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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姜净慧从外头回?了家后就同李氏提起几日后想去妙恩寺。

    听到妙恩寺三字, 李氏神色变得尤为?不自?然?,她已经很久没去过?那个地方了,这么些年来,也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去个一两次, 她问道:“怎么就突然?想去那了?”

    姜净慧回?道:“今日在街上听他们说过?几日寺里头有法会, 听闻求签特别灵验,我便想着也去凑凑热闹。”

    李氏有些不大愿意, 她道:“嗐, 能有些什么热闹好瞧的,不过?是寺里头的僧人?办场法会,想收些香火钱罢了, 可没什么意思。”

    听了李氏的话,姜净慧的脸上便浮现了失落之色。

    “这样吗从前不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了妙恩寺的名头, 那个时候就想着往后来京城能瞧瞧就好了,不曾想母亲说是无趣。不过?, 母亲既都如此说了,那想来也当真有些没劲的, 女儿不去好了。”

    这话听得李氏心?里怎么都有些不是滋味了,她叹了口气道:“既你想去, 那便去吧, 到时候你哥哥在家里头休沐,让他带你去好了, 那地方挤得慌,我就不去了。”

    姜净慧的脸上浮起了喜色, 很快又道:“那带上妹妹一起去吧。”

    李氏下意识拒绝, “你妹妹也不喜欢那地方。”

    姜净慧道:“我本是瞧妹妹这些时日因为?那方公?子的事情心?里头仍不痛快,想叫她去热闹的地方瞧瞧, 人?也能活络些起来。再?想,那处求的签灵,她说不准也能求来一桩好姻缘呢。”

    她这话合情合理,而且,他们兄妹二人?出去外头,独留姜净春一人?在家好像确实也不大好。

    再?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让姜净慧和姜净春好好接触的机会呢。

    她无非是怕当年的事情被姜净春知道,可是事情过?了那样久谁又会记得呢。

    她暗想自?己疑神疑鬼,怕这又怕那。想了想后,李氏便改了话口,道:“你说得也不错,那到时候你们便带上妹妹一起去看看吧。”

    *

    天气越发?得热,白?昼的时间也越发?长了起来。一整日过?去,日薄西山,火红的夕阳落在了窗台上,照进了屋子里头,男子白?净的衣服上似也被染上了一层夕阳的红。

    顾家之中,顾淮声已经在家休了近一个月,再?过?几日就要回?都察院当差。可这一月,顾淮声虽在家中,却也并不轻松,他也不知道在那里忙些什么事,常常窝在书房一整日不出门。

    这日顾侯爷下值,去了他的书房寻他。

    听到顾侯爷从门口传来的声音,顾淮声亲自?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后,他侧过?身去,给?顾侯爷让出了进门的身位,却听后者道:“我就不进去了先,就是简单来同你说件事的。”

    顾淮声在书桌前坐了一整日,太阳穴都有些发?疼,他难得有松散之态,半倚在了门上,他揉着额穴,等着顾侯爷接下来要说的话。

    顾侯爷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状似不在意道: “过?几日,就是你先生的忌日了”

    他话才说出口,就看到顾淮声动作微顿。

    黄昏落在他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了一片阴影,遮掩住了他的神情,听到这话顾淮声过?了片刻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他抬眼,越过?顾侯爷看向了院中,他看到,院子里的所?有一切都被夕阳染红。

    就像是先生死的那个傍晚。

    他的血,染红了一切。

    他收回?了视线,却神色漠然?对?顾侯爷道:“父亲忘记了吗,他早就说过?不认我这个学生了。”

    顾侯爷被这话狠命一噎,喉中竟涩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才找回?来了说话的力气。

    “可总归师生一场,你这何至于此啊,人?死灯灭,看一眼也不成吗?好歹从前他如此待你。”

    顾淮声轻嗤,眼中似有不屑,“他怎么待我,是当着众人?的面,把?我赶了出去,说此生不复相见,又还是他说我这小儿仰家族鼻息,不过?浮名虚誉之徒他说这辈子宁愿没有我这样的学生,那我为?何要去见他?”

    顾侯爷看着顾淮声的眼,只见那黑瞳耳中,尽是对?他那位先生的厌恶。

    顾淮声靠在门上,又用最后一句简单的话击溃了顾侯爷的心?神,“他通敌叛国,您又要我去见他做些什么。”

    顾侯爷听到这句话,眼睛竟红了,“长青不会做那样的事!”

    顾侯爷的脾气实在和善,在这一刻,却被顾淮声的话说得浑身发抖,发?出了低吼声。

    顾淮声却丝毫没有将他的伤春悲秋放在眼中,同顾侯爷的悲愤相比,他的声音堪称平淡无情。

    他说,“可他因此而死。”

    顾侯爷的身形颤了颤。

    顾淮声没再看他,自?顾自?回?了里屋,坐回?去了书桌前。

    没过?一会,他再?抬眼就见门口已然?没了人?。

    顾侯爷离开之后,顾淮声一直坐在桌前,到了外头天都黑了,也仍旧没有其他的动作。他靠在桌案之上,身体微微前倾,桌上摆放着的熏炉将其眉眼染淡了几分,辩不清神色。

    直到书良从外头进来,他见他发?呆,也不点?灯,奇怪道:“公?子想些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上了灯。

    屋子里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可顾淮声仍旧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书良也没继续问下去打搅他,说起了来意,他道:“夫人?说过?几日妙恩寺有办法会,反正公?子在家无事,她让您到时候一起去呢。”

    妙恩寺。

    听到这个地方,顾淮声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情绪。

    最后没说什么,“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

    几日很快就已经过?去。

    姜润初同两个妹妹坐上了一辆马车,往妙恩寺去。

    姜净春本不大乐意去,但?看姜净慧盛情相邀,便也没再?去拒绝,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

    又加之,她对?求签算卦这种东西确实有些好奇。只是从前李氏不大乐意她往寺庙这种地方跑,她便也没怎么去过?那里,去过?寺庙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马车上,姜净春同姜润初互相看不大顺眼,又加上上回?吵得那样厉害,除了姜净慧在一旁调节气氛,另外两人?便不怎么说话。后来姜净慧无话可去多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车厢之中,一时间更为?沉默。

    这场法会约莫会持续两日,三人?今晚打算歇在寺中。

    他们到了这处的时候约莫已经到了午后,法会早已开始。

    妙恩寺在半山腰处,山林幽深,阳光透过?树叶在泥土地上泛起了层层斑驳,上了山后便是平台,要走过?八十八道石阶才能到了寺门口。三人?下了马车,站在石阶下,抬起头隐隐约约看到题着“妙恩寺”三个大字的牌匾在光下泛着灿烂的金光。

    上头已经站了不少的人?,瞧着便热热闹闹,诵经声、人?群说话声依稀从那里传来。

    他们上了台阶,走到了寺庙门口。

    妙恩寺香火旺盛,才上来就见香雾缭绕,门口处专门设了求签的地方,此刻那里堵满了人?。

    姜净春只是看了一眼闹哄的人?群就歇了去求签的心?思,挤就算了,这队也不知得排到何时去。

    另外两兄妹对?那地方也望而却步。

    是人?皆有惑有所?图,都说这签灵验,既大老远的来都来了,求上一签也无妨。但?看这着人?群,也不知得何时才能轮到,三人?无言片刻,最后还是姜润初道:“算了,看这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轮上,晚些人?少的时候再?来吧。”

    还是先往里面去吧。

    另外两人?也没反驳,几人?便抬步往里头走。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了一道明朗的声音,“姜净春!”

    几人?顿了步,回?头去看,发?现竟是宋玄安。

    而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两个人?,一人?是他的母亲,而另一人?则是他的兄长宋玄景。

    今日法会办得热闹,大户人?家也来了不少,恰逢过?段时日就是宋玄安秋闱之日,宋夫人?就想着来寺里头求一求拜一拜,再?算上一卦,看看到时候宋玄安到底能不能一举中第。

    宋玄安本是不大乐意来的,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但?宋夫人?非扯着他来,没法便跟了出来,宋玄景今日在家中休沐也没什么事,也被宋玄安一起扯了出来。

    只宋玄安没想到,今日姜净春竟也来了。

    姜净春发?现是宋玄安,也觉颇为?凑巧,同他打了声招呼,看到他母亲和兄长也在,同那两人?行礼。

    宋夫人?虽不喜姜净春当媳妇,但?对?她也没其他的什么情绪,见到人?对?她笑,便也笑着点?了点?头。

    姜润初那边听到动静,见碰到了宋夫人?,便也带着姜净慧去同她打了个招呼。

    上回?姜净慧的认祖宴,他们没有邀宋家人?来,既然?今日碰着了,那也该让姜净慧同宋夫人?过?过?面。

    宋夫人?一眼就认出了姜净慧的身份,看她模样,想来应当就是姜南的亲女。

    她拉过?了姜净慧的手,同她热络地寒暄了两句,“这便是小慧吧,上回?没机会见着,这回?倒这样巧,在寺里头撞了个正着,生得还真是标志可人?啊。哎,说起来,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些年过?得还好吧?也好在是回?来了呢”

    她说着说着不知道说哪去了,眼看气氛就要伤怀起来,宋玄安在一旁忙扯了把?她的袖子,“好了母亲,这好日子,说些从前的事做什么嘛。”

    这话说的,到时候闹得谁都要不高?兴了。

    宋玄安说完了这话,去瞥姜净春神情,不见她面色有什么变化,像是没将这些话听心?里去,才松了口气。

    “倒显你机灵。”宋夫人?不动声色怼他。

    从前一根筋起来比谁都没脑子,现下倒如此会看人?眼色了。

    不过?宋夫人?虽这样说,好歹也是没再?去说起别的事来了。

    姜润初和宋玄景同朝为?官,两家好歹有些交情,两人?平常在朝中碰到也会打声招呼,今在这处见了,便也到了一旁随意寒暄两句。

    既然?两家凑巧在妙恩寺的门口撞了个正着,接下来便一起走着了。

    姜润初同宋玄景在一起说话,宋玄安自?然?而然?和姜净春走在一起。

    宋夫人?那边仍旧在和姜净慧一起闲话,她奇怪道:“今日怎不见着你的母亲呢?”

    怎么只有三个小辈出来,也不见着李氏。

    姜净慧乖顺回?了她的话,“母亲嫌挤得慌便没出来了。”

    宋夫人?点?了点?头,也没再?去继续问下去了。

    几人?不打算在门口这处待着,想着先去禅房安置好行囊物件,但?那宋玄安又不知是想做些什么,非要拉着姜净春先去求签。

    姜净春问他,“你急些什么,现下那么多的人?在呢,挤死了。”

    宋玄安道:“排会队就能到了嘛,免得一会又要出来一趟。”

    宋玄安扯着她往那条排了队的长龙去,姜净春拧不过?他,被他半拖着走了。

    宋夫人?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方才让他去不去,现下他们都要去禅房了,他又非拉着她去求签问卦,怕只是想着多跟姜净春去单独腻一会罢了。姜家另外的两个兄妹尚在,她也不好去发?作说些什么,只冲他的背影喊道:“没盯着你,别给?我混出个什么事来。”

    宋玄安听到这话也只是摆了摆手,“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回?,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

    宋玄安拉着姜净春往人?群挤,今日人?颇多,这法会一年一次,男女老少都来了此处凑上热闹,两人?老不容易才挤过?去排上了队。

    站定后两人?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宋玄安偏过?头去向姜净春问了一句话。然?而人?群吵闹,两人?置身其中,姜净春只见他嘴巴张张合合,至于说了些什么就一点?听不清。

    她蹙眉,扬声问他,“你说些什么呢?”

    宋玄安又弯腰凑到她耳边问,“你今日是来求什么签的?”

    求什么签?

    叫他这样一问,姜净春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想着来凑热闹,倒还真没想好自?己要求些什么。

    她现在,好像暂且也没什么想知道的。

    亲事?可自?从有了方之平那件事情之后,她对?这事暂且没什么想法,这事天注定,该有的会有,不该有的急也没用。

    亲人??

    对?了。

    他们一直都对?她的亲人?避而不谈,姜净春想知道,往后自?己还能有机会同他们相见吗。

    她张了张嘴,方想去回?宋玄安的话,可周围实在是有些挤,竟不知是谁猛地撞了她的背一下,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结结实实撞到了宋玄安的怀中。

    少年宽厚健壮的胸肌撞得她鼻子发?疼,她下意识发?出一声痛呼。

    两人?像都给?撞懵了,一时间竟都不知该去做何反应。

    尤其是宋玄安,周遭的吵闹声都已自?动从他耳中消失不见,时间似都在这一刻变得缓慢,他满鼻子都是姜净春身上的少女香,耳根子红透了也没反应过?来要去把?她拉开。

    直到一旁传来了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

    “走路这般不长眼,撞到了人?也不会道歉吗。”

    两人?听到了旁的声音终于被牵回?了思绪,姜净春赶忙从宋玄安的怀中出来。

    往说话声音去看,才发?现旁边不知是从什么空了一块地出来。人?群之中,那丰姿如玉的男子格外显眼,同周遭众人?格格不入,他似天人?一般,旁边的人?不自?觉给?他让出路来。

    姜净春看到顾淮声,心?中当即四个大字。

    阴魂不散。

    顾淮声的身边还跟着顾夫人?和顾淮朗,瞧着他们一家人?应当也是来妙恩寺拜佛求签。

    京城这地方说小也不小,可说大也不大,倒霉些,越不想见到谁,偏偏越能见到谁。

    就是连来个寺庙的功夫,这也能碰到。

    那撞了姜净春的人?听到顾淮声的话,在一旁连忙同她道歉。

    他方才撞了人?本是没放在心?上,转身想跑,却不想被人?看了正着,想走都走不掉。他看向说话之人?,那人?通体华贵,气度逼人?,说话的嗓音如冬日寒冰,没由来冷得慌,他不敢惹了这人?,便赶紧同姜净春道了歉,想要息事。

    姜净春也没多想,他也不是故意的,她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此事就算结束了。

    然?而,还没开口说几句话,姜净春就感觉到鼻腔发?热,想来是那宋玄安的胸膛硬如城墙,撞得她鼻子都要断了,她摸了摸鼻子,果真就摸到了一手血,她赶紧从袖口中掏出了巾帕捂上了鼻子。

    她扭头冲着宋玄安抱怨,“不是,你这也忒硬了些。”

    宋玄安也没想到竟就给?撞出血来,低过?头去看,就见她眼眶都无意识泛了红,看起来是真被撞狠了。

    他看了也疼,把?她手扯下看了看鼻子,谁知没了巾帕堵着,那血争先恐后涌出,他马上就把?巾帕按了回?去,而后又用手把?她的脑门掰去仰面朝天。

    他哄她道:“我的错我的错,莫气莫气,越气血流得越厉害。”

    那两人?的动作对?话落在顾淮声眼中就格外刺眼,可他这人?也是奇怪至极,越不好受,却越要看。

    他不肯正视自?己的情感,可对?别人?的情绪却敏锐得可怕。

    方之平他不放在眼中,因为?他这样的人?实在太烂了。

    可是宋玄安不一样。

    看着他们亲近,他那掩在袖口中的手指都不自?觉拢紧。

    直到旁边的顾夫人?出了声,她走到姜净春面前同她道:“小春,可是来求签的?”

    姜净春点?了点?头,而后就听顾夫人?道:“你先回?去禅房换身衣裳来,这沾了血,就不好了。”

    顾夫人?怕姜净春年纪小,不清楚这些,就来提醒她一声。

    姜净春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过?她都这样说了,她便也没再?反驳,她对?顾夫人?道:“多谢姑母提醒。”

    顾夫人?见只有她和宋玄安在,不由好奇,又问,“今日难不成就你们两人?自?己来吗?”

    姜净春摇头回?话,“是同哥哥姐姐一起来的,现下同宋伯母还有宋大哥先去禅房那边放行囊了。”

    原来如此。

    听到他们兄妹三人?都来了这处,可独独李氏没来,顾夫人?心?中也知其缘由,这地方,她岂会再?愿意踏足。

    她看了看拥挤的人?群,也歇了求签问卦的心?思,对?姜净春道:“这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少些人?,我们刚好也要去禅房,一道去吧。”

    宋玄安显然?不大愿意,他好不容易同姜净春能有些单独相处的机会,怎么转头又来了顾家人?,他刚想开口,却见一旁的顾淮声已经开口道:“现下人?多,不知何时能临上,晚些来,人?也少些。”

    他这话比顾夫人?温和的询问而言,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味道。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可从他口中说出就带了凌厉。

    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淮声已经先一步转身去。

    那两人?也没再?多说,也罢,不过?同一小段路罢了。

    只是同他们走在一起之后,宋玄安和姜净春更为?安静,一路下来都不曾说些什么话,两人?老老实实跟在后头,皆无言。只有顾夫人?会偶尔说个一两句话,后来看着他们那两个兴致不高?,也就没怎么继续开口了,到了客人?住的禅房处,一行人?就先做别。

    今日妙恩寺来的人?多,因着法会整整进行两日,所?以特地留出了几十来间禅房,供贵人?们留夜。

    姜家和顾家的禅房相隔不远,寺庙中安排房间的人?知晓姜、顾两家有裙带关系,便将两家排得近了一些。而男眷同女眷不在一处,宋玄安把?姜净春送回?了屋,后同还在不远处站着的顾家人?作别便先行离开。

    看着那两人?各自?散开,顾夫人?才突然?开口向顾淮声问道:“净春怎么瞧着变了许多,怎么看着不大愿意同你亲近了”

    就连顾夫人?都有些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只要从前顾淮声在,姜净春必然?会跟到他的身边,然?而,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对?他是避之不及。

    顾夫人?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人?都是会长大的。”

    少年时总是一腔热情,被浇灭了之后,自?然?也就一瞬间跟着长大了。

    说完这句话,顾淮 声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那突如其来话说的人?有些莫名其妙,顾夫人?都有些听不明白?这是何意。

    他的视线也一直落在姜净春的房间上面,他的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

    到了差不多傍晚的时候,顾淮声独自?一人?去了求签的地方。

    此刻人?已经少了很多,再?没白?日那样拥挤热闹。庙门前的苍天古木下,摆着一张桌子,桌旁立着“求签”二字,落日的余晖撒在寺庙门前,一旁香炉中散出的袅袅烟气也染上了红。

    一切如梦似幻,像是虚境。

    顾淮声走到了求签处坐下,对?面解签的大师抬眼看了他一下。

    他愣了片刻,随后道:“我记得你。”

    大师约莫已过?了五旬,是寺中德高?望重的主持,他盛名在外,世?人?尊他为?“悟能大师”,今日来求签问卜之人?如此之多,一是因为?法会之缘故,二是因为?悟能大师会在这坐整整一日为?世?人?解惑。

    所?以,究竟是法会之缘故让今日的签尤其准,还是仅仅是因为?悟能大师在坐镇的原因,事到如今也分辩不清了。

    听到悟能大师的话后顾淮声片刻无言,他抿唇,道:“我也记得大师。”

    悟能大师笑了笑,“三年前你从这里离开之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的。”

    三年前顾淮声来过?一次妙恩寺,在妙恩寺待了整整七日。他一个人?在菩提树下静坐了整七日,坐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坐。

    这样奇怪的人?,悟能大师从前见过?许多,顾淮声不是第一个。

    他知道,总有年轻人?会迷失自?己人?生的方向,而后来佛堂之中寻找自?己的慰藉,在顾淮声之前,那棵千年菩提之下坐过?许多的人?,他们都妄图像王阳明那样,能有自?己的一场龙场悟道,一步入圣。

    然?而,或许是时机终不成熟,又或许是他们心?中所?图太过?,从没人?能在那里悟得属于自?己的道。

    除了顾淮声。

    他同那些人?都太不一样,光是一眼就能看出。

    他在那里坐了整七日。

    七日,或许是因为?内心?实在煎熬,手上闲不住动作,周遭的那片草都被他拔秃了,直到他离开之后,他周遭坐过?的地方也仍旧寸草不生,后来妙恩寺的人?背地里头给?顾淮声取了绰号:百草枯。

    这绰号实在难听不像话。

    不过?也好在,后来顾淮声再?没来过?此处,这难听的话也没能去到他的耳朵里面。

    自?顾淮声离开之后,悟能大师再?听旁人?提起他时,他已是京城中为?人?不可触及的存在。

    他想,他已经悟到了自?己心?中的道,所?以也不会再?来了。

    可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处又见到他。

    对?于顾淮声的出现,悟能大师显然?是有些讶异。

    他笑着问他,“之前的问题解决,你整整三年不再?出现,今时,是又碰到了其他什么麻烦事?”

    人?一生都在追求道的路上,当时候的道他求到了,现如今,他一定是又碰到了什么其他的事。

    麻烦事

    确实是麻烦事。

    拿又拿不起,放又放不下。

    他后悔当日之举,也时常会被那件事情折磨得不能安眠,可他后悔了,又能如何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同别的人?走在一起,抱在一处却又无可奈何,想去制止,却都已经不知该出于什么立场。

    理智告诉自?己,放下才是明智之举,顾淮声不是没有尝试过?。可一想到她往后终归要嫁人?,却又忍不住去想,她万一所?嫁非人?,又会不会被人?欺负……

    放不下,他真的放不下。

    顾淮声没有将自?己的困境同悟能说,因为?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王阳明曾言,凡事向外求十年如一日,向内求日日如新生。

    顾淮声也不会将自?己的困境寄托到旁人?的身上,企图旁人?能为?他解决苦痛。

    但?,都说今日的签准……

    求支签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对?悟能说,“大师,求支签吧,便当解惑了。”

    顾淮声说完就从袖口中掏出了一袋银钱,往一旁的功德箱里头丢。

    悟能大师先一步拦住了功德箱的口子,笑得颇为?和善,“你身上功德重,我们庙小,收不起,今日这签,送你。”

    这话意有所?指,含义极深,不过?顾淮声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既他这样说了,他也不再?执意。

    悟能让顾淮声在心?中默念了问题后,拿出签筒抖了几下,没两下,“啪嗒”一声,就掉出了根签子在桌上。

    顾淮声此刻竟有些紧张,害怕却又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悟能大师拿起签子,借着微弱的霞光眯眼看了看,而后,他出声道:“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这签假的吧。

    顾淮声听到甚至都有些想要讥讽的笑出声。

    他虽希望自?己能求得上上签,可却打心?眼里知道,自?己已经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结局。

    姜净春避他如蛇蝎,他能偿哪门子的愿。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了悟能大师,他轻笑了一声去问,“大师,强求来的东西也能算得偿所?愿吗。”

    他实在不知道现下还怎么能去得偿所?愿了,除非去争去抢。

    可这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他实在不喜欢做些什么强求别人?的事情。

    那是混账才做的事。

    他只是怕她过?得不好而已。

    他想,仅此而已。

    悟能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可此刻却也看不懂眼前的男子了。

    分明是支不错的签子,他怎么瞧着还不高?兴了?

    然?而尚来不及再?开口,就见顾淮声已经起身离开。

    他这样突然?离开的举动甚至算做得上唐突,可悟能看着他的背影,没有生气,竟还笑了笑。

    罢了,那小圣人?的心?,他去猜个什么劲,他猜得明白?吗。

    眼看天也黑了,里头出来了个小僧童出来喊他去用饭。

    悟能看周遭也没什么人?,刚打算起身,却见迎面走来一双少男少女。

    小僧童想上前去撤了求签的牌子先,却被悟能阻止,来都来了,也不差那会吃饭的功夫。

    姜净春和宋玄安两人?坐下各自?求了一签,可结果好像都不怎么好,两人?脸色都有些黑。

    姜净春求亲人?,悟能替她解签,虽这签不大好,可他说将来还是能有机会见得所?念之人?。

    而宋玄安便更倒霉了些,竟是下下签。

    回?去路上,姜净春有些好奇他这是求了什么,宋玄安脸色不大好看,随意道:“没什么,只是问了问今年秋闱如何。”

    对?,宋玄安过?些时日就要秋闱了,姜净春才想起来。

    只是,这签竟说是不怎么好。

    那不是完了吗……

    秋闱三年一回?,若这次没中,岂不是又要再?等三年。

    姜净春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她说,“这签也不一定就准嘛……你可别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次秋闱一定没什么问题的。”

    她知道的,宋玄安这人?虽然?平日里头不怎么正经,可还是有那么些本事的,若不出意外,怎么会是下下签?不可能,肯定是算错了的。

    她怕宋玄安多想,到时候本没什么事,反倒因这一签想东想西,倒闹了不好。

    宋玄安听了姜净春的话,却仍旧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的样子,敷衍地应着声。

    姜净春见他仍旧兴致不高?的样子,便忽地拉起了宋玄安的衣袖往佛堂方向去,两人?早些时候已经错峰去用过?了晚膳,现下天要黑了,佛堂里头的人?都去用晚膳,这处便没什么人?了。

    宋玄安不知她是做些什么,任由她拉着自?己。

    “去哪这是?”

    “方才大师说的话你没听进去吗?不是说喊你来求神拜佛,去去晦气嘛。不就是求了根破烂签,拜拜佛祖观音,会庇佑你的啦。”

    姜净春声音故作轻快,她也不大想让宋玄安被这件事情影响了心?情,她尽量把?这东西说成一个不妨嫌的小事,想要让他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宋玄安听着她的话,脑海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他没再?说话,任由她拉着自?己走。

    宋玄安见姜净春担心?,想开口她别多想。其实方才他问的根本就不是秋闱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算了不说了。

    她说得不错,不过?就是一个破烂签子嘛,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呢。

    两人?去佛堂之中,跪到了蒲团上。

    殿宇巍峨,一派庄严肃穆之像,莲花宝座上是一坐巨大的金身佛,这座金身佛面目慈悲,被香烟紧紧缠绕,看着有那么几分不真切。

    姜净春扭过?头去对?宋玄安道:“心?诚则灵,佛祖会庇佑你的。”

    说罢,她就先双手合十拜了拜,而后磕了个响头下去。

    宋玄安本也不大相信这些东西,不过?见姜净春如此,也像模像样学着她的动作,跟着磕了个响。

    佛祖像下,少年少女拜得虔诚。

    夜风吹过?窗户,大殿中的经幡在两人?头顶晃动,两人?磕了三个头。

    姜净春磕三个头,贪心?地许了三个愿,一愿宋玄安能在秋闱中举,二愿自?己能有希望见到亲人?,三愿,她的亲人?还要她。

    她现在甚至有些怕,当初他们就是因为?不要她,才会让姜家人?把?她带回?了家。

    宋玄安磕了三个头,却只贪心?地许了一个愿,他真的想要娶姜净春为?妻。

    他想明白?了,从那天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让他娶别人?,他不愿意,他这辈子就要娶她。

    他方才在门口求的签,其实是和她的姻缘。

    拜了佛祖之后,那破签子,可就千万要不作数了啊。

    天地昏暝,佛祖垂目低视,他将众人?万物仅收眼底,日复一日皆是如此悲悯温顺,可慈悲的佛祖,也不知有没有将儿郎们的话听进了耳中。

    两人?在这里跪了没一会,也就起身离开了此处,男眷女眷地方不在一处,姜净春被宋玄安送回?了厢房后,看着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渐渐消失不见,便也打算回?了屋。

    可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姜净慧的声音。

    “妹妹,这是从哪回?来的。”

    听到声响,姜净春回?过?了身去,就见姜净慧从房中走出往她的方向走来,皎洁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让她的面庞看着更加柔和美好。

    姜净春见她来了,此情此景无处可躲,便也朝她的方向走,乖顺唤道:“姐姐。”

    她回?了姜净慧的话,如实道:“方才同宋玄安去佛堂拜了拜。”

    姜净慧笑,“七月十,好日子,求佛拜神,最是灵验了。”

    姜净春也不知这话是真还是客套,她问她道:“姐姐出来寻我可是有事?”

    她看着像是专门在那处等她,应当是有什么话想要去同她说吧。

    姜净慧眼中笑意更甚,“今日午后在佛堂中偶然?听人?谈起了一桩旧事,觉得颇为?有趣,便想着说与妹妹听,妹妹可有这个兴致,来我房中听听?”

    姜净慧分明笑得和善至极,可不知为?何,姜净春盯着她的眼,却莫名生出了一阵惶恐与不安。

    她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她心?中似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可最后,又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故,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她跟在了她的身后。

    姜净慧带她去了她的房间,房中已经燃着一盏烛火,烛火微弱,在房中跳动闪烁着熹微的光,如同鬼火一般。

    两人?在桌前面对?面而坐。

    姜净慧没有沉默迟疑,直接进入了正题。

    “今日听到了扫地僧们说起那桩陈年旧事,听了个趣想来说给?你打发?时间,只是这故事十分伤感可怜,妹妹听了之后可千万别伤心?落泪啊。”

    姜净春看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安地抿唇。

    姜净慧面上分明露着是关怀之色,可落在姜净春的眼中却觉是在惺惺作态,她看着分明一副巴不得她哭的样子。

    可事到如今,既跟她来了,也没有再?离开的道理了。

    姜净春点?了点?头,道:“姐姐说吧,我决计不哭的。”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姜净春说她决计不哭。

    姜净慧听后?心中?只是冷笑?一声, 不过面上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她终于开口同姜净春说起了口中?的那个故事。

    “听闻许久以?前?,一个春暖花开时节,有个女?人带着?一个三岁孩童来妙恩寺拜佛, 直到现在过去十几年, 寺中?也仍旧有人记得那个女?子,因着?她生得实在是太过貌美,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貌美得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她哪哪瞧着?都挺好,只是,她病得好像快要死了。”

    “那女?人看着?很年轻, 岁数不大,应当?都还没有二十。她身体不大好, 染着?一身的病,整个人瞧着?病恹恹的。她也不大落魄, 身上穿着?的绫罗绸缎更不像是什么穷苦人家能穿得起的,可是她的身边没有郎君, 没有奴仆跟着?,就那么孤身一人, 拖着?病弱得要死的身躯, 牵着?那个乖顺的孩童进了寺中?。从没有人见?过这个女?子是从哪里来,但他?们都猜, 这女?子一定是被丈夫抛弃了,不然, 她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了, 为什么郎君还任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来寺庙呢,她生得那样貌美, 难道他?就不担心别人欺负她吗?”

    姜净春听到寺庙,听到三岁孩童之时,脸色就已经变了,她似乎已经意?识到姜净慧在说些什么了。

    姜净慧说到这里,状似可惜地叹了口气,而?后?又继续道。

    “那个女?人瞧着?极爱她的孩子,从始至终一直都牢牢地牵着?她的手,她带着?她跪到了佛祖像前?,带着?她磕头……就是你先前?和宋玄安去的那个地方呢,十几年前?,那个女?人就带着?她的孩子也在那处跪过。不过,那个时候,也没人知道她在求些什么,她或许是想自?己的身体早些好起来吧,又或许是想要让那抛弃了她的男人早些归家吧总之,当?年的事情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能知道了。”

    “哎,只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呐,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些什么。这可怜的女?人,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她那命定的劫难啊。”

    姜净慧叹气摇头,似乎不忍再去继续说下去了。

    姜净春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她纤弱的脖颈紧紧绷着?,脸色在烛光下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一片苍白?。

    “说下去啊,然后?呢。”她那颤抖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姜净慧继续说了下去。

    “那女?人好好地带着?自?己的孩子求神,结束后?就准备牵着?她归家,可就方一转身,忽地有个疯女?人扑了上来。疯女?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可那病弱的女?子哪里禁得起推?就一下,就那么一下,她就被推摔在了地上。”

    “病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是发生了什么,她痛得眉头紧紧蹙起。可那个推了她的疯女?人竟然直接开口指着?她怒骂,她说:‘你这个该死的牙婆,你竟敢拐走我的女?儿!’。天呐,天地良心,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可竟然被别人说成是她拐走的孩子,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病女?人气得差点喘不上气,她强行起了身,想要抢回?来自?己的孩子,她说,还她孩子,那是她的孩子啊。”

    “可另外的那个疯女?人又哪里肯呢?她非要说那孩子是她的,她又一次把那可怜的女?人推到了地上,她仍旧执拗地说,是她抢走了她的孩子。”

    “这一回?,病女?人被推到了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她那可怜的乖孩子,也哭了起来,想要扑到自?己亲生娘亲的怀中?。乖孩子哭得不像话,她一直在说,还我娘亲,还我娘亲……那疯女?人听到这话哪里又肯,气得去捂她的嘴,把她死死锢在怀中?。最后?,她也不再管那摔在地上的女?人的死活,直接抱着?孩子就离开了那里。病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抱走,还想着?爬过去追呢,但是,她怎么可能追得上她呢?她眼?睁睁看着?她抱走了她,可是周遭的看客还在对她指指点点,他?们说她,长得倒是菩萨观音面孔,可却人面兽心,是个拐人小孩的牙婆”

    “好可怜,小春,真的好可怜啊。你说说看,这天底下哪里真能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呢?可是,天大地大,权势最大啊。那分明是她自?己的孩子,到头来被人抱走就算了,竟还被反倒被别人污蔑成了是拐小孩的牙婆。”

    姜净慧语气怜悯,可眼中却并无半分怜惜之意。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对面的姜净春竟已泪流满面。

    病女?人是谁,疯女?人是谁,而?那被抱走的孩子又是谁,她现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她有母亲的。

    她原本是有自?己的母亲的。

    这人从来不是李氏。

    可她竟然认贼作母,喊了她十几年。

    她对她那么好,好得她都不敢去相信自?己竟然是她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孩子。

    从前?她只觉得姜南和姜润初对她不大好,可现在才发现,对她最好之人伤她最为之深。

    那她的亲生母亲呢?她本就病弱难捱,现如今经如此之痛,她怎么挨得过去。

    如果这故事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

    姜净春摇头,她不信,不是因为这人是养了她十几年的母亲所以?才不信,她是难以?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恶毒成那样,她说,“你从哪里听来的旧闻,假的吧。”

    姜净慧却笑?,“假的吗?那你哭成这样做甚。”

    姜净春眼?泪止不住流,黑夜中?,她的哭声听着?都十分压抑。

    难怪,难怪她想问起从前?的事情,他?们一个两个却总是不愿意?同她说,又难怪祖母会说,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对不起谁了?她能对不起谁。

    “她死了吗?”姜净春忍着?悲去问。

    “当?然啦,听人说这女?人没了孩子,没过个一两年就病死了呢。”

    夏日的夜晚也仍旧闷热,偶有凄凄夜风吹进屋内,冻得人通体生寒,萧瑟声中?夹杂着?虫鸣声,在此刻听着?竟也有几分泣血之意?。

    昏暗的环境之中?最适合陈情,说出?一些被人掩埋的隐秘,那本来就算伤感的故事在此刻变得更加可悲可泣。

    姜净春的心神,她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放在地上蹂躏碾碎。

    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碰到了恶霸,又还能如何呢。

    他?们说她是拐子,那她就是了。

    姜净慧似乎很享受姜净春这哭泣不止的画面,她怜悯般地叹了口气,关切道:“妹妹,你哭些什么呢?早知你会如此伤心,我也就不同你说了……”

    话还未完,就见?姜净春忽地起了身。

    她现在若还不知道姜净慧是故意?的,那也是蠢透了。

    姜净慧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口中?的故事究竟说的是谁。

    可她看着?她的苦痛,却笑?得那样得意?,得意?到了姜净春根本无法忽视的地步。

    姜净春再也待不下去了,她起了身,夺门而?出?。

    故事的后?半段呢?后?面那个女?人究竟怎么了。

    她被夺走了孩子之后?,还能活着?吗。

    姜净慧说她死了,她不愿意?相信。

    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她想回?姜府,想要去找老夫人,她想知道事情到了后?面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即便知道她的结局不会好,可她还是想要亲耳听到当?初的真相。

    姜净春往外奔去。

    她要下山,就现在。

    她被诓了十几年,现在她一刻都再等不了了。

    她要知道,那个被夺走了孩子的女?人的结局。

    花云一直在屋外等着?姜净春,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她的哭声,她有些担心,还在想着?要不要破门而?入之时,姜净春就已经哭着?从里头跑了出?来。

    她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下意?识以?为是姜净慧欺负了她,扭头看向屋内,只见?姜净慧面无表情地坐在位子上,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神色都照得有几分可怖,花云看得直打寒颤,回?头去看姜净春,只见?她已经往外头跑去。

    她来不及再去顾她们二人方才究竟是说了些什么,赶紧追了上去。

    花云去追姜净春,但她跑得实在太快,一时之间竟怎么也追不上。她看到她穿过几道圆拱门,往男眷住着?禅房去。

    只见?她直直往姜润初的厢房奔去。

    姜润初早同她们说了他?住在何处,若有事情可来此地寻他?。

    姜净春往姜润初说的房间去,可却扑了个空,敲了半天的门却也不见?得有人回?应。

    她没有放弃,即便迟迟得不到回?应却也仍旧敲着?,敲得掌心发麻发疼也不管不顾,似里头不出?来个人她就不肯罢休。

    她这处的动静并不小,一边哭一边用力敲门,只怕没一会就要把旁边住着?的人吵出?来了,花云上前?阻拦,“小姐,大公子现在应当?不在厢房里头,要不一会再来吧。”

    花云见?姜净春不肯走,仍旧在一直不停地落泪,也被吓到了,她急出?了哭腔,“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她劝不动姜净春,不过好在姜润初很快就回?来了。

    他?原是去隔壁顾淮声的厢房寻了人。

    姜润初今日来得早一些没能碰上顾淮声,晚些时候才知道他?也来了。因着?上一回?他?骗了顾淮声来姜家一事,想他?至今也还记恨着?那事而?不肯理他?,姜润初这才想着?晚上时候去他?住着?的禅房寻他?说清楚明白?些。

    他?们的厢房隔得近,两人都还没说几句话,就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哭声,紧接着?就是哐啷哐啷的拍门声。

    那哭声听着?有些像姜净春的。

    他?们相视一眼?,赶紧出?了门去,果不其?然就见?得姜净春边哭边拍门。

    姜润初听得头大,连她在哭都下意?识忽视,直接大步上前?制止了她的动作。

    “现下这个时候,天都黑成这样了,你在这里瞎闹腾些什么?”

    他?的声音隐隐含着?几分压抑的怒气,他?也不想在外头同她吵架,但看她在这处闹,下意?识就想生气。

    却不想姜净春直接撒开了他?抓着?她的手,她说,“给我备马车,我要回?家去。”

    车夫被姜润初调动,姜净春连车夫现下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么晚了,想回?家只能先来找他?。

    姜润初被她猛地拂开手有瞬间的错愕,似也没想到她的情绪竟这般激动,光是碰她那么一下都要炸开了。不过他?现下已经顾及不到这些了,他?蹙眉问她,“天都黑透了,你现在回?去做些什么?谁又惹着?你了,你非要现在闹成这个样子,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

    姜净春本还在克制不住落泪,听到他?这话却笑?了,她越笑?越厉害,泪水却跟着?从眼?中?一起流出?。

    这幅样子,看得姜润初眉头蹙得更深。

    这是怎么了?

    今日的姜净春实在有些奇怪了。说她在闹,可又哭得这样厉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旁跟着?一起来的顾淮声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姜净春看着?姜润初反问,“我无理取闹?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又有哪一回?是在无理取闹了?”

    她现在看着?姜润初,只觉他?面目可憎,十分可恨。

    每次他?都要说是她的过错,不管她做了什么,他?们都要说她是在胡闹。

    姜净春现在才发现他?们有多可怕,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姜净慧,分明是他?们将她强行抱了回?来,可却又处处觉得是她的过错。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错在她当?年只有三岁,错在她愚笨不堪,就连自?己的生母是谁也认不出?是谁。

    他?们这群烂人,表面霁月光风,各个光鲜亮丽,到头来,比谁都脏,比谁都要恶心。

    姜净春不愿同他?继续争辩下去,她要马车,她要回?去姜家,她立刻马上就要知道,她的亲生母亲现在究竟如何了。

    她看着?姜润初,近乎嘶吼道:“我要回?姜家,给我马车啊!”

    姜润初也没想到一时间她竟发了这样的脾气,她看着?像是气极,愤怒到了极致,那双眼?睛只余一片通红。

    月光下,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悲鸣声震得姜润初一时之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此刻,还是一旁的顾淮声最先反应过来,他?抓着?姜净春的肩膀,看着?她的眼?道:“回?去我送你回?去。”

    不管究竟是怎么了,她现在这样,想要回?去,送她回?去就好了。

    都这样了,又有何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姜净春看了一眼?顾淮声,这一回?却她却没有同他?恶言相向,她点头,让顾淮声送她回?姜家。

    在回?去的马车上,或许是她哭累了的缘故,又或许是本就不大想同顾淮声说话,她整个人缩在角落,一言不发。只偶尔有忍不住的啜泣呜咽声,这些声音在此刻听着?格外可怜。

    她太累了,整个人靠在墙壁上,通红的眼?睛只余下一片空洞。

    顾淮声看她这幅情态,也知道现在不说话最好,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去问。就在要开口之时,马车却忽地刹住,车窗外传来一群马蹄声。

    书良从外头掀开了帘子,面色有几分难看,对顾淮声道:“公子,碰上锦衣卫的人了。”

    现下天黑,已经开始宵禁。

    想来今日妙恩寺在办法会,城中?热闹,难免人手不够,以?至于锦衣卫的人也被借来出?动。

    姜净春的表情有几分不安,碰到锦衣卫的人,那还能回?去吗?

    顾淮声知她心中?所想,出?言宽慰,“别怕,没什么事的。”

    不过简单的一句话,可从顾淮声口中?说出?确实带了几分让人心定的意?味。

    顾淮声掀开了一旁的车窗帘,看向马车外。

    外头有一队着?飞鱼服,绣春刀的人员,此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那人顾淮声见?过,锦衣卫镇抚使,萧伦,从四品的官。

    这人为王顺做事,前?些年间不过还是七品的总旗,没两年被王顺收编,如今就已当?上了从四品的官。

    他?大顾淮声几岁,现如今二十五年岁。这人手段狠厉,向来喜欢做些不入流的脏事,许是相由心生,就连模样生得有几分阴毒。

    顾淮声认出?了人后?,眉头登时蹙起几分。

    宵禁巡逻,萧伦出?来做些什么?锦衣卫已经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萧伦装做看不见?顾淮声蹙起的眉,他?笑?着?问,“顾小侯爷,还真是巧啊,没想到还能在这时见?着?你,只是现在好像是在宵禁吧,你现在出?现在这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顾淮声听此诘问,却也不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他?很快就平复了心绪,淡淡回?了他?的话,“是不合适,不过事急从权,不得不行,烦请通融。”

    两人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客气,可暗处却各自?带着?锋芒。

    顾淮声和王顺不对付,那萧伦自?然也和顾淮声不对付,现下好不容易抓到了他?的把柄,岂能轻易放过。但没想到,这顾淮声说话竟如此端正?,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发难。

    想了想后?,他?有了说法,状似为难般开口道:“通融啊,若谁都要来通融的话,那这还有规矩吗。小侯爷平日最是深明大义,想来,也不当?做这样的事吧。”

    不当?做这样的事,那现在做都做了,能怎么样呢?

    萧伦故意?想同他?作对,若是在平日,顾淮声倒有大把时间去同萧伦掰扯,但今日姜净春实在着?急,他?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面耽搁。

    顾淮声淡声道:“今日和表兄妹一起去寺庙上香,本打算宿在山上,但表妹突然想家了,闹着?要回?去。”

    萧伦不解其?意?,看着?顾淮声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只听他?又继续道:“小孩子就这样,开心一阵,不开心一阵,闹腾得不行。我这做表兄的看不下去,难不成看她哭死过去不成?母亲让我先送她归家,这才没了办法。若不能通融的话,镇抚使去衙门控告我也成,只是现下,还请让路。”

    萧伦听了顾淮声这话嘴角直抽。

    他?自?然是知道顾淮声口中?的表妹是谁。

    只是,哪里有十六岁的小孩啊??

    可又观顾淮声眉眼?清朗,说这话也毫无什么心虚之态。

    他?甚至还搬出?了侯夫人,那今日这事这便是过了长辈的眼?,他?这样做也不过是受家中?母亲指示罢了。顾淮声有意?把这件事情往家里长短去扯,本来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现下若闹出?什么大动静,甚至还告去衙门,着?实也没必要。明面上得罪了顾家人不说,到时候说起来传出?去,难免说他?这人不近人情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徒惹麻烦。

    萧伦咬牙暗恨,还是带着?身后?的 人侧身让道。

    顾淮声却又道:“对了,表妹面薄,今日的事情还请莫要传出?去了好,不然,我这事办得不周到,回?去难免要被母亲责骂。”

    什么母亲责骂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

    萧伦下颌紧绷,朝他?拱手,算是应下。

    顾淮声朝他?微微颔首,算是作别,而?后?松下了帘子,马车继续开始行驶。

    这件事情不过一桩小插曲,顾淮声知道萧伦不过是想恶心一下他?罢了,但他?现下没时间同他?在那拉扯。他?转头看向了姜净春,仍旧见?她面色苍白?,神色凄苦。

    顾淮声回?了神来,他?还是问出?了方才那个被锦衣卫意?外打断的问题。

    他?问她,“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她今日这样,实在反常至极。

    姜净春听到这话情绪也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她抬眼?看向了顾淮声,肯定道:“你也早就知道了是吗。”

    谁都知道,他?们谁都知道。

    独独她不知道,独她一人从始至终被一直瞒了个彻彻底底。

    顾淮声拢紧了手,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与其?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倒不如说是不敢。

    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并不知道这事。毕竟这事也不怎么光彩,知道的人自?然越来越少好了,姜南和李氏将这事瞒得很死,就连姜润初都不知道自?己这妹妹究竟是怎么来的。若非是顾夫人和姜南亲近,这事,她也不会知道的。

    不过,顾夫人也只是将这事同顾侯爷说了,对自?己的孩子那也是闭口不谈的。

    毕竟这种事情叫孩子知道了,有什么体面的地方呢?

    顾淮声知道这事,是因为姜老夫人的缘故。

    可这事说起来话长,真要谈起,那又是另外一桩伤心事了。

    顾淮声没忍再开口,他?想,一会回?去姜家,见?到了老夫人,她就该什么都知道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姜家,两人从后?门直接去了荣德堂寻老夫人。

    起先时候,姜净春的步伐有几分急切,可是到了后?面,竟越走越慢。明明真相就近在眼?前?,可她在这一刻却害怕了起来。

    她也是在这一刻忽然明白?,祖母从前?看她的眼?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相何其?伤人,她看她的眼?神,怜悯又苦痛。

    姜净春确实有些承受不住。

    她怕一会要听到的话会更让她崩溃。

    可是,即便再害怕,那她也要知道,她要知道她的母亲,现在究竟在哪里。

    她真的如姜净慧说的那样,已经死掉了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月夜黑沉, 银白的月光洒在了?两人身?上。

    顾淮声一直跟在姜净春的身?后,他知她心中烦乱,也只是一直跟着?她,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当到终于到荣德堂之时, 姜净春径直去了?老夫人的寝屋, 他没有再跟,等在了?外面。

    现下已近亥时, 姜老夫人这个时辰本都准备歇下, 若是在以往的时候,姜净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搅她,可今日, 她实在是等不了?,若不知道?答案, 她如何能够安眠?

    老夫人是知道?她今日去了?妙恩寺的,可没想到, 竟然这个时候回来了?,听到外头的嬷嬷进来禀告, 说姜净春看?着?哭过,非要进来见她, 她大?概也知道?些什么了?。

    她没有躲, 让嬷嬷出去将?人带了?进来。

    她沉沉地叹出了?口气,最后从床榻上坐起了?身?来, 平日里头还算清明?的眼神此刻竟如此无神地盯着?眼前的床幔,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

    该来的, 还是会来的。

    既然做了?那样的事情, 又哪里妄图能藏一辈子。

    只是,她没想到竟就来的这样快。

    直到姜净春进了?屋后老夫人也没能察觉。

    她开口唤她, “祖母。”

    老夫人回了?神来,她听她喊她祖母,眼中竟忽地湿了?起来。

    她还肯唤她祖母,她还肯认她吗。

    姜老夫人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她道?:“孩子,你都知道?了?吗。”

    姜净春点头,她的泪流了?一路,现下只有一双干涩通红的眼,连泪都要流不出了?。

    姜老夫人又道?:“你还愿意认我?”

    姜净春面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她回,“祖母也负了?我吗?”

    祖母不曾不负她,她为何不认她。

    这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说得?老夫人心神俱颤。

    姜净春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探究老夫人是何心绪了?,她直白地说明?了?来意。

    “我的母亲,她现在在哪里。”

    她真的死了?吗?

    姜净慧说她死了?,可她不肯相信。

    这个问题或许谁都不能给她答案,她只能来问老夫人了?。

    现在或许也只有她知道?真相,并?且愿意告诉她真相。

    老夫人听到这话,两眼都有些发?昏。想起那个女人,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眼角似乎滚出了?一滴泪珠。

    过了?许久,她又重新睁开了?眼,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对她道?:“坐下吧,当年的事,祖母同你慢慢说。”

    既然她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姜净春依言坐到了?床边,老夫人开口说起了?往事。

    大?致竟同姜净慧口中所?说的那个故事相差无几。

    无非就是疯女人抢了?病女人孩子的故事。

    李氏抢走了?孩子之后,姜南后来又找过那个病弱女人。他对她说,她的身?子不好,又没有丈夫,若是这孩子当真养在她的膝下,恐怕也难活多?久,但若让他们来养,她的日子一定会好过太多?。

    那女人本也就没力?气去闹,她身?体不好,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后,身?体急剧恶劣,听了?姜南的话,彻底心如死灰。

    她知道?她争不过他们。

    当年,老夫人也去见了?那个女人几面,她知道?这事是他们姜家的人丧心病狂,但她最后却也放任他们此行凶,若要算,她也是凶手。

    姜净春问她,“她的丈夫呢?”

    她的丈夫去哪了?呢。

    老夫人想起了?许久之前的往事。

    一开始那个女人不愿意再见他们姜家的任何人,可是后来,老夫人一直在找她,她虽不能带姜净春去见她,但却会将?她的近况告知于她,所?以后来,女人也没那般抵触于她。只是,没了?孩子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后来浑身?上下瘦得?只剩骨头。

    老夫人也曾问过那个女人的丈夫去哪了?。

    病弱女子在死前给过她答案。

    老夫人对姜净春道?:“你的父亲叫琼璋,她说,那不是她的夫君。那个男人一直把她养在外面的庄子上,他们甚至只是自己拜天地,连父母都不曾见过。她怀了?孩子生下之后,那个男人陪了?她差不多?有一年,他一直说会带她去见父母,说会娶她进门,可在你一岁的时候,琼璋就消失了?个彻底,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对她说外面的世界很可怕,让她千万不要出门,所?以,她在庄子上等了?他整整两年。可是,她真的很想他,她还是带着?你去了?那远近闻名的寺庙中上香,她想再见他一面。”

    后来,也就是那一次出门,她没了?孩子。

    若当初有夫君在侧,她又何至于落入这般境地。

    琼璋是谁。

    老夫人当年派人查过,在京中也不曾见哪家氏族有叫琼璋的人。

    可琼璋着?实像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

    老夫人看?得?出来,当年那女人住着?的庄子非常华贵,比之姜家竟更甚,等闲人家必定没这样的财力?本事,而琼与璋皆有金玉之意,寻常人也架不住这名字。

    他们很相爱,老夫人光是从细枝末节都能看得出来。房中有许多?琼璋亲手雕刻的木雕,都是他逗女人开心的小玩意,他分明?很有钱,却还愿意花精力?去做那些,而且庄子上下用得?东西皆是上上乘,更能看得出他对那个女人的重视。而那个女人呢,即便两年被他不闻不问,却也还想要再见见他。

    可既如此相爱,他究竟又为何抛弃了?她整整两年呢?

    老夫人至今也不明?白。

    姜净春本以为自己的泪都已经流干了?,可听到了?老夫人的话后,她还是又落起了?泪。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爱哭过。

    泪水止不住往眼眶外面蹦,姜净春问姜老夫人,“所?以,她最后还是死了?对吗。”

    老夫人见她哭,也忍不住落泪,声音在此刻也带了?几分垂老悲绝之意。

    “她熬不下去,她最后还是熬不下去了?,一年你走后一年,她就去了?。”

    姜净春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压抑,到了?后来的肆无忌惮,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十几年,她被骗了?十几年,背叛了?她亲生母亲十几年。

    她没有丈夫,没了?孩子,疾病缠身?,她有多?绝望。

    “她到死都没能见到我最后一眼。”

    她一个人在病榻上,最多?也只能听到老夫人给她带去她的近况,她还能见她吗,李氏会肯吗?她将?她抢走,将?她占为己有,还能让她的亲生母亲见她一面吗。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只见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道?:“见过的,死前见过你一面的。”

    姜净春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死在她四?岁的年纪,四?岁,懵懵懂懂已经能够记得?一些事情,可是姜净春的记忆中并?没有见过哪个病到绝症之人。

    可经过老夫人这一番提醒,她忽而想起了?一桩年深岁久往事,她瞳孔猛然瞪大?,看?向她,“是那一次?”

    幼年之时,老夫人忽然说要带她去京郊玩,李氏起先如何不愿,非要跟着?一起,后还是姜南在旁劝阻,才让她带走了?人。那次去京郊,除了?老夫人外,还有她的表兄顾淮声。

    老夫人把她带到京郊的一坐庄子上面,他们将?她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头,后给她眼睛蒙上了?一条系带。她说让顾淮声陪她玩捉迷藏,顾淮声躲起来,让她去找他。

    姜净春年纪小,自想不到别处,以为是老夫人和表兄同她玩得?新鲜游戏,蒙着?眼睛开始摸索。

    可她还没摸多?久,就忽地抓到了?一只手,姜净春蒙了?,也没想到竟这样快,她想伸手摘下系带,却被顾淮声制止,他说,“还不可以摘,要抓够一盏茶的功夫才可以摘。”

    一盏茶的功夫那要好久的。姜净春虽不大?乐意,但对这个大?她几岁的表哥的话向来是听的。

    她听话没有动作,可却不知为何,那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她似乎还听到女子呜咽的声音

    她那个时候就觉处处奇怪,可顾淮声一直在旁边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一会说街边新开了?家糕点店,一会又说家里头有好玩的耍货

    姜净春那个时候头脑也还不够发?达,并?不能察觉到那处古怪的氛围。

    可是,直到今日再想起来,才发?现那一日处处都透露着?不寻常。

    老夫人说她死前见过她一面,一定就是那一次了?。

    难怪啊,那天顾淮声抓着?她的手那样用力?,用力?的她手指头都要断了?,原来根本不是他。

    姜净春将?脸埋在掌心,泪水顺着?指缝滑出,呜咽声如诉如泣。

    老夫人见她这样,也知她是想起来了?,她道?:“那天她病重难耐,已经到了?连身?子都起不来的地步,她说想见你,她跟我说,也好歹在死前让她见见你最后一面吧。”

    那是她第一次开口同她说话,从前的时候老夫人同她说着?姜净春的近况,她一直都只是听着?,从不开口同他们说一句话。她趴在床上,面靠着?墙,只是听,谁都不愿意理会。

    也是那一次女人告诉了?老夫人她同那混账男人的事情。

    “我骗你说你表兄要同你去庄子上玩捉迷藏,不过也是让她见你最后一面。后来,那天你走后没多?久,她就病逝了?”

    从前的回忆太过晦暗,晦暗到了?每每被提起,都是一种残忍。

    生如蜉蝣,朝生暮尽。

    那个病弱的女人,最后还是死在了?床榻上,她的一生太过短暂,也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那年。

    太可怕了?。

    姜净春觉得?有些太可怕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上都沁出了?一股冷意,她现在看?谁都觉面目可憎。

    有人金玉其?外,可却败絮其?中。

    姜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肮脏冷血。

    她也姓姜,她在这里活了?十来年,她也一样。

    她哭得?厉害,或许是因为今日情绪波动实在有些大?,到了?后面她疲惫不堪,浑身?无力?,倒在了?床榻边,她也已经没了?力?气再去放声大?哭,只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到了?后来,她渐渐没了?声响,看?着?是太过乏力?,躺在床上,半昏半睡了?过去。

    老夫人看?得?难受至极,过了?许久才开口唤了?人进来。她让人把她的鞋履脱了?,因着?怕弄醒了?她,外裳也不曾脱去,而后直接把人揽到了?床里头躺着?。

    而后她让下人去打?盆热水来。

    下人离开后,外头又有人进来禀告,说是顾淮声还在外面。

    老夫人虽不知道?为何他也在,却也还是让人去把他唤了?进来。

    顾淮声进了?屋后,视线下意识落到了?姜净春的身?上,她躺在床上,满头皆汗,苍白的脸上尽是泪痕,眉头紧紧蹙着?,身?体也总止不住打?哭颤,看?着?苦痛至极。

    这幅样子,看?得?顾淮声眉心也都疼了?起来。

    老夫人触及到了?顾淮声的目光,也看?向了?姜净春的脸,一看?又是一阵心痛。

    “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的眉头拧了?起来,“真相伤人,她若承受不了?,能瞒着?也挺好的了?。”

    顾淮声沉默片刻之后,开了?口, “可人总也不能一辈子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活着?。”

    这声音在此情此景之下,竟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悲悯之意。

    当年的事情本来就对她不公平,即便真相伤人,可她若一直被瞒着?,却也不大?可能。

    老夫人听了?顾淮声这话便抬头问他,“所?以,是你同他说的吗?”

    当初顾淮声之所?以知道?了?这件事情,也是因为老夫人实在需要他帮着?一起去骗骗姜净春,她知道?,顾淮声这人嘴巴严实,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到处去说,而且,他也很聪明?,想骗他,根本骗不过去,老夫人干脆就同他说了?。

    知道?旧事的人并?不多?,就连姜润初都不知道?。

    那同姜净春说了?的人,不就是他吗。

    可顾淮声却摇了?摇头,他说,“不是我说的,下午的时候人还好好的,不知道?后来,是谁同她说了?这些。”

    究竟是谁说的,这也只有等姜净春醒来之后才知道?了?,现下他们再如何去猜也没什么用。

    但顾淮声说的也确实不错,人难道?要被一直蒙在鼓里吗。

    从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时,姜净春就总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总觉得?过意不去,可现如今呢

    姜家人就是杀了?她母亲的凶手,可她却在贼窝里面,喊着?杀人凶手父亲母亲,认着?杀人凶手当最亲近的人。

    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去开口。

    下人很快就打?来了?盆热水,她将?热水放在桌上,打?算起洗巾帕,顾淮声起身?道?:“我来吧。”

    下人闻此便也退了?出去。

    顾淮声去洗帕子,干净漂亮的手就让他坐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做一件很庄严肃穆的事。

    他洗净了?帕子,走到床边,老夫人伸手要接过,可却见听顾淮声道?:“祖母,你把她扶起来,我来擦吧。”

    老夫人闻此也没有多?想,顾淮声这人看?着?太正?经了?,以至于他无论做什么,旁人也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她只是将?他这样的的举动,看?做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疼惜。

    她依言把姜净春的上身?轻轻扶起,靠了?起来。

    “轻些来。”

    顾淮声将?洁白的巾帕贴到了?她的脑门上,动作轻柔,开始给她擦汗,巾帕往下,擦过她素白薄嫩的肌肤。

    洁白的肌肤映入眼帘,他却倏地想起了?两年前的事。

    姜净春偷跑出去玩,出了?事,他救了?她。

    那次他把她带回了?姜家之后,想要把人交给李氏。

    然而,累到了?极致已经昏睡在他怀中的女孩死死地抓着?他衣袖不肯松手,不论旁人怎么拽,都拽不开,若强行去拽,她就眉头紧皱下一秒就要害怕地哭出声来。

    没了?办法,顾淮声只能抱着?姜净春进了?屋子,一直陪在旁边,等她醒来后才能离开。

    他被她拽着?,无所?事事,就在旁边看?着?下人为她擦去脸上泥污。

    那个时候他在想,为什么小女孩的脸能白成这个样子,白得?就像块豆腐,他恶趣味的想,如果轻轻一掐,应当就能把她掐哭。

    两年之后,给她擦脸的人成了?自己,可是现在看?着?她近乎苍白的脸,他却在想,为什么人能可怜成这样。

    可怜得?他好疼。

    她哭得?好厉害,顾淮声的心也跟着?泛出了?疼。

    老夫人道?:“她之前很喜欢你,很听你的话”

    顾淮声开口道?:“让表妹来顾家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听清了?顾淮声的话后,老夫人沉默了?半晌。

    就如她方才想要说的那样,姜净春从前喜欢他,可是近些时日,她瞧着?不如何再去提起顾淮声了?,像是已经放下了?。

    姜家她往后待着?绝对不会高兴,可是顾家,她又乐意去吗?

    老夫人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开了?口,她道?:“若是从前,她肯定会高兴去你身?边的,可是现在,她应当也不喜欢。而且,去顾家,以什么身?份?”

    顾淮声听到了?老夫人的话后手上动作微微顿住,巾帕停在她的脖颈之上,再往下擦,就是越界。

    他停止了?动作,去回老夫人的话,他道?:“什么身?份都行。”

    只要她愿意的话。

    他想清楚了?,他明?白了?,若看?不了?她落泪,若总是当心别人欺负她,那他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好了?。

    老夫人摇头,“我不能替她做决定,你等她醒来自己问她吧。”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翌日清晨, 翠鸟落在了屋脊之上,清脆鸟啼吵醒了床上躺着的人。

    姜净春从噩梦中惊醒了起?来,额间已经布满了细汗,她猛地醒来, 不断喘息, 贪婪地汲取新鲜空气。

    老夫人本?就觉浅,昨夜更是醒醒睡睡不大安生, 现下听到了一旁的动静, 也赶紧起?了身来。

    看到姜净春的动静,她紧张道?:“孩子,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

    姜净春大口喘气, 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呼吸的感觉,听了老夫人的话好?久才有了反应。

    她头疼得厉害, 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如何回话。

    她的视线空洞地落在眼前的锦被?上,不声不响。

    老夫人给她捋了捋黏腻在额前的发丝, 试探去问,“可是饿了?要用早膳吗?”

    姜净春摇头。

    老夫人又问, “那可要起?身换一件干净的衣裳,昨个出了那样多的汗, 今起?来身上不好?受吧。”

    里衣黏在身上, 确实不大好?受。

    姜净春也不大喜欢这种感觉。

    老夫人见?她沉默,便唤来下人去给她烧了热水。

    下人离开之后, 却忽听姜净春开了口,她扭头看向老夫人, 眼中终于不是一潭死水, 有了些?许人气。

    她说,“我想见?母亲。”

    即便是死了, 她也想见?她最后一面。

    老夫人听了她的话,错愕片刻。

    母亲还能是哪个母亲,她现在口中的母亲自然不是李氏了。

    老夫人知道?,她这是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即便人已经不在了,她也应该有见?她最后一面的权利。

    老夫人没有拒绝,她道?:“好?,一会你净完身子,用完早膳我带你去。”

    姜净春听到这话马上起?身,往净室的方向去了,她动作很快,净完身连带着用完早膳也不过半个时辰。

    昨日顾淮声也宿在了姜府,听到她们?要出府,也跟了过去。

    姜净春见?了他也没什么反应,或许是想到了幼年的事,又或许是他昨日带着回了家?,也或许是因?为?同姜家?的人相比,顾淮声都显得有些?慈眉善目了起?来。

    他说要跟上一起?,她竟也没有阻拦抵触。

    几人上了马车往郊外去。

    当年姜净春母亲死了之后,老夫人让人给她定了上好?的棺木将人好?生下葬。

    她的坟安置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上,马车只能上一半的路,到了后头,马车上不去。老夫人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便让顾淮声带着姜净春上山,她在马车上等人。

    顾淮声曾经跟着老夫人来祭拜过这个女人几回,也认得去坟墓的路。

    他走在前头,姜净春跟在后头。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就那样安静地一前一后走着。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顾淮声就停了步。

    两人在一座碑前停下。

    她弯腰去看墓碑上刻着的字,那墓碑上面没有写她的郎君、父母,甚至就连她的户籍之地都没有写,只单单四字,“岑音之墓”。

    岑音。

    她叫岑音。

    真好?听的名字。

    姜净春鼻尖发酸,忍不住下跪。

    她竟抱上了那个墓碑,就像抱着她的母亲一样。

    墓碑一直暴露在野外,风吹雨淋,别提有多脏了,可姜净春竟还用脸去蹭了蹭。

    她在想,如果当初,她能抱抱她的话该有多好?。

    山林风大,一阵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天地间,风摇影动。

    寂静的山林之中除了偶尔的的鸟鸣,风声,树叶声之外,便只有少女低声啜泣的声音了。她不敢哭得大声,怕搅扰了她九泉之下的安宁,也怕她会觉得自己现在过的不大好?。

    顾淮声从始至终站在一旁没有开口说话,紧抿的嘴唇昭示着他此刻的情绪也不如何安宁。

    不知是过了多久,终见?她起?了身来。

    姜净春似乎真的只是想来见?她一眼,她抱了抱她的墓碑后,便什么反应都没再有。

    她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脏污,起?身往回去的方向走。

    顾淮声跟在她的身后,忽开口问道?:“往后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

    这话确实问住了姜净春。

    姜家?,她决计是再待不下去的。

    可是,现在不去姜家?,又还能去哪里呢。

    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其实有件事情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被?教?养成了一个什么都不大会的废人。

    但现下她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而去怪罪,惩罚自己了。

    活着都很辛苦了,废人又怎么了。

    她道?:“不知道?。”

    虽然快姜净春嘴上说不知道?,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先去陈穆清家?里对付几天吧,往后的事情,便往后再说好?了。

    不过,她没必要去同顾淮声说这些。

    可顾淮声听到了她这话却道:“莫不如搬来顾家?住上几天。”

    他又补充了一句,“顾淮朗他也很想你去。”

    姜净春马上道?:“不要。”

    顾淮声知道?原因?,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为?什么?”

    姜净春停了步伐,竟直直地看向顾淮声。

    她的眼中没有以?往对他的嫌恶,可除此之外,其他的情绪也都没有,她看他,就像他只是在普通的一个人,没有讨厌,却也没有喜欢,如陌生人一样。

    顾淮声知道?,她这又是单方面的去把从前的那些?事情全都抹擦干净,她想要当作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喜欢他的事情、他欺负她的事情她现在都不要计较了。

    她想和从前一刀两断,自然包括他。

    他虽然没做出像姜家?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不也是一直在旁边看着她苦苦挣扎不得解脱吗。

    顾淮声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中生出一股不可说的闷堵。

    他听她说,“你不用担心可怜我,我不是没有地方去。”

    她又不是到了无?处可去的地步,才要去投奔顾家?,先不说她有自己的好?朋友,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没有地方去,凭什么她就不能继续待在姜家?。

    她又不欠他们?的。

    她不会因?为?他们?害死了她的母亲,从而像是抓了什么把柄一样,想要去要挟他们?让他们?愧疚,从而让他们?对她有所亏欠。

    她只是在这一刻发现,她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她从来没有抢走谁的任何东西,她这辈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不起?他们?。

    而姜家?的人骨子里面就流着肮脏的血,他们?死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姜南、姜润初觉得她替姜净慧享受了她的福气,李婉宁将她当做一个替代品,就连姜净慧也觉得是她抢走了她的位置。

    姜净春现在想起?都觉有些?可笑。

    究竟是谁对不起?谁,是谁抢了谁。

    顾淮声不明白姜净春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听到她说,她不是没地方去,这才想起?来,她确实还有几个好?朋友。

    若非走投无?路之际,她又怎么会选择他的帮助。

    顾淮声久久不言,听到她暂有去处之时,也没再开口。

    两人就这样下了山,上了来时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姜老夫人问姜净春,“昨日怎回来的这般突然,可是谁先同你说了那事?”

    本?来白天都还好?好?的,晚上突然跑了回来,一定是谁说了些?什么。

    是寺庙里头的人说的,又还是谁说的?

    姜净春想到了昨日的场景,如实道?:“姜净慧同我说的,她说是听到了扫地僧们?在那里闲话,然后说着有趣,才来同我说了。”

    听到这话,姜老夫人同顾淮声相视一眼,眼中都有几分古怪疑惑。

    扫地僧说的?不论扫地僧为?何突然去论起?那桩旧事,且这么正好?就被?姜净慧听到了?再说了姜净慧为?何要去把这事说给姜净春听呢?

    哪里都透露着不寻常。

    两人从对方的眼中也都读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不过,都没有开口再去说些?什么。

    回去了姜家?之后,顾淮声直接回了顾家?,让人去妙恩寺同顾夫人送了封信,说了昨日出的事情,而后便没再去山上了。

    而姜净春回去之后就让花云收拾东西要离开姜家?。

    老夫人见?她要走,扯着她的手急切道?:“你要走了,要去哪啊?我知道?你不想待在姜家?,可外头危险,你万一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往后你若是不想见?他们?,不想见?我,我们?就不在你跟前露脸,该走的不是你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近乎带了几分恳求。

    她知道?她会想离开,可她不知道?竟这样快。

    她要去哪里呢?

    姜净春对老夫人道?:“我去找阿清住些?时日,祖母别担心了,您从前说的话,我都放在心里面了,您就当我出去散散心好?了。”

    听她这样说,姜老夫人也没理由?再去拦了,她有些?哽咽,问她,“那你还会回来吗。”

    然,姜净春竟沉默了片刻。

    老夫人眼睛红了,她说,“该走的不是你,当初带你回来的是我们?,现在怎么就又把你往外赶了呢。”

    姜净春也不忍看她一把年纪还要为?这些?事情伤心,她抚了抚老夫人的手背,老夫人年老体衰,早些?年间没享过什么福气,老了也是一堆糟心事,现下瘦得都能摸出骨头来了。

    姜净春笑了笑,道?:“我会回来的,真的。祖母都还在呢,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她又没做错什么,她着实没有必要逃走,可她待在姜家?不舒服,那她也不会留在这里为?难自己。

    老夫人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再去强求,她说,“祖母会等你的。”

    姜净春最后再抱了抱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

    姜净春直接带着行李去寻了陈穆清,陈家?的人见?到是姜净春来了,也没进去通传,直接领着人去见?了陈穆清。

    陈穆清看着姜净春身上大包小包,有些?意外。

    她面露惊异之色,一边接过她身上的行李,一边问道?:“不是小春儿,你这是怎地了,同家?里人吵架啦?”

    如果说不是吵架的话,为?什么还要大包小包的来投奔她呢。

    姜净春摇头道?:“没吵架,就是待得心烦。”

    见?姜净春一副不愿多少说的样子,陈穆清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了。姜净春在家?中待不住了,来找她,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陈穆清也向来有度,该八卦的就八卦,不能八卦的也绝对不会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看姜净春眼眶通红一片,都隐隐有血丝缠绕,面色更是憔悴得不像话,这样显然是伤了心。

    见?她这般模样,陈穆清也就不再继续深问下去了,生怕又触及了什么伤心事。

    她兴高采烈地拉着姜净春进了自己的屋子,她说,“你都好?久没来我家?了,今日第一天可必须得跟我一起?睡!”

    姜净春见?她这样高兴,心情也好?了 些?,她笑着点了点头,跟在她的身后。

    陈穆清又让下人去给她理了个房门出来,她说,“你往后想在我家?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放心吧,在我家?,可比在哪里都自在呢,谁都管不着我们?……”

    然而就在她这话方说完之时,屋外就传来了一道?响亮的嗓门声。

    “陈穆清,你前些?个日子怎么又把嬷嬷给赶走了?!”这声音听着带了几分怒气。

    姜净春显然也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这家?里,除了她的后母,又还能有谁会同她这样说话。

    两人面面相觑,陈穆清最先反应过来,她话还没说完脸就被?打?了个响,也颇为?尴尬,她对姜净春道?:“无?妨,你等下我,我出去赶走她。”

    姜净春抓着她的手,劝道?:“可别吵起?来了。”

    陈穆清让她放心,转而出了门去。

    陈穆清的后母姓沈,名桃。

    陈穆清在门口处堵住了想要进门的沈桃,她皱着眉头道?:“我说了我不学规矩,你让那些?人都走远些?。我爹都没回来了呢,你就想着把我嫁人,你想都别想!不就是想着把我嫁人,到时候占了我家?,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吗?”

    沈桃生得也不老,看着三十左右的年岁,眉眼生得英气,也是个火爆的脾气。

    听得陈穆清的话她当即冷笑,“不学,你不学,是打?算跟那姜净春一起?相伴到老,死了都不嫁人是不是!”

    真是不凑巧,偏生今日她也在,房中被?骂了个正着的姜净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陈穆清想到姜净春还在里面,恐将这话听了个正着,登时火冒三丈,“你说我就得了,扯别人做些?什么,有劲吗。”

    陈穆清脾气暴躁,沈桃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却也只是表情凛凛,尚不发作。

    “有劲得很,怎么没劲了。我说错了吗?你个姑娘家?家?成日舞刀弄枪的,往后谁要你。就连姜净春她都已经开始看亲了,你是怎么着,打?算自己一只花艳到老?往前我放纵你,是看你年纪小,现下我再不管你,我看你真是完个彻底。”

    说话这般难听,陈穆清直接让她滚。

    沈桃又哪里会听她的话,她道?:“你不学也要给我学,若不学,往后别想着再出家?门了,还有别把滚不滚的挂在嘴边,难听死了。”

    陈穆清气极,“你凭什么管我!”

    “我是你母亲,我不管你谁管你?”沈桃最知如何气她,她道?:“你也别觉着我在跟你开玩笑,你父亲走前说了,让我好?生看顾你,你若不学,往后陈家?,一步也别想着踏出去。”

    说完这话,沈桃就打?算离开,可就在这时,院子外头匆匆跑来一个下人,说是宋家?二?公?子求见?。

    宋玄安来做些?什么?

    陈穆清觉得奇怪,让人去把人领进来,但沈桃却抬手阻止,陈穆清急了,“你做什么?我朋友来寻我,你拦些?什么。”

    沈桃不急不缓看着她问,“你学不学?”

    陈穆清明白她的意思了,快叫她气晕了过去,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恨声道?:“我学就是了!你让人进来!”

    沈桃这才满意,她没再阻拦,她道?:“我也不想逼你,但你从小混到大,我不上点手段,你这狗骨头软不了。既说了要学,那就好?好?学,学好?了,我自也不会再囚着你。”

    说完了这话她也没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转身离开。

    人走好?,姜净春才从她身后探出了个脑袋,她有些?担忧问道?:“阿清,没事吧。”

    陈穆清呼了几口气出来,又搓了把脸,她冷静了下来,也没把坏情绪传给姜净春,她道?:“她就这样,每日就想同我作对,我都习惯了的,没什么大事,我就死活不学,我不信她还能把我关到死。”

    姜净春抿唇,想了想后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附和陈穆清,她道?:“阿清,我不是在给你后母说话,你别生气啊。”

    陈穆清见?她有话想说,便道?:“你有什么想说便说,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的。”

    听她这样说,姜净春也开了口,“从前我也不爱学规矩,觉得这些?无?聊又没意思,我那个时候也觉得不让我学规矩的人就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学,她就纵着我,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好?了”

    姜净春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笑出了声,“事实上呢,她并不是个怎么好?的人。”

    “所以?,我觉着你后母让你学东西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犟不过她,学了就学了吧。”

    听了姜净春的话,陈穆清猜到这次她离开姜家?或许就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

    不过,姜净春不主?动提,她也不会再去问,她回了她的话,道?:“我只是看她不顺眼罢了,她想让我做什么,我就越不想去。她不就是看我家?有钱才想着嫁进来吗,到时候把我嫁人了,这整个家?就都是她的了,我都知道?她的。”

    听到陈穆清这样说,姜净春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她的处境听着确实也不大好?。

    两人没再继续说下去,坐在院子里头等宋玄安。

    陈穆清觉着奇怪,“你前脚来,他后脚到,你说他是不是特意来寻你的?”

    不然陈穆清也实在想不出宋玄安突然造访的其他原因?了。

    姜净春也觉有些?奇怪,不明宋玄安今日怎么会突然寻来了姜家?。

    两人等了没一会,宋玄安就到了此处的院子里头。

    他大步走来,直接撩袍坐到了两人的对面,他看着姜净春问,“昨日你怎么了?怎么走得这般突然。”

    宋玄安今日起?了个早想要去寻姜净春,却没在她的房间中见?到人,后来还是去问她哥哥才知道?人是在昨日突然闹着要回家?。

    宋玄安觉得奇怪,分明早些?时候人还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闹了起?来?他有些?担心,直接就下了山去姜家?寻她,可去了之后,却听人说,姜净春去了陈家?小住。宋玄安听了之后心中怪异更甚,直接就赶马来了陈家?。

    好?在,总算在这处寻到了人。

    姜净春听宋玄安说起?昨日的事情,随便打?了个马虎眼,“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回家?罢了。”

    宋玄安直接道?:“你撒谎,若是想回家?,你现在为?何又不在家?里面待着?”

    想比于陈穆清的适可而止,宋玄安便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态。

    陈穆清听了,制止他道?:“有什么好?问的,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既然姜净春不想说,他还非要问。

    宋玄安看了看姜净春的神?色,见?她确实面色不济,便也终于安生闭了嘴,他听陈穆清骂他,有些?委屈道?:“我这不是担心吗。”

    她实在太反常了,哪里能不叫人担心呢。

    姜净春下巴撑在手上,抬头看天,淡声道?:“真没怎么,就是忽然觉得,在一起?朝夕相处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是这样可怕。”

    可怕到她实在没法继续在待下去。

    宋玄安同陈穆清听了这话,相视一眼。

    还说没什么事,她都从家?里面搬出来了,还能没事吗。

    宋玄安忽然凑到了她的面前,他问她,“你不想在家?里面待下去了是吗?”

    姜净春被?他这猝不及防凑近的脸吓了一跳,他的鼻子都差点要擦到了她的鼻尖,她往后躲了躲,“你发什么毛病呢。”

    “姜净春,我娶你吧。”

    宋玄安又说了那话。

    姜净春懵了,一旁的陈穆清也懵了,待反应过来之后,她蓦地起?身,“我真服了你,下次说这些?事情给我个准备行吧。”

    陈穆清自觉不能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起?身离开,给两人留出了谈话空间。

    此处又只留下了宋玄安与姜净春两人。

    姜净春也没想到宋玄安现在还惦记着这事,她头都有些?泛疼起?来了,“你做些?什么又提这个。”

    上回挨了方之平的骗,她至今还耿耿于怀,她对这事暂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可宋玄安听她这话却也仍旧不曾气馁,他神?色认真道?:“姜净春,我认真的,没同你开玩笑,真的,我娶你吧。你想想看……你不想待在姜家?,那便迟早是要嫁人的,你嫁给那些?什么都不认识的陌生人,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你如果现下不大喜欢我也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当朋友当家?人,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

    宋玄安挺聪明的,他知道?姜净春在想写什么,在担心些?什么。

    他也知道?她不喜欢他。

    可是他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姜净春听得有些?愣了,头脑有些?空白,一时间竟也不知作何反应。

    “姜净春,你之前不是分明也在想,成婚又不一定要两情相悦,就像方之平,你根本?也不喜欢他的,既然他都可以?,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往后你是我的娘子,我把银钱都给你花,在家?里也给你当老大,你若不开心了,看我烦了,我自己个儿滚远些?去,家?一直都是你的。”

    少年目光灼灼,说起?保证的话来也是一套又一套。

    在他这样的年纪,从来都是喜欢什么就说什么,当初方之平和姜净春说亲的时候他就要酸死了,若是再来一次,他绝对受不了,所以?,他要先一步说了这样的话。

    家?一直都是你的

    姜净春到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家?。

    或许是这句话拨动了心弦,她看向宋玄安的眼神?竟果真有些?松动。

    宋玄安是什么样的人,姜净春自然再清楚不过,他虽然从前总喜欢说些?欺负人的话,总喜欢同她呛声,可是,算起?来,他也确实没有欺负过她。

    姜净春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沙哑,在这一刻,也不知为?何,只觉心跳得厉害。

    她想,或许是天太热了吧。

    宋玄安一直神?色紧张地看着姜净春,终于等到了她开口,她说,“宋玄安,你真的不会欺负我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蛇,姜净春还是有些?怕的,被?骗过了一次,她就总觉得,自己总是还会被?人骗。

    可是现在想来,她发现宋玄安说的确实好?像不错,如果说,总是要嫁人,为?什么她非不要选他呢。

    至少说,知根知底,他不会是方之平那样的人。

    宋玄安听到姜净春这话,知道?是有戏,他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竖起?三指道?:“我宋玄安对天发誓,这辈子也不会欺负你的。”

    宋玄安扪心自问没做过什么欺负她的事情。

    除了拌嘴。

    姜净春听到他动不动发誓,马上捂住了他的嘴,“好?了,我相信你的。”

    宋玄安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声音都扬了几分,“你这是答应我了?!”

    姜净春见?他这样激动这样大声,忙道?:“你这么响声做些?什么。”

    宋玄安静了下来,可看着她的眼睛却掩藏不住激动。

    这一次,姜净春没有再回避他的视线,她看着他道?:“宋玄安,我觉着你说的不错,为?什么不能是你呢?我们?只是太熟悉了而已。可是,即便一开始是朋友,也没有关系吗。”

    即便她现下不大喜欢他,他也不在意吗。

    宋玄安笑,“那又怎么了,也没有谁是一开始就喜欢谁的。”

    姜净春听了他这话也没再想别的了,宋玄安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兴冲冲道?:“姜净春,你等着到时候我回家?同我母亲说,我会娶你!”

    姜净春有些?懵,“这样太快了些?吧,你过段时日都要秋闱了,急些?什么。”

    宋玄安摇头,道?:“就是因?为?秋闱了才要说呢,现在这样的关头,不论说些?什么她都会答应我。”

    说完这话,宋玄安就起?了身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突然回了身来,他又看着姜净春,看得她都有些?不明所以?,“又怎了?”

    他站在她的面前,低头望她,眼中似有波光流转,“你真是答应我了,没骗我?”

    看他如此灼热眼神?,姜净春脸都有些?发烫了,她瞥开了头,“你快走吧你,再不走反悔了也说不准……”

    这个决定下得确实仓促,她若再想一会,说不定确实要反悔。

    话音还没落地,宋玄安已经没了人影。

    院子里头的天光打?在姜净春的身上,她的脸和掌心现在都有些?发烫。或许是下了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确实会让她心跳加速。

    宋玄安走后,姜净春仍旧坐在方才的位置上平复心绪,直到过了好?一会,里头的陈穆清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才出来。

    “你答应他了吗?”她没有去问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她就是想知道?姜净春最后有没有答应他。

    姜净春听到了陈穆清的声音,回了神?来,她点了点头。

    陈穆清得到答案却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情绪,道?:“宋玄安其实也挺不错的,只是有时候瞧着确实混不吝的,但他这人,还是挺靠谱的,你同他,我没什么意见?的。”

    姜净春听到她的话也笑了笑,心绪平静了些?许,她轻松道?:“是呀,没什么不好?。”

    “所以?你喜欢他吗?”

    喜欢?

    姜净春现下确实说不出喜欢,可是他那嘴巴太厉害,太会哄人了一些?,她头脑一热,就点了点头。

    她一松口,他又马上儿顺杆爬了上来。

    陈穆清见?她沉默,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道?:“没事的,感情这事嘛慢慢培养就是了。从前你一直都把他当做朋友,所以?才没什么感觉的,现下你换了个心态,说不定就不大一样了呢。”

    两人对感情这东西终究也是不大熟稔,最后也没再继续就这件事情说下去了,起?身进了屋。

    *

    姜家?中。

    姜净春在昨日半夜突然要闹着回家?去,姜润初也实在觉得奇怪。

    她从前虽然挺爱闹腾,但也从来没有哪一次闹成了那副样子,活像谁欠了她百八十万两的样子。去问了姜净慧后,见?她也没什么意见?,两人便也没再继续待在寺上,一起?回了姜家?。

    他去老夫人那里问了情况,却听说姜净春搬去了陈家?。

    这副样子更像是离家?出走了。

    姜润初也不知昨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派人去打?听却也打?听不出个什么来,也没听说她和谁起?了什么争执。

    那她做什么委屈成那个样子?

    姜润初同姜净慧从荣德堂走出,姜净慧见?他仍蹙眉,便出声道?:“哥哥这是怎地了?是在担心妹妹吗。”

    姜润初回了神?来,道?:“没有,只是觉着奇怪罢了,从前倒从没见?过她这幅样子罢了,昨日她走得急,也没来得及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净慧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追来了个人,说是老夫人请她过去有话要说。

    两人这次来,本?来也只是想看看姜净春如何,还没去见?过老夫人。

    没想到她那处消息灵通,知道?他们?来了,便让人来喊了姜净慧。

    姜净慧多少能猜出老夫人喊她过去是为?了些?什么,她神?色未变同姜润初道?:“既祖母找我有事要说,哥哥便先回去吧。”

    听了姜净慧的话,姜润初也没多想,独自一人回去了崇明堂。

    姜净慧回身同那下人去寻了老夫人。

    她去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坐在椅子上等她了,老夫人的面色看着也有几分疲惫,瞧着昨日也没歇好?。

    姜净慧同她行了个礼便乖顺坐到了一旁,打?算等她先开口。

    “你怎么知道?那件事情的?”

    老夫人直接开门见?山问。

    姜净慧就知道?她会问这件事情,她不急不缓慢道?:“啊祖母说的是我同妹妹说的那件事吗?”

    老夫人的眼神?俨然已经冷冽了几分,她看着她没说话。

    姜净慧见?此却也不怵,见?她不回答便自说自话,“不过是听扫地僧说的罢了,觉着好?玩便同妹妹也说了一声。”

    好?玩她竟觉得这样的事情好?玩。

    老夫人神?色已经更叫难看,她问她道?:“你莫想要拿什么扫地僧的话来诓我,你诓得了她,但你还想骗我吗?”

    姜老夫人怎么着也这把年纪了,姜净慧能骗姜净春,但这样的话到她面前,听了都让人发笑。

    她见?姜净慧不说话便又寒声质问,“你到底是谁?从始至终,满嘴谎话,无?一真言。”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从前她说自己被别人买去当童养媳时便很?奇怪, 现如今又撒谎说是在扫地僧的口中?听到了陈年旧闻,谁能不再去多想。

    不过,以往老夫人也?就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 无论如何?, 她也?是他们家的亲骨肉,姜南好不容易寻了她回来。想她虽嘴巴里头没句真话, 她也?只装作不见罢了, 可如今,姜净慧怎么能拿那件事情去戳人的心窝呢?

    听到老夫人这般堪称质问的言语,姜净慧的脸上却忽地露出了惶恐之?色, “祖母为何?要这般想我啊,我真的只是从扫地僧的口中?听来的, 这难道也?要惹祖母起了疑窦吗?我一直都知道祖母不喜欢我,喜欢妹妹, 可是现下?这样,也?太叫人伤心了些吧”

    老夫人见她不过一会就开始哭哭啼啼, 头都有些疼了起来。

    见她落泪,她仍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冷着脸道:“好, 那就当你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旧事,何?故非要说与你妹妹去听?”

    姜净慧不由得心中?冷笑?, 可面上却也?仍旧是凄凄之?态,她道:“我哪里能知道祖母是不想让妹妹知道啊, 我看祖母如此仁善, 哪里又知祖母也?是想要蒙着妹妹呢。既事情已经发生,我想妹妹也?有当知道的权利吧, 难不成祖母也?是想哄骗妹妹一辈子吗?”

    当初他们若不去做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如今又岂会被人抓到把?柄,现在倒还有颜面去怪罪别人。

    老夫人听出了姜净慧的言下?之?意?,她也?没被惹怒,只寒着声道:“那你承认是故意?同她说的了。”

    姜净慧听到这话却仍就没什么情绪,她笑?了笑?,道:“祖母愿意?这样想,那便这样想好了。”

    她这样子倒像是不清不白给?她安了罪名似的。

    老夫人知同她再说不下?去,不论怎么说,姜净慧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这人心理素质比她想的还要强大许多。

    老夫人不再同她说,转而隔间唤了一声,“姜南,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来管。”

    老夫人说完这话就起身离开,听到了老夫人的话,姜南也?从隔间里头现身。

    原来方才从一开始他就一直藏在暗处偷听她们二人对话,意?识到这一点,姜净慧眼中?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她的眸光暗了下?来。

    还不待姜南开口,姜净慧就已经看向?他,先发制人道:“父亲也?不相信我是吗。”

    她的语气很?平很?淡,甚至都听不出被人怀疑的伤感,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却莫名叫姜南觉得心虚不已。

    他嘴唇张阖,看着姜净慧那双无甚情绪的眼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去如何?开口。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找回了开口的力气,他说,“爹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吗?不是这个意?思父亲为什么会在这里,祖母试探我的时候,您为什么又一句话都不说呢。”

    分明也?起了疑心,却还说没有。

    姜南果真被她质问得开不了口,他看到姜净慧如此看他,眼中?也?带了几分痛色。即便说她真的有目的来姜家,即便说她真的图谋不轨那他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还要把?她赶出去吗。

    姜南没想这样。

    他的眼中?带了几分沉重,拧眉道:“若你有什么苦衷,同爹爹说,你是爹的亲生孩子,爹还能将你如何?不成?”

    她这浑身都是刺的样子,姜南看了又哪里好受。

    可他这话听在姜净慧的耳中?就是他仍在疑心于她,她眼中?沁出了热泪,看向?姜南,“既然父亲不信我,这个家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当初父亲又何?故接我回来,我死外边也?好,何?至于被亲生父亲,亲生祖母如此怀疑。”

    她越说越委屈,到了后面几乎泣不成声。

    姜南忙追了上去,他道:“爹不说了,是爹的错。我知你这些年过的苦,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也?不该疑心你的。不提了,往后爹不提了”

    他找了她这么多年,如今人在眼前,即便她真有什么不对,他也?做不出赶她出门的事情。况且,她又没有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来,应当是姜净春在,她没安全感,才一时间犯了糊涂罢了

    往后他们待她好点,她总能放下?从前的事的。

    姜南这样想着,眼神定了定,已然是打算放下?了这件事。

    姜净慧透过泪眼去打量姜南的神色,便也?知道,今日这遭就这样被他掀过去了。

    饶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姜南也会因为暂且的愧疚而视而不见。

    两?人没有再去提起这事,姜净慧擦了擦眼泪,同姜南离开了荣德堂。

    *

    宋家中?。

    那日宋玄安从陈家回去之后就被宋夫人关了起来。

    事实证明,宋玄安还是不大明白她母亲的想法?。

    宋夫人不同意?宋玄安娶姜净春。

    宋夫人那回在寺庙中?给?宋玄安求的学?业签,竟是下?下?签。她恐这次秋闱没什么好兆头,又加上宋玄安到处闹腾着说要娶妻书读不出来就算了,还到处去想这么些有的没的,她一气之?下?就给?人关进了书房里头。

    这一关就是三天。

    眼看还有一月就要秋闱,她也?知道不能一直这样关下?去,这日来寻他,也?是看看他这三日有没有想明白。

    已近傍晚,屋子里面没有燃灯,窗户也?紧紧闭着,一片昏暗。

    宋夫人让下?人去点了火来,而后走近床边,只见宋玄安面朝墙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便是外头开了门也?没甚反应。

    宋夫人见此情形,心下?暗道莫非是将人关坏了?可嘴上却道:“你别想着装死来懵我,这招对我没用,赶紧起来。”

    可这话出后,床塌上的人仍旧没甚反应动作。

    宋夫人见此,也?有些摸不准他这是在唱哪出戏,心慌得都有些厉害,她给?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心领神会,忙上前去查看宋玄安的动静,他将他从墙那边翻了过来,宋玄安仍旧没有任何?动作,他的脸露了出来,宋夫人叫吓了一跳,这人怎么瘦得脱相成这幅样子?两?颊的肉都凹吓去,颧骨凸出格外明显,在往下?看那嘴唇,惨白得像白纸一样。

    宋夫人吓了一跳,见此发出一声惊呼,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扑到了宋玄安身上,她吓得泪水翻涌,哭天抢地,“儿儿啊!”

    他这莫不是没气了吧

    宋夫人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但好歹还是有气。

    她赶紧让下?人去唤了府医过来,趁着间隙又骂起了旁边的人,“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不是叫你们盯住公子吗,人几日不曾用饭,你们就一点都没察觉吗!”

    宋玄安这样,恐怕是在绝食同她闹脾气了。

    他也?真够对自己下?得去手,这一饿,就饿了整整三日。

    下?人们在一旁哆嗦回话,“我们本以为这几日公子没有动静,是在温书,不曾想他竟绝食,可每日的饭菜他都是用了大半才放到门口给?我们,也?不曾见他哪日不曾用饭啊”

    谁知道这宋玄安不声不响就弄了这些事出来。

    下?人话才说完,众人似隐隐闻到一股恶臭,去翻找了一番,在角落那边发现了一个桶,里头正装着这几日的饭菜,虽然书房中?有冰鉴放着,但这些残羹难免发烂发臭。

    宋夫人赶紧让人去把?这东西拿出去丢了,她又让下?人去赶紧烧碗粥端来,而后,又抱着宋玄安一阵好哭。

    宋玄安本来还有些气,只是被饿得没力气罢了,叫她这么抱着一勒,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我要被你勒死了”

    宋玄安的声音传入了宋夫人的耳中?,吓得她赶紧松了手。

    见宋玄安没事,宋夫人忍不住去骂,“你个混账东西,你真是没救了,为了个女?人在那寻死觅活的,你对得起我吗!”

    宋玄安眼角也?滴出了泪,“可是我就是很?喜欢她,我从小就同她一起长大,当初姜伯伯带着她来宋家,我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我就是喜欢她,我就要娶她”

    宋夫人气得想往他脸上刮巴掌,“你就这点子出息了,这辈子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怎么就非她不可了?你传出去,你都丢你祖父的脸,真真是个混账东西。”

    宋玄安听她这话,像还不肯松口,便用尽全部力气推开了她,“那母亲就走吧,我秋闱不考了,反正您也?说我考不上,您别管我了,就让我这样饿死去,反正我是混账,活着也?是给?您丢脸。”

    宋夫人听了这话更气,她何?尝不知道宋玄安是在威胁她,可她能怎么着?真看他去死不成。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了,难不成他死了,去给?那贱人的儿子让路吗?

    想也?别想。

    她抹了一把?眼泪,对宋玄安道:“你别给?我想着去作死,你敢死,我也?不活了,我不活,死前也?给?你那挂念着的小娘子一起带走。”

    听了她的话,宋玄安瞥头翻了个白眼,“好嘞,那大家一起死去好了。”

    他才不信她会去死,她这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她哪里舍得死。

    宋夫人听宋玄安这话也?知道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了,难道还真就眼睁睁看他去死?

    宋夫人道:“你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宋玄安见她这样也?知她是松口了,他也?没再闹,听话坐起了身来。

    宋夫人问他,“真喜欢?不是一时兴起?”

    “谁一时兴起连命也?不要了啊。”他是认真的,可所有人都不大相信。

    宋夫人道:“本来我是不大喜欢姜净春的,不是她不好,因为她和你属实不怎么相配,你们两?人最适合当的就是朋友。可你知道我疼你,舍不得你死,你现下?既死活要娶她,那我便给?你个机会。我前些时日在妙恩寺求来的签子说你这回秋闱凶多吉少?。若你能中?个举人回来,我马上就上姜家给?你提亲。”

    宋玄安马上道:“母亲,这签子是不准的,你信这个做些什么。”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这签若是上上签,他必奉若神明,若这签是下?下?签去他的破签,信不得。

    见他终于有了几分人气,宋夫人也?没再拧巴,只又骂了他两?句,“你若是同顾家的那小侯爷一样,我看到这破签,便拆了他那不靠谱的破庙,你呢,你这成日没个正行,我如何?不信。”

    听到顾淮声,这宋玄安心里头就不怎么是滋味,恰好就在这时,府医赶来,两?人也?没继续说下?去。

    宋玄安道:“用不着看,我就是饿的,喝些粥就好了。”

    宋夫人仍旧是不放心他,怕他被饿出个好歹,还是叫医师给?他瞧了瞧病。

    不过看了病后,也?好在没什么大碍。

    宋夫人和宋玄安定好了约定,也?不再去关着他了,只要他能考取功名,那就什么都好说。

    她没继续留在这处,起身往外出去,却恰好碰到了来寻宋玄安的宋玄景。

    两?人迎面相碰,宋玄景朝她行了个礼,唤道:“母亲。”

    见到是他,她便没什么好脸色,连招呼都不想打,随意?应了一声。

    宋玄景是妾室所出,当初宋夫人过门之?后,迟迟不曾有身孕,眼看三年无子,竟先让那小妾有了动静,那妾是个不安分的,有了身孕之?后更是耀武扬威,后来生了儿子之?后亦鼻孔朝天。而她的丈夫宠妾灭妻,本就偏爱妾室,如此一来,宋夫人的处境更叫艰难。

    后来,还是有了儿子之?后,她才好起来了些。

    老天有眼,那妾室没能猖狂几年,染病死了。

    是以,对她这个留下?来的儿子,宋夫人怎么可能会有好眼色。

    偏偏这宋玄景还是个争气的,颇有本事,叫人看来更来气。

    宋夫人看着宋玄景阴阳怪气道:“莫要烦他,他现下?忙着备考,你多烦他一刻,他就少?一刻的温书时间。”

    听到宋夫人这满是敌意?的话,宋玄景却面色如常,反正这么些年,她难听的话还少?吗?

    这话相比之?前的,都不算难听了。

    宋夫人不让他见人,那他也?不强求,打算寻下?次她不在的时候再来,他拱手告退,道:“那儿子便先走了。”

    宋夫人趾高?气昂地扬了扬头,算是应下?。

    待到宋玄景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冷哼一声,“成日到晚装得比谁都良善一些,心里头打算琢磨着些什么肮脏事也?不知道。”

    旁边的下?人闻此,有些踟蹰道:“不会吧,奴婢瞧着这大公子当没什么恶意?而且公子同 他关系挺好,也?可以让他指导指导咱公子呢。”

    宋玄景算起来和顾淮声是同年参加的殿试,顾淮声是太和十八年的探花郎,而宋玄景是第二甲进士出身,虽不能同前三相提并论,可也?是不错的名位了,若让宋玄景指导下?宋玄安,那想来也?是不错的。

    宋夫人听了这话当即骂道:“你个蠢出升天的,哪个贱人会在脸上刻着‘我是贱人’?让他去也?不知道是帮我儿还是害我儿。”

    那宋玄景就跟他那姨娘一样,是个惯会作戏的人,偏偏宋玄安就跟不长脑一样,把?人当成好大哥。

    那下?人听了这话也?终没敢再去吭声,缩了缩脖子没再吭声。

    *

    七月流火,到了八月,过了最热的三伏天,天气也?不似火炉一般,终于凉快了些。

    顾淮声已经重新?回衙门上值,这日傍晚,他打算下?值从衙门回家,书良从一旁上前禀告,他道:“公子,方才探子传信说,表小姐回姜家去了。”

    姜净春不在姜家的这段时日,顾淮声一直让探子跟着她,不让人盯着,他也?不大安心。

    不过好在,这些时日她一直待在陈家,待了约莫有二十来日,期间一直也?没出过门。

    倒是宋玄安,总是动不动就往陈家跑。

    或许是许久没有听到有关她出门的消息,顾淮声的眉头不自觉跳了跳,他问道:“是带着行李回去的吗?”

    书良摇了摇头,“没有,应当到时候还会回陈家。”

    听到这话,顾淮声大步出门上了马车,他启声,“去姜家吧。”

    没过多久,马车就已经到了姜家。

    赶了个巧,姜净春同顾淮声的马车一同到了姜家后门,两?人从车上下?来,撞了个正着。

    自从姜净春从姜家离开之?后两?人算起已有二十多日未见。

    顾淮声发现,或许是这几日不在姜家的缘故,姜净春面色瞧着都比先前好些了。前些时日消减下?来的肉这些时日也?生回来了些许,想来这几日在陈家和她那两?个朋友过得不错,没再去想从前的那些烦心事。

    两?人忽然碰见,姜净春眼中?显然有瞬错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想了想后,她还是抿唇唤道:“表兄……”

    当初姜净春死活不愿再同顾淮声往来,想来也?是因为对从前的事情还存着些气,气顾淮声当初如此对她,如此欺负她。可是如今不一样了,经历了这么些事,姜净春也?看明白了,同其他人相比,顾淮声可算是太善良了,他最不好的地方也?不过是不喜欢她,而且嘴巴说话难听,做事绝情又无耻……

    现如今,她也?已经打算嫁给?宋玄安。再去计较从前的事情,好像已经没了意?义,倒显得是她还对从前事情耿耿于怀,不肯放下?。

    倒不如坦荡面对,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听到姜净春主动同他打招呼,可顾淮声却心生不安。

    总觉得不大对劲。

    又想到宋玄安这几日一直在往陈家跑,顾淮声眉头蹙得更紧。

    姜净春没有等到顾淮声的回答,她又问,“你也?要去找祖母吗?”

    顾淮声点了点头。

    姜净春道:“我也?是去找祖母的,一起吧。”

    她今日回来,是想要同老夫人说和宋玄安的事。

    毕竟是婚姻大事,她不乐意?见李氏,那便让老夫人来做主。

    顾淮声在也?无事,他听见了更好。

    没什么不能听的。

    两?人往荣德堂去,路上顾淮声没忍住问她近况,他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如何?,还好吗。

    姜净春笑?,点头说都好。

    离开姜家之?后也?才发现,人生无雨,天清气朗,哪里都好。

    到了荣德堂的时候正好碰到老夫人在用晚膳。

    老夫人见到姜净春招呼不打就回来,一时之?间难免激动,她赶紧让人坐来了身边,连一旁的顾淮声都看不见了。

    “好孩子,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想开了些,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怎么也?不提前同祖母说一声,现下?这个点晚膳又用过了没……?”

    老夫人一连串的问题丢出来,姜净春也?不知该去回答哪个,她挑了个简单的,摇了摇头,回道:“还不曾用过呢。”

    听了这话,老夫人又赶紧让下?人去拿了副碗筷,姜净春看向?一旁的顾淮声,见他身上还穿着官服,便知道他应当也?还不曾用过晚膳,她道:“祖母,表兄应当也?还不曾用过晚膳呢。”

    听到姜净春的话,老夫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顾淮声。

    “怪我怪我,你一回来就激动了些,连伏砚也?给?落一边了。”她又向?一旁的下?人道:“再多拿副碗筷来。”

    顾淮声自也?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她这么久没见姜净春,心中?自然是有些激动。他听到了姜老夫人的话,也?跟着姜净春一同入了座。

    老夫人胃不大好,晚膳用的也?清淡,见两?个孩子突然一起回来,想让下?人再去小厨房烧两?个菜来。

    却被二人阻止,她便也?没再坚持。

    碗筷上来之?后,两?人漱口擦手,老夫人在一旁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姜净春。这么些时日未见,她也?不知道她在陈家过得如何?,那陈家有个后母,也?不晓得欺没欺负他们。

    本来还有些担心,可看她面色红润,眉眼舒朗不再积聚着郁气,便也?知道,她在陈家待得比在姜家舒心得太多。

    姜净春把?擦手的巾帕放到一旁,而后回了老夫人的话,“我在陈家待得挺好的,阿清对我很?好,她的后母也?不曾说些什么。”

    这些时日,陈穆清被沈桃安排了嬷嬷去学?东西,姜净春就在房间里头待着,只是后来,待得久了,还是一不小心和沈桃撞了个正着。本来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出乎意?料,她什么也?没说,两?人打了个招呼,她也?就默认了姜净春继续住在陈家。

    反正她们素日也?没什么机会能见到,沈桃除了偶尔来检查陈穆清的功课以外便也?不往她的院子里头去。

    姜净春在陈家待得也?算快活,没什么烦心事。

    听到她说过得不错,不见面上有什么作谎之?色,老夫人才放下?了心来。

    姜净春一边接过下?人递来的碗筷,一边又继续道:“今日过来说有件事情想要去同祖母说的。”

    顾淮声在一旁听着姜净春的话,听到了这里,他手上动作微钝,屏息去听接下?来她要说的话。

    “祖母,我想同宋玄安成亲。”

    她这话一出,此处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成亲……和宋玄安成亲……

    她在陈家待了二十来天,回来后怎么就说要去和宋玄安成亲了呢。

    顾淮声闻此一时之?间就连动作也?没了,他下?颌紧紧绷着,捏着筷子的手也?泛了白。

    一片安静之?中?还是老夫人先开了口,“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见老夫人这幅神情,姜净春问道:“难道祖母觉得宋玄安不好吗?”

    老夫人忙回了神,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认真同姜净春说起了这事,她道:“祖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有些太过突然。”

    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相比起来,宋玄安哪里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家世清明,当初他的祖父还曾帮扶过姜家,算起两?家关系也?算不错。况宋玄安是大房嫡子,若将来考取了功名,宋家迟早要传到他手上的。

    他这唯一不大好的地方也?就是同姜净春一样,有些太过孩子气。

    可少?年少?女?不都这样吗,到时候真成家立业了,自也?会撑起自己的一个小家。

    老夫人知道姜净春因着往事,现下?不大愿意?见李氏,所以才来同她来说了这桩事情。

    她这是想让她给?他们做主。

    老夫人问道:“这事是你们两?个小的说好了的,还是同他母亲也?说过了的?”

    姜净春视线落在面前的菜上,回道:“是同他母亲说好了,她母亲说只要他这次中?了举,就都听他的。”

    老夫人还不曾开口,一旁的顾淮声就先出了声,“你就这么相信他能中??”

    他嘴角带笑?,尽量让自己问出这话显得和善又不在意?。

    姜净春马上道:“那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她相信他。

    听到了姜净春的回答之?时,顾淮声嘴角伪装的笑?就那样僵住,显得有些可笑?。

    “万一不中?呢。”顾淮声不死心又问。

    姜净春想了想,道:“不中?就不中?,三年后又不是不能再考。”

    顾淮声听到这话,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筷子同瓷碗相碰发出不小声响,他这样的动作都堪称失态。

    他凛声道:“三年?三年很?短吗。三年之?后,你十九,他二十一了。”

    他在意?的并不是十九和二十一这个年岁,而是她竟说等他三年又何?妨。

    三年在她口中?太过轻飘飘,显得她和他的情谊更加深重。

    姜净春被他这突然来的脾气弄得莫名其妙,就算是三年,那又同他有什么干系,他又在那里气些什么。

    顾淮声撂了筷子,姜净春也?撂,她道:“怎么了吗,三年又有什么等不起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同你一样一举中?第吗,这世上科举考个十几年,几十年的都大有人在,不过是三年罢了,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又何?妨。”

    她现在都已经顾不得若宋玄安真考不上两?人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她只看不惯顾淮声自以为是来教训她。

    她道:“再说了,他这都还没考,你凭什么说他考不上。我相信他,就算他没你这样厉害,你也?犯不着用鼻孔去看人吧。你自己不也?二十一未娶,管别人那么宽作甚。”

    顾淮声听到这话,脸色铁青更叫难看。

    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开始这般护着他了。

    眼看两?个人就要吵起来,老夫人忙劝起架,她对姜净春道:“莫要气莫要气,你表哥这是关心你,他这是怕你吃亏受委屈了。他就是个破嘴篓子,不会说话罢了。”

    顾淮声也?有些憋闷,听到了老夫人的话本还想要嘴硬,却被她甩了个眼刀过来,他噤了声,终是安静。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他。

    还争,还想争,争到两?个人都急头白脸他才舒服,难怪姜净春越看他越烦,这嘴巴,谁喜欢得起来那也?是奇了怪了。

    姜净春瞥头去看顾淮声不再说话,心里头的气也?小下?去了些,没再继续争执下?去。

    老夫人看姜净春是铁了心要嫁给?他,她抓过姜净春的手看着她郑重问道:“你真想好了?”

    姜净春点头,也?看向?她道:“真想好了,宋玄安对我很?好,他发誓不会欺负我。”

    一旁的顾淮声听了这话却又坐不住开口,他声音冷淡,可说得话却太过骇人,他说,“发誓吗?谁不能发誓,竖个手指头的事情,我也?可以啊。”

    他这话一出,这处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两?人皆看向?了他。

    正常来说,姜净春下?一句话就该赌气去接 ,“那你也?发个誓给?我瞧瞧啊。”

    顾淮声在想,如果她这样说的话,他真的会发个誓给?她看,他会亲自像她证明他说的话。

    然而,姜净春只是幽幽道:“我又不嫁给?你,要你的发誓做甚。”

    这轻飘飘的话却像是一把?利箭射了出去,顾淮声像是被这句话气到了,神色冷峻,忽地撩袍起身往外去。

    顾淮声今日这样实在有些失态了。

    他自己今日都不知道为何?情绪这般不稳定,是因为姜净春说得那些话吗?

    或许,他得不承认,就是因为她说她要跟宋玄安成亲,他才这般难以忍受。

    他都想好了的,他分明不该这样的,不要再惹她生气了,毕竟,当初是他先那样伤人的。可是,今日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又怎么能忍得住呢。

    顾淮声走了,姜净春也?乐得清净,否则他在旁边总是说些有的没的,烦死人了。

    她重新?拾起了筷子用饭,显然不将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老夫人也?没了胃口用饭,知她一会要走,便只想同她说话。

    她对她道:“祖母明白你的意?思了,看你是非嫁宋家那小子不可了。”

    姜净春道:“从前我喜欢顾淮声的时候,祖母说我同他不相配,那我难道同宋玄安也?不相配吗?”

    她都有些不明白了,那她究竟同谁配。

    老夫人摆手,“我可没说你和小宋不配,只是终归有些担心罢了。”

    想来,若真论姜净春嫁谁她能放心,那还真也?就只有顾淮声了。不过,现下?看来他们之?间是没了可能。

    “不过你若选他,那想来他也?是极好的。那到时候,祖母在家里头等你们的好消息,若他中?了,祖母等他来提亲。”老夫人犹豫了片刻后又道:“不过这事可要知会你母亲”

    “我母亲已经死了。”姜净春垂了眼道。

    老夫人瞬间噤声,没有再提。

    她知道,姜净春已经想明白了,她不会再去认李婉宁为母了。

    这事,是他们不厚道,他们是凶手。

    姜净春现在应该都恶心,喊了李氏那么多年的母亲。

    她不再去提此这件事,一提起这件事情姜净春心情便不大好。

    祖孙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外头的天已经不再亮堂,怕又碰上了宵禁,姜净春才起身离开。

    等到出门之?后,本以为顾淮声早就已经离开,却不想竟还在廊庑之?下?站着。

    天已经黑了,月弯露了个头,他站在回廊下?,背影冷冷清清。

    姜净春看他那副样子,也?猜出这是在等她。

    罢了

    她想了片刻,最后还是上前走向?了他。

    “你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淮声听到之?后便回了身。

    “你真这么喜欢他吗?”他又问,“是从一开始就喜欢?和他还是朋友的时候就喜欢了?”

    他看着她,嗓音在寂静的夜晚是那样凛冽,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眼中?带着姜净春看不懂的情绪。

    顾淮声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姜净春蹙起了眉。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但她听出了他的纠缠之?意?,然,她并不想和他再在这方面有什么交集,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多最多止步于表兄妹就够了。她不想让他再纠缠下?去,她也?听不明白他那问题的言下?之?意?,直接点头道:“嗯,很?喜欢。”

    好了,这样说了,他总能明白她的心意?了。

    然而,顾淮声发出了一声低笑?,他朝她走近,“那为什么亲了他之?后又来亲我,为什么喜欢他的时候还来喜欢我。”

    他这声笑?在夜晚中?带着几分沉,他朝她走近,压迫感太甚,姜净春忍不住后退。

    她后退的举动更刺痛顾淮声的眼,他眉头拧得更紧,嘴角的笑?意?消散得无影无踪,步子迈得更大,“你怕我做些什么?”

    她为什么要怕他呢,他难道还会伤害她吗?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顾淮声的身上还穿着那?身绯红官服, 这?幅打扮让他看起来有些更不?近人情。

    光线昏暗,他那?白玉一般的脸在此刻看着都带了几分阴沉。

    姜净春忍住转身想跑的冲动,她镇定了思绪之后蹙眉冲他问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顾淮声的步子却不?停,“我没?说错吗?你既说早就?喜欢他, 又何?故来招惹我。当初分明已经同他在小巷中唇齿交缠, 又何?故再来做出偷亲我的事呢?”

    他被那?个吻折磨得不?像样子,他像犯了病似的被那?个梦反复折磨, 可她呢, 转头一次又一次地去说嫁人。

    他声声质问,嘴角勾着一抹讽刺的笑,他在问她, 为什么这?般多情,又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无情。

    姜净春被他逼至角落, 身后就?是墙壁,她再退不?得, 顾淮声离她太近,她要被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逼得喘不?过?气来。

    太狡猾了。

    姜净春听到了顾淮声这?样的话, 才反应过?来他方才的问题有多么狡猾。

    他问她是不?是早就?喜欢宋玄安,她为了同他撇清关?系, 自然会说是, 可若说是,岂不?就?是证明了自己三心二意, 一边喜欢宋玄安,一边又去招惹他。

    若是说不?是, 却又好像不?大对劲。

    她不?想和他靠得这?般近, 想要推开他,然而力气太小, 推了下顾淮声的胸膛他始终纹丝不?动,若蚍蜉撼大树,倒显得她这?样的动作是在打情骂俏。

    姜净春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她瞪圆了眼看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骂他,“你管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呢,我现下喜欢的是他不?就?成了吗。”

    而且,方才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和宋玄安在小巷子中唇齿交缠?

    “我什么时?候又和他在巷子里面亲过?嘴了?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他这?人怎么能这?样呢,她没?做过?的事情都往她身上安。

    顾淮声说起了几月前端午的事情,他道:“先前端午,你同宋玄安出去,我看到你们两人从巷子中出来,你口脂乱成了那?样,不?是亲嘴?”

    听到顾淮声的话,姜净春皱着眉头开始回忆起了端午那?日的事情。

    事情已经过?去有两三个月,姜净春回忆起来还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才想了起来。

    原来是那?天被宋玄安用?手蹭掉的口脂,后来两人去巷子里头,也不?过?是她在给?他系香囊罢了。

    顾淮声这?脑子里头成日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竟觉他们在里头做那?样的事。

    她叫他气笑了,道:“你自己心里头脏,用?不?着把?别人想得同你一样。”

    顾淮声听到这?话,眉头拧得更紧,一时?间竟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听姜净春这?话,他好像是误会些什么了。

    他不?说话,姜净春却又继续道:“我从前不?喜欢他,也从来没?有同他做过?什么亲嘴接吻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只喜欢你,你听到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她说从前只喜欢他。

    顾淮声听到这?话眼皮轻颤了一下。

    姜净春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她好像忽然明白他今日为什么这?般无理取闹了。

    他竟还在对那?么久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想明白了之后,姜净春不?再气愤,不?再惶恐,甚至还轻笑了一声,这?笑也带着几分嘲意,她对他说,“我确实很喜欢你,可是那?是从前的事情了,你能明白‘从前’两个字是什么含义吗,从前的意思就?是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顾淮声这?样聪明的人,难道还要她一字一句的去解释这?些吗。

    两人落入了对峙的情形,姜净春比他矮了堪堪一个脑袋,可在此刻,她却牢牢占据了上风,她被顾淮声堵在墙角不?得逃脱,可却用?语言一点一点击溃了他的心神。

    她道:“你如果真要追究以?前的事情,那?我问你,端午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些别的吗?”

    “那?日我在家?里面等了你整整一日,打扮得漂漂亮亮,擦了好看的口脂,穿了艳丽的裙子,只为了能和你出门游街,我还给?你精心做了个香囊打算送你,可是最后呢,最后却只等来你和别人在一起看亲。所以?啊,最后那?个香囊在巷子里头被我系在了宋玄安的身上。”

    “现下我都放下从前的事情,我都不?计前嫌喊你一声表兄了,你为什么还在想着过?去呢?我要嫁人,我要有自己的新生活。”

    姜家这个烂泥潭谁爱待谁待去,除了对她还算良善的祖母,她憎恶和这?里有关?的一切事情。

    她知道顾淮声是放不下,他放不?下从前的事情。

    可是,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顾淮声。”

    “你就高抬贵手,别再纠缠了吧。”

    姜净春不?是一个会吃回头草的人,她不?会喜欢当初伤害过?她的人,有第?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而且,人若沉溺在过?去的事情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就?像她,她若回忆以?往之事,就?若溺在水中,无法?喘息。

    过?去者已去,如死灰之不?可复燃。

    向?前看,对她说,也对顾淮声说。

    姜净春又推了一把?顾淮声,这?回终于推开了。

    顾淮声身形竟踉跄了一下,他眼睁睁看着姜净春离开,视线落在她的背影,死死盯着,无法?回神。

    方才她说的话仍旧在耳边回荡。

    别再纠缠

    高抬贵手?

    她这?是彻彻底底同他撕破脸皮了。

    顾淮声也是在这?时?忽然明白了姜净春从前被他推开的感觉了。

    伤人,确实伤人,心就?像是被一把?刀豁开了个大口。

    这?一刻他宁愿姜净春是个小孩,好哄好骗的小孩,可是,她长大了,经历了这?么些事,她与从前变得不?大一样了。

    宋玄安对她好?他也可以?啊。

    宋玄安永远不?会欺负他?他也不?会啊。

    宋玄安是好归处,他难道就?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只要宋玄安。

    为什么只想着和他一刀两断呢?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看着姜净春离开的方向?,他的掌心渐渐拢紧。

    顾淮声想到了先前在寺庙中求来的签,得偿所愿

    他从前从不?耻“强求”二字,可现下竟想,若强求能得偿所愿,好像也无所谓。

    他的道德底线,什么时?候又低成了这?幅样子。

    *

    姜净春因着在这?处耽搁久了,回陈家?的时?候就?有些着急了。她几乎是奔着回去,好在是赶在了宵禁之前回了陈家?。

    匆匆忙忙回了陈家?,她往陈穆清的院子赶回,却不?巧在垂花拱门那?处撞见了沈桃,两人堪堪撞个正着。

    姜净春想到了上一回沈桃来陈穆清的房中说的那?番话,知她不?喜欢那?些不?守规矩的姑娘,还没?倒过?来几口气,恭谨同她行了个礼。

    毕竟现下在陈家?暂住,她虽是后母,但好歹也是陈穆清父亲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该有的礼数也不?少不?得。

    见她还没?喘过?气就?同她行礼,沈桃忍不?住笑,“你这?么怕我做些什么?”

    不?过?是碰了个面,活像兔子见了老虎。

    上一回她同陈穆清吵架还是给?姜净春留下了些阴影的,她哪里敢不?恭恭敬敬的,姜净春忙道:“不?敢不?敢。”

    见姜净春这?样,沈桃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她转而道:“今年中秋可也在这?里过??”

    看她从姜家?那?里离家?出走这?么些日子,沈桃也看明白了,恐怕她这?是和姜家?的人闹掰了,也不?知道今年中秋还回去不?回去了。

    姜净春想了想沈桃问她这?话的意图,她一时?间也有了几分踟蹰。

    若是回去姜家?和他们那?些人一起过?中秋,她是不?大愿意的,可留在陈家?,看沈桃这?个样子,莫非是嫌她在陈家?住久了,烦到她了?

    沈桃见她目光不?定,便知她又不?知是想到何?处去了,她道:“哎呦,你这?小孩,心思怎这?般多呢。我是想着,若你今年在这?过?中秋,我便办得热闹些,从前个时?候,就?只有我和陈穆清在,她也不?爱同我一起过?,我们最多也就?凑在一起吃顿饭。若今年你在,我可就?办大一些,多个人也能热闹些个起来。到时?候啊,你们吃完饭,还能去街上玩,那?时?候有花灯,可热闹。”

    这?个偌大的陈家?里头,就?只有陈穆清和她的后母在,陈父就?连些个通房小妾都没?有。而陈穆清不?喜欢沈桃,沈桃也不?会闲得没?趣往她跟前凑,往年中秋,过?得那?也是一年比一年寒碜。

    或许在这?个家?里头陈穆清不?爱同她说话,所以?,除了身边的下人们外,她也没?什么能去说知心话的人了,好不?容易逮到了个能够说话的人,她这?说起来也是没?完。

    姜净春发现,其实沈桃好像没?有陈穆清说得那?样讨厌。

    她听到沈桃没?嫌她烦,便松了一口气,她笑着点了点头,“不?回去,就?在陈家?过?,伯母不?嫌我烦就?好。”

    沈桃被她这?一声伯母唤的,笑得更开心了些,她道:“留下吧,到时?候你们中秋也好好出去玩下,她这?些时?日学规矩也学累了些,是该好好放松。”

    说起“学规矩”,沈桃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对姜净春道:“我知道那?天我来找陈穆清的时?候你躲在她屋子里头,那?日我也不?是想要说你什么不?好,只是我这?脾气暴,一急什么话都说,你也别放在心上,也别因为那?事怕我了。”

    沈桃说的是姜净春第?一天来投奔陈穆清时?候发生的事。

    她听了沈桃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我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的。”

    她是有些怕她的暴脾气倒也没?因为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两人话说开了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眼睛天黑了,一会姜净春再不?回去,陈穆清又要急了,沈桃便让她先回去了。

    两人就?此作别。

    *

    姜净春离家?几日,李氏终是没?忍住想要去问那?日在寺庙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先前只知道姜净春突然从妙恩寺中回府,而后隔了一日又突然搬家?离开。她心下惴惴不?安,觉得奇怪不?已,却一直没?敢去问,可见姜净春迟迟不?从陈家?搬回,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她本想着是去崇明堂去问问老夫人,才一起身,却见姜净慧正好从外头进屋。

    姜净慧手上提着糕点,这?回来也不?过?是想打探一下李氏是否知道姜净春已经离开姜家?,若是知道,这?几日又为何?没?有动静?

    她见她要往外去,不?由好奇道:“母亲这?是要去哪里啊?”

    李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她试探性地去问姜净慧,“你妹妹前些个儿?夜里突然吵着从寺里头回家?是为什么?”

    若是别的寺庙,李氏也不?至于如此心虚,可那?个地方,难保姜净春会知道些什么。

    姜净慧如实道:“母亲,妹妹好像知道了从前的事情”

    李氏闻此,脸色大变,“她,她怎么知道的!”

    李氏一激动起来,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这?事说起来还是怪我都怪我在寺里头听人闲话,听了不?该听的东西告诉妹妹。”

    李氏已经无暇去顾忌这?事是谁说出去的了,她只是想,姜净春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相了那?么也难怪她会是那?样的情况,难怪她会迫不?及待搬离姜家?。

    想起往事,李氏竟觉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李氏看着姜净慧问,“那?她可有说些什么?”

    姜净慧还在一旁拱火,她道:“妹妹只是哭得很伤心,不?过?母亲也别多想些旁的了,我看这?事,同母亲又有什么关?系呢,母亲这?样待她,养活了她这?么些年,已经是顶顶得良善了。”

    姜净慧又叹了口气道:“若是当初她没?被母亲带回家?,如今说不?定早就?没?了性命呢。”

    李氏听了姜净慧的话心思回笼了些许,竟然隐约有些将她的这?番话听到了心里头去。

    她说的不?错,那?个女人都病成了那?副样子,早晚活不?了多久,她若不?把?姜净春带回来,她岂能活下去?况说,这?么些年,她对她又有哪里不?好,姜净春想要什么她就?给?她什么,现如今,她有什么好来怪罪她的。

    好像这?样想着,李氏心里面也就?没?能这?样难受了,自己做的事情就?没?有那?么可恶了。

    姜净慧又道:“妹妹在去寺庙的路上就?总是抱怨母亲。”

    李氏听了这?话却发作了起来,“看来还是在因那?桩婚事怪我!我又没?生得火眼金睛出来,替她看这?看那?,那?方之平分明也是她自己挑选的,难不?成我还能透了皮看出他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成?这?么些年我如此待她,她却因为那?么一件事情就?如此记恨我”

    姜净慧在一旁附和,她叹气,“哎,妹妹这?件事情上确实是小心眼了些。”

    毕竟说那?桩陈年旧事实在是有些太可恶了,可恶到了李氏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的地步。李氏极力想要寻出姜净春的过?错,好像将过?错推一些到她的身上,她自己就?什么错都没?有了,她也能心安理得的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她想,她没?错,她不?过?也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罢了。

    若不?是她抱了她回来,当初她说不?定就?跟着她母亲一起去了,她这?是在救她,不?是在害她!

    她不?愿意去想当年做过?的事情,又因姜净慧在一旁煽风点火,最后竟也说,“她要走就?走好了,反正她这?样的脾气,在外面也待不?住几日,最后还不?是要回来?”

    在她的记忆中,姜净春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将她现在的行为归咎于小孩闹脾气从而离家?出走罢了,她迟早还会回来的。

    况且,她就?算知道了往事又如何?? 离开了他们,她往后又能去哪里呢。

    然而姜净慧却道:“是吗……今日听说妹妹从陈家?回了一趟,只不?过?去见了趟祖母,又马上离开了。”

    李氏听了这?话神色变得恍惚起来。

    回来了,又走了……

    直到姜净慧离开之后李氏也一直神色恹恹,就?连晚间歇息前姜南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姜南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就?见李氏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没?忍住问她,“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之前姜净春离开了姜家?,搬去陈家?,却也不?见她有什么伤怀之色,可今日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李氏靠躺在床上,仍旧眉头紧簇,她说,“我本以?为她没?几日就?会回来的。”

    她本来以?为她在陈家?待个几天,把?脾气发完了,到时?候等到不?生气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毕竟,她在姜家?都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什么都不?会,她就?是一个心智不?大成熟的小孩,她怎么能一直待在外头不?回家?呢?

    她今日听到姜净春回来,本以?为是会回来住,可谁知道,只是往荣德堂用?了顿晚膳,人就?又走了呢。

    她也不?奢求她能回来她的身边,她去老夫人身边住着不?也挺好的吗,怎么着,这?姜家?就?是龙潭虎穴,她一刻也待不?住了吗。

    李氏又气又恨,想想还是憋得慌,一气就?气了一个晚上。

    姜南看她郁气不?散,便试图劝道:“说句难听的,她本也就?不?是姜家?人……现在知道了当年真相,心自然也就?不?在这?处了。”

    姜净春没?找他们来对峙那?他们都偷着乐去吧,现下还纠结些别的做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道:“她不?乐意回来就?不?回来,你气也没?用?啊。你自己有女儿?呢,何?故把?这?心放在别人身上。”

    他这?话说的她非但没?歇了气,反倒更火,“当初若是你待她好些,不?要老是去凶她,不?要总是欺负她,她也不?会这?样,说走就?走,现在对这?个家?一点留恋都没?有!”

    听到李氏的话姜南也来了火气,“你是待她不?好吗,李婉宁,你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明白,这?是好不?好的事情吗?”

    都做了那?样的事情,还想别人喊她母亲啊?姜净春她又不?是真没?骨头。

    眼看李氏还瞪他,姜南继续道:“好,那?你等着,你就?在家?里等着,反正她也确实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陈家?,就?算是想嫁人,那?也要从姜家?里面走,你就?在家?里等着,你看她会不?会回来找你好了。”

    李氏被他这?话质问得哑口无言,眼中都气出泪来了,但姜南是铁了心不?想再与她论,只做不?见,背过?了身去不?再看她。

    李氏见他这?样,往他身上踹了一脚撒气,也背过?了身去不?再说话。

    这?一日李氏都睡不?大安稳,第?二日早早醒来,用?完早膳之后,她就?把?要去上值的姜润初喊了过?来。

    姜润初也不?知道李氏这?大清早是做些什么,直到李氏开口,“你妹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姜润初抿唇,知道她是在说谁,他不?在意道:“反正过?几日就?是中秋,到时?候她总是要回来吃家?宴的。”

    他显然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还只当姜净春这?回又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闹了脾气开始离家?出走,他和李氏想的一样,姜净春迟早会回来的,她在外面,什么都没?有,在姜家?好歹有人喊她一声小姐。

    姜润初道:“她一定是因为净慧回来了,觉得我们冷落她了所以?才想着法?子去折腾,不?过?是想我们在意她,母亲管她这?么多做甚,到了时?候她自然会回来。”

    李氏下意识摇头,“不?会了”

    她不?会再回来。

    可触及姜润初那?疑惑的眼神,她却又噤了声,她难道要把?这?件难堪的事情也说给?姜润初听吗,不?行的,她也说不?出口。

    她只道:“你今个儿?下值后去趟陈家?,你让她中秋回家?过?。”

    姜润初看着不?大乐意,她自己不?愿回来就?算了,难不?成他还八抬大轿去请她。

    他刚想出口辩驳却被李氏打断,“去一趟陈家?又碍不?着你什么事,去就?是了。”

    李氏没?再给?他反驳的机会,马上起身回了屋。

    姜润初没?了办法?,也只能听她的话晚间去陈家?一趟。

    *

    到了傍晚,下值之后,姜润初直接往陈家?的方向?去。

    陈家?的门子见到姜润初来了之后将人拦在了门口,陈穆清吩咐过?除了姜净春之外,其他姜家?的人都不?让进。

    姜润初被拦在外面,脸色已经不?大好看,本想转身就?走,但又想到了李氏的交代,硬是忍着脾气没?发作,他冷着声对陈家?看门的门子道:“怎么着,这?便是你们陈家?的待客之道吗?”

    姜润初身份在此,那?人确也不?敢把?他得罪透了,但想到陈穆清的吩咐,怕把?人放进来又要被她追究,一时?间进退不?得。

    他想了个两全的法?子,对姜润初道:“公子请稍等片刻,小的进去同我家?小姐禀告一声。”

    说完人就?马上遛没?了影,生怕被姜润初继续找茬。

    门子马上去寻了陈穆清,她这?规矩,学一日休一日,今个儿?刚好得空。

    她和姜净春坐在院子里头吃着糕点,商量着中秋如何?去过?。

    陈穆清道:“宋玄安这?些时?日怎么一直都待在家?里头,难不?成一直在学?这?也太用?功了些,那?看来他这?中秋应当也是没?时?间出来了。”

    自从那?日宋玄安和他母亲做了那?个约定之后,便不?怎么再出门,想来这?些日子悬梁刺股,势必要拿下秋闱。

    而且这?年秋闱定在了中秋后两天,想来宋玄安这?中秋也不?过?痛快了。

    “哎,这?也辛苦。”姜净春叹了口气。

    从前也没?见过?宋玄安这?般奋发过?,一时?如此,也确实让她看得颇觉心酸。

    她知道宋玄安是为了娶她,为了和他母亲打得那?个赌,他从前从来没?有这?般在意过?功名?二字。

    陈穆清听了姜净春这?话取笑她,“你这?就?心疼啦。”

    姜净春忙道:“没?有啊,实话实说嘛”

    陈穆清却笑得更厉害些。

    姜净春听她笑话她,气得挠她痒,两人一时?之间打做一团。

    花云也在一旁笑。

    她发现自从离开姜家?,来了陈家?之后,姜净春便好了许多,整个人同从前全然两样。

    少女们的笑声在此时?格外清澈悦耳,直到外头匆匆跑来了个门子,打断了两人的打闹。

    门子匆匆跑来,直奔着陈穆清去,“大小姐,不?好啦不?好啦!”

    陈穆清见他这?般着急,不?由蹙眉去问,“做甚这?般,是出何?事?”

    门子道:“姜家?大公子在外头呢,非想要进来!”

    听到这?话,陈穆清同姜净春相视一眼,眼中都露着几分疑惑。

    他今日来是做些什么?以?往就?他同姜净春最不?对付了,他现下来陈家?是想做些什么。

    陈穆清道:“我看他今日一定是想着带你回家?的,见着你久久不?归家?,想着中秋要到了,便想将你带回去。”

    姜净春摇头,“他哪里稀罕我回不?回去的。”

    姜净春多少能猜到姜润初为何?而来。

    定然是被李氏逼来的。

    陈穆清没?再说,她只问她,“那?你想回去吗?不?想的话,我去帮你赶走他。”

    姜净春摇头。

    她不?想回去。

    陈穆清明白她的意思了,她道:“好嘞,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赶走他。”

    陈穆清很快起身,跟着门子去了外头。

    姜润初仍旧站在门口,他颀身玉立,看着人模人样,只是面色难看至极,蹙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陈穆清上前,“喂”了一声。

    姜润初听到声响,看向?来人,眉头蹙得更紧。

    他心中暗想,果然同姜净春在一起玩的人,果然也不?大有礼教。

    他拧眉道:“陈家?的家?教就?是这?般。”

    陈穆清懒得同他多说,只想着赶紧把?他弄走,她道:“陈家?家?风如何?犯不?着让姜大公子置喙,你若有本事,去边疆找我爹去,同他说我们家?风不?正。”

    姜润初闻此,脸色更叫阴沉,他也懒得同她废话,直接道:“让姜净春出来,在回头混了这?么些时?日,该回家?去了。”

    “她不?回去。”陈穆清道:“你自己回去吧。”

    “不?回?姜家?是她的家?,她不?回去,难道还在陈家?住一辈子。我不?是在同你们商量,叫她出来。”

    他声音凛冽,像是带了几分怒。

    陈穆清才不?吃他这?套,也寒了声,“姜大公子好像是听不?懂人话,我也不?是在同你商量,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她爹在北疆呢,姜润初还想在这?里充爹来教训她,做什么梦呢。

    “不?回是吗?好好好,有本事。”姜润初咬牙切齿,他继续道:“有本事一辈子都不?回来,到时?候嫁人,花轿也从你们陈家?上。”

    姜润初实在不?明白那?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叫她气这?么久去。

    气到竟连团圆的中秋都不?肯回去。

    这?么些年,她被人喊了十几年的姜姑娘、姜小姐,她现在倒好,想来同他们彻底断清关?系,她岂能?

    陈穆清被姜润初这?不?要脸的话气到,当即就?要争回去,可一旁先传来了别人的声音。

    “花轿从哪家?上同你有什么干系啊?”

    陈穆清转头去看,发现来人竟然是宋玄安。

    他许久没?来陈家?,现下应当忙着秋闱才是,怎么突然就?来了呢。

    宋玄安说完这?话又道:“她都说了她不?想回去,你这?么粘牙做些什么?”

    这?话说得姜润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然而宋玄安甩下这?么两句话就?拉着陈穆清往里头走,没?再去管姜润初了。

    姜润初也叫看懵了,这?些人倒是年纪不?大,脾气一个比一个大。

    姜净春她爱回不?回,干他什么事。

    他被气得不?轻,也没?再继续待下去,甩袖离开直接回了姜家?。

    宋玄安那?头和陈穆清回了方才的院子。

    姜净春看到宋玄安的身影有些惊讶,陈穆清方才不?是去赶人的吗?怎么还来个宋玄安。

    看着她面露疑惑,陈穆清解释道:“宋玄安刚巧来了,就?一同进来了,姜润初我们已经给?他赶走了,我先进去了,你们聊着先吧。”

    她也知道宋玄安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是为了见姜净春,她便也不?继续再这?处碍他们的眼了。

    宋玄安直接坐到了姜净春身边。

    姜净春扭头问他,“怎么想着今日来了。”

    宋玄安道:“这?些天一直坐在书房中,仰头低头,十几日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姜净春不?明白他的意思。

    “等我意识到时?间在动的时?候,我就?有些止不?住想来见你。”

    “因为很想,所以?我就?来了。”

    他只想着秋闱赶紧过?去,好不?容易悬梁刺股,蜗在书房中一心只读圣贤书,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十来日,终于抬头见窗外,发现桂花已经展露头角,他才想到秋天就?要来了,脑海中终于想起了外界的事情。

    他想到了她,有些想见她,所以?他就?来了。

    等意识到宋玄安在说什么之时?,姜净春懵了片刻。

    从前的时?候没?有发现他这?样油腔舌调,说起这?些哄人的话来一套又一套。

    “你快别说了。”

    宋玄安听话也不?再继续说这?事,他又问她,“你相信我吗,姜净春。”

    他家?里人都不?大相信他,他母亲不?信,他父亲也不?信,就?连他的祖父也不?信。

    他们都觉得他秋闱一定会考不?出来。

    姜净春听到他的话,道:“我自然是信你的,若不?信,我等你做甚。”

    宋玄安听到姜净春这?话,笑得更叫厉害,傍晚的夕阳照在少年的脸上却是那?样意气风发,他说,“好嘞,那?你可千万等着。”

    等着他来娶她吧。

    *

    又过?去了几日,中秋很快就?到,一过?中秋,各部衙门也开始有两日的休沐。

    只是因为今年中秋过?后就?是秋闱,所以?管着秋闱的礼部便跟着没?了假,要忙着这?三年一次的大考。

    却在中秋休沐日开始的前一日,礼部有人来了都察院,直接往左佥都御史的厢房去,径直找顾淮声。

    来的人是礼部的侍郎,今日来寻顾淮声也是有件关?乎秋闱的事情要去说。

    礼部侍郎扣响了厢房的门,里头传来了一声“进来。”

    他推门而入。

    进了屋后,发现顾淮声在桌前办公务,他上前唤道:“顾小侯爷。”

    顾淮声抬眼,认出来人,他起身相迎。

    两人去会客的地方坐下。

    他们同朝为官,只算眼熟,不?算相识,顾淮声知道最近礼部在忙秋闱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侍郎来找他是想做些什么。

    礼部侍郎抽出时?间才来了这?处,他长话短说直奔正题道:“今日来寻小侯爷,是有关?秋闱的事想让你来帮个忙。”

    顾淮声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道:“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是这?样的,今年秋闱近了,但监临官还没?定下,这?次来,是想请小侯爷担这?一职。”

    监临官一般是由朝中的官员来担任。

    每年秋闱都有些不?安分守己的人,想着去做些舞弊的事,但太和帝近些年间又极其看重秋闱,到时?候若在秋闱上头出了什么差错,便是极其棘手麻烦的。

    礼部侍郎在那?挑选监临官挑了整整几日,最后怎么想都还是觉得顾淮声这?人比较靠谱。

    顾淮声的名?声能力,全京城之人都有目共睹,光从他入都察院没?两年就?升到了快二把?手的地步,也该知道,这?都察院里头没?什么人能再比他有本事了。

    再者,他现下官职还不?太高,人也年轻,应当也没?那?么难说话,请他帮忙说不?准就?能答应。

    礼部侍郎脑子一热就?来了都察院,想让他接下这?个为难人的麻烦活。

    他说完了自己的来意之后就?去小心翼翼打量顾淮声的神情,怕他不?同意。只见对面坐着的那?人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间也摸不?准是在想些什么。

    见到顾淮声蹙眉,侍郎不?由得心下一凉,脑中急转,还想寻些托词请他帮忙。

    然而还没?开口就?听对面的顾淮声道:“好,这?个忙我可以?帮。”

    他这?话一出,礼部侍郎本要说的托词又叫生生咽回了喉咙,他喜出望外,没?想到顾淮声竟还真的愿意接下这?烫手山芋。

    秋闱整整三日,他在里头当三日的监临官,也实在辛苦,一般人谁也不?愿意揽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顾淮声却又道:“可到时?候贡院里头的事情我要全权负责,若出了什么事,也还请大人莫要插手。”

    他愿意接下这?个活,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心,去忍受那?些麻烦。但他也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既然事情给?了他,那?将来考场里头的事情礼部就?最好别再插手。否则礼部要管,都察院也管,真出了什么事情两相难免斗法?,就?更加拖沓难办。

    这?烫手山芋甩得更彻底了些,侍郎更喜。顾淮声他是极其放心的,事情给?他办,他就?能当个甩手掌柜,他忙应承了他的话,“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事情,礼部一定全力配合都察院。”

    他又起身,道:“这?事便劳烦小侯爷了,我这?就?去寻御史大人,问他借你三天去。”

    说罢,便告退离开。

    直到那?人离开之后顾淮声也仍旧坐在原处没?有动作。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他薄唇不?自觉紧抿,眉头也皱了起来。

    上回那?个晚上姜净春的话他至今都记得,为了这?么个人同他决裂

    他倒是有些想要看看,宋玄安究竟凭什么说娶她。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很快就?到了?中秋, 前些时日街上就?已经开始在准备着中秋事宜,现下?到了?十?五,街上更叫热闹,花灯如海, 绽放光华。今夜月也格外圆, 如同圆盘一般挂在夜空。

    今夜各家府上也格外热闹,家家户户都吃着团圆家宴。

    宋府之中, 宋夫人将这次宴席办得格外热闹, 因着再过?两?日就?是宋玄安秋闱的日子,她便想着在他被?关进贡院之前,好好再过?个两?天好日子。

    这些天宋玄安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不停歇得学?, 她看了?也有?些心疼,甚至在想, 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刁难于他了?。

    他想娶姜净春,可她却非让他一举中第, 这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从前的时候那般混耍,现下?这些时日再如何用功又哪里来得及。

    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宋夫人不再想下?去, 家宴快要开始前让人去书房去喊了?他来。

    等到宋玄安到了?的时候, 宋家人基本已经坐定,只有?他的祖父宋阁老还不曾来。没?等一会, 老人家也终入座。

    宋阁老二子二女,他如今差不多六十?来岁, 在朝中也颇有?名望, 姜南也将其看做恩师。如今宋家大房便是由宋玄安的父亲宋贺把持,今日宋家两?房人都聚在一处用家宴, 几?个晚辈先?是同宋阁老说?了?些吉祥话,而后等他开口,小辈们才纷纷动筷。

    宋阁老脾气较和善,再加之今日是家宴,一场饭用得更是随和。

    他知晓近些时日宋玄安为秋闱颇为劳神费力,便道?:“玄安这些时日倒是用功。”

    宋玄安脑子里头还在背着书,还没?反应过?来宋阁老在喊他,直到宋夫人推了?推他,这才有?所反应。

    宋玄安没?听清方才他说?的话,便又问了?一遍,“祖父方才说?甚来着。”

    宋阁老还不曾开口,一旁他的父亲就?先?开口骂他,“吃饭就?吃饭,想这么些别的做些什么,祖父跟你说?话也听不见。”

    宋贺不大喜欢自己这个小儿子,他成日里头没?些个正行,相较于他,他自然是更喜欢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一是因为他是爱妾之子,二也是他比宋玄安更出色一些,平日里头也更听话懂事。

    两?相比较,他如何不去疼惜?

    见宋贺骂宋玄安,一旁的宋夫人出言顶道?:“不过?就?出神片刻,倒是好叫你大做文章。”

    眼看两?人又有?掐起来的架势,一旁的宋阁老先?行阻了?他们,“好了?,过?中秋也吵,好好吃个团圆饭怎就?这么难。”

    听到宋阁老开口,两?人才终肯噤声。

    宋阁老看向宋玄安继续了?方才的话题,他道?:“这秋闱于你来说?不过?一个跳板罢了?,便是考不上也不打紧,捐个官当当,承袭祖荫又不是不成。”

    对宋阁老来说?,家中后辈已经有?能扛事的人了?,宋玄景不错,二房的几?个孩子也不错,对于宋玄安来说?,若考不上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故为了?个功名将人逼得这样魔怔。

    可宋玄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宋贺又道?:“这能一样吗?父亲您还当现在是以前吗。皇上现下?看重科举,摆明了?是想从寒门中选取后生子弟,哪里还能同从前一样想捐官就?捐官呢。再说?了?,当初阿景不也是一次就?中了?进士吗?人人都考得上,他就?这般没?用?”

    他这话一出在场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宋玄安。

    他什么还都没?说?呢,不过?祖父说?了?那么一两?句,便惹得他如此?激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做了?什么多混账的事。

    况且分明还没?开始考,他就?开始说?这般丧气话。

    宋玄安这饭是用不下?去了?,他直接起身,道?:“我有?没?有?用您等着瞧就?是了?。”

    他的父亲瞧不起他,他不需要他来瞧得起他。

    宋玄安承认自己从前确实有?些不大着调,可是他也不至于烂到他口中的那般地步吧?他这几?日如此?用功不是想要临时抱佛脚,他只是格外重视。

    如是从前,他去随便考考就?是了?,考得上是他自己的本事,考不上就?拉倒,他也确实无所谓。可是自从有?了?所求之后,他不能容许一点差错出现,不允许有?一点失利的差错。

    宋玄安连饭都没?用完就?离开了?此?处,此?地气氛有?一瞬的凝固,最后还是宋夫人冷声打破了?这处的沉寂,“你用得着这样吗,好不容易过?个中秋,你就?非要去把人气走。”

    宋阁老也出言训斥了他两句。

    这场家宴最后用得还是有些不愉快。

    待到宴席结束之后,宋玄景去寻了宋玄安。

    宋夫人不让他在这几?日打搅他温书,是以宋玄景也一直没?寻到什么机会去寻他,但今夜她忙着家宴,现下?散场了?也还在和二房的夫人说?话,也没?功夫盯着他。

    过了中秋后天气就凉快了起来,黑夜中已经带了?几?分凉气,院中的桂花也已经悄然绽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宋玄景叩响了?书房的门,宋玄安没?一会就?来开门。

    他的面?色看着仍不大好,应当还是在被?方才的那件事情恼着,开门后见到来人是宋玄景,好不容易收敛了?些许情绪,他道?:“阿兄。”

    他侧身让他进了?门。

    宋玄景进了?书房,两?人走到桌前坐下?,他问宋玄安道?:“今日父亲的话非是故意?,你莫要放在心上了?。”

    宋贺这样说?他,他若不气那才是奇怪。

    宋玄安没?再想提那事,问道?:“阿兄今日来寻我是做些什么?”

    宋玄景给身后的小厮打了?个眼神,小厮将见此?将手上的东西递了?上来。

    宋玄安接过?看了?下?,发现是支狼毫笔,笔杆光滑细腻,上头雕刻着细腻的花纹,色泽在烛火下?更显温润,泛着柔和的光。

    宋玄景对他道?:“你两?日后就?要去贡院,你什么都有?了?,阿兄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只狼毫是阿兄淘了?许久才淘来的,祝你这次一定金榜挂名。”

    宋玄景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染笑?,看着十?分温柔。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即便说?宋夫人待他一直不怎么好,可对宋玄安,他却像是没?有?任何芥蒂,兄弟两?人情感亲厚,那宋玄安秋闱前他自然是要送礼给个彩头。

    宋玄安拿着手上的狼毫,眼中也露出了?几?分笑?,他道?:“好,多谢阿兄,借你吉言。”

    宋玄安去让下?人好生收好了?这支笔,而后同宋玄景闲话两?句,便也散了?。

    宋玄景出门往自己的院子里头回,他低头看着地,月光落在他的脚边,清辉泄了?满地,从宋玄安的书房中出来之后,他嘴角仍旧挂着那抹浅淡的笑?。

    周遭没?有?灯笼照明,只有?一轮圆月,宋玄景仰头望月,或许是环境昏暗,那张温润的脸竟漫着些许诡气。

    中秋之月,如玉盘一般镶嵌在漆黑的夜空,银白的月光,穿透云雾,覆盖人世大地。

    王府之中,王顺将视线从天际收回,他赏月赏了?许久,眼睛都有?些发酸。

    王顺现在没?有?子女,没?有?妻子,今年中秋手底下?的人来送了?些东西,便都各自归家团圆,只他一人孤零零过?节。

    家中就?他一人,他连宴席都懒得叫人撺掇,只叫人烧了?几?碟菜摆了?张桌子放在院子里头。

    他一边赏月,一边用膳。

    虽然只坐着他一个人,但面?前却拢共放着三幅碗筷。

    他收回了?自己赏月的视线,往对面?的碗中舀了?好几?勺羹汤,他边舀汤边道?:“阿玉,昨个儿你说?想要喝这鱼丸汤,爹爹这就?给你做了?,这么些年也不肯多来看看爹爹,也就?只有?嘴馋了?才肯来。你这回多吃一些,吃了?以后,下?次爹还给你做。”

    他往那对面?的空碗中舀了?好几?勺鱼汤,直到倾溢了?出来也仍旧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一旁的贴身奴仆见了?忙上前劝道?:“大人,够了?,太多了?,满出来了?,公子就?用不完了?。”

    奴仆是王顺身边的老人,也在陪他演着这场荒唐的戏。

    王顺任由奴仆从他身上拿走了?汤匙也没?再反抗,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上,目光穿过?了?空气,落在一片虚无之上。

    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去问,“王福,你说?阿玉,他现在是不是都还在怪我,若当初不是我非逼他,他也不会也不会被?他们害死了?”

    眼看王顺眼中泛出了?酸水,王福也听得老泪纵横,那年王玉只有?十?九岁,他出门为王顺办事,王顺在家中等着他,他在家中等着给他回来的时候行冠礼。

    可是后来,公子死了?,死在他行冠礼的前一日。

    王福悲戚,“大人没?错,都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公子。”

    听到这话,王顺竟笑?,这笑?隐隐约约掺着几?分水汽。

    他道?:“王福,你说?得不错,是他们害死了?阿玉。”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十?九岁我会让他们给我十?九岁的儿子陪葬的。”

    算起来他至今已差不多有?六十?一,距离那件事情过?去快有?二十?年,现下?,身体垂垂老矣,活着的愿想大约也就?只此?。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外头进来了?个人,王顺抹了?抹眼角,泪水被?拂去了?干干净净,他又成了?素日里面?那个无甚情绪的首辅大人。

    来人是个暗卫,他拱手在一旁禀告道?:“大人,小姐传来消息,她说?今日姜净春也没?回姜家过?节,想来,是想同姜家断了?干净。”

    王顺听到这话没?什么表情变化,他又问,“姜家最近没?乱?”

    “姜净春搬去了?陈家住着,暂且也没?什么风浪。”

    王顺道?:“好,那便让她先?安生待着,若有?事,再寻她。”

    侍卫闻此?,也没?再继续说?下?去,恭顺告退。

    王福有?些担心,问道?:“姜净慧回了?姜家,真的不会背叛大人吗。”

    毕竟那些人是她的亲生父母,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背叛他。

    王顺笑?了?声,肯定道?:“不会。”

    他不是对姜净慧放心,他是对自己这么多年教养她的手段放心。

    从三岁开始,她就?被?其掌控,而从九岁被?接来他的身边,他又养了?她整整七年。十?三年,够了?,足够驯化她了?。

    她会是他对付姜家最好的一把利刃。

    *

    姜净春和陈穆清在陈家同沈桃用完了?家宴就?去了?外头。

    八月十?五,长月尽明。

    京城本就?繁华之都,每回逢年过?节的时候就?更叫热闹,今日没?有?宵禁,过?了?很晚,到处也都是人群嬉闹声。

    姜净春和陈穆清在外头逛街,两?人嬉笑?打闹,一路下?来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的东西,两?人赏花灯,又看杂耍。热闹的气氛确实能带动人的情绪,置身人群,哪里又能想到什么糟心事。

    少女们玩得快活,没?了?压迫束缚走起路来都轻快许多。

    陈穆清买了?盏老虎灯,姜净春买了?一盏兔子灯和一盏小猫灯。

    陈穆清看得奇怪,她问她,“买两?盏做甚?”

    姜净春随便打了?马虎眼,她道?:“都挺好看的,拿不准喜欢哪个,就?都拿回来了?。”

    陈穆清听了?这话便也没?放在心上,两?人继续逛着,陈穆清忽然开口问道?:“小春儿,万一这回宋玄安真没?考上怎么办呐。”

    姜净春仍旧是那个回答,“我相信他。”

    陈穆清觉得奇怪,宋玄安这人到底有?哪里这么厉害,竟值得她这般死心塌地相信,她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实在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问,“万一呢,你明白万一这两?个字吗?你总要为自己打算的呀,总不能孤注一掷,不考虑退路的呀。”

    退路

    姜净春现下?不想去弄这些复杂的东西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真考不上就?到时候再说?呗。

    可陈穆清非想要让她给自己想个退路,姜净春想了?想后道?:“大不了?再等三年,若再考不上,我就?不等他这笨蛋了?。”

    听到姜净春这样说?,陈穆清忽道?:“你何时对他这般情根深种,三年竟也说?等就?等。”

    姜净春却笑?,“三年又有?什么要紧,都多少个三年了?,再来一个又何妨。”

    其实当初陈穆清说?得不错,从前一直将宋玄安当做朋友,她接受不了?她和他,也是觉得,朋友是不可以那样的,可是现如今,只不过?稍稍转变心态,也才发现,没?什么不能的。

    他们知道?彼此?, 了?解彼此?,他们在一起过?了?很多个三年。

    陈穆清也笑?,这般想到倒也不错,其实,成不成婚的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只要她肯等他,他们就?能在一起。

    两?人没?再去继续论这事,继续逛着街,后又逛了?没?多久,两?人也差不多有?些累了?便打算打道?回府,却不想撞见了?一同出来游街的姜净慧与?姜润初。

    四人在桥上撞见,堪堪打了?个照面?。

    姜净春就?连招呼也没?打算同那两?人打,可就?要在同他们擦肩而过?之时,姜净慧出声唤住了?她。

    “妹妹,今日怎么没?有?回家啊,母亲很想你呢,你不在,她瞧着心情都不大好呢。”

    姜净慧故作感伤说?道?。

    姜净春听到她的话也确实顿了?步,回过?了?身去看她。

    上一回她故意?将那事告诉于她,看她哭得伤心,她却那样得意?,现下?竟还当作没?事人在这里做样子。

    姜净春看着她惺惺作态,却不曾生气,她忽地开口问她,“你究竟讨厌我什么。”

    她这话一出,另外三人就?愣了?片刻,尤其是姜净慧,眼中情绪渐褪,可想道?到姜润初还在一旁,姜净慧又重新管理起了?情绪,她故作无辜道?:“妹妹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讨厌妹妹呢。”

    一旁的姜润初也蹙眉道?:“姜净春,你有?不痛快,你把气撒在净慧身上做些什么。”

    姜净春被?他们这两?人一唱一和都要气笑?了?,她懒得跟姜润初这蠢蛋说?话,她只对姜净慧道?:“你来,我们两?个人说?。”

    姜润初在一旁,姜净慧就?要装,他们之间也说?不出些什么东西来,倒不如就?让她们两?个人去说?个清楚明白。

    姜净春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姜净慧究竟为什么这样讨厌她,她到底哪里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值得她这样憎恶她,值得她这样对她?

    那两?人去了?河对岸的馄饨摊上坐下?,姜润初同陈穆清等在一旁。

    陈穆清想到方才姜润初说?的话,没?忍住又骂了?他两?声,“没?见过?哪家哥哥像你这样,一颗心偏过?去十?头牛也拉不回。”

    她很快又道?:“哦不对……反正你从来不把小春当你妹妹,姜大公子也只不过?是对自己妹妹好些,旁人嘛,能有?什么要紧的。”

    姜润初气得面?色铁青,下?颌紧绷,他懒得同她多说?,越说?她越来劲。

    两?人互相厌烦,但又因为要等着那在馄饨摊上的两?人,也不得不等在一处,脸色一个比一个臭。

    姜净慧和姜净春已经在馄饨摊上坐下?,姜净春要了?两?份馄饨。

    馄饨还没?上来,姜净春直奔正题,她道?:“现下?没?有?旁人,你莫要装了?。”

    姜净慧听到姜净春的话,眼中笑?意?却更甚,只是这笑?较方才而言截然不同,这笑?就?若毒蛇一般,看得人头皮发凉,她笑?着对她道?:“真贴心啊,小春,这般为姐姐着想。”

    知道?有?旁人在,她不会露出真面?目,还来馄饨摊做遮掩。

    姜净春叫她那样阴毒的眼神看得心生不适,她直问道?:“我想来也没?哪里得罪过?你,你何必这般厌我。”

    她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她。

    事到如今,确实没?什么再装下?去的必要了?,姜净慧终于回答了?她的话,“我早就?见过?你,在七岁那年。”

    七岁,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姜净春听到这话眉头紧蹙开始回忆,可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乎姜净慧的身影。

    “哦,你记不得我是常事,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乞子呢。”

    姜净春的生活那样美好,怎么会记得她这个小乞丐呢。

    姜净慧三岁的那年被?人贩子拐出京城,自此?就?在人贩子堆里面?长大。她只有?三四岁大时候,什么都不大懂,可后来长大到了?六岁左右,实在受不了?那群人贩子的磋磨,便从那个魔窟里面?跑出来了?。

    跑出去之后,她就?成了?个小乞子,辗转流浪回了?京城之中。

    或许是从小生存环境太过?恶劣,她分明只有?几?岁的年纪,却活得比大人还要世故,懂得东西也远远超出了?同龄人。

    她也没?什么本事,除了?偷鸡摸狗就?一无是处。

    七岁那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姜净春。

    那个时候姜净慧的手上拿着破碗,蹲在路边,目光在每个过?路人之间逡巡,她在寻找自己的猎物,在想着哪个傻子的钱袋比较好偷。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美妇牵着一个孩童从对面?的糕点铺里面?出来。

    那个孩子,看起来同她差不多大的年岁。

    或许是因为年岁相仿,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那个美妇对她极好,只要小孩拧拧眉,瘪瘪嘴,她就?觉着她是哪里不快活了?,生怕她哪里过?得不舒服。

    她看到那个小孩拿起糕点放进了?嘴里。

    姜净慧看得口干舌燥,望眼欲穿。

    就?在前些时日,她没?忍住去糕点铺里面?偷了?块桂花糕,可还是不小心被?店家发现,她差点被?她打个半死,最后还是没?能吃上那块糕点。

    她盯着那个孩子,盯着她手上的糕点,她看到她蹙眉,而后把糕点给了?一旁的美妇,美妇将糕点丢给了?下?人,下?人把糕点丢到了?路上。

    小姑娘穿得漂漂亮亮,走起路来是叮铃哐啷金玉相碰的声音,她路过?她的时候,身上散着甜腻腻的香味,直到她走过?之后,那股香气也久久不散。

    姜净慧忍不住闻了?闻自己

    好臭。

    她已经四五天没?洗过?澡了?,往头上挠挠都快蹦出跳蚤。

    他们的身影渐渐在人群中消失不见,姜净慧马上爬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糕点,像是捡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生怕被?别人发现抢走。她急匆匆把糕点塞进嘴里,连灰都没?有?拍。

    好吃呀,分明那么好吃,为什么还不喜欢。

    姜净慧后来经常会听到有?人说?起那个孩子,她也经常能看到她恣意?的身影在京城中到处出现。

    她听他们说?,那是姜家的大小姐,是姜夫人的掌上明珠。

    哦,姜净慧那个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同她长得那样像,毕竟,她蓬头垢面?这么些年,也只偶尔在河边撩开头发看一眼自己的脸,可是脸上脏兮兮的全是黑土泥巴,她也根本认不出自己的本貌究竟是何者样子。

    直到九岁那年,她被?大人带回家。

    她被?洗得干干净净,才发现,原来她同她竟然生得那般像,她原来也生得那样好看啊。

    馄饨已经被?端了?上来,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将两?人的面?庞模糊了?些许,此?刻,她们彼此?的眼中的对方,有?那么几?分不真切。

    姜净春问她为什么样讨厌她,姜净慧仍旧在笑?,只是这笑?在雾气中更显虚幻。

    “为什么?因为我吃泥巴的时候,你在吃糖,这样够了?吗。”

    “假千金当真千金,真千金当乞丐。姜净春,你说?说?看,你究竟要我怎么不去讨厌你呢。”

    话说?到了?这里,她看着姜净春的眼终于流露出了?极端的恨,她看着极端地憎恶她,就?好像姜净春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

    可姜净春听到这话,看到她这般眼神之时,却也笑?了?。

    她只是笑?,就?像姜净慧那日在寺庙中那样看着她笑?那般,姜净春也笑?得极其讽刺,她今日原封不动将那日她看她的神色还给了?她。

    她说?,“是不是你们姜家人的血特别脏一些,不然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把错怪罪到别人的身上呢。”

    姜净慧眼中的笑?彻底消失不见,就?连怨毒的笑?也没?有?,她听了?姜净春的话后,面?无表情地看她。

    姜净春却也像那日寺庙她漠视她的苦痛那样,漠视了?姜净慧的情绪,她继续看着她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去觉得你很可怜?如果是从前,我一定会这样想的。可是,还得谢谢你啊,谢谢你那日告诉我真相,让我能看清你的嘴脸。你苦你的,可又不是我把泥巴塞你嘴巴里面?,咱两?谁也别说?欠谁。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行行好,若有?本事就?去找他们的麻烦,你净逮着我一个人欺负是做些什么?”

    姜净春知道?了?事情原委,更觉荒谬,她不愿再和她多说?,起了?身,转身就?要走,可想到了?什么,又转回了?身,她说?,“哦对了?,没?人稀罕他们的,你也犯不着总觉着我会去抢走他们。”

    他们好好过?,她才懒得去掺和他们的事。

    姜净慧望着姜净春离开的方向愣了?许久。

    她倒是聪明得很,也没?再被?她带沟里面?去,现下?倒还学?会了?反唇相讥。

    不得不说?,姜净春要去气人,那也是颇有?本事。

    姜净慧收回了?眼神,面?色沉沉从钱袋中掏出了?付馄饨的钱放到桌上。

    死小孩,钱也不付就?走。

    对,她只是因为她不付钱才生气,不是因为其他的。

    姜净春说?她怕自己被?她抢走姜南他们,才不是,她巴不得他们也去死。

    她讨厌姜净春不错,但也知道?,姜南和李婉宁才是抛弃她的罪魁祸首。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有了这么?一桩事两人也都没甚心情逛下去了, 没多久就又一起回了陈家。

    回去之后,姜净春让花云跑了趟沈桃的院子?,把买回来的小猫花灯送给?她去。

    沈桃本来无所事事躺在院中摇椅上赏月,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叩门声便让人去开了门。

    花云给?她身?边的丫鬟递了花灯过去, “这是陈小姐在外头买回来的花灯, 让我跑一趟帮忙给?夫人送来。”

    说完这话,把花灯给?了她后, 便离开了此处。

    沈桃见小丫鬟“哒哒哒”跑回来, 还兴高采烈的拿着小猫样?式的花灯,眼中浮现了些?许错愕。

    那小丫鬟兴冲冲道:“方来的是姜小姐身?边的丫鬟,她说这花灯是咱家小姐让她送来给?夫人的呢, 想来她们?两人现下住在一处,她便让姜小姐身?边的丫鬟跑了腿。”

    沈桃接过了花灯, 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却兀的笑了声, 一旁丫鬟不解,“夫人笑些?什么?。”

    沈桃道:“打我进门后过了那么?多个中秋, 今年还是第一次收到她们?这小姑娘的玩样?。”

    眼看天色已?经晚得差不多了,沈桃起身?往屋子?里头走去, 她手上提着的那盏花灯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眼中始终含着笑,同平日里头冷面?的模样?相比柔和了太多。

    陈穆清怎么?可能会给?她送这些?东西。

    她哪里会不知道东西到底谁送的呢。

    就在今夜, 她好像忽然明白?陈穆清为什么?总喜欢和姜净春一起玩了。

    *

    转眼两日很?快过去,旭日从天边缓缓升起, 天也越来越亮堂起来。

    今日是秋闱考生入贡院的日子?。

    贡院在京城东南面?, 姜净春和陈穆清用过了早膳之后也想着去看看宋玄安,算算时辰, 这个时候宋玄安应该也动?身?往贡院的方向去了。

    姜净春和陈穆清很?快也收拾收拾出了门。

    他?们?坐着陈家的马车赶到了贡院,各家各户的马车聚在门口,父母拉着孩子?不断说些?叮嘱的话,门口的场地尽是马车与人,陈家的马车一入此等地界就与万千马车融为一体,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二人来的比宋玄安早上那么?一步,人群中见不得宋家人的身?影。

    宋家人还在来的路上。

    今日来的就只有宋夫人和宋玄安,宋夫人怕宋贺到时候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白?白?惹人心烦,便没叫他?跟着一起来,至于?宋玄景,她更也不会叫他?露面?。

    宋夫人今日也有些?紧张,路上一直检查宋玄安东西带仔细了没有。

    “笔墨纸砚、镇纸、水壶、蜡烛……可都带仔细了?”

    这秋闱一考就考三天,这三天里头全被关在贡院里头,东西若带不齐全,就怕耽误了事。

    “都带上了呢,早让人检查了个百八十?遍了。”

    小厮点了又点,生怕落下什么?东西。

    宋玄安随意?应和着宋夫人的话,视线却落在车窗之外。

    在快到了贡院门口之时,他?视线在各家马车前来回看。

    宋夫人见他?心不在焉,脑袋都要掉在车窗外头去,不由想去骂,可想着今日是他?秋闱的日子?才好不容易柔了声。

    她好声好气道:“这是在瞧些?什么?呢,外头地上有金子?掉着不成……”

    她话还不曾说完,就忽见宋玄安忽喊停了马车,他?急匆匆就想下马车,宋夫人忍不住道:“你?猴急猴急是要去哪里?”

    宋玄安回了她的话,“姜净春她们?到了,我去找她们?。”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了影。

    宋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嘀咕,“真是见着了她比自己亲娘还要亲些?。”

    宋玄安看到了陈家的马车之后,马上就下去寻了她们?,他?走到了马车边,敲了敲车厢,车窗帘子?被掀开,姜净春的脑袋露了出来。

    她趴在车窗上看他?。

    宋玄安今日一身?玄色长衫,头上戴着玉金冠,马尾束在脑后,随着外头的秋风肆意?飘扬。

    晨阳落在他?的脸上,少年意?气昂扬。

    在来之前,姜净春心中确实也摸不着什么?底,她总说是相信他?,可是真到了时候又总是有些?担心。现下在见到了宋玄安之后,所有的担心却又都咽回了肚子?里面?。

    宋玄安看着她笑,他?说,“我就知道你?们?今日会来。”

    姜净春笑盈盈地回了他?的话,她打趣道:“就算不论婚嫁,那不也得来。”

    宋玄安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更甚,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陈穆清也钻出了个脑袋,“宋玄安,你?这回若考不上,那我可就瞧不起你。”

    “说什么?丧气话,你?这破嘴篓子。”宋玄安回怼了她。

    这处人多热闹,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三人,三人又说了好一会的话,直到忽然之间,吵闹的人群也不知道是为何安静了下来。

    三人觉着奇怪,也渐渐静了声。

    也不知道旁边是哪户人家的人开了口,“这顾小侯爷今日为什么?会来这?”

    姜净春顺着众人视线望去,正好见顾淮声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绯红官服衬其身姿更为挺拔,一举一动?皆萧萧肃肃,有月华清辉之气,只眉眼生寒,叫人连看一眼都觉是在冒犯。

    他?不是在都察院中当差吗,况且他?早不用去科举,又来这处做些?什么??想到上一回两人在姜家见过的最?后一面?,姜净春决意?要同他?断个干净彻底,马上就移开了视线,不再往他?的方向看。

    旁边还在有人在讨论他?。

    “这小侯爷今日来是做些?什么?,怎么?还穿着官服来了呢,这副架势”

    有人知道一些?内情,跟着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今年考场里头的监临官就是他?呢。”

    这人家里头有人在礼部做官,多多少少听到些?许风声。

    顾淮声掀袍从马车上下来,他?无视周遭人群落在他?的眼神,面?不改色往贡院的门口走去。

    他?早就看到姜净春还有宋玄安,方才在马车上,他?就看到他?们?两人在言笑晏晏,他?看了许久才下了马车,然而?,下了马车路过他?们?之时,他?却目不斜视,连个眼风都没丢到他?们?身?上,一副浑不在意?模样?。

    直到顾淮声从面?前走过去之后,姜净春看着他?的背影才若有所思。

    她想,上一回她同他?说了那样?的话,他?果真也就没再纠缠着了。

    这样?也挺好。

    她显然没将顾淮声的刻意?疏离放在眼中,甚至还对此感到庆幸。

    毕竟顾淮声若是烦起人来,那就不大是她能消受的了。

    她和陈穆清又同宋玄安说了几句话,最?后宋玄安又被他?母亲唤回去叮嘱了几句,便也往贡院门口的方向去了。

    秋闱一共要考三日,他?们?方才约定好了三日后也来此处接他?。

    宋玄安离开后二人便也没有继续再留下去,同宋夫人见了个面?,打了个招呼,便也回去了陈家。

    那边宋玄安进了贡院的门,在门口处被例行搜身?。

    往年总有些?人在这时候不大老实,妄图舞弊,即便说本朝对科举舞弊严惩以待,但做这些?事情的人总是不在少数,毕竟一朝入仕,得道升天的诱惑实在是有些?大,谁能忍住不动?歪心思?

    也是因为想舞弊的人太多,太和帝前些?年间下令,只要舞弊,不论何种形式,不论成与不成皆要重罚,一杆子?打死所有存了歪心思的人。

    此举一出,舞弊人数果然骤减。

    可总也还是有些?个不要命的。

    学子?作弊手段层出不穷,所以搜查起来也相当严格,进考场前笔墨纸砚、水壶甚至就连蜡烛都要查个仔细,若是看到了什么?神色可疑之人,当即拖进里面?的房间中脱衣搜身?,鞋袜也都要脱了干净。

    顾淮声身?为监临官,被礼部外借来贡院,掌管此处一切事务。

    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盯着这处的情形。

    约莫排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宋玄安。

    他?将身?上行囊都放到了那张搜查的桌上,而?后展开双臂,面?色坦荡任由人去搜。

    搜检者接过他?的东西,打开包裹行囊细细查过,只要是他?带来的物件,一应不曾放过,起先倒还没什么?古怪,然而?其中一个搜检不知为何竟拿着宋玄景送他?的狼毫笔在手上细看了许久。

    宋玄安也是第一次参加秋闱,自然不明白?其中门道,可那些?搜查的人查了一届又一届,哪里能有什么?东西能逃得过他?们?的眼。

    这笔有古怪。

    搜检抬眼看了看这笔的主人,发现是宋家的公子?,思量片刻过后,便转过了身?去,带着这只狼毫去了顾淮声面?前。

    宋玄安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这搜检的动?作不由得蹙起了眉来。这东西可是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一只笔而?已?,能有什么?古怪的啊。

    搜检带着东西到了顾淮声的跟前,他?将那只笔呈给?了顾淮声,他?道:“大人,这笔有些?奇怪。”

    顾淮声自然注意?到了他?们?那处的动?静,搜了那么?久,多半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看了眼宋玄安,只见他?眉头紧蹙看向他?们?这处,像是对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感到极其疑惑不解。

    顾淮声收回视线,接过了搜检递来的笔,将其放在手上细细观察。

    不过片刻,他?就明白?了这人说得古怪是什么?意?思了。

    这笔端上头似有一道缝隙。

    缝隙极小,寻常人应当注意?不到,便是注意?到了也只会当是笔的构造如此。这东西放在平常就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毛笔,可若这是在科举场上,就不得不惹人疑心了。

    顾淮声扣弄了一下笔的顶端,果见那条缝隙越来越大,上头应当是个可以打开的小盖子?。

    一旁的搜检者见此,基本就能断定,这笔一定有问题,他?屏息凝神看着顾淮声的动?作,心也跟着稍稍提了起来。

    这笔的主人是宋玄安,若他?真的作弊,那这件事情便有些?难处理了。他?身?份尊贵,是宋阁老的嫡孙难办,实在有些?难办。

    他?一时不由得庆幸,今日还好是顾淮声在坐阵,有了他?在,再难办的事情都不大难办起来了。

    他?注视着顾淮声的动?作,只见,他?用指盖顶开了那小盖子?,“啪”的一声,盖子?落地。

    不远处的宋玄安显然也将顾淮声的动?作看在了眼中,他?瞳孔猛地瞪大。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笔会是这样?的?!

    他?死死地盯着顾淮声的动?作,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只见顾淮声抬眼,也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对视了一眼,可他?就在宋玄安的视线下,面?无表情将笔管倒了过来,里头掉出了好几张金箔。

    笔管是空心,里头藏着金箔,拿起来这几张金箔来看,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顾淮声微微眯眼借着日光去看,发现记着的是四书五经的内容。

    搜检见到此物,面?色瞬时大变。

    虽他?看不到这金箔上头写着些?什么?,可此物基本就能断定宋玄安舞弊。

    将小抄放在笔管中,以往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

    顾淮声将这东西放在手上看了好一会,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许久没有反应。

    直到搜检出声提醒,他?才回过了神来。

    顾淮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淡不可见,他?看向不远处的宋玄安,少年的眼中仍旧是止不住的惊愕。

    顾淮声见他?反应,也基本能猜出这东西他?事先并不知道。

    可那能怎么?办呢,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啊,他?现在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转回头去对搜检道:“宋玄安笔中藏有不明物,涉嫌科举舞弊,将人押入监牢。”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宋玄安莫名其妙碰了这么一出, 面色都?已经变得惨白,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为什么兄长送他?笔里面会藏了这种东西。

    他?脑袋空白一片,直到?被人押了下去, 甚至也都?没能反应过来。

    周遭看到?宋玄安被人押走, 一时之间不由猜疑纷纷。

    这宋玄安的祖父那都?是出阁拜相的,他?犯得着去作弊吗?可那藏了东西的空笔管确确实实也是从?他?的身上搜出来的。

    众人也没再去猜, 也只是看个新奇罢了, 他?们明日都?还要考试,谁还能在这样的关头管得着的别人去。

    顾淮声让手下的人收好了罪证,而后起身离开了这处。

    *

    宋玄安被押入监牢一事并不小, 宋家一直有人守在贡院外面,见?宋玄安被人押走, 很快就?知道了这处发生的事情。

    那人急急忙忙回去家中?报信。

    宋夫人听到?了送信的人话之后,瞬间晕头转向, 几?乎不曾昏死过去。

    她这孩子她最清楚,他?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即便?秋闱对他?重要,他?也不会做出来这么些脏事!

    可究竟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上搜出那东西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也实在不知道。

    为什么在他?身上搜出小抄并不是重点,她现在应该去想如?何能去把人从?牢里头捞出来, 他?这不明不白就?被人断了舞弊,将来岂还想着入仕?不被打死那都?是运气。

    这脏水, 宋玄安可绝对不能就?这样受了, 若是一受,他?这辈子的前途光明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人就?彻彻底底被毁了!

    明日秋闱才正式开始,听闻顾淮声尚且没有给他?定罪,那一切说不准还能有转机。

    她马上动身去寻了宋阁老,他?今日应当在内阁的值房中?当差。他?在宫里头,宋夫人不方便?进?去,只得让人去请他?回来,说是家里头出了大事。

    下人也知事态紧急,不敢耽误片刻,赶忙跑去了宫里头传话。

    到?了宫门口,那下人给守门的侍卫塞了一两银子,让他?进?去帮忙传个话,说是家里头出了个大事,不得不请阁老出门。

    那侍卫一是看在宋家的面上,二是看在银钱的面上,听小厮语气急切,也没再耽搁,赶紧让人去内阁值房递了话。

    今日是宋阁老和王顺一同在值房中?当差,两人私底下不大对付,但面子上倒还过得去,素日里头也算相安无事。

    外头匆匆跑来了个人附到?了宋阁老的耳边说话,他?听后马上就?想起身,可在这时一旁的王顺不缓不慢开了口,他?道:“宋阁老这是去哪呢?”

    宋阁老也不知家里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听传话之人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便?也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又想起今日是宋玄安去贡院的日子,心?中?所想更多。

    难不成说是贡院那里出了什么事?

    他?回了王顺的话,道:“家中?有急事,回去一趟。”

    两人年岁相仿,都?已过六旬,相较之于王顺硬气的长相,宋阁老的长相便?显得柔和了许多,可此刻因为着急,听到?王顺的话眼中?也不免露出了几?分不善。

    这王顺什么时候开口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说话,不就?是想故意刁难他?吗。

    宋阁老并不大想同他?纠缠,转身就?想要往外去,可王顺却又先他?一步出口,“今日是您家孙子去贡院的日子吧,您这么着急回去,连值都?不当了,这般反常,到?时候万一后来出了什么事情,落到?了旁人的口中?拿去一上称,可真了不得了。”

    他?语气客气,说的话却不怎么客气了。

    都?是些人精,听到?王顺的话,宋阁老基本能断定就?是宋玄安那边出了什么事。

    呵,他?那消息比他?倒灵通多了。果然,京城中?他?手眼通天,没什么事是不知道的。

    宋阁老心?中?冷哼,可也知道王顺这话是在变相的警告,警告他?若敢出门,将来且不管宋玄安出不出事,他?一定就?要拿这事出去上称。

    有事情若上了称,那就?是一千斤都?打不住。

    宋玄安若真出了事,他?现在放着差不当就?着急出门去,落在旁人眼中?只怕是有通贿嫌疑,看王顺这样子,即便?他?出了门,也会派人盯着。锦衣卫的人里面有他?的人,那群人只怕更是难缠。到?时他?的动向他?一清二楚,被他?们盯着,就?算是想做些什么怕也不成。

    宋阁老即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被如?此警告,也暂动弹不得,没了办法?,他?只能让那人去回拒了宋夫人。

    宋夫人在家中?等了许久,可却等来宋阁老在忙,走不开身的消息。

    她瞬时间头脑更加昏胀。

    但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了后,便?去寻了宋贺。

    虽然寻常时候夫妻二人感情不大好,可毕竟是宋家出了事,宋玄安又好歹是他?亲生的儿子,他?岂又能坐视不理呢?他?总会去想办法?救他?的吧。

    可宋夫人怀着的希冀就在见到宋贺的时候被打了个稀碎。

    两人在他?衙门的院子里头谈话,此地?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宋贺在听到?了宋玄安因为藏小抄一事被抓起来之时,登时火冒三丈,“这个混账东西!我就?晓得他?安生不了一日,早些的时候不晓得去好好读些书,到?了现下去做这些偷鸡摸狗的把戏!做也就?算了,考场还没进?去就?被逮了个正着。宋家的脸,他?祖父的脸真叫他?丢了个尽,到?时候圣上问责起来,牵连了宋家,我非打死他?这个混账东西……!”

    他?这噼里啪啦一席话就?这样猝不及防砸在了宋夫人的身上。

    宋夫人眼中?都?气出了泪来,“你不信他??你竟然不信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身为他?的父亲难道不知道吗?

    他?这样善良的孩子,他?却将他?想得那样懦弱无用,在他?的口中?,他?的儿子,就?是个只能靠作弊考取功名的人吗!

    宋贺仍不觉自?己有错,“我可有说错?他?若能有阿景一般懂事,我又何至于这般想他?!”

    宋夫人听到?这话彻底失去了理智,竟狠狠打了宋贺一巴掌。

    她今日真是疯了才来找他?,他?就?巴不得她的儿子出事,去给那个贱人的儿子让路!她竟然还去妄图让他?帮他??

    宋贺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下意识就?抬起了手想要打回去,然而,或许是碍于所谓的君子礼教,最后手在半空中?扬了半天,却还是没能掌掴下去。

    宋夫人也不再奢求这个人能出面救她的儿子了,她含着热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便?甩袖离开。

    宋夫人离开之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身边的嬷嬷道:“夫人莫不如?去找两位姑娘试试看”

    她还有两个出嫁的女儿,她们总不能对这个弟弟见?死不救。

    宋夫人拿着帕子掩面而泣,“都?嫁了人,还烦她们做些个什么啊,华儿孩子都?四岁了再因这事去求她们,她们又能如?何?平白在婆家矮个一头上去。这次的监临官是顾淮声,他?这般不近人情,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啊。”

    宋阁老出面都?是有些难顶,旁的人……算了吧。

    话至此,两人沉默片刻,马车上只剩下了宋夫人的呜咽声,过了片刻,那嬷嬷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开口道:“如?果是顾小侯爷的话,那让姜姑娘去求情岂不是可以”

    她这话一出,宋夫人哭声也顿住了。

    姜净春和顾淮声是表兄妹,顾、姜两家又那般亲近,虽顾淮声素来日里头不通人情,可看在亲族的份上,总也不会不见?姜净春的。

    顾淮声会听姜净春的话吗?她也不知道。

    可是现在,姜净春 好像是最后一条出路了。

    而且姜净春也不会对宋玄安见?死不救。

    这样想着后,她赶紧让车把式调转了方向去往陈家。

    姜净春同陈穆清尚且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现下已近晌午,只见?宋夫人急急忙忙朝着她们奔来,分明已经到?了秋日,她竟满头大汗,整个人看着湿得不行。

    姜净春和陈穆清相视看了一眼。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只见?宋夫人直奔姜净春而去,她眼中?还含着泪,用力抓紧了姜净春的双手。

    姜净春被弄得更是心?惊,不知作何反应时却听她哭着道:“小春,你救救玄安吧!”

    姜净春听到?这话脸色瞬时一变,宋玄安出事了?!

    今晨时候还好好的,现下不过片刻的功夫,能出个什么事呢。

    听到?宋夫人这话,见?到?她这幅情态,却也知事态紧急。

    姜净春也急起来了,她忙问,“伯母,您说就?是了,宋玄安他?这是怎么了?”

    “他?……他?被你表兄抓起来了。他?带去的行囊中?被人收拾出了作弊的东西……怎么可能啊,玄安他?怎么可能作弊呢?!他?不是这样的人的,你也知道的……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宋夫人情绪激动,姜净春被她抓着手,听了她的话话也头脑发昏,手脚冰凉。

    作弊?怎么会作弊……

    她自?然也相信宋玄安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为什么又会从?他?那里搜出这样的东西来呢。

    这事究竟如?何她现下也无法?得知,只怕见?了宋玄安才能知道答案。

    姜净春头昏得厉害,又问,“就?是今晨发生的事情?人现在被顾淮声抓走了?”

    宋夫人点头,她哭着道:“小春,从?前是伯母不对,不该去逼他?非考什么功名的,可是他?不可以背上这作弊的名头啊,不然……不然他?这一辈子都?要毁了的啊!你救救他?吧,你去求求你的表兄吧,等玄安出来,这回伯母一定不逼你们了,你们成婚,等他?从?贡院出来伯母就?去姜家提亲……”

    宋夫人哭得厉害,到?了后面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听着她的哭声,姜净春的脑子在这一刻浑得不像话。

    去求顾淮声吗。

    她上回才同他?说了那样的话,才说要同他?断得干干净净,她让他?别来烦她了,还让他?放下过去的事情……

    今晨在贡院门口他?路过她之时,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显然也是把上回的话听到?了心?里面去了。

    她怎么去求他?啊。

    再说他?怕也是巴不得宋玄安出事,她去求他?又有什么用呢?

    宋夫人还在旁边哭,“他?的祖父在内阁当值出不来,他?的父亲不愿意帮他?,你同顾小侯爷是表兄妹,现下只有你能去救救他?了……”

    姜净春终于回了神来,她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难道她真要眼睁睁看着宋玄安前途尽毁吗?

    便?是他?们不曾说亲,便?他?们就?当只是朋友,可她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现下不管顾淮声会不会答应,她如?何也要去求一趟,就?当舍了脸皮,也要给宋玄安换来一丝生机回来。

    想清楚了这些之后,姜净春下了决心?,她抓着宋夫人的手道:“伯母莫哭了,我去找表兄一趟就?是了。”

    说罢她就?转身出门,往贡院方向去。

    *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姜净春就?到?了贡院的门口,考生早都?已经进?了贡院里头安顿下来,相较于方才的人山人海,现下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到?了贡院门口就?被拦住,门口的守卫不让她进?去。

    贡院重地?,岂是等闲人能进??

    姜净春神色不安,她道:“我有急事要寻表哥,烦请大哥帮我进?去通传一声。”

    那守卫不认得姜净春,他?问她,“你表兄是谁?”

    “是顾小侯爷。”

    听到?这话,守卫登时也陷入了踟蹰。顾小侯爷今日确实在这里当监临官,看眼前的女子面色不安,恐怕是碰到?了什么急事所以才来寻顾淮声,若他?拦着她,耽误了些什么事情,到?时候难免被问罪。

    这样想着,守卫松了口,他?对姜净春道:“好吧,你且等一会,我现在去里头通传一声。”

    守卫说着便?让人去顾淮声所在的厢房跑了趟腿,没过多久跑腿的那人便?回来了,领着姜净春去见?了顾淮声。

    姜净春跟着那人进?了贡院里头。

    此处幽静,一路走来,阒无人声。

    考生们与监临官不在一处,明日才开始考试,顾淮声今早在那处盯了一会,后来没了什么其他?的事情,就?去了厢房里头坐着。

    至于舞弊一事早上搜出来的人不多,约莫只有五个人藏了小抄,现下都?被关在监牢之中?。除了宋玄安外,其他?人皆剥去了此次参考资格,至于别的处罚,还要等秋闱结束再做定夺。

    宋玄安的罪为何不定,顾淮声也只推说是金箔上的字太小,暂认不清,还要请人定夺过后再说,否则平白诬了人的名声,也是罪过。

    现下金箔在他?手上,至于何时处理这事,顾淮声也还没有表态。

    姜净春到?了厢房后,发现书良等在门口,他?见?到?她来竟然也没甚意外,只是恭顺同她行了个礼,而后将人迎进?了屋中?。

    她心?中?只觉古怪,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进?了屋子。

    进?了厢房之后,门就?被人从?外头合上了。

    她抬眼看去,发现顾淮声坐在书桌前。

    屋内燃着香炉,他?坐在桌前,被烟雾遮挡了些许容颜,那如?玉的脸似泛着淡淡仙气。午后的光从?菱花窗中?透进?,洒在他?的侧脸,他?听到?动静,抬眸望向门口,那被光照亮了些许的眼眸,剔透清澈恍若琉璃冰珠。

    姜净春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无所遁形,心?中?不安更甚。

    顾淮声这样聪明,他?不会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来做些什么。

    上一回在姜家两人见?过的最后一面,她求他?高抬贵手放过她,她说出了和他?近乎一刀两断的话。

    可是她这回自?己却又主动来找了他?。

    这让姜净春也不免面红羞愧,她现下甚至有些后悔,若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上一回她就?千万别说那样绝情的话了。

    她站在门口,终于挪着步子走到?了书桌前,分明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走了许久。

    她走到?了顾淮声的面前,最后嗫诺开口,唤了一声“表兄”。

    光是这两个字都?快要用尽她所有力气了,她只觉有些耻辱,低着头,连看都?有些不敢看他?。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随之而来是熟悉的少女淡香,顾淮声抬眼,他?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见?她如?此局促不安,便?也知道她这是在因为上次的事情尴尬。她本来已经决心?和他?断清干系,可是现下为了宋玄安,不得不被逼着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又不得不唤回了他?一声表兄。

    顾淮声嘴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

    他?的好表妹,为了别的男人,竟然来求他?。

    顾淮声心?中?泛滥着无尽的酸意,面上却在笑,他?笑得极好看温和,眼中?都?像是弥漫着点点滴滴的星光。

    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没那么善良了。

    他?说,“表妹不是不想见?我吗。”

    第40章 第四十章

    这句话落在姜净春的耳中, 几?乎要将她最后的防线击溃,他果然是在为上次的事?情?记恨她。

    她面色越来越白,掌心都要掐出了血,可她还?是开口道:“宋玄安他不会做出的那样的事?情?的, 他虽然平日?确实?瞧着不大?靠谱, 可为人还?是光明?磊落,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你最好还?是不要当着我的面替他说?话了。”顾淮声的视线落在姜净春的身上, 他淡淡打断了她的话。

    她说?的那些话越听越是叫人生气。

    姜净春被他打断了话, 终于闭上了嘴,她无意识咬唇,唇瓣都被咬得?充血。

    顾淮声看着姜净春眼眶湿红, 知她又是想哭,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分?明?未曾涂什么口脂,可却红彤彤的, 艳得?不像话。

    顾淮声看着她的唇瓣,却忽地想起了她在酒楼偷亲他的那一日?, 他想起了那个时时折磨着他的梦境。

    他将被压在书下的金箔拿出,向姜净春指了指, 道:“这东西就是从宋玄安的身上搜出来的, 藏在笔管里?面。”

    姜净春看向了那几?片金箔,字太小了, 她根本就看不清楚。

    但她多少也能猜出来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东西。

    她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看,面朝着窗户, 借着照进?的光, 依稀能认得?出上头记着四书五经的内容。

    看来宋玄安就是因为这个被抓了。

    她把东西放了回去,看向了顾淮声。

    他既然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那便说?明?,他还?暂且没打算处置宋玄安,但,他现在当着她的面拿出这些东西是想做什么呢?

    顾淮声抬眸望她,眼神有几?分?晦暗,这幅样子?看得?姜净春几?乎有些想要夺门而出。

    过了片刻,她终于听到顾淮声开口,他笑着道:“亲我吧,表妹。”

    就像从前那样。

    既然被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搅乱了这般久的心神,那么从何处起,就从何处灭。

    生得?好看就是占便宜,霁月光风的人就是说?出这些话也不让人觉得?冒犯,他这样清冽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落在姜净春的耳中,她只觉一阵耳鸣轰然响起,脸色又白又红。

    泪水终是不争气地顺着眼尾滑落,她颤声问他,“你就这般记恨我,非要如?此羞辱我吗。”

    他早就知道自己今日?会来,他看着她窘迫,看着她难堪,最后竟要她去做这样的事?情?。

    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顾淮声听到了她的话,却嗤笑出了声。

    “记恨你?羞辱你?”他的声音好像泛着冷,“所以从前你亲我,也是为了羞辱我吗?”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觉得?他在羞辱她。

    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我想要你亲我,也是因为欢喜你,就像你从前欢喜我那样啊。”

    从前她亲他不也是因为喜欢吗,那他现在想要她亲他,难道会是因为别的原因吗?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气氛环境之?中听着带了几?分?调/情?的味道。

    他说?他欢喜她,可她的脸却看着更白了些。

    看姜净春仍旧没有动作,顾淮声也不想逼她了。

    反正?宋玄安他本就不想放出来。

    顾淮声就要收起金箔,可这时姜净春却走到了他的身边,顾淮声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了身边的人。

    “只要我亲你了,你就能把这东西给我吗。”

    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就没了证据能说?宋玄安舞弊了。

    姜净春迅速在短时间用迟滞的大?脑做出了决定。

    用一个吻去换一个人的未来,这个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划算到她多犹豫一秒都像有些得?寸进?尺了。

    既然顾淮声因当初的事?情?耿耿于怀,若亲一下就能结束,她何故死不松口呢。

    窗棂照进?的光此刻被姜净春的身形遮挡了个彻底,她松了口,顾淮声眼中的光却黯了下去,他鬼使神差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到了身上。被遮掩的光又重新透了进?来,可顾淮声眼中散去的光却再也亮不起来了。

    姜净春被他这唐突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呼。

    “你做些什么,疯了吗!”

    她有些羞恼,瞪圆了眼看向顾淮声,带着几?分?怒斥责着他的行径。

    顾淮声从喉中发出一声低笑,笑声在此刻带着些许低沉,他道:“不是想好了吗。”

    他的脸近在咫尺,薄唇凉薄如?水,见不到一丝温情?。

    姜净春坐在他的腿上,已经没有退路了,可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情?止不住有些发颤。

    顾淮声注意到了她的局促不安,他感受到她的身子?在打颤。

    她竟然在怕。

    顾淮声认清楚了这个事情之?后,心里?比她还?要难受些。

    “别怕。”

    他说?,“小春,不要怕。”

    小春,不要怕。

    姜净春想到了十四岁那年?,她跌落山谷,无人救她,是顾淮声出现,那个时候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他不断轻抚她的背,他说?,别怕小春,表兄在。

    那天她听到了这话,就什么都不怕了。现下,她坐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又用那种哄孩子?的语气说?话,眼睛却红得?更厉害了。

    她泪眼莹莹看着顾淮声,她说?,“表兄不要这样对我行吗。”

    可话音才落,眼睛就忽地被大?掌蒙住。

    她陷入了一片黑暗,而后,唇瓣覆上了一片柔软,她猛地僵住了身体。

    顾淮声不愿看她哭红的双眼,所以他捂住了她的眼。

    梦中的场景再一次被他强行发生,起先只是浅尝辄止的唇碰唇,可是后来,顾淮声做了梦中的事?,他撬开了她的牙关。

    这分?明?也只是他第二次做这样的事?,可或许是在梦中重复了无数次的缘故,他做起来竟然轻车熟路。他的一只手搭放在了她的腰际,禁锢了她想挣扎逃脱的举动,她紧紧地被他抱在怀中,似乎要被揉入了他的胸膛之?中,她想扭头躲开他的吻,顾淮声将遮在她眼睛上的手拿下,扣在了她的后脑。

    这样,她再也逃不了了。

    他的唇就如?他这人一样带着淡淡的凉,碰上温暖的红唇后,两相交缠皆变得?炙热滚烫。

    分?明?是青天白日?,可空气中却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旖旎的气息。

    极安静的环境中,些微的喘聲格外明?显。

    直到姜净春都快顺不上气,他才终于结束了这场有些许激烈的吻。

    两人的面上都染了几?分?红晕,他们看着对方,可不知道是为什么,顾淮声的眼睛竟也红了。

    姜净春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也在颤抖,似乎在极力忍耐些什么,她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她了,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顾淮声身上的骨头?

    她对这些东西实?在有些不大?懂,也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这些。

    她想要低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硌着她,却忽地被顾淮声抱入了怀中,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姜净春下意识想要推开这个登徒子?,可是顾淮声的声音从她的耳边响起,他说?,“嫁给我吧,小春。”

    顾淮声的嗓音似乎也带着几?分?抖。

    他好疼,哪里?都很疼。和她拥吻,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眼泪是最能代表心脏的地方,它在诉说?他的情?谊。

    不愿意看她为别人操心,不愿意看她为旁人落泪,一想到她要和别人拜天地,他就嫉妒得?发疯。

    他本以为,在这个吻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可是就是在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已经崩塌。

    不但没有结束,反倒越陷越深。

    他说?,嫁给他吧。

    他极力克制,最后只是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姜净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她急道:“亲个嘴而已,你难道还?想让我对你负责吗?你方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他方才不是说?亲一下,就只是亲一下他就能把这东西给她吗。

    然而顾淮声目光灼灼,仍旧没有想要松口的意思。

    姜净春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慌,她不管不顾转身就想要拿走在桌上的金箔,但顾淮声反应比她快多了,待发觉到她的意图之?后,便将她的手腕禁锢,姜净春动弹不得?。

    他呵笑了一声,看向她的眼中似乎还?漫着水汽,“小偷……坏孩子?。”

    姜净春受不了骂他,“到底是谁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自己说?的只要亲个嘴就好,为什么现下又要让我嫁给你呢?有你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吗。”

    顾淮声任由她骂,他轻飘飘道:“我反悔了。”

    这一句话在他的口中说?得?是那样随意,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很不要紧的事?情?。

    姜净春被他这般无耻气得?昏头,她被他禁锢在怀中,竟还?试图在同他讲道理,“有意思吗顾淮声?你这样子?有什么意思呢,我不喜欢你啊,你为什么总想要逼我呢。”

    “我逼你?”顾淮声笑得?厉害,“到底是谁在逼谁啊。”

    他快疼死了,他抓着姜净春的手,把眼睛往她的袖子?上蹭了蹭,水汽马上被擦了个干净。

    他重新看向了她,虽然在笑,可神情?看着却更加冷冽,他说?,“你一次又一次地说?要同旁人成婚,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呢。”

    姜净春看着眼前的顾淮声只觉得?好陌生,他今日?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这样无耻,疯了吗?

    她紧紧蹙眉,她还?在试图让他放弃,她说?,“可是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表妹不是说?过,从前是从前吗。”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倒将她的话记得?牢,姜净春只觉讽刺,嘴上道:“那我喜欢你,也是从前的事?情?啊。”

    就是说?,她现在不喜欢他了。

    顾淮声仍旧不死心,道:“我们还?能有以后。”

    姜净春发现自己同他说?不通,她和他说?不清楚,他有太多的歪理。

    姜净春冷着声让他松手,顾淮声看她带着决绝的眼,最后还?是松开。

    姜净春双腿落地,却止不住发软,差点瘫下,顾淮声见此马上想要去扶,可她先一步将手撑在了桌边,顾淮声便又没了动作。

    姜净春要走。

    既然顾淮声反悔,她又不愿意答应他的另个条件,便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意义,她使劲擦了擦嘴唇,理了理形容便要往外走去。

    可是身后传来了顾淮声的声音,“表妹可能不知道我朝对科举舞弊罚得?有多重,宋玄安若被判了舞弊,先不论将要如?何受罚,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去参加科举了。士族子?弟,却一辈子?不能入仕,连带着家族一起跟着蒙羞,从今往后,他就会成了世人口中的饭后闲谈,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得?他永远出不了门。”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会彻彻底底死在这场秋闱之?中。

    姜净春的步子?再也迈不动了,死死定在了原地。

    顾淮声口中的话却还?在继续,他说?,“表妹不是说?他绝对不会作弊吗?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却承担了这种后果,你说?说?看,是不是更可怜了些”

    姜净春忍无可忍,她回过了头冲他喊道:“你闭嘴!”

    顾淮声如?她所愿闭嘴,可视线却还?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姜净春也看着他,她的眼中仍旧是止不住的怒,“我不会喜欢你,永远不会喜欢你的。”

    就像当初顾淮声狠狠推开她,她下定的决心那样,她再也不会喜欢他的。

    她说?,“你这混账,我会让你后悔这辈子?娶了我的。”

    这话确实?像利刃一样刺进?了顾淮声的心脏,可他却笑,“无所谓,总比看着你嫁给别人好太多了。”

    讨厌他?

    不喜欢他?

    那又有什么关系。

    和她同塌而眠的人是他不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