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临安,是夜。
时日已近深秋,秋风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无边落木萧萧下,枯叶被夜风吹得打卷,随着轻微的碎裂声,被凉风带向来远方。
这么冷的天,谁都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打更的更夫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又有气无力地敲了下锣,毫无灵魂地为这座只余星火灯光的城市报了个时——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蓦地,被夜色掩映得瞧不清虚实的街道,转出了个神色慌张的人。但人离得近了,更夫借着明灭烛光,细细看过去,那人脸上除了慌张,竟然还带着几分狂喜和不可思议,惨白的一张脸,诡谲残破的神色,在浓重夜色之中,近似于鬼魅。
“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我发达了……”
那人怀里抱着东西,踉踉跄跄地跑着,嘴里头还颠倒念着不成句的词,一不留神,便撞到了一直在旁边好奇斜觑着他的更夫身上。
毕竟是大半夜的,还有个行状神神叨叨的人直直撞你身上,绕是更夫夜路走得再多,这时脑子里也不断地闪过素日里听过的异闻怪说,不由得后退一步,驱寒似的搓了搓双臂,准备绕过那个怪人,往路的另外一头走去。
“你也想发财吗?”
不曾想到那怪人竟神智还在,一个转身,便拦住了更夫的去路,他边说着这句话,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里的包裹,宝贝似的给更夫看一眼他怀抱着的东西。
只一眼,更夫就被震住了,满怀里,都是熠熠生辉的金锭、流光溢彩的珠宝,以及足以照亮小半个空间的夜明珠!从未见过如此多珍宝的更夫,一时之间也被摄住了神魂一般,颤巍巍地伸手,似是不受控制般地去触摸怪人怀里的珠宝。
“想……”
更夫喉结一动,咽了咽口水,浑浊的眼球里,开始升起点点贪婪之光。
“来……靠近点,我来告诉你……”
听得更夫的回答,那怪人桀桀一笑,咧着唇角,便露出尖尖的虎牙。天上的积云来了又散,将一弯上弦月的光几乎都遮了去,寂静的都城黑影幢幢,仿佛露出了个魑魅魍魉横行的世界。
“啪嗒”一声,更夫的灯笼掉在了地上,风声带走了那一声脆响,从此再无痕迹。
三月后,奕仁司。
自大楚一统九州纷乱后,便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轰轰烈烈的“逐神”运动,并颁布了《开元十令》,复以孔孟为尊,大陆上所有修仙世家从此开始式微,奕仁司便是自此时建立起来的——监督各修仙世家,并控制各世家的势力平衡。
“其实,先皇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那群天天喊着匡扶正道的修仙世家们能打得起来,我第一个跟他们姓。”
连绵廊宇之下,一坐一站着两人,说话的正是那位身月白衣袍的公子,长发半拢,高高束起,除了一根剔透玉簪,并无他物,长袖流云似的随风微扬,廊檐外的秋阳顺着枝丫落在他眉眼之间,远远望去仿佛遗世独立的谪仙。
但他一说话,掩不住的杀伐之气便从周遭仿佛有形状一般漾开。一抬眼,一翻手之间,气机便化为无形利刃,打穿了百步之外悠悠而落的枫叶。
“是,司主所言极是。”
旁边侍立着的下属一拱手,毫无灵魂地拍了一下上司的马屁。
“你是什么是,他们这辈子都打不起来,我这辈子都不跟他们姓,所以你这辈子都要跟我混,知道吗。”
身着月白袍的公子一个回手,顺手就把不知从何处摸来的枝叶别在下属的耳边,花红柳绿的,搞得人家活像个要去唱大戏的一样。
下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被称为“司主”的公子,便是奕仁司这一任的司主,宋浅言。
说起宋浅言,大概就是“人见愁到掉发,鬼见愁到趴下”的存在,谁都不懂为何一个于修道一事上天赋卓绝的人,竟然会掉转枪头,大水冲了自家的龙王庙,抓起自己人来——朝廷疑他贼喊捉贼,修道愁他钓鱼执法。
但没想到,他把奕仁司司主接下来了,还当得有模有样,风生水起的,抓起不服管的散修简直铁面无私,就差在额头上贴个小月亮,因此修仙一道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但奈何宋司主技高人胆大,在干净利落地搞掉几个企图套他黑麻袋的修道人后,宋司主的“人鬼见愁”的名声便名扬在外,无人再敢给他下黑手。
“自从上头的神啊仙啊,将凡人飞升的神界之门给关了后,人世间再无大能可飞升,这伙子修仙世家,也翻不出什么天来。”
就爱招猫逗狗的宋司主,懒懒散散地三言两语把以前个个惊才绝艳的世家们下了个判语,牛嚼牡丹般地喝了半壶茶,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下属好像是来禀告公务的,这才施施然地坐好,理了理衣襟,装模作样地给了下属一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开始表演了。
跟着宋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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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奔波东西,处理修道人惹出的大小乱子的风昀,早就习惯了这上司不着边际的傻言疯语,一副目不斜视的冷漠神情,汇报最近的事端。
“最近,临安城东一富人暴毙而亡。大理寺事觉有异,已经向陛下请旨,将卷宗转往奕仁司。”
“什么时候开始,大理寺刑部撬不开的嘴,破不了的案,都丢我们奕仁司来了?”
听着风昀的汇报,宋浅言眉梢一挑,唇角带着三分浅淡讥笑,回了这么一句。
石桌上的香炉还在缭缭绕绕地生着烟,掩去了他眼底的光,蓦地整个人看起来冷漠又不近人情。
“原本我也是这般回绝了大理寺的人,但是他们说——”
这般说着,风昀从怀里拿出了大理寺移交过来的案宗,指着其中一处和宋浅言说:“但他们说,这名富商是突然暴富,之前从未有过家蕴积累,而且据大理寺来人说,他们之外曾接过失踪人口报案,失踪之人,便是这富商的妻儿。”
宋浅言顺着风昀的指划看下去,从卷总表面来看,确实是毫无争议的寻常案件,宋浅言一目十行地看着,突然,眼光就被一行不起眼的描述给绊住了。
死者原为更夫,一夜发迹,因贪食而亡。
“还真有人不仅把自己一口吃成个胖子,还把自己一口吃成个死人。”
宋浅言看着仵作呈上来的卷宗,勾了勾唇角,指了指那行字,这天杀的大概是觉得万千世界,作死之法还真是无奇不有。
“那司主,这案我们是接,还是不接?”
“接,怎么不接。”
宋浅言抬手捋了捋垂在鬓边的长发,曲着修长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石桌,好整以暇地撑着下颌,这才施施然地对下属说:“你还记得我们追查了几个月的异术杀人吗。”
“记得,属下记得司主曾在不同的现场,都发现了些散落的金银。”
“一夜暴富,妻儿失踪,不明碎尸,贪食而亡,有意思。”
说罢,宋浅言从廊下站了起来,疏朗的日光越发显得他兰芝玉树般。只见他抬手从探进廊檐下的花枝上摘下一截,翻手将其疾射出去,一树红叶因内力簌簌而落,花枝便钉在了树身上,入木三分。
宋浅言看着满院因他内力震荡而散落一地的红枫,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指骨,眯了眯眼,勾着三分笑说道:
“很久没人敢这么和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