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海提着灯急匆匆地跟上来,瞅了眼窗影,又瞅了眼主子,尴尬地哑笑两声,“王爷,这程公子还真是豪放不羁,不拘小节啊!”
窗纸上的人影晃了晃,忽地隐没在黑暗中,灯熄了。
夜一下子就暗了,只得天际那团朦胧的光亮,在黑夜里突兀得像个梦境。
忽一阵夜风袭来,陆乘渊闭上眼,听着那风声拂身而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疾风掠掠的断崖——
风太大了,卷着弥散的尘土,叫人几乎睁不开眼。有人拢着披风来到他身边,扯着嗓子禀报:
“少爷,还是没找到。”
“已经半个月了,皇上今日就要定案了。”
“还找吗?”
陆乘渊怔怔地立在风中,半晌,拼尽全身力气唤了声:“南星……”
可是没有人应他。
他踉跄几步跑到崖边,探身往下,断崖下秋雾未散,茫茫一片,什么都望不见。
风声盘旋苍劲,似乎人一下去,就消失在这天地间了。
陆乘渊讷讷地,又张口:“南星……”
声音碎裂在残风里。
长风自他眼底卷起涛澜,陆乘渊背对断崖,任凭自己被疾风吞没,他想,与其留在没有她的地狱里,不如与她一同葬在这风中。
可就在身子后仰的那一瞬,一道清灵的声音随风灌入耳中——
沉香园的桂花开了,我就回来了。
那一瞬,他相信了,相信她会回来,他才在这个荒诞的世上,行尸走肉般苦撑了十年。
可她终究是失约了。
与十年前在青峰崖一样,陆乘渊只觉得胸口空茫一片像是漏着风,又像有人拿刀劈山断海一般将他心头思绪齐头斩断。
一下子什么念想也没了。
在这条注定死亡的路上,他就不该生妄念,有所求。
好半晌,陆乘渊自黑暗中抬眸,冷冷道:“命沈逸即刻将宋源押回大理寺,连夜审问。”
*
昨夜薛南星听到无白迎出去的脚步声,就猜到是陆乘渊来了,他果然起了疑心。但外间久久没有动静,想来是看清了她的“男儿身”便离开了。她这才熄了灯,摸黑穿好中衣和外袍,合衣而眠。
折腾到后半夜,薛南星实在太累了,她这一觉竟然睡到了翌日巳时。
薛南星洗漱完,推开窗望了眼天色,昨日还十万分清朗的天,一夜之间竟是蓄起厚厚的云团子。
恍神间,外头忽地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师父,师父,快醒醒,有急事——”
她一把拉开门,“世子?出什么事了?”
凌晧急问道:“昨日你们去晋平侯府到底查出些什么?怎么才过了一夜,宋子谦就进了影卫司的地牢?”
“宋源进了影卫司地牢!?”薛南星心中惊异,昨日压根就没查出任何实证,昭王明明说待寻到梅香再议,怎的突然就将人关进了影卫司。
她忙问道:“梅香可有消息了?”
凌皓摇头,“没有,这上京城都快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又看向薛南星,抛出一个疑问的眼神,“你们呢?”
薛南星随即也摇了摇头,“昨日在侯府什么都没查到。”
凌皓满脸惊诧,“没找到?这就怪了,我还当是你们找到了什么证据能定宋子谦的罪。“他五官拧作一团,指了指身后,”难怪侯爷都寻到我府上来了,眼下一个老的、一个大肚子的,正在我府上哭着呢?”
“嗐,表哥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无凭无据就将宋子谦押回大理寺连夜审问,天刚亮又丢进了影卫司的地牢里。这会儿宋子谦只怕已经没了半条命了。”凌皓越想越后怕,别的不说,倘若宋源真死在影卫司里,自己府上那两个人怕是请不走了。
一念及此,他拽了薛南星的手腕,快步往外走,“走,咱们去一趟影卫司,可不能出事了。”
是啊,可不能出事了。宋源能够应对自若,定是认准了无证无据,甚至没有动机,根本无法定他的罪。饶是影卫司手段凌厉,逼迫宋源认了罪,也不过是屈打成招,侯爷和世子夫人能闹去琝王府,无非也是想把事情闹大,到时好给昭王扣个藐视法理、审理不公的帽子。而如今梅香下落不明,宋源背后之人也仍在暗处,倘若宋源咬死不认,在地牢里有个三长两短,那这条线就彻底断了。
她能想到的,陆乘渊不会不知,可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全变了。
*
天边云层犯境,初夏第一场急雨将至。
二人赶到影卫司时,陆乘渊正在内衙最后一道公堂里吃茶,高泽立于一旁。这里与其说是公堂,倒不如说是刑讯的暗室,臭名昭著的影卫司地牢就在一墙之隔的甬道里。
薛南星跟着凌晧跨进门槛,阴森的,带着些许潮味的血腥气扑面袭来。她抬眼看向堂上,壁角架着两个火盆,将这间暗室照得灼目刺亮。陆乘渊置身于这夺目的火色中,整个人就像一枚华光千丈的玉。
可薛南星却闻到他身上黏腻浓厚的血腥味,甚至盖过了原本的清冷之气。
此刻,她忽然觉得陆乘渊有些陌生,比初次在修觉寺见到时还要陌生。
凌晧一见到陆乘渊就憋不住了,冲到堂前,急不可耐地问道:“表哥,到底怎么回事,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我们不知道吗?”
陆乘渊啜一口茶,头也不抬,慢悠悠地道:“影卫司拿人从来不需要证据。”
“那大理寺审讯定罪呢?”堂下之人突然开口。
薛南星立于堂下,垂头拱手,身子却立得笔直,“大晋律法有云‘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注1]。立法用刑应当守经达权,以体现罚当其罪。即使宋源有嫌疑,在定罪前,他可以坦白也可以保持缄默,大理寺不得在取得人证物证前以推论定罪。”
“噹!”茶盏在案上重重一磕,陆乘渊脸色森寒,“你在教本王做事?”
凌晧与高泽皆是一惊。
“属下不敢。”薛南星稍稍躬低身子,“属下只是觉得眼下并非审讯的最佳时机。”
“哦?”陆乘渊目光落到堂下,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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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认为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
“至少,要先找到梅香。”薛南星答道。
陆乘渊的眸色蓦然转寒,“倘若找不到呢?本王要一直等吗?”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属下相信,但凡做过,一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陆乘渊冷笑起来,“不过是无能者的托辞罢了。这世上的悬案冤案,无辜亡魂还少吗,你与本王说疏而不漏?笑话!”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薛南星跟前,居高临下睨视着她,“从前本王觉得你有些小聪明才留在身边,眼下看来,不过尔尔。”
薛南星心下一凛,却不知怎么,忽然自灵魂深处擭了一把力气道:“王爷说的没错,属下愚钝,不知王爷所欲为何,只知律法自有公正,不该以权压法。”
以权压法四字一出,堂内顿时静得针落可闻。
高泽登刻屏住呼吸,凌晧更是险些没呛出一口老血,这个人怎么也搭错筋了。他忙冲到薛南星身边,压着嗓子劝道:“师父,你可别再说了。”
陆乘渊盯着眼前这不自量力的身躯,忽然慢慢地笑了起来,他这么一笑,人比月还柔和,可目中却透出杀伐之气。
“你不知道本王意欲为何,那本王就告诉你。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畏,听明白了吗?”字字落地,如坠冰窟。
薛南星沉默片晌,就在几人都以为她不再辩驳时,她突然一字一句道:
“属下,不明白。”
凌晧蓦地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薛南星缓缓抬眸,直视陆乘渊,“属下知道,但是属下确实不明白。”
“属下自幼长在义庄,见过无数生离死别、悬案冤魂,正因如此,属下才深知律法二字于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律法,是芸芸众人最容易得到的公正,他们无权无势,能相信的只有律法,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和信念。”
“只有每一份证据都重若千钧,每一份判决都慎重其事,世人才会相信律法的公正严明,才会守法畏法。属下不明白,所谓执法者,难道不是更要以律治恶吗?难道要一面告诉世人律法面前,众生平等,一面又要残忍地掠夺他们手中唯一的武器吗?”
“属下不过是乡野村夫,不晓朝堂波诡,亦看不透王权迷局,阅过最多的书也不过是《洗冤集录》,被教导的最多的无非是‘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注2]。但属下知道,天大地大,人命最大!”
话音落,薛南星深深揖下,一副慷慨赴死的形容,“属下心知冲撞王爷实在罪无可恕,可眼下梅香下落未明,恳请王爷看在一条无辜人命的份上,准允属下为梅香沉冤后,再取属下这颗人头。”
外头一场急雨落了下来,伴着轰隆隆的惊雷声,搅得天地一片晦暗。
“你以为本王不会杀你吗?”声音自头顶落下,泠若寒冰。
[注1]摘自《尚书·吕刑》
[注2]摘自《洗冤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