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主卧。
许之蘅只留了一盏台灯,靠在床上看书。
心神不宁,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总是想起她跟姜和刚才一起没多久时,他带她飙车的那一晚。
看一眼时间,其实还不算太晚。
许之蘅揉揉眼睛,合上书。
电话突兀响起,吓了她一跳。
当看到来电显示是郑鸣时,许之蘅豁然坐直了身子。
她接起电话,听到郑鸣说:“抱歉许小姐,这么晚打扰你。姜总他出了事故,现在在医院。”
许之蘅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听见她的回应,郑鸣疑惑道:“许小姐?”
许之蘅稳稳心神,问:“很严重么?”
“好在当时安全气囊弹出来了,皮肤挫伤比较多,肺部轻度挫伤,还有点轻微脑震荡。”
“哪个医院?”
“市医院。”
“我这就来。”
电话挂断。
许之蘅茫然坐了会儿,直到手机屏幕黑下去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感觉手掌又凉又麻。
她下床飞快换了身衣服,急急忙慌随手抓了一副车钥匙就出了门。
在停车场,她瞥了眼平常停跑车的那个空车位,脑袋里无可避免地想象出惨烈的车祸现场。
许之蘅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
她手扶着车窗上方,在心里默默重复:要冷静。
这几年她已经过惯了平静麻木的生活,情绪第一次这样鲜活的波动,却是因为惊惧和害怕。
坐进车里,她探手去插钥匙的时候,手甚至都在发抖。
许之蘅的驾照其实拿到手不短时间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开车上路。
甚至都忘了怯,几乎是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找到住院部那一栋楼又花了两三分钟。
上到十楼时,她的心还是砰砰直跳,看见郑鸣在病房外面等她。
“许小姐。”他刚起身,许之蘅就看到他胸前几斑血迹。
许之蘅微微轻喘,问:“他呢?”
郑鸣拉开病房门,小声说道:“伤口都处理了,医生说目前先静卧休息观察,人——”
许之蘅听不下去,直接开了门。
病房是单人间的,入眼就是病床上靠着的姜和。
他穿着病号服,阖眼靠在调高的床靠上,左边额角上贴了块白纱布,脸色看上去还算正常。
许之蘅站在门口,一时挪不动脚。
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荒谬却令她无比坚信的想法——
好像跟她有亲密关系的人,下场都会变得不好。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姜和睁开眼,朝她望去。
“傻站在那里干嘛?”
许之蘅咬了唇,摒除脑中杂念走到病床旁,离他一步远。
“我在门口,有事情就叫我。”郑鸣悄然拉上病房门。
姜和坐起身,抬手勾住她的手掌拉到床沿,单手环抱住她的腰,脑袋抵在她胸下轻轻蹭了蹭。
他左额角上剃了块头发,纱布盖着也不知道伤重,颧骨上还有几道血痕状的擦伤。
许之蘅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因为不敢触碰停在空中,顿了两秒放下去。
姜和的声音捂得有点闷,却是带着笑意的:“你别担心,也就缝了八针。”
都这种情况了,他还有心情跟她嬉皮笑脸。
许之蘅面有愠色,深呼吸了下,“别的地方呢?”
姜和抬头看着她:“你看我像有事吗?”
“不是说让你静卧吗?”
“躺着胸闷。”
许之蘅默不作声把他的手给扒开,往后退了一步。
“好了我知道了,”姜和轻咳了声,顺势靠回去。
就这一两分钟的功夫,他的脸色明显差了两分。
许之蘅双唇略微张开,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把靠在墙边的陪护椅拖到床边。
姜和说:“太晚了,你回去睡觉吧,郑鸣在就行了。”
许之蘅身形一滞,随即重重地把椅子给放下。
她转过身望着他,语气凉淡道:“你让郑鸣给我打的电话?”
姜和点头。
“现在你又让我走。”
“就是想见你。”姜和静了下,“现在见到了。”
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股无名的闷火压得许之蘅心脏一阵难受。
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平日温和宁静的神情也荡然无存。
姜和放软了语气:“太晚了。”
“知道了。”许之蘅硬邦邦甩下一句话,抬步就走。
她走得又急又快,打开病房门就冲了出去,甚至都没跟坐在一旁坐椅上的郑鸣打声招呼就往电梯口疾走。
电梯开了门,她走进去连续戳按两下负一层的按钮,才扶住栏杆虚靠在墙上,抬起另一只手捂住略微发热的眼睛。
小小一方空间里空气有点闷浊,消毒水的味道格外明显。
她稍稍抬眼,看见玻璃璧上的自己,一张脸背着光,模糊地看不清表情。
*
许之蘅几乎整夜未眠,闭上眼睛全是姜和受伤的模样,混沌间真就做了个他撞车的噩梦。
那种骇人的惊惧感让她骤然惊醒,飞快探手去揿亮了床头灯,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得眼睛涩得厉害。
缓了好一会儿,那股心悸的感觉才褪下去。
许之蘅看了眼手机,还不到五点。
姜和凌晨一点时给她发了条微信,他说:[早上想吃你煮的排骨粥了。]
许之蘅盯着那行字,直到手机熄了屏,她搓了搓脸,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天色褪了墨蓝,雾蒙蒙的,就快天亮了。
*
七点,初阳已经升起。
许之蘅提着保温桶摸了那把保时捷的车钥匙出了门。
毕竟一来一回的,终归是不如自己开车方便。
十来分钟开到医院。
许之蘅把车停进住院部负一层的停车场,坐电梯上楼。
七点多的光景,电梯只不过在一楼停了下,就挤得满满当当。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就弥漫出各类早餐混合在一起的油菜味。
许之蘅把保温桶背到身后,往最角落里又站了站。
停停顿顿,上到十楼,她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拐了个弯,远远就看见郑鸣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
他抱着双臂,脑袋低着,一点一点。
许之蘅走到他身边,轻拍了下他肩头。
郑鸣抬起头,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倦,眼神都是散的。
他轻轻嗓子说:“……许小姐。”
她颔首道:“ 你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
“至少去吃个早饭吧。”
郑鸣想了下,说:“那我去吃个早饭再回来,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
病房窗帘大敞四开,满室明亮。
床边隔帘拉了一半,姜和还没醒。
许之蘅轻手轻脚去床前把隔帘一点点地给拉严实,走到茶几把保温桶搁下,脱掉鞋屈膝窝进沙发。
窗户紧紧闭着,隔绝外面尘嚣,屋里一片寂静。
许之蘅脑袋靠在沙发上,目光望向窗外,正对面那栋楼的同一层病房里,有个老大爷正在窗户旁抻着懒腰。
阳光逐渐浓亮,无声透进来,折在墙上。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病房里那样静谧,她甚至都听不见姜和的呼吸声。
太阳晒得人昏沉,她的眼皮重重地往下盖,捱了又捱,最后还是忍不住困倦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了低低的咳嗽声,紧接着又听见隔帘拉动的声响。
许之蘅蓦然睁眼,看向病床方向。
姜和醒了。
他侧身朝向她,手臂抵于鬓角下,正神情安静望着她。
许之蘅和他对视几秒,低头摁摁眉心,起身提过保温桶,走过去替他把床尾的桌板抬起来放平,旋开保温桶,将调羹搁在盖子上。
做这些事时,她全程低头垂目。
姜和也未出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家里没有排骨了,我熬的瘦肉粥。”许之蘅低声道。
“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
姜和哦了一声。
“去洗漱一下吃早饭吧,要不要扶你?”
姜和翻身下床,“我又没伤到腿。”
对话稀松平常,就仿佛昨夜二人之间的不愉从未发生过。
待他洗漱出来,许之蘅说:“你让郑鸣回去休息吧,他守了一夜应该很累了。”
她顿了顿,又说:“今天我在这里就行了。”
姜和点点头,拿过手机边给郑鸣发微信,边低头用早饭,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调羹。
“不吃了?”许之蘅问。
“没什么胃口。”姜和抬手揉了揉胸口。
许之蘅轻哦了声。
刚把东西收拾完,适逢医生来查房。
领头医生满头银丝,笑容和蔼,身后跟着三个年轻的实习医生。
许之蘅站在床侧,神情认真地听着,生怕错过半句话。
反观姜和仿佛事不关己,只是懒散地靠在床上,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应声都是嗯嗯啊啊的。
眼见查房结束,医生一行人走了出去。
许之蘅忙追上去低声询问:“他一直咳嗽,还揉胸口……”
闻言,领头的那个医生微笑回答道:“正常的,肺挫伤会胸闷,多少是会痛的,咳嗽的话,你们尽量注意一下有没有咳血沫,别太担心,目前就尽量卧床,观察几天再做个检查看看。”
许之蘅心稍稍放下,目送他们离开,转回头就看见一脸倦怠正在打哈欠的姜和。
心里顿觉气闷,走过去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姜和见她一脸写满严肃,不免失笑。
他往床另一侧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好声好气道:“坐这。”
许之蘅没挪脚。
他耐着性子又说:“我有话跟你说。”
许之蘅定睛看了他两秒,沉默在床侧坐下,低下眼睑看着白净的床单。
“就这么生气啊?”姜和歪歪头,拿手指头戳了戳她的大腿。
“……没生气。”
姜和轻笑着:“还不生气啊?看都不看我了。”
许之蘅抬起眼望向他,神情平淡道:“我生什么气?”
她的脑袋又垂下去,语气不同平常的温和,像在叹息:“我生什么气。”
姜和不吭声了,望着她的眸色深了几分。只觉得胸口若有若无的闷痛明显了丝丝。
默了片刻,他轻轻勾住她的手,“我不是在这儿?”
许之蘅低头不语。
“其实我也怕的,娇娇。”姜和拿手指刮了刮她的掌心,“我不想死的,就那一瞬间我想到你就更怕了,怕见不到你……也怕死在顾念和前头。”
“……”许之蘅默默听着,仍旧不说话。
他的语气愈发沉柔:“你看我都这么哄你了,所以你别生气了,嗯?”
许之蘅用力闭了闭眼,心中的恼意被酸涩冲淡,只剩下无可奈何。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做危险的事情了?”她抬起头,发闷的语气里有着微不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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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委屈:“我会担心。”
姜和神情微动,含笑答道:“我知道了。”
许之蘅从他手中把手抽了回来,“你躺下。”
“我才刚起来。”
许之蘅一脸正经:“医生说要卧床静养。”
姜和没有动,许之蘅也不说话,就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笔直地瞅他。
她的眼里并没有多的情绪,却看得人心里很不自在。
须臾,姜和了投降:“好好好,我躺。”
*
下午时,护士来给姜和换了次纱布,又挂上了两袋点滴。
见时间还早,许之蘅便拉上隔帘,让姜和小睡一会儿。
姜和似乎也倦了,点点头躺下身阖上眼。
许之蘅重新坐回沙发上。
陪护其实并不累,不需要她做什么,但大概是因为昨晚并没睡好的原因,她觉得一身疲惫,身子重的很。
病房里偶尔突兀地响起姜和的闷咳声。
一下一下,像小榔头一样在她心上捶。
到了傍晚,许之蘅也懒得两头奔波,在医院外面随便吃了碗面,找了个粥铺打包了清淡的粥食回去。
刚进病房,就见姜和蹙着眉正拿拇指关节顶太阳穴。
许之蘅走到床边端详着他,低声问:“头很疼?”
姜和眼神有些散,“有点。”
“我去叫医生。”
姜和拦她:“没事,估计是睡觉的时候压到了。”
生怕他是逞强,许之蘅狐疑道:“真的?”
姜和语气轻佻道:“我好到能办了你,你说真不真?”
“……吃饭吧。”
眼看她被逗得耳廓泛了红,姜和笑得眉目舒展:“你就这么怕我死啊?”
许之蘅支起小桌板,拆开餐盒,语气平平的:“那我不介意把茉莉分你一盆。”
姜和乐了:“那本来就是我买的,我出的钱。”
“……快点吃饭。”
“你吃过了?”
“嗯。”许之蘅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坐到陪护椅上低头看手机。
才打开微信,床上的姜和无端端就耍起了赖:“喂我。”
许之蘅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手没伤着。”
姜和笑眯眯的:“手是没伤着啊,但一抬手我胸口就疼。”
“……”许之蘅抿了下唇,也懒得去他话里辨认真伪,认命地站起身来。
同时间,病房门被推开。
一袭正装的顾念和背着手走进来,身后跟着打扮精致的章雨浓。
望见来人是他俩,姜和的眼神霎时就冷了下来,侧头偏向窗外。
许之蘅垂在腿边的双手悄悄蜷紧又松开,交握于身前。
她没出声,视线只是在他们身上掠过,又落回姜和的脸上。
病房顿时陷入沉寂。
顾念和走到床前,仔细打量了姜和两眼,目光最后停在他额角的纱布上,问:“不严重吧?”
……惺惺作态。
姜和不耐地仰了下头,声都懒得应。
顾念和神情不变,转头望向许之蘅:“医生怎么说?”
许之蘅组织了下语言,刚要开口就听见姜和对她说:“你出去坐会儿。”
他的语气里早已没了和她打趣时的轻松,但还算平静。
许之蘅点了下头,率先走出病房。
章雨浓随在她身后,虚掩上房门,在一旁塑料椅上坐下。
许之蘅还想走远点,被她叫住:“坐会儿吧。”
许之蘅定睛看了她两秒,默然坐在她身旁隔了一个座的位置上。
章雨睨她一眼,抬手把病房门推开了些。
*
病房里,彼此静默对峙。
立于床尾的顾念和先开了口:“今晚的见面取消了。”
姜和慵懒靠着,语气混不吝的:“我没死呢。”
顾念和淡淡觎着他,将一直背手捏在身后的文件袋扔到床上,“我已经说过了,让你别再这样玩物丧志。”
姜和的目光微凝在文件袋上。
他打开文件袋抽出里头的几张A4纸查看,仔细翻完全部,他抬头望向顾念和,神色依旧不惊。
顾念和脊背挺直,一手虚扶在床位靠上,“选择权我给你了,你自己选。”
他的神情依旧是温和的,多年从容矜贵染身,任谁此刻看他大概都会觉得他是一个谦谦君子。
可在姜和的眼里,他长着一张狰狞扭曲的血脸。
姜和静默地盯着他片刻,抬起食指轻轻蹭了下唇,干涩地笑起来。
缝针的伤口似被牵动,隐隐作痛,胸口闷痛也像皮筋在拉扯他的脾肺。
姜和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笑容淡了下去。
他紧紧捏着那几张纸,声音轻飘飘的:“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什么?”
“这些年你梦到过我妈和外婆外公吗?”
顾念和神情僵了下,“别再揪着这些陈年旧事了。”
“陈年旧事?”姜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低头把A4纸重新塞回文件袋里,“还有别的要说的没?”
“好好修养,康复了找个时间跟尚茵约——”
姜和蹙眉打断他:“知道了,你走吧。”
顾念和静了静,朝房外瞟去一眼:“既然选了就好好做,乱七八糟的先消停些日子吧。”
姜和猝然抬眸,像猫奓了毛,狠狠盯住他,一字一顿道:“我的事,你少管。”
“姜和你要想清楚了,不是我求着你结这个婚的。”顾念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文件袋上,缓声道:“是你自己选的,你要玩我不管你,但你最好有个度,别搞得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