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菟丝子 07
    “说好的最低等的寄生物呢?”许清霁捂着心脏,痛苦地喘息。

    费声正一边呼叫支援,一边用手枪连续发射空气弹,击打着连接女人和寄生胎的脐带。奈何这怪物的异变度突然升高,不仅胎儿数量庞大,连脐带的坚硬程度都加强了,原本几枪就能够打穿的脐带,此刻被空气弹击中后只留下一条浅粉色的划痕,甚至没有流血。

    如果费声回头看一眼,一定能够看出许清霁的异样——

    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浅浅的湖蓝色,仿佛血管中充盈着荧光染料,那光芒很淡,像阳光下湖水中的蓝色宝石,转瞬间就要淬灭。

    光芒汇集处,他的左眼虹膜悄然褪色,瞳仁却如火烧,好像在蝶豆花调配的冰酒里点了一把火。

    几秒钟内强行吞食一颗即将异变的石榴令许清霁的异变度濒临80,此刻由于距离异变体过近,这个数值仍在不断上涨。

    耳边,风声与尖叫声交杂,他听着自己逼近200的心跳声,感受着攀升的体温,疼痛逐渐消失,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生第一次,他体验到了力量在血脉中奔涌,和对这股力量的绝对支配。

    “小许!!卧槽小许你要干嘛去!哥们儿别逞强了!快回来!!”

    许清霁在白秋秋惊慌失措的呼喊中,果断推门下车,顺手将对方反锁在车里。

    数百个寄生胎以女人为圆心扩散开,它们的脐带拉长到近十米,覆盖了整整一户人家的面积。

    费声已经被外围的寄生胎包围,退无可退之际,余光忽然瞥到手无寸铁却“从容赴死”的许清霁,当即两眼一抹黑,血压飙升。

    “许法医!回去!!!”

    隔着二三十米和极高分贝的噪声中,许清霁依然听到了费声的怒吼。但他脚步不停,冲着最近的一个寄生胎走去。

    [说真的,你这会儿的异变度有点太高了。]塔塔有些犹豫,[而且这怪物处于临界异变,很容易被激怒,不如苟活一下,等它彻底变成传染源就能暂时平静了,到时候丢给费声那伙未知传染源防控中心的人去解决就行。]

    对面,一只寄生胎发现了他的存在,四肢着地,张开三只血盆大口,迅速爬过来,想将他包裹吞噬。

    许清霁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

    刹那间,他已腾空而起,右手抓住第一只寄生胎的脖颈。

    寄生胎在触碰到他的手指时立刻僵硬下来,胎儿青紫色的皮肤变得灰暗,下一刻,又泛出蓝色的荧光。这束光芒顺着脐带蜿蜒而上,向着母体的方向流淌。

    不过几秒,许清霁的周围已经倒下了十几只寄生胎,全部呈现出淡蓝色的僵直状态,仿佛被液氮速冻过的残次品,踩一脚便化成了碎片。

    而那诡异的浅蓝色荧光却在脐带中流淌得更加疯狂。

    许清霁的手背在战斗中被某只寄生胎的牙齿划伤,预想中变成石榴或涌出石榴汁液的事情没有发生——恰恰相反,那伤口几秒钟便愈合如初,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在衣摆上蹭了一下手背,直面第二轮前赴后继的怪物,面沉如水,这才有时间回答灯塔水母。

    “可以是可以。”他舔了舔嘴唇,说,“但我饿了。”

    .

    费声在二十几只寄生胎的包围下,将手枪划出了残影,他几乎不用瞄准,眼前飞舞的脐带已经遮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无论哪个方向都是目标。

    尽管不断发射的空气弹使他暂时能够免于直面寄生胎,但奈何人类背后不长眼睛,几分钟内,他已经被寄生胎抓了好几道,伤口中不断涌出血液。

    仔细看时,那滴落在地的血中,一颗颗如同奇亚籽的鱼卵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炸裂,细小的碎片如金粉,被距离最近的寄生胎舔舐殆尽。

    以他为中心的空间逐渐缩小,可以移动的范围肉眼可见得狭窄起来。

    异变度提醒器发出刺耳的警告,金色的鱼鳃刺破耳后的皮肤生长出来。

    尽管在成为融合者、接触到寄生物、正式进入未知传染源防控中心、秘密宣誓誓死捍卫人类基因的那天,他就已经看到自己大概率会被吞噬的未来,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心有不甘。

    “警告!异变度96!异变度上升过快……警告!异变度97……”

    不,不能变成异变体!不能变成怪物!

    金色的鳞片刺破全身的皮肤,费声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的视野似乎被割裂了,一瞬间是扑面而来的寄生物,下一瞬间又变成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他被那尾金鱼共生的地方。

    “警告!异变度98!”

    最后的理智让他忽然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心脏。

    砰——!!

    空气弹射出,却并没有击穿他的身体。

    这一刻,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非牛顿液体,同时阻挡了来自人类和异变体两方的攻击。

    下一秒,刺穿耳膜的尖叫声在田野上炸裂,眼前的脐带骤然被母体抽回,寄生胎仿佛受到了召唤,尖声咆哮着飞入半空,强行向已经异变的女人飞奔而去。

    费声惊异地转头,只见几条蓝色的脐带缠绕在母体身上,就像被反方向污染的血液,顺着脐带流入女人心脏,又流入其他寄生胎的身体中。

    蓝色的血液所到之处,冻结了一切。

    数百个诡异胎儿在几秒之内全部变成蓝色,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裹挟,凝固在空气中。

    费声从业十几年,处理了上百个传染源,九死一生了无数回,鬼门关见他都眼熟。

    但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

    如同冰块碎裂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伴随着最后一个寄生胎被蓝色的荧光所覆盖,所有脐带齐根断裂,寄生胎在同一时刻,全部粉身碎骨,冰雹一般砸落。

    落地后,那些粉碎的冰晶刹那间升华,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许!许清霁!!”

    白秋秋终于从破碎的后车窗玻璃里翻了出来,握着匕首姗姗来迟,飞奔着就要冲向“冰雹”的中心。

    费声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下来。

    只见如同冰雕一般的女人身旁,青年人高瘦的身影迎风而立。他走到女人身边的时候,风卷着碎冰斜刮而过,蹭过他的眉眼。

    他垂眸眨了眨眼,冰晶从睫毛滑落,坠在眼尾。再抬眼的时候,虹膜映出漫天飞舞的落冰。

    仿佛艳阳天中,一场为他而下的雪。

    女人被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本应被侵占的神智却回来了,一双眼睛中透露着哀求的神色。

    “……救、我……救救……我的丫丫……”

    “我记得论坛中说过,如果融合者尚未被寄生物完全控制,仍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有一定概率能够被降低异变度,回归正常,和寄生物共生。”

    许清霁的声音平稳干净,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似乎救与不救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塔塔,我们可以救她吗?”

    灯塔水母停顿片刻,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答:[这些伸展出去的蓝色光线都是我的精神力的实体,我进食的方式就是通过丝线强行吸收低等级生物的能量,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寄生物等级高过我。]

    它有一点小骄傲:[我可以尝试一下,在吸收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强行停止,让它仍然能保持一定的活性,但又不至于异变度过高,导致短时间内再次成为传染源。]

    [理论上来说,可以让这位女士恢复神智,回归正常。]

    “那就试一下。”许清霁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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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你可以再走近些,让我离得更近一些。]灯塔水母补充道,[放心,我已经控制住它体内的寄生石榴了,它已经完全丧失了攻击性,你什么都感受不到,我需要几分钟进食,等我结束叫你就好。]

    于是许清霁上前一步,抬起左手,轻轻放在对方的头顶。

    蓝色的光线从他指尖伸出,落在女人的额头上。

    然而,与灯塔水母的解释不同,他并非什么都感觉不到。恰恰相反,光线接触皮肤的瞬间,无数画面与声音恍如走马灯一般,强行灌入许清霁的脑海中。

    “……嫁不嫁轮不到你决定,你不嫁,弟弟的彩礼钱要从哪儿来……”

    “……他奶奶的,是个闺女,瞅着屁股挺大,死活生不出个带把儿的……”

    “……哭什么哭!女儿不淹死难道等你赚钱养啊?有哭的功夫滚去种石榴……”

    许清霁只觉得整个人被钉在原地,灵魂却抽离出肉身,穿梭过时空,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透过对方的眼睛回溯着一段段苦难的往昔——

    十年前,刘家女儿十六了,张家的男人牵着两头牛上门提亲。

    女孩儿说,我不嫁。

    爸爸说,你要嫁,家里要盖新房子啦。

    妈妈说,你得嫁,弟弟要娶新娘子啦。

    奶奶说,你想嫁,嫁出去就不想家啦。

    爷爷说,你快嫁,嫁了就不用干活啦。

    夜半三更,张家的男人敲开了刘家的门,爬上了女孩儿的床。

    第二天,媒人问她,你嫁还是不嫁?

    爸爸说,她肯定嫁,不嫁根本没人要她。

    妈妈说,她必须嫁,不嫁再也别回娘家。

    奶奶说,她一定嫁,不嫁也得被人糟蹋。

    爷爷说,她绝对嫁,不嫁把她往死里打。

    于是女孩儿哭着说,我嫁。

    她顶着红盖头嫁到了隔壁张家,却发现生活没什么变化。在家要做的家务、要干的农活儿,在这里也要做,除了晚上睡觉时身边多了一个鼾声如雷的丑男人,其他的,好像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的日子啊。

    她的肚子很快大了起来,一个赤脚村医把脉之后说,这一定是个男娃娃。

    从那天起,女人忽然被当成了人,不用再用冷水洗澡、不用再凌晨起床烧饭、不用再忍受丈夫的暴打。

    她的工作全都落在了男人妹妹身上,那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冬天里被暴怒的男人一瓢冷水浇到头上,巴掌不断落在脸颊。

    女人想拦住丈夫,可伸出的手终于还是落下。

    她想起了自己挨父亲打时,袖手旁观的妈妈。

    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大出血,黄泉路口都看见了,却被阎王爷送回来。

    她还以为是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命,殊不知,原来是阎王嫌弃她在人间受的苦还不够——

    她生了个女娃娃。

    当天晚上,她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孩子被浸泡在寒冷的水池子里,已经没了半条命。

    丈夫发现了她,用藤条抽打她,让她把孩子丢下。

    她被打到昏死过去,终于保住了自己的闺女丫丫。

    那之后的十年里,她再也没能怀上孩子,也没能生下老张家的种。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恨了,麻木地忍受着男人的怒骂与鞭打,也学会了在女儿被打得哭喊时捂住耳朵装聋、闭上眼睛装瞎。

    女人啊,她想,究竟是为了什么存在啊?

    直到那天被强行塞入一个石榴,她噎死在雪地里。再次醒来,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她很开心,又很担忧。

    于是她每天都会摸着肚子默默祈祷——

    宝贝,你可一定要是个男孩儿啊。

    因为男孩儿,不用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