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要不……我们还是试试?”
越川问出这句话后,等了不知道有多久,三五分钟应该是有的。符向安一直没有说话,到后面连看也不看他闭上眼就开始睡觉了,丢给傻子也知道这算是没有回复的回复。
但越川还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就坐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地等了他一夜,一直到凌晨时他实在熬不住睡沉了,再醒来时屋里已经没有符向安的人影了。
他去退房时客服说,同房另一位客人给他留了一个口信。
“什么?”他问。
客服说:“那位客人让我转答您两个字,不了。”
符向安一路对越川不闻不问当成空气,出了电梯一路朝着他的车大步生风地走去,越川紧紧跟在后面,他拿钥匙远远开了车,过去开了车门坐进驾驶位,越川则拉开副驾驶门不请自进地坐了进来。
符向安上车后就给自己点了根烟。
越川皱眉:“你不是不抽烟?”
符向安看他一眼,把烟直直吹他脸上:“你不是也不挨操?”
越川:“……”
符向安看他一瞬间被他激怒又一瞬间忍住的样子,又抽了一口烟,嘲讽地笑了话更难听:“怎么,越总想通了?想坐上来试试?我的很大,你可不一定受得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越川就发怒摔门下车。
符向安看到那人影快步走到电梯附近,要拉门进去时停住了。停了将近一分钟的样子,他也就一动不动地盯了人家一分钟,然后他看到那人转过身来。
越川回来拉开车门重新坐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符向安把烟按掉:“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下车。”
“符向安,我们能不能有一次正常的冷静的对话?”
“下车。”
“你三十四岁了,对吗?我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对自己的情绪可以有所约束的年纪,而我比你还要大三岁,我三十七了,如果我只是为了一次新奇的体验,我想我应该不会选择留在这里被你如此羞辱。”
“羞辱?”
“难道对你来说,这种话不算是羞辱?”
符向安冷笑,口无遮拦:“哪句?坐上来试试?还是我的很大?还是你不一定受得了?这也算羞辱的话,那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如果上了我的床,我的话只会更难听。”
越川还是修养好,胸口起伏好几次,硬是把这口气忍住了:“不说这个事,我今天是有别的事找你……”
“越川,我见你第一面就想操/你。”
“……”
符向安说:“这个事实不会随着我们接触得更加深入而有所改变,袁丁对我们这个圈子不了解,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对你的欲望和你对我的欲望是一样的,你活到三十七我活到三十四都没能改变的倾向,你认为会因为我们多说几句话就能改变吗?你之前也说了,这属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越川脱掉皮手套,用他那只满是疤痕的手抵住眉心揉了揉,脸色都有点泛青:“符向安,这些事我们留到以后再说,今天我找你是因为我听说你一个礼拜出了三趟车祸,我想知道你需不需要我的帮助,如果需要我可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符向安没再出声。
越川也没下车。
话都明明白白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个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什么都可以是理由,什么也都可以不是理由。
如果说年轻的时候还有很多事可以糊里糊涂地去做,很多感受可以糊里糊涂地忽略,很多想法可以糊里糊涂地自欺欺人,那么年龄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它会自动帮助人澄清一切真相,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
一共就见过几次面,说过的话都两双手都数得完,对双方的了解仅限于长相名字和一些大众所知的背景传闻。
一次算不上打架的打架,一次算不上亲吻的亲吻,接着就是一个月的拉黑失联。
一碰面两人周遭就总是莫名其妙的躁动火气,时好时坏急转直下的氛围,还有总是说不上几句就冒出来的火药味。冷水澡冷却不下来,飘雪吹刀子的天冻不下来,拉黑失联断不掉,恶言相向也扯不断。
这股犹如有一股无形的蛛丝牵引着的吸引力,中毒上瘾一般的冲动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来,也没人放得下。
符向安从中央镜里看到了越川脸上的沉默困顿,也看到了自己眼中的不安和茫然。这是什么?难道这就是那所谓的可笑的爱吗?这种爱就是能让一个人无限制地作践自己去做第三者,同时让另一个人无底线地放下尊严和自爱甘愿做人附庸的源头吗?这种爱也能使一个曾经善良正直的人变得肆无忌惮和贪婪吗?叫人受尽虐待也离不开吗?用爱去禁锢一个灵魂,再用爱去驯服一个奴隶,充满了谎言,利用,控制,伤害,背叛……
然而,哪怕如此恐吓,如此威胁,他胸膛里的那颗心也依旧禁不住地不知廉耻地慌乱和喜悦,甚至因着这股暴力的镇压更加无法抑制地发狂般地反抗嘶吼,像只被铁链拴住的野兽朝着那个人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反复猛烈地冲撞着,一次次,一回回,令人惧怕,叫人窒息。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这样不受控制的喜悦令他感到恐惧和屈辱。
“是的,也许是无法改变,无法调和。”还是越川先开的口,“第一次见你,第一面,我就感觉到也许我们不合适。”
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有意无意地放纵自己见了面。
“后面每一次见面,也是一样,无非是一次比一次更清楚这个事实也更明确地证实了这一点……从夜店离开那一次也是,那一次我真的很生气,明明你跳得很好很精彩但是我却突然感到无比愤怒以至于没法面对你,所以就先走了。”
符向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小符……”
越川欲言又止,好半晌,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以他的位置和身份,能说出这些话已实属不易。不止符向安认为这样的接触毫无意义,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人不是机器,计算得出一切,却也依旧无法预料下一次心跳的速度。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跟他说:“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也许我能帮到你一些。”
上楼以后刚出电梯等在门口的珠结就连忙迎过来:“老板你去哪儿了,王局和企业家朋友们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就等你……”
越川脸色很差,抬了抬手叫他闭嘴,大步进了包厢。
今晚这场饭局本来是分开两波约的,但由于做局人的一些小心思,愣是把两堆人安排到了一起。
王知远一个人民公仆挤在一堆商人中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站在角落的茶桌边尴尬地撑着脸面跟人笑笑艰难应付几句。
“越总,哎呀,越总你总算来了!就等你了!”
屋里的企业家们见到越川纷纷招呼,换了往常越川自然是放低姿态一一回应过去,然而这会儿他状态实在太差,脸上很难挂上一个体面的笑容,所以干脆挂都不怎么挂,嘴角稍稍一提朝着招呼声的方向稍一点头,就算是应了。
他来了,王知远这个社恐人民公仆也就解脱了许多,忙去跟他说话。
袁丁冯晓新二人看到他来了,互相对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他俩只是来临场被人拉来凑个热闹听个信儿,并不是饭局的主角,彼此的情人都并不在这个包厢中。
上个月省里又出了一些关于边县的智慧旅游相关的政策,由于近两年来边县的旅游类政策是出了不少,但却始终都停留在口号阶段,小打小闹连续不断,大的动静还是没两下,所以很多没那么勇猛的小企业家们都依然在按兵不动观察局势,而这次智慧旅游的风声却不一样,借着一首边县民间歌手的爆火民谣,这座小县城一夜之间有了一点知名度,顺着这根杆,许多脑袋灵活的人便有了主意。
但不管是什么主意,对于生意人来说,归根结底还是赚钱。
毕竟像越川这种热衷于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不赚钱还倒往里赔钱的还是少数,这种觉悟一般的生意人难有,而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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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也从不认为他自己是纯粹的生意人,他只是给自己漫长的生命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让自己的生活没有那么无趣乏味,不过如此。
可就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是没有几个人相信的,听在大多数人耳里怕不都是笑话。
“还是越总这个思想觉悟高啊,难怪年纪轻轻就能这么事业有成,真是后生可畏……不知越总家里是……”
越川对外的话术一律都是:“普通家庭,妈妈是人民教师,爸爸那边不方便说,我们关系不好,已经断绝往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般也没人再会深入去问。大家都有各自的人脉网络,很多小道消息也都听了不少,大多心里都有数。什么家庭能跟官方的关系这么好?
越川见很多人笑而不语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心里有自己的猜测,他没有说假话的习惯,但也过了一被误会就要到处跟人解释的年龄。
眼看着菜都要上齐开桌了,王知远实在待不住,偷偷跟他说想走,越川点点头站起来提了一壶酒起来:“我和王局一会儿还有点事,我们就先走了,先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对边县的看好和支持。”
说着就让王知远说了几句场面话,先行离开了,他则留下来替人赔罪敬酒。这群人一个个的都是冲着王知远来的,这顿饭没有王知远可能都吃不起来,结果他这就把人轻松搞走了,谁能乐意?
他话不多,喝酒利索,没一会儿就快敬了一整圈儿,一筷子菜没吃喝了一肚子酒,胃很快就有反应了。
敬到袁丁那的时候,他停了一下,袁丁连忙把冯晓新一起拉起来双手端杯跟他主动敬酒:“越总客气了。”
冯晓新前面是被他薅出来亲眼看到他跟符向安进了一个电梯的,因而此时面色也是有点不尴不尬的。
越川闷头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跟冯晓新碰了下:“不好意思,前面有点事,所以……”
“理解,理解。”冯晓新主动干了。
越川没再说什么,眼看着就要去最后一个人那里了,袁丁突然小声叫住他:“越兄弟。”
越川转过头。
王知远一走大家就无所顾忌了,此时众人都在各聊各的,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袁丁给自己倒了杯端着酒上前,稍稍走近一些,背对众人:“我是哪里得罪越兄弟了吗?”他低声问。
刚刚喝酒都没跟他说一个字。
越川愣了一下,想到自己刚刚的反应,一时不知怎么说:“没……”
“符向安……”袁丁突然说,“我跟符向安二十几年的兄弟,我最了解他,他这个人就是说话太直性格冲动,其实人真的没有什么,不然我也不会……要是他对您有任何冒犯之处,我在这里替他向您赔罪,望您海涵。”说着他干掉了一杯。
越川沉默了几秒,礼节性地笑了下,刚准备就这样离开,一抬头就看到符向安刚好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只见他一副风流倜傥满面笑容的模样泰然自若地走进来,如平日里那样跟众人说笑着打招呼,接着走到他们这边来,跟袁丁冯晓新问了好,最后才看向越川,语气熟稔亲切:“饭都没开桌呢?越兄这就走了?”
“嗯,约了边县的王副局,人家不方便在这边久待,我一会儿带他出去面馆里随便吃点就成。”短暂的停顿后,他也像正常来往那样回应了。
“哦,这样,那我今晚算是白来了。”符向安笑道,“这一桌人都冲王副局来的,你就这样把人拐走了?真有你的。”说着他再自然不过地拍拍越川的胸口,“你这也算半个体制内么?”
越川看到他,连个勉强的笑都勉强不出来,跟他们道别,跟众人道别之后离开了。
他走以后符向安留下来吃了个饭,全程符向安对袁丁的态度一如往常,丝毫没有开头那种暴怒乃至憎恨的模样,只不过最后离席时他是先走掉的,没跟袁丁他们打招呼,借着去洗手间的当口直接就溜了,叫了司机来开车送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把越川的号码从黑名单拉出来,拨过去了一个电话:“你想怎么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