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一直在牧场守到过午用饭的点,自掏腰包从圈舍里挑了只鸭子,点名要做酸菜鸭肉煲。
酸菜出自牧场墙角内侧半人高的云青大坛,老王闲时自集市买菜回来做的。
自然,午饭下厨也是老王的手艺。
热腾腾的菜肴端上桌,将黄澄澄的刚烙好的鸡蛋饼算上,四菜一汤,只是因着人多,用的菜碗都如盆般大小。
这会也还没立下按份打菜的规律,老王是做惯了的熟手,按着人头安排菜品分量,每餐少有抛撒浪费。
楚辞有时单独进食,有时同他们一起,今日倒是一同在饭桌前坐下,项一便取了干净碗筷打一份菜放在她桌前。
楚辞微微思忖,先让老王给尚在房中养伤的陆星乘分了一份送去。
胡掌柜等了一阵,也没等到谁有点眼色给他也打上一份,悻悻望向顺着长桌面对面坐了两排的小混混,撇撇嘴:“姑娘你这里的人可真没规律。”
吃饭自然是有吃饭的规矩。
像开酒楼的,若要并桌,什么人和什么人能并在一起,哪些人切切不能相并,都是有讲究的,就像娇纵富贵的公子少爷不能与贫苦百姓并桌,话不投机还扫兴。
别的不说,管事的怎么能和伙计小厮同桌用食呢。
楚辞含笑安抚:“是是是,招待不周,我得向胡掌柜道歉。”
她侧过头,嗔道:“胡掌柜可是今日贵客,怎么能安排他坐这儿呢,必须得是上座才行。”
她的话显然比胡掌柜哀怨的眼色管用,话音刚落,项一和他的狗腿子们便起身换了位——
左右两排挑换位置,且将胡掌柜原本与他们面对面的座位移到了长桌尽头。
现在牧场所有人都是竖向坐于长边,面对面成两排,就他一人孤零零横向坐于短侧。
这位置看起来确似威风,若是一大家子人,恐怕也只有一家之主才能坐到这个位置。
胡掌柜上座,但仍是琢磨,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这位置左右随便换换也太敷衍了吧,而且离菜更远更不好夹了啊!
胡掌柜怒而拍桌,刚想抱怨,一抬头,楚辞加上所有小赖皮再加上刚送完饭回来的老王齐刷刷盯着自己。
数道目光密密如利剑尖针。
说不上善意。
楚辞言笑晏晏,关切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胡掌柜:……
他沉默坐下。
算了,先吃饭。
鸭肉炖的有些脱骨,夹起来时有些软烂,胡掌柜眉心微蹙,这卖相不大好啊。
他将鸭肉夹入嘴中,细嚼慢咽,似是细细品味。
楚辞碗中的饭尚未入口,眼看着胡掌柜的眉毛如同有自己的意识。
先是眉头挤在一起,而后一眉挑弯高高拱起,忽得双眉飞挑,片刻后左眉压低。
起起落落,来来回回。
胡掌柜又夹了一筷,细细咀嚼,认真到近乎虔诚,缓缓感受着菜肴的味道。
说实话,很一般。
可以吃出来,厨子的手艺普普通通,跟他西福楼里的厨子简直没法比。
但是!
看似炖到软烂的鸭肉,嚼起来的口感却意外的鲜嫩爽滑,肉质异常饱满,吸收了微酸的汤水,肥美多汁,吃起来竟有饱满舒适之感。
鲜美至极的上好食材,甚至能掩盖厨师的不足,将七分的菜肴发挥出十二分的美味来!
这牧场绝对是给盛老三供货那家,没跑了。
胡掌柜还没回神,捉筷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往饭桌中央的汤碗,余光瞥见身边的小混混似对汤碗中的鸭肉虎视眈眈,他一个伸筷,已经将对方盯着的猎物夺到碗中。
哼,这鸭肉,他付了钱的!
定睛一看自己碗中,胡掌柜又有些犹豫,谁叫自己手太快,怎么夹了半个鸭头出来。
在肉鸭的整个部位中,鸭头鸭脚乃是贱物,那些等贫苦人家才吃这玩意,胡掌柜的酒楼里都是不买鸭头的,至多让厨子或跑堂的带回家里。
正经人家谁会吃鸭头。
瞧着就狰狞丑陋,且只剩附在骨上些许肉皮,有甚吃头。
但……要不,他就啃一口,就一口试试?
胡掌柜啃了一口。
咦,明明是白味,怎么还带一丝辣意。
酸酸辣辣的,叫人口舌生津。
胡掌柜再啃一口。
再啃一口。
再啃——
他将最后一块碎骨吐出来,咂咂嘴回味,竟生出想吮一下手指尖的冲动。
不行!
胡掌柜强自镇定,夹了一筷子清炒(莼菜)换换嘴中的味儿,差点没哭出来,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好吃。
吃了几十年的青叶菜,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清脆爽口”是什么感觉。
都说鱼羊为鲜,这素净普通的小青菜,脆生生的,鲜爽极了,一口下去汁液爆出,仿佛春日立于舌尖跳舞,真是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胡掌柜打算夹上第二筷的时候,就见盘中分量已去了大半。
一段时间的好饭好菜将养过后,牧场做工这群小赖皮已经没有了最初那般狼吞虎咽的进食模样,但下筷仍然迅疾如风,这速度是胡掌柜万万赶不上的。
难怪。
胡掌柜又悟了。
难怪方才那小子先独独给楚姑娘分了一份。
他索性忍住碌碌饥肠放下碗筷:“这鸭——”
“上品油麻鸭,一两一只,每日走货最多十只,后期另说。”楚辞眉目含笑,语调温软,却不留丝毫议价空间。
胡掌柜嘴角一抽,他想知道的对方都说完了,沉吟道:“这(莼菜)——”
“牧场自种自食,也就是平日里给大家换换口味,不卖。”
见胡掌柜欲积极争取的模样,楚辞补了句:“买上百只鸭倒是可以送上两斤,也就是十天送一次。”
喉间的话被堵了回去,胡掌柜哽住一阵,又开口道:“这价钱——”
“一两一只,不议二价,掌柜若觉得贵了,也可以去白胡牧场看看,这批货便是自白胡牧场进的。”
楚辞很是大方,直接把来源告知。
胡掌柜徒劳的张张嘴,欲言又止,有些羞恼。
这姑娘怎得这般胡来。
没有客套,没有商量,没有价钱的来回磨算。
都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张嘴全是他想知晓的内容,完全把谈话的捏在自己手里,弄得他气势全无。
这生意还怎么做?!
胡掌柜磨了磨牙,恨恨道:“好!我买!”
说什么白胡牧场的货,之前酒楼里每日食材便是从白胡牧场送至楼中。
一笔写不出两个胡,那牧场主正是“胡”姓,和他也说的上是沾亲带故,从那儿买的鸡鸭羊肉是什么味儿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也不知这姑娘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些牲畜养的这般好。
不就是一两银子,这价钱盛老三出得,他胡某人怎么就出不得了!
胡掌柜一咬牙,先和楚辞签了一个月的供货,写成文书,方才安心。
“那我先回去了,”胡掌柜颔首:“定金下午再送过来。”
“不急,”楚辞和颜悦色道:“明日随过来也行。”
胡掌柜恨恨心想,你不急我急啊。
如今是生意关系了,也好开口,他正欲张嘴,便听楚辞道:“我们牧场离城尚远,长路难行,老王,送一送胡掌柜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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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掌柜的嘴又闭上了,真是邪门了,他想说的话都被说完了。
算了。
姑娘邪门,可以。
但盛老三的生意比他好,不行!
楚辞亲切友好的挥手送别马车,还未回到房中,便觉一股强烈的震颤感自地面传来,地面表层的泥土沙砾都随之微微颤动。
回首远眺,视线中远处的山峦重影摇晃,仿若高大巍峨的山神粗暴的抖动衣裳,拍落附着其上的灰尘。
项一和狗腿子们跟没事人一样,检查圈舍里有没有畜禽飞跳出来,完了他们还要写今日的功课呢。
第一次地震,大家惊慌失措。
第二次地震,众人夺门逃窜。
第三次第四次……
现在都习惯了。
多次地震中,项一也悟出来一个道理,大震跑不了,小震不用跑。
一众小弟深以为然:“老大说的都对!”
老二嘟囔了句:“地龙翻身就算了,怎么天天翻,没完没了。”
楚辞远眺的视线横扫,被安置下道具甘泉的位置半空中,无人可见的亮红数字又变了——
“道具加载进度28%。”
都多少天了,进度才这么点。
方才行出几里地的马车里,胡掌柜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摇地晃吓的命都没了半条,发出杀猪般尖锐的惨叫。
老王连忙勒住缰绳,停下马车,掀起帘子探进去:“胡掌柜,怎么了?!”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哆嗦的胡掌柜让吓得快哭了的傻侄子扶着自己,从车底板爬起来:“地龙翻身了,这是不祥之兆啊!不知道城里情况怎么样。”
他的一张肥胖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快回城!”
老王也是每日不间歇地震的受害者,习以为常了,但也体谅胡掌柜:“行,我赶快点,您也放宽心吧,没事的,近几日不知怎么的,这连云山里的地龙天天翻身呢,不过城里都是好端端的,一点事没有。”
胡掌柜信他才有鬼!
这离城里才几里路,这么大的动静,晃的如此厉害,城中怎么可能没事,还天天翻身,当他日日在城里是睡死的吗!
他也不和老王辩,只是沉着一张脸,不停催促对方快点,快点,再快点!
终于一路赶到城门楼,日头已然偏西。
胡掌柜匆匆跳下马车,视线一扫,还没问问城门守卫情况如何,先是皱起了眉。
如涓涓细流的人群自巨大城口进进出出,牵着孩子的贫穷夫妻,说着小话的商人队伍,人数不少,但皆是眉目平和,无惊无惧。
胡掌柜上前两步,拉住守卫,试探问道:“小哥,城里情况如何?”
守卫也是识得他的,反问:“胡老爷你这问的又是什么情况?”
“就是方才地龙翻身呐,那动静!城里如何了?”
守卫诧然睨他一眼:“你莫不是没睡醒,说什么胡话,哪儿来的地龙翻身?”
如今这情况,胡掌柜更是摸不着头脑,但他亲身感受又做不得假。
想了想,胡掌柜没有先回酒楼,而是直奔城东跑商行会。
本城的跑商可不少,隔三差五从连云山旁官道过,这么来来往往,说不准也遇上同样的事。
跑商行会的领头人听完胡掌柜所说的情况,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瞒你,之前也有几车商队也说在经过城外官道时遇到地龙摆尾,但城内城外仅仅这点路程,城中确丝毫未感,这事确实怪异。”
他接着道:“你便当做不曾知晓,也别对人提起。此事我已上报,上面自会安排探查。”
行,胡掌柜这才放下心。
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