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H市的十一月似乎要比去年凉得早一些。
几场雨间,气温不断下降。
夜里风总是格外大,有几个半夜,许之蘅会突然醒过来,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一动不动躺着,耳边尽是那呼啸震窗的凌厉风声和姜和时不时的一声低咳,静待天命。
雨过之后,天放了晴,却潮湿仿佛要把一切都洇湿个透。
许之蘅的生活依旧很平淡。
偶尔会收到零星两条李光晨和宋玉琪的微信,好在都是分享日常的好消息。
不知是不是天气原因,许之蘅最近身子也不太舒坦。
她总觉得浑身乏力,没有胃口,腹下时不时会有隐隐的坠痛感。
尤其是在每次房事之后,那股绞痛就能折磨她一整宿。
她同姜和之间的房事次数本就不算少,那次姜和出了院之后,要她要得愈频繁了。
几乎雷打不动,每天就算再累,姜和也要例行公事地缠她一回。
他不愿意带套,她就只能自个儿偷摸着吃事后避孕药。
药吃得越吃越多,许之蘅明显能感觉自身体越来越差了,经期也开始不规律,上个月她的月经甚至来了两次。
可她又别无他法,思虑再三只好减少了吃药的次数,尽量每次做完以后都立马去洗澡清理。
姜和在想什么许之蘅心里面都清楚。
可他表现得越心急她就越觉得无可奈何。
她想问他——
何必呢?
纵使她真的给他生下孩子,眼下的局面就会幡然扭转吗?
不会的,他们之间死局已定。
可当她望见姜和沉倦的眉眼,那些话又重新吞回肚子里。
她不奢求做姜太太,也不愿意为姜和生下孩子保持这段不清不白的关系。
她之所以这样犹豫不决,只不过是想再陪陪他。
在那把明晃晃的铡刀落到她脑袋上前有限的时间里,再多陪一陪他。
*
立冬那天,许之蘅去超市买了些蔬菜和火锅料,又买了些羊肉,打算晚上煮羊肉火锅。
姜和回来时,她还在厨房里忙着。
他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进来,听不太清:“……你煮羊肉呢?”
许之蘅提高了点音量回他:“还没好呢。”
“那我先去洗澡。”
忙活了好一会儿,许之蘅将锅抬上桌,又把电磁炉插上。
锅很快扑开,肉香四溢,咕嘟咕嘟滚着。
蒸腾的热气萦绕着往上散开,熏得人脸烫。
许之蘅没什么胃口,吃了个半饱,拿筷子在碗里划着,不时往锅里添一些食材。
坐在她对面的姜和问她:“没胃口?”
“可能下午水果吃多了,这会儿都不饿。”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之蘅说:“没有,就是不太想吃。”
姜和没再问了。
他一手拿手机飞快打字,一手拿筷子时不时往锅里捞一下。
滚滚热气中,他的脸变得有点模糊。
许之蘅歪了下头,从丝丝白气边上看他。
姜和洗头吹干后并未打理,又顺又松自然垂着。
他身上穿的是她给他买的一套薄款的长袖睡衣,奶黄色的,胸前还印了一朵米白色的小云朵。
可爱风的款式,和他平日里无色系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
许之蘅想起姜和当初见到这套睡衣时的场景——
他赤着上半身,倚在半开的卫生间门后,神情里透着明显的嫌弃:“这不是小姑娘穿的吗?”
嫌弃归嫌弃,最后还是穿上了。
今天好像是他第三次穿这套睡衣了吧?
细看下,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点,刘海碎碎的,有几小根盖到眼睛上。
此刻他身上只有松弛的柔和感,半点不见平时冷锐的嚣张。
看着看着,许之蘅突然心生微怅。
她喜欢他这幅模样,只觉得,要是他能一直这样便好了。
“越看我越帅是吧?”姜和眼神没从手机上移开,话里带着揶揄的上扬语调。
“嗯,是啊。”许之蘅轻笑着往锅里下了几片羊肉。
姜和很是受用:“那你看吧。”
许之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把橙汁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啜着。
等到姜和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打算起身时,她出声说:“姜和,我想回家一趟。”
姜和扶着椅背,侧头看她,“怎么了?你姐有事儿?”
她摇摇头:“她没有事。”
姜和看她片刻,说:“就是想家了?”
“嗯,想回去看看。”许之蘅垂下眼,手指在玻璃杯上无意识地摩挲两下。
姜和低低咳嗽一声,拿手机翻了眼日常安排,说:“过些天吧,这两天我有事,几个应酬也没法推。”
“不用,我自己回去看看就好。”
姜和静了静,目光从手机上抬起望向她,“这么急?”
他的眸里,无端端多出来了一抹审视。
许之蘅状若无觉:“你忙你的。”
姜和手机在掌中翻转一下,压在桌上,重新坐下。
“我陪你去。”
“我就去两天。”
姜和眸里渐渐覆上一层薄霜,语气往下沉:“我陪你去。”
许之蘅眼皮微跳,张了张嘴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声音瓮瓮的回:“那过阵子吧,等你忙完再说。”
姜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里的霜色仍旧不褪。
他清楚他和许之蘅之间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哪怕他做再多去宽她的心,都无济于事。
一切都不过是若无其事的平和假象。
就好像此刻一样——
她模样乖顺地坐在他面前,他却觉得她离他好远。
叹息滚过心头,姜和说:“行,那回头再说。”
*
当晚睡觉前,许之蘅被姜和狠狠办了两回。
她知道他心里有气,所以格外的顺从。
云收雨散,满室膻气。
黑暗里,姜和起身点了根烟。
许之蘅侧着身,看着那一点猩红的火光。
静了一会儿,她沙着声说:“想要小孩你还抽烟,姜和你做不了爸爸的。”
姜和似乎笑了一声,猩红微微闪动。
“那我戒烟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一种餍足的懒意,哑哑的,又带着宠溺,挠着人心。
许之蘅低低笑了声,没有言语。
卧室里一时安静。
静了片时,姜和冷不丁突然开口问:“在想什么?”
许之蘅有几秒的沉默,缓声说:“在之前看到的一部电视剧。”
“什么片?”
“古装片,里面男女主受伤走散了,等男主养好伤去找女主,却怎么找也找不到女主了。”
那点火光在黑暗里上下划动了下,亮起几秒,微微照亮姜和挟烟的手指,又熄暗下去。
姜和没说话,只是长长吐了一口气。
许之蘅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平缓的声音:“那是古代,现在什么都实名制怎么可能找不到?除非你活的像个死人。”
窸窣间,姜和探身把烟掐灭了,又说:“有心要找,不过一个电话的事情。”
卧室里再度安静,漆黑一片。
许之蘅阖上眼,低声回道:“是吧。”
*
隔天早上九点不到,昏沉的许之蘅被姜和闹醒了。
也不知道他大早上哪来的兴致,缠个没完。
许之蘅微恼着想推他下去,姜和便压住她的手腕,深深吻住她。
那个吻极为细致,密不透风地将她的气力抽干,一点点地推到思绪涣散的边缘。
直到把她人拆散了,姜和才心满意足地下床去洗澡。
许之蘅哑着声叫住他:“把窗帘拉开。”
姜和应了声,走到窗边两手一拉,唰唰两声,大片的阳光就倾泻进屋里。
许之蘅眯着眼坐起来,身子酸软靠在床头点了根烟。
烟雾飘绕,空气中的那股膻腥很快被烟味反扑笼住。
一根烟抽完的功夫,卫生间里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
片刻,姜和裹着条浴巾出来,又去了衣帽间。
姜和今天穿的是一套经典双排扣的深灰色西装,内衬浅灰色衬衫,配了一条藏青色领带,稳重又利落。
他人本来就高,窄腰腿长,瘦却有薄肌。
这套修身西装更是凸显了他的优点,当得上赏心悦目四个字。
许之蘅望了他一会儿,说:“领带有点歪。”
“哪儿?”
许之蘅招招手:“你过来。”
姜和手里抓着外套,走到她床边坐下,身上那股松柏冽香淡淡的也带了过来。
许之蘅倾身为他整了整领带,抬眸看他:“好了。”
此刻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表情是温和沉静的。
一缕阳光悄无声息映到她眼睫上,令她的瞳仁清浅几分,睫毛仿佛也变成了发光的卷扇。
姜和看着她,喉头微微滚了一下。
他握过她的左手,轻转了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怎么了?”她问他。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
姜和起了身,又缓缓弯腰吻了吻她的额头:“今天大概会很忙,不用等我。”
许之蘅点点头。
“要不要拉上窗帘?”
许之蘅说:“放着吧。”
“好。”
姜和走到卧室门口,又回头看她。
许之蘅弯弯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待到外面依稀传来大门落锁的动静,许之蘅一骨碌就爬了起来钻进卫生间冲洗。
洗完澡,她拉上卧室窗帘,又躺回了床上。
本想补个回笼觉,却睡不着了。
在床上赖到了中午,起床时许之蘅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倦怠得有千斤重。
她有点饿,但是惦记着一会儿要去买药还是忍下没进食。
许之蘅换了套衣服,摸了把车钥匙下楼开车去买药。
其实公寓附近就有两家药店,走过去不过几分钟。
可她还是开了十来分钟的车去了更远处的一家药店。
她车停在药店旁边的过道上,走进店里。
店里没有别的顾客,结账台旁坐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大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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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着哈欠,一见许之蘅立马就把嘴给闭上了。
许之蘅说:“麻烦给我拿五盒毓婷。”
大姐应了一声,转身去拿药。
许之蘅低下了头,目光随意地落在收款码上。
大姐拿袋子装药时,忍不住瞅了她一眼。
她对这个姑娘印象挺深,年纪跟自家闺女一样大,看着漂亮也安静,一个月要来上好几回,每次都买几盒避孕药。
也不知道这姑娘的男朋友是多没心肝的人,这东西能这么吃吗?年纪轻轻的……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大姐心里微叹,话漏出嘴一秃噜就是一大串:“姑娘啊,我看你整天来买避孕药,你这个不能多吃的呀,伤身体的呀,要不换长效的那种吧?那种长效的也不贵的,就是吃麻烦一点。”
许之蘅不是没考虑过买那种长效避孕药,但总是怕被姜和发现,更何况如今她连能在姜和身边呆上多久都不知道,遂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朝大姐友好笑笑:“不用了谢谢,多少钱?”
“一共八十九块。”
许之蘅拎着塑料袋走出门,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拆开一盒药就水吞下,往外走了几步把盒子扔进街旁的垃圾桶里,又坐回车上。
她没有立即开车离去,稍稍调大了点音响音量,身子后靠在椅背上。
阳光从旁边楼房中间的一条小道中折过来,照在她的车窗上。
车载音响里正好放到那一句——
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到我睁开眼无明灯指引。
许之蘅腹下那阵阴阴的痛又泛起,像有一双手揪着软肉拉扯着。
她拿手用力往下摁,目光垂落在左手的戒指上,不知为何的,只觉得那痛更是难忍。
搁在一旁的手机震了震,她伸手捞起来看。
短信是尚茵发来的,她说:[今儿订婚了,许小姐你想好了吗?]
许之蘅低垂着头,定定看着那一行字,一时怔愣住。
车窗上趴着的阳光倏然暗下去,大概是天上的云遮住了太阳。
凉意趁暗爬上了许之蘅的指尖,一点点往她皮肤滲。
[知道了。]她回过去一条短信,缓缓发动车子离开。
*
傍晚,残阳西照。
许之蘅在阳台收衣服。
前几天潮得紧,正好赶上今天放晴,她把许多衣服都重新拿出来洗了一遍,阳台上挂得满满当当的。
许之蘅在两排晾衣杆之间忙个不停,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进屋拿手机,一看是黎韵打开的微信电话。
接通按了免提键,她顺手把手机搁在洗衣台上,继续收衣服。
电话那头有些吵闹,黎韵有意提高了音量:“你在哪儿呢?”
“在家。”
“干嘛呢你?”
“收衣服呢。”
一排晾衣杆太高,许之蘅扯得费劲儿,仰着的头酸得要命。
她走到一旁去按下晾衣杆升降键,边问道:“有事?”
“我陪那客人在酒店吃饭呢。”黎韵静了静,“我刚刚在宴会厅那头看到姜和了。”
许之蘅嗯了一声。
“我路过时瞥了眼,好像是订婚宴啊。”
“嗯。”
“……原来你知道啊?”
许之蘅默了下,轻轻应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蒙在鼓里呢。”黎韵语气明显一松。
“我知道的,我先收衣服了。”
许之蘅淡定地挂掉电话,转过身把一件姜和的夏装从衣架上取下来,轻轻抖搂了两下,仔细折好放在洗衣台上。
一件又一件,直到全部叠完。
许之蘅抬眼一瞥,天边的夕阳大半个圆都沉了下去,光线不再刺眼,转瞬就暗沉下去的天色令人觉得怅然。
此刻阳台没开灯,她站在暗处望着远处天边的那剩下的一小半落日,一点一点,往下沉。
没一会儿的功夫,天便全暗了。
可许之蘅仍旧静默固执地看着太阳落下去的那处,脸上的淡然渐渐变成了疲倦。
她摸过手机,缓缓将身子靠在扶杆上,低头解锁手机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11月8日。
屏幕上显示出日历来,底下小小三个字:寒衣节。
再下面的内容是一条知乎的搜索内容:寒衣节,又称鬼节。
那么多日子可以选,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不吉利的日子呢。
许之蘅划了划屏幕往下拉,点进一个民俗网站入口。
里头的老黄历上说——
11月8日,农历十月初四,星期日,吉日。
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开光、出行。
寒凉的夜风骤然起聚,迎面而来。
许之蘅耳边的一缕头发被吹动,悄然拂荡到她的脸颊前,扎出几点痒意。
三十秒,手机自动熄了屏。
许之蘅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幽暗,依稀听见了高楼之下穿街而过的微弱警笛声。
她在那黝黯中似乎看见自己坐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
她头顶上那一把铡刀在黑暗里微微晃着,晃着……
咯吱响了两下,瞬刻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