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修觉寺(十)
    了悟爬出井口,双手被反扣,跪伏在地上。此时的他,双目深陷,眼底青黑一片,面容憔悴不堪,双腿往下沾满泥泞,指尖上不知是泥渍还是血渍,宛若鬼爪,与三日前简直判若两人。

    凌皓先是愕然,随即想到薛南星此前的推断,很快眼底浮出怒意,“好你个了悟和尚,竟然偷梁换柱骗了所有人!快说!你是如何残害同门的,又为何要对手足痛下杀手?”

    了悟闭口不答,只怔怔地盯着前方的虚空。

    凌皓气不打一处来,撸着袖口厉声下令,“不说是吧,来人!给我……”话未出口,手臂被人轻轻一挡,是薛南星。

    “世子,他不说也行,那我先说!”薛南星微点螓首,示意黑甲胄松开了悟。待人跪稳了,她缓缓开口:“五年前,京城相国寺的佛法大会,十年一度,传闻将展出镇国之宝‘千手观音像’。大晋各地的信徒不远千里前往,只为一睹国宝真容,祈求福泽。然而,就在大会前夕,这尊‘千手观音像’竟不翼而飞,令这场盛会不得不宣告取消。”

    “谁也想不到,一个月后,这尊国宝居然会出现在京城百里开外的一座山寺里。”她眼风一扫,直视了悟,“那正是修觉寺!”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什么观音,什么国宝,我一无所知。”了悟面无表情,侧脸避开她的目光,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的确,观音失窃与你无关。”薛南星语气依旧沉稳,不疾不徐,“那倘若是玉珠呢?”

    陡然听到“玉珠”二字,了悟不由地身体一颤。

    薛南星继续道:“当时观音像失窃,朝廷倾尽全力追查,却始终一无所获,为何?很大原因在于这观音像早已被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化整为零,打磨成千颗玉珠,悄然带出城外。而这个工匠……就是五年前来寺中借宿的李姓施主!”

    了悟眼底渐生波澜,却仍是一言不发。

    薛南星又道:“正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偷窃国宝,为隐藏身份,甚至不惜自断一指,躲避重重追查逃至修觉寺,却终究难逃一死。是你!”

    她抬手指过去,“你与了觉贪念玉珠,联手杀人,企图将玉珠据为己有。你们原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待风波平息后便可远走高飞,却未料五年后,也就是了觉被杀的前日,你们起了冲突。我猜,是了觉手脚不干净怕被发现,便想带玉珠离开,可世子殿下恰巧住进寺内,你担心他突然失踪会惹人生疑,所以你不同意。也就是在那时,你起了杀心!”

    “而我,从踏入修觉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你的圈套。入寺时我便奇怪,起初开门的小沙弥明明说没有地方给我们歇脚,可没多久又说东偏院还有地方。寺里人皆是对东偏院讳莫如深,那么是谁暗中安排我们住进来呢?”她微微俯身,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是你吧,了悟师兄——”

    “你每一步都走得如此精心,却也留下了痕迹。那日在寺门口,了能突然发狂,小沙弥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叫‘了悟师兄’,而不是跑进寺内才叫人,只因你当时就在附近。”

    “你嘱咐了小沙弥改口后并没有马上离开,是想确认我们住进来了。因为这样,你才能多了我这个替罪羊,即便嫁祸不成,也能将一切归咎于‘诅咒杀人’。对吗?”薛南星目光扫过了悟额角的细汗,心中已是有了十成把握。

    了悟虽是强行稳住心神,说出来的话却断断续续。“这些全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你、你有什么证据?”

    “你要证据是吧!?自然不缺。”薛南星抬手一挥。

    了悟随着她的手势看去,这才看到梁山不知何时赶来,怀中微鼓,似是揣了什么东西。

    只听薛南星道:“了觉被害那晚雷雨交加,你之所以能清楚听到他与慧能师傅的争吵,不是因为你的房间就在隔壁,而是因为你当时正身藏于了觉房内的衣橱之中。”她一挑眉,“你心思缜密,杀了了觉之后,还不忘检查现场,结果在衣橱中发现了沾有你鞋印的僧袍。慌乱中,你只能将它带走藏匿,却一直未能找到机会将其销毁。”

    她走到梁山跟前,梁山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件僧袍,交到她手中。

    “寺里的僧人都有个习惯,为了避免僧袍混淆,都会在衣袍里侧缝上自己的法号。早在讲法堂着火那晚,我便让人稍稍从你房内找到了这件属于了觉的僧袍,上面的鞋印,就是你杀害了觉的铁证!”薛南星双手轻轻一抖,僧袍哗然展开,一对脚印赫然映入众人眼里。

    “不!不!你胡说!”了悟双目圆瞪,指着眼前的僧袍,不住地摇头,“那件僧袍我分明已经……”他猛地一惊,待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脱口而出。

    “你、你诈我!?”他转而怒吼。

    薛南星面色不改,将手中的僧袍递回给梁山,双手负于身后,“接下来的事,就不必我替你说了吧?”

    此刻,了悟心中的防线彻底崩塌,本是直挺的背脊终是瘫软下来。

    “不必了……”他沉声喃喃,宛若在细数压在心头的大石,“后来我见你验尸、盘问如此细致,生怕你会查到一丝端倪,这才想到替死之法。我本不忍伤害了能,他若能一直疯下去,兴许我会念在他曾救过我,而另寻他法。但那晚……”他紧咬牙关,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他见到了觉的尸体后,竟然将一切都想了起来,我别无选择,只能动手!”

    “别无选择?”薛南星嗤笑一声,“你知道我善验尸之术,要替死之计,自然要找一个身形、腿上特征都与你相仿的人,这寺内除了了能,还能有谁?你主动提出与了善一同守夜,实则是为找个时间证人。你提前安排了能前往讲法堂,假借送他离开的机会将其迷晕,并换上你的僧袍。随后,你返回讲法堂,迷晕了善,布置好一切后再叫醒他,让他误以为自己只是小憩了一会儿。待他去茅厕的间隙,你放火烧人,自己则假扮了能逃之夭夭。这一切部署环环相扣,显然早有预谋,你竟然还敢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简直可笑至极!”话到末了,语气已带怒意。

    了悟垂下头,将手指深深插进泥地里,好半晌后,忽然吐出几个字:“不!不对!你错了!”

    薛南星不知他何意,一时怔住,错了?

    了悟冷笑几声,“是,你错了!哈哈哈,你错了!”他越笑越大声,肩头止不住颤抖起来。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他突然侧过头,目光中带着阴鸷,看向薛南星,“我对了觉的杀心,并非起于前几日,而且五年前,我就想杀了他!”

    薛南星顿觉脊背一凉。

    “李施主是我杀的,那些玉珠,他了觉根本不配分得一半!”

    “是你杀的?”薛南星诧异,“那为何了能如此惧怕了觉,却唯独听你的话?”

    “因为那晚,他并未撞见我杀人,只看到了觉埋尸。我见他疯疯癫癫又肯听我的话,不足为患,还能替我散播鬼神谣言。可了觉不同……”了悟目光渐寒,“了觉生性胆小,又贪财怕事,这五年来,一直战战兢兢,隔三差五就说要带玉珠离开。那玉珠遇热则红,乃稀世珍宝,若是匆忙销赃必然会被官府盯上。”

    他冷哼一声,“我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能收这批玉珠,但这厮若是留着早晚会出事,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交出玉珠,彻底消失的机会。你们来寺里,只是恰好给了我这个机会。”

    “所以,你早就想杀了了觉独吞玉珠?这就是你明明已经得手,却要冒险去东偏院后山的原因?”薛南星追问。

    了悟扯着嗓子怒吼,“是!那本就是我应得的!吃斋念佛,诵经打坐,有几个真的心如止水,清静无味!?我做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

    “畜牲!简直冥顽不灵!”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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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老的声音从喉间挤出,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原本并列而立的黑甲胄闻令分开,让出一条道来,一张苍白虚弱的脸缓缓出现,竟是方丈来了。

    他被慧能搀扶着,艰难地挪着步子,却在看清了悟的脸那一刻,突然定住不动了。

    透过他模糊的双眼,薛南星仿佛能看到其中翻涌的愤怒与悲痛,她的心被一把揪住。

    了悟满脸惊恐,仿佛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孩童,伏身拜下,颤抖着身子哭喊道:“师傅,我错了,师傅!”

    眼前之人没有任何回应。

    了悟见状又抬起身,一边双膝跪地往前挪,一边指着身后的枯井,失声痛哭道:“师傅,我小时候做错事,躲在这井里三日,您就原谅我了。现在我做错事,师傅……还能原谅我吗?”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进地里,可任由他如何拽着,方丈仍是紧闭双唇,不去看他。

    身旁的慧能怒指过去,“想不到竟是你!?你还有脸求方丈原谅?”

    “不,不,师傅,师叔……”了悟扑上前,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不停重复着,“都是他们逼我的,他们逼我的……”

    方丈瞪向了悟,突然一股气从腹腔涌上,他终是忍不住,一口鲜血随着一个“你”字喷涌而出,“噗——”

    “师傅!”“方丈!”“师兄!”

    几人同时惊呼,方丈应声倒下。

    了悟面上闪过一丝扭曲,他指向薛南星,“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用假死,不用杀了了能。师傅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都是你!”他怒吼一声,突然腾起身,如猛兽般扑向薛南星。

    薛南星离得太近,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瞬息间就被了悟一把勒住。

    “住手!”凌皓喝道,他没料到了悟会突然发难,想出手时,薛南星已被紧紧挟持。

    了悟的手臂如铁钳般箍住薛南星的脖颈,他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极小的匕首,在众人眼前扫过,“都别过来!谁敢再靠近一步,我立马杀了他!”说着,又将匕首紧紧抵住她的颈侧。

    匕首不停抖动,尽管薛南星已是极力稳住,但那刃尖仍是刺破了她的皮肤,一丝鲜红黏腻的液体沿着刀刃滑落。

    薛南星向来胆大,再凶悍的匪徒她也不是没见过。然而此刻,她心中竟是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惧怕。她怕自己还未沉冤昭雪的那日就命丧于此,也怕眼下这道勒住自己的手臂,若是再往下挪两寸,即便是最终获救,她女扮男装的身份也是瞒不住了。

    一念及此,她用尽全力,将紧扣住了悟的手臂往上顶了顶,微微侧目道:“如今山路未通,你杀了我也跑不掉了。还有你想要的玉珠,杀了我你更别想拿到!”

    脖间的力道稍稍松了些,薛南星暗自松了口气。

    正想着如何脱身,突然一道呼喊遥遥传来,越来越清晰。

    “世子,世子!山道通了!山道通了!王爷他……”凌皓的伺从喘着粗气跑来,一见到眼前的情形霎时噤了声。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薛南星两眼一抹黑,恨不得将后牙槽咬碎,可等不到她咬碎,身后的了悟就已经发难了。

    “你骗我!山道明明已经通了!”

    “我不知道,我……”

    了悟不听解释,扼住薛南星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喉间的话生生掐断。他举起匕首,向前猛刺,将众人向寺门的方向逼退,嘶吼道:“都别过来!退后!我说往后退!”

    薛南星根本来不及挣扎,只觉喉间疼痛加剧,几乎无法呼吸。她看到凌皓张开双臂步步后退,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可怎么也听不清。

    她被拖着往外走,眼睑越来越沉,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起来。就在双眼阖上的瞬间,她陡然瞥见一道黑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