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乍起,风打残窗掀起了已经褪色的剪纸。
视野模糊处,是一间陈旧破烂的屋舍,似孤魂野鬼一般伫立在阴影中,阴湿的气息窜上心头,逼得人泛出丝丝寒意。
破败的木门被风挑逗得欲拒还迎,吱嘎作响,突然被来人猛地一踹,彻底没有了生息。
紧接着,一个看着十四五岁大的少年被人拎鸡崽似地扔进来,在地上连滚带爬唏嘘了好一阵,最后躲在角落边瑟瑟发抖。
“哟,你哥居然还没死呢。”开口那人是个彪形大汉,长得五大三粗,满嘴的胡茬,一张口唾沫星子便横飞在侧,对比之下,角落的那个小少年显得更加羸弱,他大步迈向屋内,言语之放肆动作之粗鲁,丝毫没有强闯民宅的觉悟。
屋内的摆设实在是少得可怜,即使是打劫的匪徒或许也会选择绕道而行,免得沾了晦气,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各种草药味,唯一干净点的地方就是一张病榻。
彪形大汉万般嫌弃地捂住鼻子,站在不远处,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床上半死不活的人,那人的脸几乎都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有幸露出的一双眼睛,却依旧是紧闭着的,他裹着一身白布衣,肤色苍白看不出任何血色,身形高挑却单薄,只能隐约凭借着微弱的胸腔起伏,看出人还活着。
“病秧子,好不作践钱,我要是他,还不如两脚一蹬上西天算了。”彪形大汉啐了一口。
小少年面色一惊,连忙爬到床边,想要把床上躺着的人护到身后。
彪形大汉见状,冷笑一番,想起什么似的,幽幽开口道:“白熙,你不会以为自己真能护住他吧,也是可惜了,花家姑娘长得那般花容月貌,好好的姻缘不要,非要跟一个乡野修士私奔,偏偏又都死得早,留下你俩一大一小的孽障——”
“一大一小的孽障”分别指的是床上躺着的病秧子,和地上摔着的二傻子。病秧子是哥哥白昭,一年到头灌着药,二傻子是弟弟白熙,一年到头守着哥,病秧子是个实实在在的病秧子,而二傻子却只是众人取笑的外号,并非真傻,只是在有些人看来,前些年哥哥白昭的病情急转直下,总不见好,何苦为难自己养着个累赘雪上加霜,简直是愚不可及!
“我……我娘……我娘是菏泽花家的女儿,你们怎么敢这么说她?!”那个名叫白熙的小少年悲愤交加,一只手颤抖地指向面前的身影。
彪形大汉一怒之下,又把小少年给猛踹一脚:“哟嗬嗬,你个二傻子,这下知道花家了,我告诉你,花家也就是念着你娘那点关系,不想弄得太难看自己脸上也没光,给你俩勉强留个住处苟且偷生,你俩倒好,还真攀上亲戚了,花家可是仙家名门,怎么会留下你们这俩祸害碍眼睛——敢偷我的东西!他们不会拿你们怎么样,我便好好收拾你们,叫你们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没偷,我没偷!你血口喷人!那是我娘给我的,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颠倒黑白!你不得好死!”白熙涕泪交加,满脸激愤。
一个时辰前,他哥哥突然口吐鲜血,两眼翻白,拉着他好一阵模糊不清的胡言乱语——
一会儿说“是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没照顾好你,哥把你给拖累了啊!等哥死了之后,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你什么都别管,好好活着就是……不,不对,会有人照顾你的,你别怕,你别怕!”
一会儿说“爹,娘,别抛下我和弟弟,你们要去哪儿!你们别走!前面都是死人,前面都是乱兵,你们别去!好好地待在这里,待在这里才安全!我求你们了,爹!娘!”
一会儿又是说“你们这群恃强凌弱,利欲熏心的狗东西,迟早会遭抱应的,老天有眼,必不会让你们逍遥快活!你们害死了城内三万无辜百姓!害死了林家两代忠良!你们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
白熙听得一头雾水,两眼泪花,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咬牙翻出一个小布包,拿着母亲留给兄弟俩最后的一件遗物——一只棕红琥珀耳坠子,冲到外头到处找郎中,结果郎中没找到,被那彪形大汉倒打一耙,硬是说自己偷了他的东西!
简直是无妄之灾!
“白熙,都说你蠢,你还真蠢。我说是我的那就是我的!你能拿我怎么样。”彪形大汉一把揪住白熙的头发往地上拽。
趴在地上的少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彪形大汉继续调笑道:“不过也真是兄弟情深,我都要为你们流泪了,不如你告诉我,是先送你哥到阴间探探路呢,还是让你先去黄泉接着你哥呀——”
话音还未落,只见病榻上缠绵多时的白熙他哥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抢在彪形大汉前,起身轻轻一手抡过他,生生地把彪形大汉的手掰折了。
白熙倚在床的一侧,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不是说他哥时日不多只能靠几副药吊吊命了吗,看来也是坑他的钱!他哥曾经跟着父母学了些术法傍身,虽说在那群世家子弟中肯定是排不上号的,但是应付一些地痞流氓也是绰绰有余。
白熙继而转惊为喜:“哥!哥你醒了!你没事吧!”
彪形大汉疼痛难忍,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他妈哪里像有事的样子!
彪形大汉破口大骂:“你个死病秧子!你找死!”扬言便抄起个周围的破烂,横冲直撞地往前。
“哥!你小心!”
林思玉皱皱眉,拂起袖子就是一掌。那掌灵力充沛,虽然和寻常仙门修士的章法是一个套路,但若是细细看来,就会发现,里头却有巧思,能输三成灵力发挥六成功效,这就绝非是寻常仙门修士了。
但是很显然,小少年看不懂,彪形大汉没敢看。
彪形大汉如风中柳絮般飘起来,又像千斤巨石般狠狠砸在地上。
“你才是病秧子。”他声音淡淡的,像古琴曲的尾音。
彪形大汉顿时感觉骨头都要碎了,连头都不敢回,仓皇而逃,只留下接近破音的嘶吼在耳边几个炸雷:“你们给我等着!不就是修了几年旁门左道吗!等我找些人来,要了你们的命!”
屋内现已一片狼藉,翻飞的桌椅,横尸的碗盆,东西虽不多,但都在“大战”时恪尽职守,阵亡后等待他人收尸。
“哥!”
林思玉还没反应过来,就忽地被一旁的小少年一把搂住脖子,他其实醒来好一阵了,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只能继续瘫在床上。他偏过头,缓缓开口道:“你别碰我。”
白熙以为他哥病情好转,正喜上眉梢,悻悻地松开手,一转眼看见他哥囫囵一个踉跄,又栽回床上。
“……”
白熙一摸脑袋,赶忙去扶。
“哥!你吓死我了!他们都说你要死了,我才不信,我哥是修仙的,怎么会死呢。”白熙涕泗横流,林思玉挨着他却不敢动弹半分。
“他们都说你是病秧子,我是二傻子,哥,我觉得我挺聪明的,你看,我就是要一直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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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白熙自顾自地说些让林思玉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的话。
林思玉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的,他定眼看向面前的小少年,觉得有些眼熟——
小少年身量不高,看起来憨憨的,瘦得也只剩下骨头了,生得却倒是眉清目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人。
这是白熙?
说起来林思玉与白家兄弟有些旧交,他们的母亲都是花家的女儿,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姐姐与当年的林家少主一见钟情,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两家一拍即合喜结良缘。可是妹妹却喜欢上了一个不知名的乡野修士,虽然年轻也有些能耐,但是花家硬是要将她许配给其他望族,妹妹为此与花家恩断义绝不相往来。
虽然很多年没了联系,但当年与太阴一派交战,哥哥白昭被邪气侵染奄奄一息,刚好被林思玉碰到,捡回了一条命。
林思玉摸摸自己的脸,悬着的心又凉了半截:“这些绷带是怎么回事?”
白熙道:“哦,哥你忘记了吗!这是……额……那个,哥你不是被邪气侵染了吗,这些年状况越来越差,当时脸上长了好多脓疮,就一直缠着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好……”
林思玉:“……”
就是脸毁了的意思是吧。
他大概摸清了些状况,白昭根本不是大病痊愈,而是已经死了……可能就是在白熙出门的那一个时辰。
如今这情形,应该是白昭用了借尸还魂术,把自己从待了十年的阴间拉回来了。
借尸还魂术重在尸魂二字,一方刚死不久的尸体,和另一方完整的魂魄缺一不可,此法违背天理代价极大,需要尸体原主人在弥留之际自愿以身体为祭,而原主人也将再也入不了轮回。
也就是说,白昭的真正的尸身与魂魄,全都在林思玉重生后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现在这个人,或许还残留几分白昭的痕迹,但是代替他活下来的却是已经死去的林思玉。
“哥,你在想什么呀?”白熙眼眶红红的,打断了林思玉,道,“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都想好了要是你走了,我也不活了——那个庸医,骗了我好多银子,还说你命不久矣!我看才不是呢,我说我哥不会死,就绝对不会死!”
白熙这边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空气就是哐哐两拳。
床上的人长久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十年前,白熙也才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父母早亡,跟着一个病怏怏的哥哥,颠沛流离地过着日子,一年一年过去,哥哥的病越发加重,白熙没有了别人的照拂,还得自己撑起来照顾着哥哥把日子过下去。
白熙又傻乎乎地黏上来道:“哥,那你现在是真的好了吗?我刚才看你刷地一掌就把那人打得落花流水,简直比没病前还要厉害!都这么厉害了,肯定是好得差不多了!”
对着这么一张满怀希望的脸,当然是不忍心否认的,林思玉任由他搀扶着走出屋外透透气,刚快到门口,那阵亡的木门本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倏地诈尸般轰然倒塌,像是要给经过的人行一个隆重的跪拜礼。
林思玉:“……”
他扬起手挡开灰尘,同样万般嫌弃地扭过头,依旧沉默着,长久地思索起来。白熙注视着他浅淡的眸子,在阳光下像琉璃般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心中莫名浮现一句话:
我会嫌弃这人间的污糟,可我却那样爱着,当阳光洒落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