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楼的伙计来的也早,清点完今日酒楼要用的鸡禽数目,核对好鸡蛋数量,大框小框的东西细细垫好放上驴车。
之前赶驴车过来,是因为牧场确有些远,不用车很难赶上酒楼处理食材,准备午食的时辰,现在则是盛三掌柜跟烈女缠郎似的催缠着楚辞加大供货量。
每日从牧场能走上二十只鸡,百余个蛋。
楚辞这牧场里哪儿有这么多货可供,现在做的类似中间商买卖,日日从卖鸡大娘那里拿一批成鸡,不掺和别的草料,就用蛋白桑喂食养上几日,等到新来的鸡已经能适应环境,开始大量产蛋,头几批货便可以卖出了。
每日有进有出,账目上的数字蹭蹭蹭地往上跳。
同时,物是鸡非,鸡群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黑将军仍是最初的黑将军,在族群中乃至牧场里称王称霸的地位毫不动摇。
楚辞送走云间楼运货的小厮,卧房里的凳子还没坐热,房门又被“噔噔噔”敲响了。
“楚姑娘,”老二道:“还是得你出来看看。”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张陌生的青年面孔,面相憨直,此时正一脸哭像:“那绳子怎么解不开,快把舅爷放出来!”
熟悉的蛋白桑田。
熟悉的绳索套子。
熟悉的被捆成粽子在地上蠕动挣扎的一团活物。
只是这次解开绳套,扒拉出来的脑袋既不是陆星乘,也不是白羊,不过也是个认识的面孔。
盛三的死对头,和他门对门,酒楼对酒楼的冤家,胡掌柜。
啧,三次打开绳索,每次都有新发现,新选择,新感觉。
只是上次见面时,胡掌柜穿金戴银,通身的富贵气,今日却穿着一身棕泥黄甚至有些灰扑扑的衣裳,在田垄里并不显目。
惊慌失措的胡掌柜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扒拉扒拉脑袋上的乱发,惊魂未定的吞了吞口水:“怎么回事儿?”
他定了定神,这才注意到楚辞:“是你?”
环视四周,特别是盯着不远处的圈舍看了几眼,微微思索后胡掌柜似乎意识到什么,都顾不得询问自己被套起来的事情,声音嘶哑道:“这里是个牧场?盛三那酒楼里的鸡是从你这儿拿的?”
楚辞微顿,让项一把胡掌柜扶起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这里离城门可不是一丁点距离,胡掌柜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胡掌柜掩饰性咳嗽一下:“今日日头不错,我出城送人,送完闲着无事,随便走走,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了。”
他挽尊地补充了一句:“我也依稀记得,好似盛三说你们牧场就在附近,正巧来了,逛逛也无妨。”
楚辞自然不会相信盛掌柜会傻白甜到把牧场告诉他,装聋作哑紧紧捂在手心里还来不及。
啧啧,别人家做生意,勾心斗角。
胡掌柜做生意,乔装打扮步行数里地跟踪敌人进货渠道。
都真不容易啊。
胡掌柜连计较这陷阱的心思都没有,单刀直入:“这来也来了,都到门口了,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楚辞自然是无有不应,抬手示意,请胡掌柜往里走。
胡掌柜等外甥站到身旁,抬了下胳膊示意对方扶住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过去,这才两腿颤颤的跟上。
一边迈腿,一边问道:“你这田里种的是菜还是牧草?看着眼生,我在魏北还从未见过。”
他很是不见外,揪一片嫩叶直接放嘴里尝了尝,又呸呸呸的吐出来.
尝起来极为涩口。
楚辞笑眯眯地看着胡掌柜,像是在看一只金光灿灿的肥羊:“这是桑田,牧场的饲草,外域朋友带过来的新种,胡掌柜若想试试,也可以带些回去。”
不要钱的东西,她都很大方。
当然,她愿意送和白羊不问自取是两码事。
听闻楚辞这般,胡掌柜丝毫没客气,连声道好。
前行几步,胡掌柜忽的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扑在了鸡圈的栅栏上,满面红光,正欲张口,却见鸡群一众,不论大鸡小鸡,齐刷刷往向蹲在圈中央独木上假寐的大黑鸡。
而黑将军则是闻声睁开利眼,凝目不善的盯着他——手里的一把桑叶。
由于云间楼要的量扩大了,这几日割下来的桑叶虽多,匀到每一只鸡头上就少了,也不怪昨夜抓到偷菜贼,黑将军这般发脾气。
没等胡掌柜开口,楚辞笑微微道:“这鸡禽名为黑将军,身姿矫健,雄壮有力,上次盛掌柜来时已经夸过了。”
胡掌柜:“这里——”
楚辞补充道:“共计两百三十一只成鸡,云间楼皆已定下,一只不剩。”
胡掌柜的心情不异于小女娘听见丈夫满脸追忆的提起成婚前的倾慕对象,听到这个名字都很不爽。
嗤——胡掌柜暗自撇嘴:“盛老三给你算的是多少钱一只,我胡某人——”
话未道尽,只听楚辞随口道:“一两一只吧。”
什么?胡掌柜眼眶都快瞪出来了,不敢置信到道:“一两?银子??”
这女娘怎么不去抢?
你家的鸡下的是金蛋吗?
无妨,楚辞看他一副被劫掠般愤愤然,直白安慰道:“我承认,这个价钱是贵了些,胡掌柜莫急,余下的都被云间楼定下,宰不到你头上。”
胡掌柜:“……”
没关系,胡掌柜又把关注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圈舍。
圈舍带有遮阳一侧中,一只形似黄羊,毛色灰白,体躯略呈椭圆,脖颈细长的羊种正绕着太阳晒不着的半侧来回溜达,不知这羊生了什么毛病,脊背覆盖的羊毛秃一块少一块的,丑极了。
灰羊在前走,时不时回头注意身后的秩序,成年鸭子屁颠屁颠紧跟在它身后,缀在成鸭后面的则是嫩生嘎嘎叫的小鸭团。
怎么看着竟像是这羊聪慧通人性,在训鸭一般,胡掌柜摸不着头脑,心觉这个牧场有些神异。
一只成鸭跟随前面转着转着慢慢岔出了队伍,灰羊似乎不耐烦,飞起一蹄把鸭子踹回队伍。
楚辞也不大高兴,来还债的居然还敢打编制内成员。
她将刚刚在桑田边折的一株桑叶往圈里一抛,比灰羊天降食物的喜悦情绪反应更快的是黑将军腾空而起落进鸭群的闪电动作。
“咯咯咯!!!!!”饭点都还没到,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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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给这贼羊开小灶?!
牧场里也是讲究帮派势力的。
近百只鸭子惊慌的扑腾翅膀,试图保护新来的老大,也抵不过黑将军一鸡之威。
它将灰羊啄得满圈胡乱逃窜,硬生生在其腹背啾下数缕毛发才肯作罢,将扔进去的蛋白桑啄完,趾高气昂的离开。
胡掌柜:“……”
胡掌柜目瞪口呆。
他终于知道这羊怎么长的跟秃子似的了。
……
此时白胡牧场里一片兵荒马乱。
牧场大门处,牧场主胡百兴神色凝重,将手背在身后,迈着焦急的步伐来回踱步,绕着门口转圈。
瞧见有长工陆续从外归来,他总要急切迎上去:“如何?”
次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或担忧或忐忑的摇头。
次次失望,次次叹气。
牧场的镇场之宝白羊昨夜竟一夜未归,从黄昏时分管事报告这个情况,他便将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了。
现仍是一无所获。
胡百兴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看似自家的灵羊只是比普通牲口更通人性,但胡百兴坚定认为灵羊带财,自从有了它,牧场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生意场上顺利又红火,硬生生将滁州城中两大牧场呼风唤雨挤成三足鼎立的局势。
在胡百兴的吹嘘下,认同他这想法的人不少。
是,按理说,财不外露,他应该将灵羊藏起来。
可是这人若挣了银钱却不能花,不得难受的紧,若是得了宝贝却不能向旁人炫耀,收获他们羡慕又嫉妒的目光,这生意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在胡百兴心里,若要排个顺序,第一必是牧场,第二是宝贝灵羊,第三才轮到他自己。
自家灵羊这么聪明,又能助添运势,乃是大大的宝贝,言语说不出的千好万好,就应该受众人夸赞敬仰,人人喜爱才是。
再说这白羊自有灵性,日日晨时外出,黄昏归来,也不是他能管得住的,一般的圈舍都关它不住。
把它供起来好吃好喝还来不及,还舍得将它捆束起来吗。
就在胡百兴暗自拉了个嫌疑人名单,想谁都觉得贼眉鼠眼很是可疑时,跟在他身后的管事迟疑的扯扯他的袖子:“东家……”
管事结结巴巴道:“好、好像回来了?”
“什么叫好像?!”胡百兴斥了一句,抬头往外望去,顿时双眼圆睁如鸡子大小,雕塑般立在原地——
一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渐靠近。
熟悉的是身形,这蓬松且浑圆的身形线条,他每日都要看上几遍。
陌生的是外形,原本洁白如云玉的毛发如今东缺一块西少一块,跟秃子似的。
灰扑扑的羊毛杂乱到打结,甚至随着白羊的行动,毛发间簌簌地往下掉沙。
更重要的是白羊的神态,往日胡百兴曾自得于白羊通晓人性,可以从白羊眼神和小动作中观出喜怒之色,很有些神异。
可如今,如今它只有满身的疲惫,浑浊的双眼,仿佛拉了十几夜石磨未曾休息片刻的驴!
胡百兴心疼的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哪个天杀的滚蛋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