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一片澄明。
田埂的瓜棚下,少年在自家地里干活干得累了,就喜欢躲到别人家这阴凉处偷闲,手上犯贱还顺了人家的一条青瓜拿在嘴边啃,唇齿间伴随脆爽清凉的汁儿吃得“嘎嘎”响,毫无顾忌。
他那双纯黑透亮的眼睛,一边盯着自家地里的牛拉着犁迈着“老爷式”的步子勤勤恳恳,看起来又呆又笨重。
他两下将青瓜赶紧啃完,起身拍掉屁股上的尘土,弯身在地上捡起一根草,然后不怀好意的朝着耕作的牛儿走去。
牛儿甩着尾巴子正在“卖力”干活,猛然嗅到了一股危险气息在逼近,惊得四脚顿住,晃动两耳。
在它的盲眼下有根“危险物体”抵在它那湿润的鼻子上,一股痒意难耐的气体想要喷发而出。
“哞~”
“阿护!不要影响阿牛干活!”某位农夫早看他不顺眼了,来到这儿活是没干多少,懒却是不知偷了几回,眼下又要打断那辛勤劳作的正主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少年周护挨了批,继而瞪向阿牛,心想:“好家伙,竟学会告状了!”拿在手中的草根又恶作剧般在牛鼻子狠狠挠了几下,惹得牛儿哞叫连连,抗议不止。
眼见他的话被当成耳旁风,那厢周保更是火了:“你要干不成活,就给我滚回去,别在这里给老子添乱!”
周护正有此意,当即把草一扔,收回动作,手脚并拢,竖直身躯,规规矩矩的朝周保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谨遵兄长吩咐,我这就撤退。”然后撒着两条腿快速的朝土坡上而去。
周保绷着脸盯着他上了坡,拧了拧眉嘟囔:“玩呢!真不知道来干甚,甚也不是!”带着埋怨低头继续忙活。
周护则灰头土脸的跑回家。
自从去年他爹周小丁经过关系打点帮他在京陵谋了份差,至今已有大半年光阴。
这次回家是他从年关开始就向衙门的上头请示,直到步入夏暑才获得批准,平日里值差就够窝囊的了,好不容易回趟家,他可不想总是面对兄长周保那张严肃脸,和整日做不完的农务。
不过比上冰冷的衙门,家总是要轻松温暖些,心中粗略一算,告了几日假再有一日,他就得收拾东西再回去当那份苦差,再不好好珍惜这眼下的光阴,下次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娘!我回来了~”推开柴门走进门院,周护还是想回家多陪陪自家娘亲。
李氏躲在伙房里头不知忙活什么,闻声探出一个脑袋,见怪不怪:“回来啦!玩得尽兴吗?”
周护走到院中的井,提起木桶往井口丢下绳索,晃晃荡荡地挑上一桶水来,撩着水清理裤腿上的泥土,想到他在地里握着锄头挥了近一个下午,此时手心都还泛着肉疼,他娘一句话就将他的一部分功劳抹煞掉,心中不满:“娘你怎么说话呢,我哪是去玩,我是去干活的。”
李氏借着周护刚打上来的水,提桶出来倒走一部分,心知肚明的瞟了他一眼,反身又入伙房,倒水抄起锅铲清洗,也不与他耍嘴皮子:“行了,咱也不指望你能干点什么,你后天晨起就得回京陵当差,多歇着才是,肚子饿了没?我弄了点葱油饼子,要不要吃点?”
“好啊。”周护洗去脚下的泥土,两只湿手往身上衣衫糊弄着一抹,便去接过周李氏端过来的碗,大口吃起了饼子。
这口娘的味道,一时就忘掉了所有不快和劳累,“好吃!好吃到我都不想回京陵了。”
“不回京陵可怎么行?真要好吃我就多做一些,到时上路你带一些去,也分一些给你的那些同僚。”
周护不知想着什么,吃着吃着就顿了下来,望着李氏在干活的圆肩粗膀,那是长年累月做粗活所致,身形不胖,就是壮。
他端着碗在伙房门口坐下来:“娘......”
李氏手上虽在忙活,嘴上却及时回应:“咋的了?”
“我可不可以不回去当差,留下来帮家里的忙。”
“帮家里的忙?”李氏不由念叨了一遍,粗心的觉察出什么,忽然顿下动作,转过身来:“你说什么?你不回京陵当差?”
周护看着李氏的反应,感到一丝无形的压迫,连尚在嘴里的残食都忘了咀嚼,有些怔愣的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啊”字。
彼时李氏的声调不受控制的往上升了两度:“糊涂!你糊涂啊!京陵那差岂是你说不当就不当的?”
周护连忙把食物咽下去,巧妙的扯出一张嬉皮笑脸,双眼弯起了月牙,唇红露出牙白,两腮的肉向上鼓起,似是讨好又透着憨意:“娘我同你说笑的呢,瞧你这般较真,就快急上眼了!”
李氏没反应过来,见他说完埋头继续啃饼,心中直犯疑,“不是......我才被你搞糊涂了,不是你说的不回去当差?这让人听了能不急眼吗?”
“我都说了是说笑的,娘你咋就这么不经逗呢!”周护倒打一耙完,起身把碗放到灶台,趁着周李氏怔愣间,打了个懒腰:“不同你说了,我去洗洗,眯会觉。”
李氏从始至终都皱着眉,追着他的身形从伙房探出身去,望着他大步离去貌似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心下意犹未尽,竟有些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周护到澡房简单冲洗一番,回屋往榻上一躺,想到在京陵尚宝司当差的日子,翻来覆去的烦躁不堪。
又想到在家的日子仅剩一天,随之产生了对假日的不舍,焦躁地翻了个身,两眼一闭,强行甩掉胡思乱想,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上辈子的自己。
他的上辈子说来...最后死得很憋屈,而这该死的憋屈,又要在梦中重演一遍。
背景已经很模糊了,那是一个八九十的年代,画面那遥远的事就是富人开着四个轮子的汽车,有些过路人闻着排放出来的车尾气,鼻息中充斥着不屑和轻蔑。
周护的上辈子是一名富二代,是一位著名女商人的单亲公子,时年十八,就读于某名校一高,有名牌加身和豪车接送,风光无限,是大多数人都要捧臭脚的主儿,无论学习好坏老师都拿他当优等生一样的对待,尽管他的学习优秀,但就算不优秀,无须动脑烦忧,什么都是最好的安排,过着没有灵魂的日子。
一日照常去往学校的路上,习惯性坐在车子后排读着热爱的推理小说,高三中的他已填好报考警校的志愿,梦想着有朝一日当上刑警,做着每个正义男孩都会做的英雄梦。
汽车前排的老司机稳当的扎着车,一切似乎跟平常没什么不同,直到一声闷闷地枪响打破周护的耳际,来不及反应,接连的几声闷响,他就整个人都失去平衡。
尽管身上系着安全带,可还是在车内一番跌跌晃晃,晃得他头脑冒星。好在前头的老司机不像他,尽管错着身躯,凭着扎实的技术勉力将车子稳下来。
“少爷,仪器显示我们车子后面的两个轮胎爆了。”好家伙,要不是师傅技术到位,他们当场没了都是有可能的,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并未让他感到庆幸。
当时的他还没从中缓过劲来,就有人敲响他的车窗。
“尊贵的富家少爷,下来聊两句吧。”尽管隔着车窗,那声音还是如同一道闷棍般直击心头。
门窗被先进的电子系统紧锁着,周护不傻,才不会乖乖听话下车,也正因为他无动于衷,车外那厮古怪一笑,接着就指使其团伙抡起一个铁桶,往车顶上浇灌下什么不明液体,直到气味钻进鼻子,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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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来人是早有预谋的组织。
“老张,快开车!”
老司机一脸菜色的踩着油门,要知道他刚才就说过了,有两个轮胎爆了,这么做只是徒劳。
最后身为富二代的周护逃不过被绑的命运,当被扔进暗无天日的仓库,团伙还未使出什么家伙手段,直接就被吓尿了裤子,体面不体面的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仓库的几天全身心都在恐惧中度过,带着对方求财不危及生命的希望在支撑,后来不知哪里走漏风声,绑匪与他那女富豪的妈在交易过程中,他被绑架的消息扔出去就跟惊天炸/弹一样,轰然炸开,新闻媒体报纸刊登铺天盖地的报导。
信息爆炸的连环效应,自然惊动了警方,交易规则受到破坏,绑匪团伙怒不可遏,最终的结果就是撕票,终止交易。
他有幸在枪声结束后,顶着血流看到那一张爆/炸字样,标题为“著名女商人XX之子被拍下尿/失/禁照威胁索财绑架案”的报纸,否则到死都不知是为何。
死前如潮水般淹没而至的黑暗,绝望的恐惧盖过躯体带来的痛苦,死不瞑目,直到重生也忘不了。
这一世,他出生在思想物质都不丰富的古代,君主制的封建大月朝,人们地位分三六九等,贫富差距大,出身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在这个还没有先人以血的代价铺路的时代,活着就得接受生来的不平等。
他的出身和上辈子有着云泥之别,投胎在一普通乡下农户,过着没有纸尿片,没有鞋子穿,赤脚光屁/股扎着两只羊角,被同龄的臭小孩逼着玩泥巴,穿着兄长剩下衣裳的贫苦日子,时而衣不蔽体都是常态。
这该死的命运弄人。
接下来可想而知,古代乡下农户几乎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以农耕作物为生,再把朝廷应缴的赋税交完,一般农户手上余下无几,到最后能吃饱穿暖都是富裕的,更别说还有余钱供出一个有出息的主儿来。
当然和上辈子一样不变的是,读书可以改变命运,读书有前途,然而在他们这个村,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那得有丰厚的家底,像这样的人家一般都集中在县城,这是他们村里没有的。
他们村是典型的穷乡僻壤,傍山而落,在整个县看来属于偏僻荒远,在周护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老听他爹在家里嘀咕,县里有哪几个大户人家出了秀才,邻乡隔壁村又出了几个童生,唯独没他们村的份。
说完看看他,屋檐下胆小无助的他,只能低头接受来自亲爹的审视,那审视中带着欣慰的,带着希翼的,周护隐约晓得,他爹是在打他主意呢!
跟寻常的同龄人相比,儿时的周护行为举止总是透着非同一般,透着大人般的早熟,从拒绝玩泥巴又能与同伴交好的那天起,周小丁看待他的目光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他寄予了厚望,指望着他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当周护发现周小丁望次子成龙,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并开始实施行动时,他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于是有了全家人十几年如一日的省吃俭用,一件旧衣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一件破衣破的不能再破,也要循环利用,拿来打补丁子用,冬天挨冷受冻都舍不得换一床保暖的新被,睡觉就感觉盖着一床冰碴子,生活体验实在是差到极致,好在吃的方面是自己动手耕种出来的倒能填饱肚子,但也只是堪堪管饱,谈不上营养。
一切为的就是省下钱财来给他铺一条出路。
而周小丁为周护铺的那条路,便是去年入冬,恰逢大月新天子初登宝座两月,建兴一年冬,将他送到天子脚下的京陵城,到那冷酷没得人情冷暖名为尚宝司的官衙,当一名看守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