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f城的前一天,许之蘅把房间打扫收拾了一遍,捡了要带的东西塞进包里,晚上很早便爬上床休息。
睡觉前,她特地看了眼天气预报,上面说f城明天是个晴天,接下去一周都不会下雨。
许之蘅七点起的床,洗了个澡,靠在衣柜旁思考了会儿,最后伸手拉出那件天青色的裙子换上。
早秋的天气要凉不凉,她在裙子外面套了件白色的雪纺开衫。
换好了衣服,许之蘅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坐在床边抽了根烟。
待到屋里烟味散尽,她才合紧窗户出门去。
*
中午时,过了f城收费站。
进了市区,她把车停在路边,给李光晨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有些吵闹,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小女孩讲话时的笑声。
许之蘅一时未出声。
李光晨:“你好。”
许之蘅说:“是我。”
李光晨犹疑道:“……之蘅?”
许之蘅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换号码了啦?”
许之蘅没接茬,说:“姐夫,我想见见姐姐。”
李光晨没有回答。
许之蘅知道让李光晨这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确实不厚道,可她再没有别人可以找了。
她放软了语气,却依旧说:“我想见见姐姐。”
李光晨犹豫了下,轻轻唉了一声,“那你过来吧,我刚好也在回家路上,你在哪儿呢?我来接你?”
“我开车来的。”
“哦好,那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许之蘅放下电话,低头点了根烟抽完。
在导航上输入记忆中她去过的那个小区地址,发动了车子。
十来分钟,到小区楼下。
打眼一望,李光晨那辆白色的大众停在小区门口两三米外的路边。
李光晨站在车边,手里牵着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姑娘,正微微弯腰跟她讲话。
许之蘅把车斜停进一个不挡道的角落里,下车走过去。
“姐夫。”
李光晨抬眼,朝她笑得客气又规矩:“你从哪边过来?挺快的。”
“我从收费站直接就过来了,没堵车。”
李光晨哦了一声,身边那个小姑娘扯着他胳膊摇晃着:“爸爸,这是谁呀?”
许之蘅目光落到她身上——
小姑娘扎着不长的马尾,穿得像个小公主,背着个印着迪斯尼公主的粉色书包。
模样白白净净,微微胖,五官长得更随李光晨。
李光晨拉拉她的小手,“她是小姨,快叫小姨。”
小姑娘打量着许之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姨是谁?”
许之蘅垂眼看她,表情温和地笑了一下。
李光晨神情略显尴尬:“小姨就是妈妈的妹妹。”
小姑娘长啊一声,“妈妈有妹妹呀?”
“……”李光晨更尴尬了。
这还真不能怪闺女这个反应,毕竟他们从来没同她提起过许之蘅这个小姨。
许之蘅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人之常情。
毕竟她并不在他们的生活日常里,正常关系都不见得会提,更别说许之芜恨她了。
瞧见李光晨面露尴尬,她转移话题道:“她叫什么名字?”
“李沁媛,小名是之芜取的,叫米米。”
许之蘅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 米米你好啊。”
女孩不怕生,脆生生地说:“你好,漂亮小姨。”
许之蘅朝她温柔笑笑,视线转向李光晨:“已经上幼儿园了?”
“是啊,在附近那家飞兴幼儿园,她不喜欢在幼儿园午睡,一到中午就闹,反正也挺近的,索性中午就接回家了。”
许之蘅点点头,“我姐在家吗?”
一说到这个话题,李光晨的脸上又闪过了为难之色,“在倒是在……”
“我就跟她说几句话,不会很久的。”
“……好吧。”
在电梯里,李光晨盯着上升的电梯数字,犹豫再三还是侧过了头,说:“之蘅,其实之芜生完二胎之后脾气变得挺好的了,你好好跟她说说,毕竟是亲姐妹,没必要弄得跟——”
跟仇人一样。
那几个残忍的字眼卡喉咙里,李光晨没说出口。
许之蘅寡淡的脸上终于浮出点讶色:“二胎?”
“弟弟!”米米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她眼睛眨巴眨巴,身子依偎在许之蘅腿边,声音软软的:“小姨,弟弟好胖的。”
米米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姨,她觉得小姨身上香香的很好闻。
李光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刚刚五个月大,那时候我给你发过微信的,你没回,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后来忙的晕头转向就忘了……”
许之蘅哦了一声,手指拈了下米米嘴角旁边一根头发往旁边带,“那个微信我没用了。”
她笑了笑,又说:“儿女双全,恭喜。”
李光晨嘿嘿傻乐了两声,又感叹道:“结婚有了孩子之后才发现养孩子真不容易呀……”
出了电梯,许之蘅脚步一顿,轻声问:“这几年她从来没提过我的事吧?”
“……”李光晨没有应答。
许之蘅侧头看他一眼,答案全写在他那张尴尬又纠结的脸上。
许之别开目光,脸上依旧清清淡淡的。
*
套房大门刚打开,一股家常饭菜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似乎是糖醋蒜鱼,又好像有玉米排骨汤的味道。
这套房子并不大,三室一厅的格局,装潢风格温馨。
客厅电视开着在放综艺节目,茶几旁边停了一辆小小的蓝色婴儿车,背向门口。
米米急不可耐将鞋子踩脱,赤脚蹬蹬冲进客厅,嘴里喊着:“妈妈,妈妈!”
许之蘅弯腰替她把两只小皮鞋摆正,在玄关处看她窜来窜去。
厨房推拉门推开了些,油烟机运作的声响漏出来,也带出许之芜的声音:“妈妈在这边,你不要那么大声叫,弟弟在睡觉呢。”
米米冲过去,扒着门框朝里头喊:“妈妈,妈妈,小姨来啦!”
李光晨正从鞋柜里拿拖鞋的手都抖了一下,他弯着腰用力闭闭眼睛——
他知道许之芜一定会生气。
可再怎么说他们结婚时之蘅给了那么大一笔钱,这样的小忙自己要是不帮那真是没良心。
死就死了……回头再哄哄老婆好了。
一时,厨房里没有回应。
李光晨说:“换鞋换鞋,进去坐。”
许之蘅应了声,站在玄关未动。
李光晨见她仍站着,自己也心虚,只好陪着站。
约莫半分钟,厨房门口出现了许之芜的身影。
她扎着个低马尾,脸上水光光的,身上围着条粉色的围裙,身材比从前更丰腴些。
她的视线掠过许之蘅两秒,立马向李光晨怒目而视,张嘴就要发火。
李光晨连连朝她使眼色,打着圆场:“孩子……孩子都在呢。”
许之芜看了眼一旁门边仰头看着自己的米米,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转身拉上推拉门。
李光晨遂然松了口气,脱下外套,忙把许之蘅请到沙发上去坐。
许之蘅刚在沙发上坐下,米米就小跑过来把婴儿车推到许之蘅旁边,嚷着:“小姨看,弟弟!”
李光晨神情一紧,朝她比了嘘的动作,“不能吵。”
米米瘪了下嘴,气鼓鼓地爬到许之蘅旁边坐下。
许之蘅的目光落在婴儿车里,里头胖乎乎的婴儿吮着奶嘴睡得正香。
“像之芜吧?小名叫康康。”李光晨笑。
许之蘅仔细端详了下,五个月大的宝宝还没长开,着实看不出什么,只能点头以示回应。
李光晨问她:“喝水还是喝茶啊?”
“水就可以了。”
“哦哦,好。”
话音刚落,厨房里传来许之芜的声音:“李光晨你给我进来!”
李光晨欸着答应了声,小跑去了厨房,顺带拉上了推拉门。
许之蘅隐约听见了油烟机隆隆运作声里两人断续的说话声。
她垂下眼,笑着问米米:“米米,妈妈不上班吗?”
“妈妈不上班呀,爸爸上。”
许之蘅嗯了声,笑着摸摸她的脸。
不消多时,李光晨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水壶和杯子给许之蘅倒了杯水,说:“喝点水吧,差不多就可以吃饭了。”
许之蘅一抬眼便看到他右胳膊上方明显红了一片。
她盯看了几秒,面带歉意道:“真对不起,姐夫。”
李光晨顺着她的目光落下去,有点不自在地往下扯了扯短袖袖子,“嗐,没事……”
*
饭桌上气氛冷凝。
许之芜脸上尽是不加掩饰的厌烦,一个眼神都没给过许之蘅。
可许之蘅已经很满足了。
她贸然来扰,许之芜不赶她出门就已足够,能这样能跟姐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许之蘅甚至在梦里都不敢这么想。
米米很亲许之蘅,硬要跟她坐在一块,问东问西——
“小姨,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住?”
“小姨你在外面上班吗?很远吗?是不是要坐飞机?”
“小姨,你吃这个排骨,我最喜欢吃了。”
许之蘅轻声应着她的每一句话,一直在笑。
许之芜端着碗给康康喂着辅食,冷眼旁观,仍有余怒地时不时拿眼刀剜李光晨一下。
李光晨冷汗直流,只顾埋头扒饭。
许之蘅依旧淡淡笑着,胃口很好地把一碗饭都吃完了。
自始至终大人们都没有相互交谈过,只有米米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问这个问那个。
吃了午饭,李光晨很知趣地收拾碗筷去洗碗,被脸色难看的许之芜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只好讪讪放下碗筷。
他挠挠头,抱起闺女说:“那我带米米出去玩会儿,待会儿就不回来了,直接送她去幼儿园。”
米米在他怀里挣扎,嚷嚷::“我不去,我要跟小姨一起玩。”
李光晨脚步飞快,给她抹抹小嘴,书包挂到胳膊上,飞快就遁逃而去。
*
大门关上,屋里本就冷凝的气氛瞬间直至冰点。
许之芜一言不发,碗筷收拾得乒铃乓啷。
许之蘅抿了下嘴,刚要开口说话,那边许之芜却完全没给她机会,转身就去厨房了。
许之蘅静了静,站起身有些笨拙地将康康从婴儿餐椅上抱出来放进婴儿车里,推到茶几旁。
电视里那档综艺节目还在放着,嘉宾们嘻嘻哈哈着,笑倒了一片。
许之蘅坐在沙发上,目光环视一圈,扭过头看着沙发后面墙上的那副巨大全家福。
逢时,在旁边的康康突然咿呀地叫起来,一个劲蹬着胖乎乎的腿。
许之蘅低头看他,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
新生儿毛发的手感很软,温热细软。
厨房里乒乓两声,许之芜冷不防走出来。
她冷着脸卸下围裙,语气生硬问:“有什么事?”
许之蘅默了下,轻声说:“我想要几张爸妈和我们以前的照片可以吗?”
许之芜皱了皱眉,“都在老房子。”
“那边我就不回去了,你应该也留有几张吧?我不要照片的,用手机拍两张就可以了。”
许之芜没说话,转身去了卧室。
许之蘅看着她走进房间,低头翻了下包,转头看见婴儿车里的康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嘴里吐着泡泡。
许之蘅拿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小耳垂,吐舌头朝他扮了一个鬼脸。
康康笑得眼睛眯成弯弯的线,小手摆摆地要去抓她手里卡片,抓到了她的手指头,握成小拳头就不撒手。
许之蘅的心柔软一片,她悄悄把银行卡塞进他的小兜兜里,笑得眉眼温柔,曼声道:“欸——康康你好乖呀。”
少顷,许之芜从卧室出来,手中握着一本相册。
那本相册许之蘅一眼就认出来了。
刘雨晴最喜欢的紫色,是他们家里从前的那一本。
许之芜把相册搁在沙发上,像是不愿意多面对她一眼,背对着她蹲在电视柜那边给一盆万年青浇水。
相册太旧了,里头的塑料纸失去了粘性,一页一页翻过,有时候塑料纸也会带着被翻动起来,簌簌地响。
许之蘅动作更轻几分,默然翻动。
最后,她只拍了一张全家福,还有一张是刘雨晴和她在县城外婆家顶层的大阳台上拍的合照。
照片上的她大概才几个月大,又白又胖,穿着身艳红的小棉衣,脑袋上扣了顶蓝色的手工毛线帽,坐在一把铁椅子上,手里抓着个橘子。
蹲在她身边的刘雨晴还好年轻,特洋气。
她黑色长发及肩,穿着一身黑白格子的长款大衣,衣服下摆垂落在水泥地上。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她们身上,她皱着一张小脸,而刘雨晴笑得很温柔。
许之蘅小时候听刘雨晴说过,她是在他们婚后第三年出生的,所以算起来,照片上的刘雨晴跟自己现在年龄差不多大的。
想到这,许之蘅无声地笑了下,随即又觉得有点怅然。
那样温柔的刘雨晴,不知道时间什么时候把她偷走了。
她温柔年轻的脸上逐渐被岁月磨砺成出阴郁愁苦的表情。
她变得总是皱着眉,嘴角下耷,整天不开心。
再后来,时光荏苒,许之蘅也被命运揉搓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
什么都变了,只有照片上的母女俩,永恒停留在岁月静好的那一刻。
许之蘅放下手机,轻轻抚摸了下照片上刘雨晴的脸庞,看向姐姐的背影,轻声说:“很累的话就找个保姆吧。”
许之芜仍背对着她,低垂着头,没有回应。
许之蘅再度低下头,相册翻到了最后又往前翻。
过了会儿,她说:“姐,我拍好了。”
这是她进门之后,第一次喊许之芜姐姐。
许之芜的身子好像僵了一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闷闷的:“那你走吧。”
“好。”
许之蘅合上相册,小心搁放在茶几上,起了身。
她走到玄关时,康康不知为何突然哭了起来。
许之蘅握着门把手的手轻轻颤了颤,没回头,悄声开门走了出去。
*
客厅里。
许之芜快步走到婴儿车旁,把康康抱进怀里,柔声说:“怎么啦,舍不得小姨啦?”
康康仍旧在哭。
许之芜将他抱在臂弯里轻轻晃着,对着他欸欸咕咕几声。
“是不是舍不得漂亮小姨呀,是不是呀——”说到这,她忍不住哽了一下,眨眨眼笑得更温柔了,“哦——康康,康康不哭啦……”
康康在她怀里左右翻着,小孩子穿的衣服柔软,却又有什么硌了一下她的手臂。
许之芜低下头,目光溜了下去,看见康康衣服的小兜里露出的一点卡片边角。
顿时,她僵立在那儿,动也不动。
康康突地止住了哭声,泪珠还在脸上挂着,咯咯地拿小拳头去顶她的脖子。
许之芜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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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扯扯嘴角想笑一下,眼眶里却突然滚出两颗很大的眼泪来。
*
许之蘅开着车在市区逛了一圈,进了家花店。
不是忙碌的点,店里就她一个客人。
老板是个年轻女人,迎上来问她:“买花呀?”
许之蘅嗯了一声。
“要送什么人啊。”
“去祭拜父母。”
女人啊了一声,略略一顿,“那我给你包束白菊吧。”
许之蘅目光抬了抬,望着一处花问:“那个紫色的是什么?”
“那个啊,是大飞燕。”
“给我包一束吧。”
许之蘅坐回到车里,将花束小心搁在副驾座位上,点了根烟。
低下头烟雾熏眼,她抿烟眯着眼给李光晨发了条短信——
[姐夫,以后麻烦你了。]
发完这条信息,许之蘅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顶针将手机卡取下掷出车窗外,驱车往福宁陵园走。
晌午时分的天格外湛蓝,阳光浓浓。
光下倒映出的树影快速地从车窗上掠过,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许之蘅放缓车速,降下车窗,沁凉的风柔和地蹭过她的脸庞,往后灌散。
*
墓园里寂静,一个人都没有。
许之蘅捏着一包湿巾,把花捧在怀里,按着记忆慢慢缓步而行。
或许是前不久许之芜来祭拜过,墓边的杂草被清理过一遭,这会儿只是短短几簇,歪七扭八地冒出头来。
许之蘅弯下腰把花搁在碑前,拆开湿巾轻轻抚净碑上的尘土。
她擦得很仔细,前后左右都抹了一遍,又拆一包把手擦干净,往后退了两步,坐到地上。
她抱着双腿,视线落在墓碑那两张照片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后,轻声说:“我去看过姐姐了,养两个小孩……我怕她太辛苦。”
她顿了顿,“我留了些钱给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用。”
半晌,她又说:“今天天气很好,是吧?”
连风似乎也在迎合她,从远处而来,飒飒呼呼的,与她耳鬓边的发丝缱绻着。
“我——”许之蘅喉头忍不住微微发哽,她咽了咽嗓子,略微瑟缩地抬手,犹豫了几秒,手指头轻轻蹭了蹭那两张脸,冰凉无比。
一个想字像烧得通红的刀片抵在她的喉头,烫坏了音节,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眼里噙了一点泪,连忙低头深吁了口气,声音更低下去:“别不高兴,我以后不来了。”
许之蘅不再说了,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倦着眉眼空空望着碑,一动不动。
枯坐到了四点多,光线已经无声地朝墓园后方的山后褪去,吹过来的风都阴凉了几分。
许之蘅起身掸掸身上尘土,朝墓园外走去。
她走得很慢,却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
许之蘅坐回车里,发动车子,沿着山道一直往上开。
半个多小时后,她将车停在一处能俯瞰远处的上坡地旁。
这边人迹罕至,路旁的杂草都往中间长,被车轮轧过的草叶有些断了,路面印出几点渍来。
许之蘅下了车,缓步走到坡地屈腿坐下。
地面微凉,草硬,有点扎屁股。
今天开了太久的车,许之蘅有一点疲倦,腰酸得厉害。
落日将沉,晚风徐徐。
远处山峦叠嶂,黄绿相间,一边明一边暗。
有一处山上的电线杆上,惊飞出几只鸟,排列着飞上天去,旋转几圈,往下俯冲,去了山背那面,再也看不见了。
许之蘅抽了几根烟,起身回到车里。
她从包里翻出那张微微磨损的阴超单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又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将那两张照片翻来覆去地滑动放大,甚至连那个小小的橘子都看得很仔细。
许之蘅长久地凝视着,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有短暂的几秒,她又觉得有点遗憾。
当初跟姜和在一起的时候要是有拍一张合照就好了。
许之蘅锁好车门,降下车窗,眯眼望着远处的夕阳幽幽出神。
半晌,她摘下腕表,同手机和阴超照一同搁在副驾座上,缓缓从包里拿出美工刀,推出刀刃抵住皮肤,竖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手泄了几分颤抖。
房东太太人很好,年纪又大了,她不想给人带去麻烦。
她那间屋子房租还有两个月,离开前她也收拾过了,里面也没留下什么物品,应该很好清理的。
许之蘅垂下手,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温热从她腕中像冒泉一样凶猛而下,血流顺着掌心的纹理滑到指间,快速淌落在天青色的裙摆上,像珠子一样滚动又汇聚,从裙边滑下去,落到车垫上。
许之蘅没感觉到痛,只是觉得左手渐渐变得又凉又麻。
秋风绵绵不尽地拂过来,从她的皮肤毛孔钻进去——
呼……
呼……呼呼……
她身体里的那些阴霾一点点的被吹散了。
许之蘅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来——
那大概是小学三四年级时的一个周末。
她和姐姐在父母亲卧室里赖着不走,托着下巴在床尾就露出个脑袋,和母亲一起看叫暖春的苦情剧。
女主角是叫小花吧?记不太清了。
刘雨晴哭红了眼,她们姐妹俩更是哇哇大哭,只觉得小花好可怜。
刘雨晴抹了眼泪,在被窝里抓住她们的脚,嗔道:“该去睡觉啦,两个讨债鬼!”
姐妹俩被痒得咯咯地笑,肿着核桃大的眼睛在被窝里扭来扭去,抱着刘雨晴的腰硬是不撒手。
许之芜嚷嚷着:“我一定要好好读书,我要赚大钱!”
而她则是吸着发堵的鼻子,嘟囔道:“妈妈我不想长大,我要跟你们永远住在一起。”
……
恍惚间,那画面变成了姜和那套冷清清的公寓。
她在天光明亮的阳台上打理着那些盆栽,站站蹲蹲,忙来忙去。
不管是抬眼还是回头,她总能看见姜和。
他有时靠在窗框边抽烟看着她,一言不发总是在笑。
有时他坐在客厅打电动,懒懒的很没形象打个哈欠。
还有时,他会走到她身后温柔地抱住她,微微弯腰用鼻尖去蹭她的鬓角,跟她说:“娇娇啊,饿了。”
……
天边的夕阳燃烧着,云像被烫着似的都走得好快。
许之蘅出神看着,扬唇笑了起来。
汩汩流血的伤口渐渐跳痛起来,让她顿感清明,随之而来的是空无一物的轻松感。
那些暗沉的往事终于不再纠缠她,像退潮一般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失温的体感让她觉得那风是那样温暖,包裹住了她。
她的身体在逐渐变得干净而轻盈。
她不再麻木,也不觉哀伤,她所感受到的一切是那样鲜活美好。
许之蘅突然觉得——
天上的晚霞实在太美了。
原来……晚霞每天都这么美吗?
渐渐的,垂暗的天色似乎再次亮了起来——
天地开阔,她仿佛变成了一粒飞舞的浮尘,被风托起,被光揉着,闪出细碎的明亮色彩。
就好像,她本该那样耀眼的。
她飞着飞着,终于在光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结局。
余晖下的许之蘅嘴角噙笑,满足地半阖下眼睛,鼻息渐弱,神情柔和又宁静。
此刻天边余霞成绮,远处山川寂静,风中携来几声低低的鸟鸣。
她从未觉得这样安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