛火转过身来，慢慢凑近。
少女乌云鬓发，宛若锦缎垂在身前，体态纤柔走过来，万种风情尽在罗裳之间曳动。
他无法将她与梦境中那个仪态端庄的皇后联想在一起，好怪，分明就是苏良娣，分明就是她，为什么偏偏是两种感觉。
她将灯落在床头，才爬上床来，媚笑着看他，烛火葳蕤，她眼尾一颗红泪痣，令人无限怜爱。
“太子殿下，你方才叫妾好怕。”她勾着唇，尽是娇怜。
赵烨不由想起另外一张脸，在那张脸上，倒是从未出现过这般谄媚讨好的微笑。
他笑了笑，暗自苦笑，为什么忽然想起苏长鸢，又摇摇头：“我方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他将她拢在怀中，叹了声气：“梦见孤成了皇上，你是孤的皇后。”
苏锦鹤挑眉：“皇后？妾未来会是皇后。”
她眉眼挤出半分喜色：“那……妾为何还是良娣。”
不是太子妃？
赵烨默然，一双剪水似的眼垂下。
鸡叫之前，露华殿的宫人便依次进点掌灯，脚步声窸窸窣窣，葳蕤的火苗就像一颗颗豆芽破开，金光填满了整座寝殿，方才还阴暗可怖的气氛一下变得灯火可亲。
赵烨由宫人服侍穿衣，他着一身海棠粉绣四爪金蟒抱月圆领宽袖常服，头戴鎏金二龙戏珠金冠，脸颊两边绦子垂下，系好在脖颈下。
苏锦鹤坐在铜镜前，也着了同色粉衣，锦缎上绣着百花织锦图案，她正梳着妆，纤纤指捻起一素色蝴蝶簪，轻轻簪如云鬓乌发。
左看右看，她努了唇：“是不是太过素雅了。”
宫中例行节俭，赵烨附上前，手落在她肩上轻轻揉了揉，镜中的他几乎往她脸上去贴。
苏锦鹤嘴角微微一沉，下意识厌弃想要躲开他的亲昵，却又反应过来，只笑道：“殿下，时间不早了。”
要去给太后皇后请安，两人需要绕过长长宫院到栖凤殿，万慈殿请安。朝露深寒，刚出了东宫，赵烨不由得打了个颤，伸手抓了一把苏锦鹤，觉得她手心微凉，不由抓紧了些，替她温着。
先去了栖凤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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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请安，出来时，天已放亮，朝阳似橘悬在宫墙上，百花吐蕊，露水蒸腾，温热驱散春寒。
万慈殿幽静宁和，太后着暗紫色常服，花白头发高高挽成云鬓，头上簪了金钗玉簪，举手投足步摇没有一丝晃动。
她觑了一眼两人同色的粉衣常服，嘴角不忍一沉，不情不愿端过那苏良娣递过来的热茶，只用盖碗轻轻呷了呷面上茶叶，也不喝，就那么放在那儿，茶水中叶儿一片片撑开，琥珀色汤上徐徐冒着烟。
苏锦鹤见状眉头一锁，瘪了瘪嘴。
赵烨看在眼里，只轻轻颔首，不敢妄言。
“听说你还有个姐姐，长得与你有八九分相似。”
这话没对着苏锦鹤，倒像是对着赵烨的。
那苏锦鹤直了直身点头：“是，臣妾与姐姐乃是双生女，故而相似。”
太后压了压眉，眼神莞尔转过去，上下逡视她：“昨儿我见了你姐姐，你们长得确有几分相似，但其举止、个性竟是千差万别。”
苏锦鹤暗忖，太后娘娘差人打听过她，知晓她是苏家才找回来的二女儿，自小流落民间，又在勾栏瓦舍呆过，太后心中自有不满，故而对她看不上眼，平时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给她摆眼色。
这其中苦楚，别人又如何知道。
她也不是自愿来的东宫，吃的亏又向谁说去。
她顺了顺气，方才道：“姐姐自小养在外祖父家，善骑射，通诗书，锦衣玉食，养得尊贵无比，她的一举一动，与妾有天渊之别，故而有所不同。”
太后闷着声看她，似对她这番话并不满意。
赵烨忙上前打圆场：“太奶奶，这花在不同的地方，长出来的都不一样，更何况是人。”
她这才将注意力落在赵烨身上，微笑地点了头：“还是烨儿懂道理，既然知道，怎么什么野花都往宫里摘，难道皇后没有教过你，如何选出最美最好的花？”
赵烨心下一颤，看了苏锦鹤，见她脸上已经罩了一层僵色，吐气不匀的，他的心也跟着被微微一绞，疼痛万分，奈何无处发，只能俯首：“还请太后娘娘指教孙儿。”
太后斜斜地倚着，手里盘着一串檀香佛珠，一颗颗珠子滑走的声音清脆好听。
她抿直了唇：“花不要紧，这东宫太子妃之位不可胡乱来，烨儿，我给你指个人，待上巳节三月初三，你随良娣回家探亲时，顺道把哀家与皇帝的口谕带过去。”
赵烨心中漾起一丝喜悦，还以为太后终于答应了，让锦鹤做太子妃。
他仰着头，一双桃花眼泛着柔和水光，不忍回忆起那个梦，感叹梦境是真的，原来良娣早晚都会是太子妃，是皇后。
苏锦鹤眼眸微微一抬，同样惊诧地和赵烨对视。
他冲她眨了眨眼，喜上眉梢。
然而这份喜悦未持续片刻，便被太后低沉的声音敲醒：“哀家已向皇上请示，让良娣的姐姐苏长鸢，入东宫做太子妃。”
此话一出，太子与苏锦鹤顿时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