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没喝酒的原因,今天的姜和破天荒地相当正常,甚至说是兴致缺缺。
他掐着许之蘅往上一抬,自己落了个轻松自在。
黑暗里彼此都看不清面目,许之蘅的思绪和身体又仿佛分成了两半,她什么都没想,却能不停机械地动作着。
中途时,姜和摸了烟盒点了一根,顺便揿亮了床头的灯开关。
灯亮,许之蘅不由眯了下眼睛。
柔和的暖灯光倾泻而下。
她的头发如黑缎晃动,而她变成了一块浸水跟手的玉,皎白莹润。
姜和缓缓地抽吐着烟,嘴角挂着淡淡的弧度望着她,眼里却漆黑一片。
没人能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那目光压得许之蘅无端地紧张起来,她抿抿嘴,把目光偏到一旁。
与此同时,她听见姜和抽了口气:“你想我死?”
许之蘅还不知他是何意,就被他翻了下去。
姜和手上的烟身烧出那截灰落到床单上,带了温度的,蹭过她的腰边。
他没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里一股轻佻嚣张的意味:“紧张?”
许之蘅一噎,咬住唇不吭声。
落在姜和眼里,那双固执的眼眸像含了一汪春水,水中是灯的一点投影,水盈盈的特别亮。
姜和望了她几秒,腮帮动了动,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许之蘅的脸颊立刻烧了起来,一路烫到耳际。
……这男人好不要脸。
脑海里这个念头还未过去,就听见姜和又是轻嘶一声。
他似乎又笑了一声,狂风骤雨随即而来,把她裹挟其中。
*
风雨歇停。
姜和一手撑着脑袋望着许之蘅,一手拨弄着她的头发,语气里一股餍足之后的慵懒说:“娇娇。”
许之蘅侧头看了他一眼。
“娇娇啊。”尾音拖得长长哑哑,尤显亲昵。
可他们分明不熟,她也不叫娇娇。
许之蘅垂下眼睫,柔顺地应了一声。
“你不怕我吗?”他的手指在她发间轻柔穿过,微微发凉的指腹触抵在她的头皮上,拉着她的头发向外轻轻扯了下。
他其实没用力,但这股不轻不重的痛意让许之蘅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她只好更加柔顺,怕姜和觉得敷衍,她状若思考了两三秒,才说:“不怕吧。”
他重复疑问:“吧?”
许之蘅果断道:“不怕,还好。”
姜和笑起来,但那笑容又很淡,透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有男人么你?”他问。
许之蘅望向他,脑袋里没转过弯儿,神色里带着几分困惑。
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姜和话里的意思,于是回答道:“没有。”
他垂眼静静地看着她。
许之蘅接住他的眼神,不到几秒又移开目光。
她受不住姜和的眼神。
他垂下眼时,本来生得无辜的眉眼一时间带了点阴柔,眼里却不带一点情绪,让人倍感压抑。
姜和的手穿过她的发梢,轻轻按住揉了柔,道:“没有的话,要不你跟着我吧。”
他的语气凉淡,平静地仿佛在与她谈论今天天气如何,可他并不是要跟她商量。
陈述句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之蘅感到一阵困惑与荒诞,那种感觉不亚于一个包着百万彩票号码的炸弹包突然砸到了她的脑袋上。
她沉默了会儿,极其迂回地回道:“你不嫌我脏么?”
“是你觉得我会嫌你脏?”姜和的笑容里带了点恶意,“还是你自己这样想啊?”
许之蘅静了静,“都有吧。”
姜和懒得跟她扯着闲篇,把手从她发间抽回去,翻身坐起来拉开抽屉,“现在是我在问你,少来踢皮球这套。”
“我能不能问为什么?”
“你废话真多。”
许之蘅坐起来,默默地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那我可以不答应么?”
“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姜和瞥了她一眼,不怒反笑。
他从抽屉里拿了两打钱丢在床上,笑容冰凉道:“我这人很喜欢强人所难的,所以——你只能说好,明白么?”
许之蘅能感觉出来,他的不耐烦已经濒临要溢出来的地步。
她埋着头没有回应,但她知道她一抬头肯定就能看见姜和蕴着冰冷的那双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们才见过三面,可谁在乎呢?
没人在乎。
许之蘅仍不死心,低声问:“你结婚了么?”
“没。”他乜她一眼,“怎么?想做我太太?”
“……没有。”许之蘅松一口气,觉得心里总算好受一点。
她太简单了,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姜和看她略有松动的神情,又觉得好笑,语气缓和下来,同她玩笑道:“别怕,又不亏了你,玩腻了我就放过你咯。”
许之蘅低垂眉眼,腰边的手悄然在床单上揪了两下,“我知道了。”
姜和满意了,“把你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都收拾收拾,我不喜欢跟别人共享一件东西。”
“嗯,我知道了。”
“哦对——想想你有什么要求,发给我。”他摸过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眼时间,“你走吧,回头再聊。”
*
市郊出租车鲜少,许之蘅在别墅外的路边站着,拿手机上叫了一辆车。
腊月寒冬的,不消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冻成了一根冰棍。
在那二十多分钟里,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发呆。
回去的路上,黎娟来了个电话,让她去红堤把醉酒的黎韵给带回家。
许之蘅只好又喊司机拐去了红堤。
黎韵虽然看着纤瘦,可真醉得不省人事压在身上,怪沉的。
回到家给黎韵一番收拾抬到床上,许之蘅去了阳台。
夜色寂灭,星点黯淡,远处无数灯火却亮了昼夜。
夜已经很深了。
初春刚到,夜里的风依旧挟着寒意,直刺人脸。
许之蘅抽完了烟盒还剩下的几根烟,浑身寒气回到屋里躺上床。
一切都笼罩在黑暗里,沉寂而萧索。
许之蘅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的一角,慢慢的,那块角落就转动了起来,无声地散成了一个旋转的漆黑漩涡。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许之蘅做了个梦——
梦见天花板的那个角落突然裂开了道扣子,无数的虫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爬满了她的全身。
她一动也不能动,甚至发不出一声叫喊来,只能默默承受着啃咬吞噬。
*
隔天下午不到两点,许之蘅就被黎韵给拽了起来。
昨晚吹了半宿的寒风,许之蘅大概受了凉,还未睁眼就觉得头痛欲裂。
她声音沙哑问:“干什么?”
“走,买换季衣服去,顺便陪我做个指甲,昨天喝多了,不知道怎么的把美甲给玩劈了。”黎韵精神奕奕,一点也看不出疲态。
真是铁人。
许之蘅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回来,翻个身用枕头盖住脑袋,“你自己去不行吗?”
话刚说完,枕头又被黎韵拉走。
“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赚钱来干嘛的?不花你要带进棺材啊?知不知道人靠衣装啊。”
黎韵嘴里喋喋不休,拿枕头打她的背。
“起来起来,去买点衣服!”
许之蘅被她闹得睡意全无,声音有气无力道:“五分钟,我醒会儿。”
“行,等你喔~”黎韵满意地踩着小碎步离去。
许之蘅慢腾腾地坐起身,摸了包烟拆开,脑袋极其缓慢地开始运转。
一根烟的功夫,觉醒了,她却惆怅了起来。
人靠衣装?还装什么呢……
一想起昨天姜和说的话,她的头就更痛了。
*
天气着实好,太阳不晒人。
说是买衣服,其实是许之蘅单方面陪着黎韵在购物中心上下来回逛到腿打颤。
最后还是黎韵硬让她去试了一套小洋装,才不至于让她两手空空出来。
买了衣服,美甲店又是两小时。
许之蘅坐在沙发上,在香精味和香水味中和轻声细语的聊天声里,她的眼皮就往下盖。
等黎韵那边万事弄完,天色已经擦黑。
俩人去了家口碑很好的火锅店吃晚餐。
一天没吃饭,俩人都是饥肠辘辘,坐下点好菜,调了蘸料碟,锅底一滚就双双开始涮菜,埋头苦吃。
许之蘅的肠胃不耐造,油腻荤腥一下肚,胃就开始不舒服。
去了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看见手机亮着。
是姜和发来的短信:[你微信是什么]甚至连个问号都懒得打。
许之蘅默默回了一句;[手机号。]
[哦]
许之蘅握着筷子开始戳碗里那个滚了油碟的鱼丸。
没过两分钟,许之蘅就看到微信联系人底下多出的小红点。
碗里的鱼丸也被她戳得遍体鳞伤。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你把它戳这样干嘛?”黎韵失笑。
许之蘅勉强笑了笑,低头点了下通过。
随着通过验证的一声震动响起,她彻底胃口全无,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筷子。
先前黎韵兴致勃勃拉着她到处逛,她没机会和黎韵说这档事,这会儿也刚好有了机会。
许之蘅静了静,说:“那个姜和说要我跟他。我答应了。”
对面的黎韵吃得嘴巴油呼呼红彤彤的,满眼放光地正在涮毛肚。
闻言,她筷间的毛肚吧嗒一下掉回翻滚的红汤里,沉沉浮浮。
她略略定神,“昨天啊?”
“嗯,昨天就想跟你说,但是你喝多了。”
黎韵重新去捞毛肚,笑道:“你看,我就说吧,你这张脸就不该浪费在那种地方,就该往高档走,这不阔少看上你了吧?”
许之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黎韵拿着筷子在锅里夹了好几下,才捞起来那片毛肚。
黎韵把毛肚浸在蘸料碟里,戳弄翻来又翻去,“不过你怎么会答应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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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可他没给我机会。”
黎韵一点就透,点点头:“也是。”
火锅店里人声喧嚣,暖融融的。
唯独她们这一桌,俩人隔着翻滚腾烟的锅底,相对无言。
这回轮到黎韵开始戳碗里的毛肚,而许之蘅则抽了张纸巾卷在手里一条一条撕开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黎韵突然叹了口气:“我觉得那种人陪一次两次可以,真作那种关系,好像又不行的。”
“不都一样么?”许之蘅淡淡笑了下,破天荒打趣了一句:“他比你的老金还有钱呢。”
黎韵放下筷子,“这怎么能一样?老金他——”察觉自己音量拔高了,她压了压声儿:“他老呀,玩不动的,每次几分钟睁眼闭眼就过去了,那个姜和多年轻啊,玩的又花,你忘了他之前把你脖子整那样了?”
许之蘅哑然,下意识地伸手蹭了蹭脖子,默了会儿说:“他没结婚。”
这就够了,至少她没有破坏一个家庭。
黎韵嘶了一声,胳膊抵在桌上,眉间揪起。
“你不会……”
撕碎的纸巾搓成一团,许之蘅又抽了张,瞟她一眼,“什么?”
“喜欢他?”黎韵突然严肃,紧紧盯着她,想从她神情里捕捉讯息。
许之蘅想都没想道:“我没病。”
黎韵松了口气,“嗐,我就是看你说他没结婚嘛,正常脑回路都想找个结婚的不是。”
许之蘅愣了愣,“是么?”
“不然呢?你情我愿的,我要钱,你要我的人,各取所需罢了。”
“你没听过日久生情啊?别说没结婚的了,退一万步有妇之夫过久了没准也会有感情的,日久生情不知道啊?你就能保证凑在一起过着过着怎么不会产生感情啊?”
得亏老金又老又搓,她才能毫不手软地榨他的钱。
可姜和不一样啊。
那天在红堤见过一面,一表人才,年轻多金,多少女人巴不得爬上他的床呢。
许之蘅颔首,笑容淡淡的。
黎韵早就摸透她性格,知道她一准又是左耳进右耳出,忍不住敲打许之蘅:“你别不当一回事,别爱!我们这种人的感情,没有人会当一回事的。”
“……我没病。”许之蘅说。
黎韵越琢磨越觉得危险,当初一开始她确实是看上了许之蘅这张脸,再加上被搅黄的那笔生意,她才有了带许之蘅一起来H市的想法。
她承认自己为人是不怎么样,但她喜欢跟好人一起玩,不用动脑筋,放松的很。
这段日子真相处下来,她觉得许之蘅这个人除了闷一点,甚至算得上单纯。
许之蘅表面上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可她并不是那样的,要不然当初怎么会帮那个小姑娘黄了她的生意?
心软才是大忌,在这行心软会被人剥皮抽筋吞得连一滴血都剩不下。
男人有钱没钱都是一个渣样。
她不想许之蘅守不住自己的心,到最后全盘皆输,跟她一个下场。
黎韵也丧了胃口,玩着新做的美甲,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活泛地地说:“别的你别想啊,搞钱知道么?狠狠榨他!”
许之蘅没有说话,她专心地把撕开的纸巾排成一条条竖杆,像小时候叠星星一样把它们叠成一个整齐的五边形。
末了,她抬起头,轻声道:“黎韵。”
黎韵嗯了一声。
“你跟老金有感情么?”
“那肯定多少有点啊。”
许之蘅:“你爱他么?”
黎韵甚至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她低下头来回翻动手掌看新做的美甲,笑得漫不经心:“爱啊,怎么不爱,他给我花钱的时候我最爱他。”
美甲甲片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而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索然无味的空虚。
许之蘅静静看了一会儿,别开眼去,淡声道:“可我不知道什么是爱,连你说的这种我都没有过。”
她不曾像黎韵那样奋不顾身盲目地爱过一个人。
她只有过青春期懵懂的情愫,而这种朦胧的情感,像丝线一般捆着她,把她带进了地狱里。
她的人生早在十七岁的那场暴雨里坍塌成了废墟;心动和憧憬在林涧离开的时候,急刹之后也飞撞出去死了个透。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她也没资格奢望;可她仍觉得至少要两情相悦才算爱情。
一个Ji女,也有如此纯情的一面,说出来怕是会令人发笑,于是她只有沉默。
何况——
她和姜和拢共才见了三次,谈爱更可笑了。
许之蘅知道姜和是一个危险的人,但她更清楚在姜和眼里,她不过是物化的一种消遣玩物而已。
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强硬悬殊的交易而已。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亮起的屏幕上提示栏是微信提醒。
许之蘅垂眼解锁了手机,又是姜和。
[你在干嘛]
[吃东西。]许之蘅回。
[哦]
消息送过来,对方还在正在输入。
很快,他又发过来:[你找个时间,搬我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