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VIP】
    第19章 第十九章

    浮光撒在窗檐, 泛着点点光影。

    门?口传来了扣门?的?声音,顾淮声的?视线从窗台移回,出声道:“进?来。”

    书?良进?门?,将从姜家送来的?信给了顾淮声, “公子?, 是姜家送来的?信。”

    顾淮声接过信,信笺封面是行楷写的?“表兄亲启”四个字。

    他的?视线在那几个字上落了一会, 薄唇紧抿。

    这样?的?字迹和?这样?的?称谓, 便也只有姜净春了。

    不同于一般女子?所习的?簪花小楷,姜净春所习的?是行楷。

    他打开了那封信,信笺展开, 还不及看信笺内容,竟出神想起了往事。

    姜净春的?字, 算起来还是他教的?。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顾淮声发现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在他面前出现得频繁, 总喜欢一声表兄表兄地唤他。

    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没多想,直到无论他对她疏离, 却也赶不走这个黏人?的?小孩之时,他才发现, 她或许是喜欢他。

    一开始也只是怀疑, 可是后来,一次又一次触及到了她那近乎含羞带怯的?眼神, 他已经能够肯定。

    她缠着李氏让他教她写字,顾淮声没有拒绝。

    原因为何?他想, 只是因为他是她的?表妹而已, 教她写字,自也是什么不打紧的?事情, 总比被李氏日日带着她上门?来念叨得好。

    可是姜净春并不是一个好小孩,她想要?借着这次机会纠缠他,于是学得总是不大认真,可她又极会看人?眼色,每当他寒了声时,又马上能正襟危坐,不会闹得过火,让他也不能有将她赶走的?机会。

    此刻手上拿着的?信件,上头的?行楷,清秀又端庄。

    他磕磕绊绊教会她书?法,她的?每个字,都有他的?风骨。

    顾淮声从回忆之中抽回了神来,开始看起了信的?内容。

    信上说?,近来京城中新开了家茶楼,邀他前去,怕他不同意,还特地说?有事情想要?同他相商,让他务必前来。

    原是想要?找他出门?。

    昨日在外?头喝得酩酊大醉,酒当都没醒得透彻,今日便又有了功夫喊他出门?。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指骨不自觉用了力,信纸被揉皱。

    书?良见他面色冷凝,不由出声问道:“公子?,这信上是写了什么。”

    怎么看了信后,这幅神情。

    顾淮声将揉皱的?信件搁置到了桌上,对书?良道:“备上马车,出府。”

    他倒是有些好奇,她还有什么能同他好说?的?。

    *

    顾淮声到了姜净春所说?的?地方之时,她已经等在了包厢之中。

    今日的?姜净春已经修整过了,已经全无昨日那般堪称失态的?模样?,只是一身桃红短夹,衬得人?粉光脂艳,她端端正正跪坐在塌椅上,眼皮耷拉,像是在出神,手指也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屋内没有旁人?,就连服侍的?丫鬟也都没有。

    本就不大的?房间,竟也就只摆了一张长案。

    这样?的?环境和?氛围实在是有些古怪。

    顾淮声下意识蹙眉。

    他扣了扣房门?,姜净春这才注意到他。

    他今日休沐,没有穿绯红官服,也没有穿在端午那日穿着的?玄黑长衫,而是他平素穿的?玉白圆领锦袍。这样?的?服饰,衬得人?更加清冷,不敢叫人?亲近。

    姜净春想了想一会要?做的?事情,不禁心?里打鼓,止不住地发虚。

    事到如今,不成功便成仁,她不能退缩。

    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姜净春朝顾淮声露出了一个自以为自然的?笑?,她说?,“表兄,你终于来了。”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顾淮声腾出位子?。

    她今日特地挑了间不大的?房间,特意只留一张桌子?,她故意往旁边挪了挪,也是在告诉他,坐她身边来。

    她自以为高明的?做法,可在顾淮声看来却是疑点重重。

    看着她那十分不自然的?笑?,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她今日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他眉头拧得更叫厉害。

    姜净春见他蹙眉,心?下更作紧张,本想开口说?话,但顾淮声沉默了片刻就往她的?位子?这处来了。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入了坐,就坐在她的?旁边。姜净春倒也没想上来就去亲他,这样?也太过粗暴,她先是倒了壶茶水推到了他的?面前,对他道:“表兄,你尝尝。”

    她的?身上没有酒气?,只有些许的?清香,可顾淮声的?脑海中,仍旧是昨日在酒楼中,见到她醉倒在宋玄安怀中的?场景。

    他眼眸下敛,视线落在她推过来的茶盏上面,可却没有想要?喝的?意思,他的?嗓音也带着几分冰凉之意,他道:“有什么事情便说吧。”

    姜净春听到他这淡漠的?话,哑了声音。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让他喝茶而已,他都不肯了?

    前些时日,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姜净春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才不管什么上来就去亲别?人?是一件很无礼的?事情,她看着他的?侧脸,只想赶紧亲上去,让他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冷漠的?对她了,她真的?不喜欢,很不喜欢!

    她也不想管圣僧是不是会因为一个亲吻而真的?爱上妖女了,她甚至有些报复性的?去想,她喜欢他两年?,他给了她两年?冷脸,亲他一口,又怎么了?

    她这样?想,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她个子?不算矮,可在顾淮声面前还是堪称娇小,两人?席地而坐,她还要?微微仰头望他。

    她转过了身去,直起身,往顾淮声的?侧脸凑了过去。

    顾淮声许久没有听到姜净春的?回答,想要?扭过头去看她是在想些什么。

    然而,猝不及防间,唇上就覆上了一片柔软。

    少女的?黑眸蓦然凑近,似带着几分滚烫的?唇就这样?贴了上来。

    香软的?味道就这样?溢满了他的?鼻腔,顾淮声浑身紧绷,就连瞳孔都不住震颤。突如其来的?吻分明只不过是蜻蜓点水,可却就像一场狂风暴雨,就那样?打得他措手不及。

    她在做些什么?

    他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今日喊他来,原是想要?偷亲他。

    他心?跳如擂鼓,是羞恼,还是什么?他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几乎是用尽毕生气?力才能将面前的?少女推开。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薄唇紧紧绷着,浅眸之中,蕴着怒意,看她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姜净春也懵了,她也没有想到,顾淮声会突然转头,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顾淮声狠狠地推开。

    她的?脸甚至都还来不及变得滚烫,她甚至都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就听他道:“不知羞耻。”

    这四个字,比他那冰冷的?眼神还要?伤人?。

    姜净春头脑一片空白,她颤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什么反应都还来不及有,来不及情动,来不及想别?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淮声大步离开了此处。

    过了许久,眼角的?泪才终于止不住滚落。

    她想过顾淮声会生气?,可她没想过,他会这般生气?,他气?得浑身颤抖,他骂她不知羞耻。

    她亲他一下,他竟就不可忍受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推开她的?动作,实实在在地伤了姜净春的?心?,这是极其厌恶她,才会做出的?动作。

    什么破话本,这辈子?也不要?看了,全都是些哄小姑娘的?鬼话。

    从始至终,她都一直在自取其辱。

    他是圣僧,是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仙人?,可她不是能够动人?心?魄的?妖女。

    花云守在门?口,看顾淮声生气?离开,也不知道里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赶紧进?来,就看到姜净春又落了泪。

    自从喜欢上了顾淮声之后,她的?小姐就变得爱哭了起来,方才他们?又是怎么了?怎么人?就又哭了呢。

    这一回,她没有哭得撕心?裂肺,只是睁着眼睛无意识地落泪。

    花云看得心?疼,坐在她的?身边问她,“小姐,这是这是怎么了。”

    姜净春听到了花云的?动静,魂魄好像才又回了躯体,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又哭了。

    她笑?了笑?,胡乱抹了把眼泪。

    她说?,“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喜欢他,就像是去做一件永远都没有结果的?事情,她撞得头破血流,到了最后,被他狠狠推开。

    够了,试了这么一次,就已经够了。

    能做的?,不能做的?,她也全都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呢。

    姜净春决定放弃他的?那一刻,情绪来的?却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大。放下一个人?确实有些难吧,可当攒够了失望,一切就便得轻而易举了。

    她在笑?,笑?些什么?她也不道在笑?些什么。

    可笑?吧,或许是笑?话自己可笑?。

    顾淮声的?那一帮掌,就这样?将少女心?事推得支离破碎。

    姜净春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些,她站起了身来,脸上已经没了情绪。

    她对花云道:“走吧,回家吧。”

    两人?出了茶楼,可就在下楼梯时,匆匆忙忙跑来一人?,到了姜净春的?跟前。

    “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找了半天,原来人?是在茶楼里面。

    姜净春见这人?穿的?衣服,认出他是姜家的?奴仆,她不明白他这么着急忙慌来寻她是做些什么?

    她眼皮一跳,难道是家里头出什么事了不成?

    她问,“这是怎地了?”

    那人?急切来寻她,可真见到她,现下却又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净春看他这般犹犹豫豫,着急得不行,她问,“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那人?看着姜净春叹了口气?,便附到她耳边,同她说?了姜家发生的?事情。

    他说?大小姐找到了,就是当年?走丢的?那个大小姐,姜净慧。

    姜净慧找到了,那她是谁啊。

    她难道不是姜净慧吗。

    *

    姜净春活了十几年?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假千金啊。

    回去姜家的?路上,那人?已经将前后因果说?与了她听。

    姜净慧三岁那年?走丢过一回,李氏带着她去山上的?寺庙祈福,结果在路上,一不小心?没将人?看住,就将人?看丢了。后来姜家的?人?、李家的?人?,甚至是顾家的?人?,到处都在找走丢了姜净慧,只可惜,仍旧是一无所踪,姜净慧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踪迹。

    找了整整一个月,李氏伤心?欲绝,成日神神颠颠。

    姜南找不回女儿,也怕妻子?是叫邪祟缠上,没了办法,便带着李氏再去山上拜佛,意图去除晦气?。

    可没想到,竟就在那佛堂中,见到了一个同姜净慧生得□□成像的?孩子?,李氏当即扑了上去,说?那是她走丢的?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两个孩子?生得实在有些像吧,那个时候大家也都没有多想,认为那个寺庙中碰到的?孩子?,就是走丢的?姜净慧。

    回来之后,大小姐走丢的?事情发生之后,姜南就不许旁的?人?再去提起。

    府内上下的?人?也就没有多想,都心?照不宣地去不提此事。

    可是到了今日,姜南却忽地从外?头带回了个姑娘,说?她其实才是当年?走丢的?姜净慧。

    事情弄了这么半天,那现在的?姜净春算是什么?

    姜净春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她回了姜家,去往崇明堂。

    府中上下气?氛奇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周遭人?看她的?眼神都古怪了几分,她步伐极慢,实在不知该怎样?去面对那样?的?场景。

    算起来,姜净春替她过了那么十几年?的?好日子?。她回来了,那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而自己又该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父亲母亲?

    人?若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方才经了顾淮声那样?的?事,却又传来了这样?的?事情。

    姜净春即便是再不愿意面对,却也没有办法,她磨磨蹭蹭还是走到了堂屋那里。

    她站在外?头的?廊庑下,听到了里头颇为热闹的?声音。

    好像是姜南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沁着喜意,同平日那副冷漠的?样?子?全然不同。

    “你这些年?受苦了,好在爹爹总算是寻回你了。你可还记得,这是你的?哥哥,这是你的?母亲,哎,当年?你走丢了的?时候,也才刚到三岁,应当都记不得事了吧,好在是寻回来了从前你在姜家是大小姐,回来之后也还是,你放心?,没人?能抢了你位置”

    姜净春在外?头把姜南的?话听了个彻底,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搅烂了。

    姜南或许是无心?说?得这话,可听在姜净春的?耳中却格外?刺耳。没人?能抢了她的?位置她就像是一个小偷,霸占了她的?位置十几年?。

    屋子?里头姜南的?声音喋喋不休,偶尔还有姜润初的?声音,他的?声音听着十分温柔,同平日里头和?她说?话的?时候全然不同,他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现下他的?妹妹回来了,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他们?沉浸在喜气?之中,独独李氏不怎么开腔。

    逃避虽然可耻,可着实有用。姜净春不敢进?去,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她转身就走。

    可是就在这时,二房的?母女从外?头进?来,是林氏带着姜净芳过来。她们?很快就听说?了崇明堂这处的?风声,这样?大的?事情,她们?自然是不能错过,等不及就来了此处想看热闹。

    两人?刚好撞见了想要?夺门?而出的?姜净春。

    三人?撞个正着,那两人?的?脸上止不住有些看笑?话的?幸灾乐祸。

    林氏道:“哎呀,净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呀?里头正热闹着呢,怎不进?去瞧瞧?”

    姜净芳也不怀好意道:“就是,堂姐是要?往哪去呢?”

    那两人?声音亮堂,几句话间就吸引了屋里人?的?注意,姜净春再想走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了那两人?一眼,眼中带着幽怨,最后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罢了,迟早是要?面对的?,早些晚些,都要?面对的?。

    她回过了身去,往里面走去。

    看到她来,方才和?乐的?气?氛好像一瞬凝固,气?氛之中浮现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姜净春知道,应当是她的?出现,打搅了他们?的?团聚。

    她的?视线不住看向了那个被寻回来的?真千金身上。姜南和?李氏坐在上方,姜净慧坐在姜润初的?旁边。

    乍一看,她同她的?眉眼之间果然有几分相像,只是相较之下,姜净慧的?看着更叫温婉成熟一些,她一身素白衣裳,通身无饰,只有挽起的?发间插着一只简陋的?木簪,这等堪称粗朴的?打扮却也不叫她显得清贫,反倒有股别?样?的?雅意。

    见姜净春看她。

    姜净慧也看着她莞尔一笑?,清雅秀致得不像话,脸上也丝毫没有不善之意。

    一片死寂之中,还是姜净慧先开了口,她看着姜净春道:“这便是小春吗。”

    同姜净慧的?大度相比,姜净春现下的?神情堪称有趣,她的?脸色似乎带了几分苍白,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说?些什么。

    她要?怎么回答她呢?

    姜南心?中暗道她果然是上不得台面,平日里头闹腾得比谁都凶,碰到点事情便被吓傻了眼,现如今,罕言寡语,竟连话都说?不出,他对姜净慧介绍道:“这是……”

    可话才说?了两个字,却也噎住了声,他怎么向姜净慧介绍姜净春?也实在是让人?有些头疼了。

    一片安静中,姜净春自己开了口,她说?,“我是姜净春。”

    这样?说?,应当没错吧。

    姜净慧笑?了笑?,眼中没甚敌意,只道:“爹昨日已经同我说?过你了。”

    姜南一直让人?暗中去寻姜净慧,前些时日好不容易有了些许下落,又找了些时日,侍卫终于找到了人?。

    姜南这才知道姜净慧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姜净慧当初被人?拐走,后被人?贩子?卖去外?地的?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她长大后,那户人?家的?儿子?要?上京城准备今年?的?秋闱,便让姜净慧也跟着一起,好去照料他的?起居生活,专心?备考。

    而侍卫就是一次在机缘巧合之下,在京城的?街上见到了姜净慧,观她模样?同姜净春生得有几分相像,于是便开始调查起了她的?来历。

    这一查……便发现此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姜净慧。

    后来侍卫找了一老妇前去帮忙探查一二,发现她的?小臂上也果真有姜净慧幼年?时候的?胎记。

    于是,就在昨日,他急急将此事禀告给了姜南。

    今日,姜南就带着姜净慧回了姜家。

    当初姜净慧走丢,可回来的?却是姜净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这事也实在是有几分古怪了。他们?当真不知道姜净春不是姜净慧?

    毕竟说?,姜净春的?手上可没有胎记啊,这样?也能认错吗。

    很显然,姜南同姜润初看着分明像是知道内情。可也没人?会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还去提起旧事。

    姜净春看着姜净慧冲她笑?,可却实在不知该回以什么样?的?表情,她勉力扯起嘴角,可这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些。

    姜南对她这幅表情显然是不满意,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却听李氏开口,“小春,往后净慧便是你的?姐姐了,你明白吗。”

    众人?都没想到李氏会忽然开口,从方才开始,她便一直无言。不过现下听到了她这样?说?后,也都没有反驳,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说?真千金找回来了,便不要?姜净春了吗?

    就拿李氏自己的?私心?来说?,她记忆中的?女儿,一直都是姜净春,从始至终,那个生养了那么久的?孩子?,就只有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几年?的?情分,即便现下说?,姜净春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可让她同她断绝关系,怎么可能呢。

    可李氏扭头对姜净慧道:“净慧,你觉得呢?”

    姜南眉头蹙了蹙,似对这样?的?说?法有些不满意。

    姜净慧在外?头受了十几年?的?苦,姜净春在姜家享了十几年?的?福,可一个做母亲的?现下竟向亲女儿问这样?的?话。

    姜净慧听了李氏的?话有些想笑?,她也确实笑?了,笑?得得体,没有丝毫差错。只是眼中也适时地闪过了一丝失落,那种?被亲生母亲偏心?对待的?失落,看得在场几人?更叫心?疼。

    她说?,“我自是愿意的?,如今母亲还 肯认我,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话说?的?李氏一愣,听得人?怎么都不是滋味,分明她才该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如今却活得这般小心?翼翼。

    姜净春越听越是面白,她再在此地待不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此处。

    “呦,怎么她还瞧着不大乐意了呢。”林氏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这话一出却被正在心?烦的?李氏丢了个眼刀过去,她也没敢再去说?些什么了。这处的?热闹看的?也差不多了,她也不继续待下去讨人?嫌,带着姜净芳就离开了。

    路上,她一直不断道:“我就说?姜净春不是亲生的?吧。”

    当初她趁着那些人?不注意,偷偷地掀开了姜净春的?袖子?看过,并不曾在她手上看到过胎记,她当即确定,这人?一定不是那个走丢了的?姜净慧,两人?最多也不过是生得有几分相像罢了,但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她都知道,那姜南和?李氏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想来也不过是李氏在自欺欺人?,而姜南怕她继续疯癫下去,便也跟着认下了这个假货。

    现在看来,李氏那头就有得好闹心?的?了,一个亲生的?孩子?,一个亲自宠大的?孩子?。

    再说?了,新回来的?那个孩子?,看着可比姜净春听话懂事得多了,眼看姜南已经待她好得不行,往后姜净春的?处境便有趣了。

    这大房的?热闹,看不完,根本就看不完。

    姜净芳才不大在意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她只是想,往后姜净春的?日子?肯定很难过,她可得找个机会去笑?话笑?话她。

    姜净春同二房的?母女先后离开,堂屋中就只剩下了那一家人?聚在一处。

    姜净慧看着姜净春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她忽然出声问道:“小春没有裹足吗。”

    众人?叫她这话问得莫名。

    姜净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看到妹妹没有裹足便觉得她运气?真好。”

    她说?这话带着止不住的?艳羡。

    姜润初抿唇,问她,“这话何意。”

    姜净慧道:“也没什么的?,只是以往到了裹脚的?年?岁,便被家中长辈拖去强逼着裹脚。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太疼了可没办法,我若是不裹,他们?便不给我饭吃。后来,脚可算好不容易缠好了,却发了场高烧,差点没挺过去。所以,现下看到妹妹没有缠足,便觉得她运气?真好,碰到爹爹娘亲这样?好的?人?。”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事,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往事。丢了半条命去裹足是她平淡说?出来的?其中一事,可期间受到的?其他的?苦楚呢?那家人?将她买回去做童养媳,想来苛责她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这话听着是有些卖可怜的?嫌疑,可她是他们?的?孩子?,她的?苦痛不说?给他们?听,该说?给谁听呢?

    姜南从前因为姜净春不肯裹足的?事情生了很大的?气?,他气?她不守礼,气?她这点罪也不肯受,分明人?人?都能缠小脚,怎么就她缠不得?

    可是,今日听到了自己的?孩子?说?这样?的?话时,听她裹了足,他却又只觉得心?疼。

    姜南这么大的?年?岁,历经了这么多的?风霜,可却还是在这一刻泛红了眼。

    他声音有些哽咽,他说?,“都是爹对不起你。”

    一旁的?李氏也终红了眼,背过脸去擦起了眼泪。

    这是她的?过错,姜净慧回来,她也被逼着想起了当年?的?事。

    都是她没能看住她,让她被人?拐跑了。

    如果不是她,她哪里会受这样?的?罪呢。

    她的?净慧,都是被她害成了这个样?子?的?。

    几人?皆默声片刻,姜南出声对李氏道:“往后,让净春搬去南边那间院子?吧,她的?房间空出来给净慧。”

    姜净春现下住着的?房采光好,房间大,离他们?主屋那处也近些,算是整个崇明堂,最好的?住处了。

    现下,姜净慧回来了,姜南却马上要?她搬出去,这样?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吧。

    李氏想要?反驳,可视线撇到了姜净慧时,又很快想起来了方才她说?的?那些话,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答应道:“好,我去同她说?。”

    姜净慧忙道:“不用的?,父亲母亲,我随便住哪里都成的?。”

    可她越是这样?,便越是让李氏有些羞愧难当,本来还有些犹豫,现下却也答应得彻底。

    李氏道:“没事,都是不妨嫌的?小事。”说?完了这话,她就起了身,去了后房那处寻姜净春。

    姜南同姜润初仍然留在这里同姜净慧说?话。

    姜净慧看着李氏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言,过了会,忽垂首问道:“母亲她是不是不大喜欢我啊。”

    她扣弄着手指,看着有些紧张。

    姜润初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他叹了口气?,柔声宽慰她道:“怎么会呢,只是一时高兴没能反应过来罢了,过些时日就好了,你别?担心?。”

    姜净慧仰头看他,这幅角度,显得她更有几分楚楚可怜,她问,“真的?吗。”

    姜润初看得心?疼,摸了摸她的?头道:“真的?,不要?怕,哥哥和?爹都在呢。”

    姜净慧这才笑?了笑?,乖顺地点了点头。

    *

    姜净春回了房间后,直接仰面扑进?了被子?里头,一股窒息的?感觉很快就充满了鼻腔,直到头脑有了几分窒息,喘不上气?,她才终于抬起了头来。

    眼中已经出现了眩晕,似有星星在眼前闪动,她猛地喘了几口气?,才恢复了如常。

    真倒霉啊,她想。

    怎么什么事情都碰到了一天呢。

    不过,事情都已经破烂成这样?了,总也不会再倒霉了吧。

    她竟还笑?出了声,就这样?吧,天也不会塌了。

    不过,她看到姜净慧便难受,在她面前,她总觉抬不起头来,她笑?得那样?和?善,可她越和?善,她就越是害怕。

    她不敢看她。

    就像是一个仿制的?假物?,总是羞于见到真迹的?。

    她不但不敢看她,她甚至有些害怕看到姜家的?其他人?。

    他们?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让她感到害怕。

    在她神思出走之际,房间进?来了一人?。

    姜净春抬眼去看,发现来的?人?是李氏。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愣愣地坐在床上,什么反应都没有。

    李氏看着她这样?,也知道是今天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吓得她人?都要?傻了。

    她走到了她的?床边坐下,姜净春看到人?到了跟前,才愣愣出声唤她,“母亲。”

    母亲她现在还能唤她母亲吗。

    她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啊。

    可她不喊母亲,又该喊些什么呢。

    李氏揉了揉她的?头,“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她的?话。

    可是看着她这幅样?子?,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去如何开口。

    姜净春看出李氏是有话想说?,而且应当是一些让她难以启齿的?话,因为,她踟蹰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姜净春道:“母亲有话便说?吧,我不会如何的?。”

    她猜到,她或许是想要?说?有关姜净慧的?事情。

    李氏最后还是开了口,她道:“净慧回来了,你父亲是想着让她搬来你这屋子?住想着这里离我们?那边的?屋子?近些,往后也能好去照看下”

    这话从她的?口中说?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让姜净春给姜净慧腾屋子?住,实在是太伤人?了些。

    姜净春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她打断她的?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说?,“没事的?,本就是姐姐的?,我去哪住都成。”

    她说?的?是真心?话,如今寄人?篱下,能有地方住都是不错了,还挑些什么呢。

    再说?了,她的?一切本就该都是姜净慧的?,现下人?家回来了,她还给她,那也是天经地义?。

    李氏看她面上神情不似作假,她也没再多想,“南边那里有间房子?,那里也可好了的?”

    “没事的?,全凭母亲安排。”

    听她这样?说?,李氏便也没再开口了。

    她默了片刻后道:“过两日,你父亲打算办个认祖宴”

    认祖宴,就相当于他们?要?告诉世人?,姜家的?真千金找回来了,姜净慧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到时候京城里头,大富大贵的?人?家应该都会来。

    姜净春的?处境变得更为尴尬。

    李氏道:“若是你不愿意去,那便不去。”

    姜净春摇了摇头。

    她不去,也不像话啊,弄得她更可笑?了。

    祖母说?过的?,事情都是做给旁人?看的?。饶是她真的?难受,却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她难受啊。

    她若不去,不知道他们?又能如何说?她去了。

    她说?,“姐姐的?认祖宴,我不去,不像话。”

    李氏叹了口气?,见她精神不济的?样?子?,便也没再继续去说?这事了。

    她想到了她今日她醒来之后就出了门?,昨日饮了这样?多的?酒,今日醒了后马不停蹄地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

    她问了一嘴,“今日醒来后是去哪里了?”

    被问到这话,姜净春脑中又想起了方才在茶楼中的?场景,她眼皮轻颤,而后无甚神情回了她的?话,“没去哪里。”

    *

    姜净慧被找回的?消息很快就散了出去,顾家的?人?也知道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的?时候,顾夫人?还和?顾侯爷说?起了这事。

    “净慧找回来了,你听说?了没?”

    顾侯爷哪里知道这些,他今日去了京郊那处垂钓,哪里有功夫知道京城里头的?事情。

    他有些惊讶道:“竟找回来了。”

    人?走丢了十几年?,最后竟然真的?找回来了。

    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顾夫人?叹了口气?,她道:“是啊,大哥一直没有放弃,这些年?一直找着呢。”

    他们?也早就知道姜净春不是亲生的?了,当初那件事情,也算是知道些许内情,甚至也知道,姜净春是怎么被抱回来的?。

    顾侯爷是个宅心?仁厚的?,他道:“她走丢了的?这些年?来,定是受了不少苦哎,净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现下该怎么自处啊。这事,大哥做的?实在是有些不厚道了。既一直在找着自己的?孩子?,当初又何苦非要?抱净春回来。”

    顾夫人?听他说?自己的?兄长,却不认可道:“那能怎么办,大嫂当初那样?,你又不是没见着,不抱也没法子?啊。只是说?弄到现在这样?,确实有些难办了。”

    两人?说?着话,顾淮声坐在一旁,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饭菜,眼神看着些许空洞,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直到顾淮朗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

    顾淮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了他。

    顾淮朗年?岁小,听那二人?的?对话听得半知半解,就比如他们?二人?说?起从前的?事情,他听不明白,可姜净春的?事情,他有些听明白了,他问顾淮声,“姜表姐不是舅父亲生的?孩子?吗?”

    顾淮声点了点头。

    顾淮朗又问道:“那姜表姐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很难过呢?”

    稚嫩的?声音传入了顾淮声的?耳中。

    会不会很难过?

    他道:“或许吧。”

    他又不可遏制想起来下午发生的?事情,眉心?止不住跳动。

    “那哥哥你对她好一些吧,她好可怜的?。”

    就连他个小孩都知道,她现下的?处境一定很糟糕。

    顾淮朗说?完了这话就又开始低头扒饭,也不再看顾淮声是何神情。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这顿饭也再用不下去了,最后起身告退,离开了膳厅。

    *

    两日翻眼而过。

    天光破晓,窗外?鸟鸣阵阵,清晨的?朝阳从天际升起,夏日的?清晨也带了几分燥热。

    顾淮声被屋外?一阵阵的?鸟鸣闹醒,许是夏日炎热,额间沁出层层薄汗,从睡梦从醒来,双眼略带几分猩红,看着也不再如平日那样?规整,碎发凌乱,让人?少了几分锐气?。

    他低头,看了眼腿间,眸光渐黯,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是正常的?男人?,即便再如何寡欲,可身体却血气?方刚,从前这样?的?情形不是没有,可是,这次怎会做那样?的?梦?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两日,可他却又梦到了那日的?情形。那日他丝毫不留情面的?推开了她,他看到她的?眼中带了几分惊慌失措,可他还是说?了那样?的?话,最后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日他想的?是什么?他又为何会那样?生气?。

    她柔软的?唇瓣贴上的?那一刻,他想的?却是,她也这样?亲过旁人?,这对她来说?,好像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她这般没有分寸,同旁人?亲近,喜欢很多人?,而对谁都会做这样?的?事吗?

    可是,在梦中,他没有推开她,他扣紧了她的?后脑,同她缠绵。

    上天常降祸于好色淫/乱之人?,清心?寡欲也已成为习惯,可他却在那个吻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做了那样?的?梦。

    真是疯了……

    他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理性重新占据了上风,他将自己的?反常归咎于是因为从前从来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难免会去多想。

    一柱香后,顾淮声起身,整饬好了行装,他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眉目低敛,窥不见眼底情绪。

    那件事情,就那样?被他轻易地抛之脑后了。

    书?良从外?头进?来,见顾淮声已经起了身,便提醒道:“公子?,今日我们?得去姜家赴宴。”

    或许是姜南急切,迫不急待想要?叫人?知道他寻回了女儿,这宴席办得也快,才不过两日,就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去的?人?多,顾家一行人?也被邀了过去。

    顾淮声“嗯”了一声,而后便出了门?,同他们?往姜家赴宴。

    去姜家的?路上,他又在想,那日她被他推开,后来又出了这样?的?事,不知这两日她又是如何过的?,会哭吗?按照她那样?的?脾性,他想,她应当会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