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到床边坐下,沉默着。
他离得许之蘅很近,所以她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点热度的沐浴露香。
她身上此刻也是那种劣质香精味的香气。
干坐了一会儿之后,男人突然开口说:“能关上灯吗?”
他的声线分明是清醇的,但说话时却总是带着一股撕拉摩擦般的哑。
许之蘅的目光落在他湿润有些弯卷的黑发上,伸手揿灭了床头旁边开关。
黑暗里双眼看不清,其他感官就放大了敏锐。
许之蘅缓慢地眨动眼睛,有几个瞬间,她感觉到有水滴滴下来,落在她的脸和脖子上。
于是她闭眼想:应该让这个男人先吹头发的。
许之蘅等了几分钟,男人就只是抱着她。
他抱得很紧很紧,甚至可以用箍来形容。
很难想象一个看上去那样清瘦的男人会有这么的力气。
许之蘅呼吸困难,她轻轻地用手拍了拍男人的背,说:“我有点喘不过来气了。”
于是那股力道就松了一些。
黑暗里,许之蘅听见男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声音更哑了:“抱歉。”
有热气一道道地喷在许之蘅的锁骨窝里,她没生出以往的反感与漠然,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
这很奇怪。
她感觉不到这个男人的欲,甚至在这样一片可以任他所为的黑暗里,她依旧感受不到。
许之蘅侧了侧头,用手轻轻在他后背上又拍了两下,轻声道:“没关系。”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
他们就那么坦诚地相拥躺着,什么都没做。
许之蘅闭着眼睛,感觉男人像一座山一样压着她。
于是她的灵魂被挤了出去,平静地在黑暗里四处飘,东南角,西北角,来回来去。
有人来敲门,是珠姐,她的声音穿透房门传来:“莺莺,时间到了。”
许之蘅的灵魂一下被抽了回来。
她睁眼对男人说:“时间到了。”
男人松开了手,像是坐起身了。
许之蘅开灯,对着门的方向提高声音道:“知道啦。”
说完,她抬眸看了那男人一眼——
他的头发依旧那么湿,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又好像空空荡荡。
许之蘅摸烟点了一根,询问道:“你要么?”
男人伸手从烟盒里抽了一根,许之蘅凑过去给他点火。
男人似乎抽重烟,许之蘅手中的烟还有大半根时,他已经把烟抽燃到了屁股。
男人灭了烟,起身走到挂衣架旁边,穿好衣服,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钱放在桌上。
许之蘅抽着烟,目光定在他的动作上——
一二三……六张。
两倍。
男人又走回来。
许之蘅靠在床头,一口烟雾抿在嘴里,下巴昂着,朝他眨了眨眼睛,含糊地疑问:“嗯?”
男人在床边蹲下身去,抬头看着她道:“你叫莺莺?”
许之蘅把烟雾吐出来,朝他笑。
看在双倍小费的面子上她笑得应该算友好了,“是的。”
男人目光停在她嘴侧的梨涡上,阴沉的表情似乎舒展了一些。
他拉过一旁的薄被盖住她,“把衣服穿起来吧。”
说完这句话,男人起身离开,房门带上的声音甚至都格外轻。
许之蘅依旧靠在床上,感觉到肚子上的薄被渐渐蕴起了微温的暖意。
*
许之蘅没有再过多去想这个看起来有些阴沉又奇怪的男人。
甚至两三天之后,她就几乎忘记了这个人,因为她每天要见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不想费劲儿去记住那些男人,因为她觉得记住这些男人,很多年后想起来对她来说其实不是多美妙的回忆。
如果她能活那么久的话。
C市连续下了三天的雨,气温急速攀升。
天气也潮湿,到处都黏腻。
许之蘅不喜欢雨天,但不可否认下雨天实在是好睡,她每天几乎都处在一种睡不醒的状态里,身子疲倦,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的身体,跟天气一样潮湿,像吸满水的海绵一样重。
九点,许之蘅目送着最后一个客人离开。
今天是六个。
许之蘅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把今天的收入点了点,拿上包去了前台。
珠姐沾着唾沫点钱,计算机摁几下,拿出属于她的那一部分递给她,然后又递给她一张纸条。
“莺莺,正常包夜的,这是地址,十点必须到啊,别让客人退单。”
正常包夜……那就是没花样了,是挺轻松的。
但许之蘅很累,不想去。
她低头看着纸条上一个酒店的地址,沉默两秒说:“珠姐,我今天有点累……”
话都还没说完,就看见珠姐立马一张脸拉得老长。
都不等她开口,许之蘅改口:“我知道了,我去。”
珠姐的脸色又缓了回来。
许之蘅把纸条和钱揣进包里,走到楼梯口听见珠姐在后面喊她:“注意安全啊,客人不给钱记得打电话回来哈。”
许之蘅扶着楼梯扶手,敛下眼皮,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句:“知道了。”
*
许之蘅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纸条上的地址之后,就靠在后座上假寐。
整个人实在是迷糊,甚至下车时都忘记让司机开发票。
等她想起来时回头去看,哪儿还有出租车的影子。
许之蘅心情莫名地就烦躁加起来,她走到酒店大门口,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21:37
还早。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拿出烟盒点了根烟,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不顾形象地蹲下身,就那么抽烟等到九点五十七分才掐烟走进酒店。
*
酒店走道灯光澄黄而黯淡,空气中弥漫写一股混浊的香气。
许之蘅站在1103房间门口,听见不知道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男女嬉闹的笑声。
她抿着嘴角向上弯了弯,抬手叩了两下门。
大概半分钟,门开了半扇——
房间里很亮堂,男人背光把着门里把手,另一只手垂下捏了条毛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那么看着她。
许之蘅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上次那个奇怪的男人。
尽管此刻的他跟几天前有点不一样了,他把头发剪短成了那种很利落的标准寸头,胡子也剃了。
他没戴眼镜,身上穿的是黑短袖黑短裤,整个人看起来,意外地白净。
许之蘅看着男人,笑容没变,但是眼里流动的某些东西悄悄落了下去,只剩下平静。
“进来吧。”男人把毛巾搭到肩上,转身进了临门的卫生间。
许之蘅进了房,轻轻关上房门。
房间就是很普通的酒店标间,大白床一张,窗旁边一张矮圆的玻璃桌,两把高脚凳,一切都那样单调。
空调在作响,烟味在空气中流动,卫生间有水声传出。
床上洁白的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墙角里孤零零地靠着一只棕色皮质的行李箱。
像它的主人一样,低敛而沉默。
男人出来的时候,许之蘅正站在窗边向下看。
听见动静,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身上还穿着先前那套黑衣服。
许之蘅扭回头,继续看着窗下灯光四色闪碎的街景。
“在看什么?”他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拥住她。
许之蘅闻到了一道淡淡湿润的须后水味道。
她对这样穿着衣服时的亲昵动作感到微微的不自在,侧头抬着眼望向男人。
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还不止,所以她看到是他微微泛青的下巴和明显的下颌线。
他的头发是湿的,但依旧很韧地根根立着,像无数细细密密的黑针。
不知道为什么,许之蘅突然想到上一回,在黑暗里,从他发梢滴落到她身上的那一滴又一滴的水滴。
许之蘅迟疑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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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轻轻地肚子上的那双手推下去,说:“我去洗澡。”
*
许之蘅洗澡没有很久,简单冲了冲,擦干之后围了浴巾就出去了。
这事儿她其实已经做惯了,但今天,她走出卫生间时,心中竟有过微妙的踌躇。
男人背身对她,坐在床那边那掀开一角的白被单上,肩膀微微地耷下去,左手食指中指之间夹了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烟。
他似乎在出神,听到声响也没有回头。
许之蘅轻轻把自己的衣物和包搁在一边桌上,随之靠在桌沿边,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左手轻轻在自己大腿后蹭了一下。
烟烧到末尾,男人被烫得微微手颤,把烟摁到烟灰缸里。
许之蘅这才开口说:“现在做吗?”
男人转头看着她,有几秒钟,他眨了眨眼睛,问她:“你吃饭了?”
许之蘅摇摇头。
“我也没吃。”男人笑了。
沉默相对半个多小时之后。
围着浴巾的许之蘅坐到那张玻璃桌边,和男人一起吃饭。
家常菜系,三菜一汤,口味清淡。
这顿饭吃得也依旧沉默,老实说许之蘅没什么胃口,也就象征性地动了三四下筷子。
男人大概是真饿,一盒米饭吃了个精光。
吃完饭,男人把残羹收进塑料袋,拿到门外去,回来坐到了床边,双腿曲直,摸了床头柜上的烟抽出一根朝她示意:“你抽吗?”
许之蘅看了眼他指间夹着的烟,接过了。
男人揿了打火机为她点烟,许之蘅不得不弯下腰,她抬手掖紧胸前浴巾,凑近火苗深吸了一口。
烟头猩红燎动,许之蘅缓缓吐气,披在肩后的黑发滑了下来,在渐渐蕴起的薄雾里荡来荡去。
她抬起眼,望见男人那双沉静的眼睛。
烟雾无声地拢散,从一团,变成了丝丝,绕在他们之间,最后再散成无形。
几秒的对望,滋生出暧昧来。
男人别开眼,自己抽了根烟夹到唇边,轻轻揿下打火机。
许之蘅直起身子,觉得就这么干站着有点傻,离男人隔了点距离坐到床上。
男人长臂一伸,把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捞住,放到两人之间的床单上。
抽第三口烟的时候,许之蘅的目光落到角落那只行李箱上。
她轻声道:“你来C市旅游啊?”
男人静默几秒,说:“是啊。”
男人抽烟时一直都没说话,但许之蘅能感觉到,他此刻的静默与那种沉默是不同的,就好像——呼吸都瞬间滞停的那种压抑。
许之蘅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干脆就当起哑巴。
男人掸掸烟灰,问她:“C市有好玩儿的地方吗?”
许之蘅想都没想,摇了摇头,“不知道。”
过了会儿,男人手里的烟抽完,抽了抽鼻子,问:“你来C市很久了吗?”
许之蘅想了想,说:“大半年了。”
男人点点头,淡笑道:“大半年连哪里好玩都不知道,你平常不出门玩么?”
“不怎么出。”
男人看她一眼,得出结论:“宅女啊?”
“……不是,我出门的,就是去不远。”
男人挑眉,“为什么?”
许之蘅抿抿嘴,沉默了几秒才慢吞吞地说:“我不太认路,走远了……就会迷路。”
“路痴?”
“……”许之蘅不想回答,只拿眼光瞟他。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笑了。
“笑什么?”许之蘅问。
男人笑得眉眼舒展,“就觉得……挺好玩的。”
许之蘅一口烟卡在嗓子眼里,没下去也吐出来,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把烟熄了,随口问:“准备在这呆多久?”
男人说:“看心情。”
许之蘅哦了一声,低头看着双脚上那双薄薄的一次性拖鞋。
男人把烟灰缸归回原处,说:“你会呆到明天早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