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日落屠城
    尉迟礼递给明新微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意思是动摇兵卒对河间天王的信念怕是难了,今日引出的追兵只怕也是个个神勇,都是难啃的骨头。

    杨束倒半点忧色也无,反而眼里战意颇盛,他已经快两年未有遇到合格的对手练上一场了,如今城墙上弥勒教众战意凛凛,其中虽无高手,但军中有阵法,众人在极致的斗志下拧成一股绳,与他一战,或许能让他有所领悟。

    噢,就是此番还有一个人要护着,不如想象成护送一尊玉像好了,玉像不能有所损伤,这算是新的历练……

    明新微自不知杨束脑袋里已然在演练如何带着她大杀四方,只在想这河间天王的到来虽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她当即改变策略道:“大妄语者,乃未悟道者,妄言已悟道,更妄言鬼神,虚而不实,诳惑世人。如今贵教与我等俱是肉身,仍在修行途中,未有人功德圆满,那就暂且不去分说究竟是何人已证果得道,何人又在诳惑世人吧!”

    这话自然是在隐射弥勒教“诳惑世人”,但话没说死,左护法倒不好急着反驳,又听她继续道:“若贵教非要认定我等在说妄语,那也是「方便妄语」,妄语戒有云,若为救护众生,菩萨可作方便妄语。”

    左护法本来是假意等对方辩驳一句,便要立即着人前去拿下的,但此时却发现这城下的小子口才十分了得,且是借的河间天王方才所说的“大妄语”的话头,若不听她细说,贸然出手,反而落了下乘,因此耐下脾气,硬邦邦问了一句:“你有何原由要作方便妄语?”

    明新微一叹,面露不忍之色:“昨日我等早起烧香,香灰四散,落地为字,说是往南八百里,有人「日落屠城」,修行之人,闻此岂敢安坐?因此特地赶来一探。”

    左护法眉毛倒竖:“什么「日落屠城」?”

    明新微装模作样思索一番:“这却不知,卦象上只说,或有愚民,因其灵智未开,而遭受屠戮。”

    一时城上众人都想到了城中传言,今日日落时分,若有未皈依弥勒教者,便不被容于贝州城,具体是如何“不容”,虽没大肆宣扬,但大家心知肚明。

    只听得城下还在说:“来了这城下一看,竟然改旗易帜,换了大名鼎鼎的弥勒教掌城。我虽不是贵教教徒,不敢言知晓贵教真义,但既以弥勒为名,我想,我佛慈悲,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又岂会因为有人机缘未到,而忍心害其性命?”

    刘阿柱先忍不住道:“什么「屠城」?全是无稽之谈,今日日落时分,必定人人都皈依我教,大家一起离苦得乐。”

    他见这城下的小少年眉目如画,言谈间也颇有禅意,又道:“你若真有慧根,不如也皈依我教。”

    左护法立刻瞪了一眼这不分场合传教的小卒,却见刘阿柱的脸被北风吹得通红,目光一片澄澈,坚定炽热,全是对弥勒教的信仰。

    明新微摇摇头,似是听见什么天真话语:“这位小兄弟此言差矣,你怎知必定人人都会皈依?莫不是以身家性命为胁?若是这样,这城中男子,或真心或假意,可能都会皈依,但女子却不同。”

    “因着皈依需要刺青,城中女子十之三四,或因节烈,或被逼迫,不愿刺字,会死在今日,剩下刺字皈依的,或有一半,因此而遭夫家嫌弃,算死在明日,再有一半,因此难以说亲,遭娘家嫌弃,算死在后日。如此岂不算屠了满城女子?”

    她叹息道:“传道虽好,但过了极端,乃是着相。《金刚经》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刘阿柱瞠目结舌,他尚未想得如此深远。

    左护法嗤笑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这天下都是弥勒教徒,自然没人嫌弃她们。”

    刘阿柱同村的刘大哥也把这教义看得分明,什么弥勒下生,离苦得乐,不过是成王败寇,反了他娘的,闻言在一旁默默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弥勒教,而是反宋教罢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实不相瞒,朝廷腐朽,我们和夔州义军也有交情,诸位在我等眼里都是友军啊!不过起义就起义吧,又借什么弥勒之名,搞些假慈悲,反而掣肘?”她道。

    刘大哥其实心中早不耐烦清规戒律那一套,闻言嘴比脑子快:“正是!起义就要像夔州那样分財分地才好……”

    刘阿柱却急了,打断道:“什么起义,我们真是传教救人!” 说完一脸焦急又满是孺慕地看向肖无妄。

    左护法这才知道落入了对方言语圈套,正还想急着找补,却听肖无妄淡淡开口道:“我却不知何时有这落日为限皈依我教?我梦中得到启示,要在龙华树下办三次传法盛会,分别度化九十六、九十四、九十二亿众生,令他们离苦得乐,证阿罗汉果,如今贝州不过万数众生,便是全皈依了,离我功德圆满也尚远,又何须设下时限?”

    肖无妄话里话外,引用的是佛经里弥勒菩萨下生,举办“龙华三会”的典故。

    左护法见状,便知道肖无妄已拿定主意,立即单膝下跪:“天王赎罪,是属下心急,曾预言说三日内必定全城皈依,不知如何竟讹传成这般。”

    “算了,你也是发心渡人。”肖无妄摆摆手,眼中精光一闪,盯住明新微道,“我观这位小友颇通佛理,不若来城中,和我论道一番?”

    这是要关起门来捉人了,傻子才去。

    “入城就不必了,有缘自会再见。既然是讹传,天王言明并不会逼迫城中男女皈依,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我等此行也算功德圆满了。” 明新微调转马头,挥挥手,又扬声道:“龙华三会愿相逢!”

    肖无妄原本打算硬让人“请”她来论法的,却被她一句“龙华三会愿相逢”给噎了回去。

    尉迟礼强忍着笑意,也跟着高声道:“龙华三会愿相逢!”

    三人三骑,眨眼便打马至天边。

    尉迟礼畅快道:“今日河间天王现身城头,对方士气大振,我还道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辛小兄弟口才如此了得!”

    他一甩马鞭,感慨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今次算见识了!”

    明新微展颜一笑,策马而行,声音从风中传来:“也亏得是贝州城头上的河间天王才吃这套,若换了咱们眼前这个天王。”扬鞭一指杨束,“早就打将出来,哪里耐烦听我啰嗦!”

    杨束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也带了几分笑意:“你早有此计?”

    明新微不答反问:“你不也有猜测?不然之前叫阵的话术里,怎么也选了这个最友善的版本?”

    尉迟礼一头雾水:“什么猜测啊?”

    明新微打了个机锋,道:“古有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今有河间天王玉面传道,白衣当风。”

    “什么啊?杨兄,你笑什么,你也懂了?”

    杨束一夹马腹,笑着提示道:“去看传教图。”

    *

    “这传教图有那么好看?” 尉迟营帐外的站岗老兵问身旁的勤务小兵。

    小兵挠挠头:“不知道啊,我来送饭时,尉迟部署便在看了,这都半个时辰了!”

    尉迟礼一拍桌面,桌上的茶盏碗碟跟着“咣当”一声,狂喜道:“我知道了!”

    “哈哈,原来如此!” 他把凉了的饭菜三两口巴拉到嘴里吃完,一抹嘴儿,冲勤务兵招招手,小兵便一溜烟进来将碗碟收走。

    尉迟礼将传教图摆到黄九郎面前:“看看,你能看出什么?”

    黄九郎梗着脖子道:“你先把我绳索解开,我再看。”

    尉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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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道:“你不再跑了,我就给你解开。”

    黄九郎又气又委屈:“我一觉醒来,也没人告知我是何情况,我能不跑吗?现在事情我都知晓了,呆在军中等我爹领军前来便是最稳妥的,我还跑,我傻吗?”

    尉迟礼摸摸鼻子,起身帮黄九郎解开绳索:“衙内多担待,都是为了贝州百姓。”

    “哼,要不是看你们还算干了点人事,我铁定让我爹把你们祭旗。”黄九郎揉揉手腕,骂骂咧咧去翻那传教图。

    他哗啦啦翻过去,停在最后一页河间天王的画像上,道:“前面的画作不过寻常,这最后一副河间天王的画像却有点意思,竟仿佛名家笔触。衣袂飘逸,好似仿了唐代大家吴道子,袍裾重叠逶迤在地,又似仿了北齐大家曹仲达?”

    明新微和杨束吃过饭食,过来商议,正听见二人点评画作。

    明新微撩开帘子,笑道:“衙内好眼力!”

    黄九郎抬头见了老熟人,面上扭曲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一面生气他们将自己绑来,一面听闻了几人的事迹又心生向往,变变扭扭道:“哪里有你眼力好!”

    他说完,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就凭借这个,猜测对方会因为你三言两语放过城中百姓?”

    明新微捡起那画像,拿在手中又看了看,道:“也是姑且一试罢了。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无论哪种拿来画佛像都是自成一派风格,你说何人会想要两种都占?而且这传教画册繁多,全是手绘,又是什么样的人会不厌其烦,要求本本的画像都要做到如此精美?”

    她翻了翻前面的佛经故事:“梁武帝时,傅翕以「弥勒下生,救度世人」为基本教义创立弥勒教,既然是未来佛出世,那便是要改天换地,此后有多少人借此名头起义?但有的不过是成事后借个由头美化而已,譬如前朝的女帝武曌。但这河间天王,却在起事之初,便花大力气在这传教上,可见这是他想要依仗的根本之一,也确实成功,聚集一批忠实信徒,轻易便夺得一城。”

    她想到城墙上劝她皈依的小卒,道:“历来起义,必然有浑水摸鱼,想要乘乱发乱世财的人,但弥勒教中,或许有人真是极端信奉其教义,能够为其蹈死无悔,因此我想,这河间天王必不会让人有机会动摇他信徒的信念,这也是我们此番能用佛经掣肘他的地方。”

    黄九郎听得神往,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去三言两句制敌:“如此说来,这叛军有这个巨大弱点,也不难拿下!”

    杨束听得皱起眉,难得开口:“这才难办。”

    明新微也慢声道:“不错,为利而聚,不过一盘散沙,夔州起义就是前车之鉴。而为信而战,则坚不可摧,可有摧枯拉朽之势。”

    不得不说,明新微和杨束在这一点上,比左护法更懂肖无妄。

    此时左护法还在辩驳道:“天王,这贝州边地民风剽悍,人人皆兵,若不都收拢老实了,不能算稳打稳扎下了一城啊。”

    肖无妄冷下脸,声音也不复温和,透出渗人的寒意:“蠢货,若有出头的椽子,你立个典型,死于天谴便是。至于剩下的看客,又何必脏了我们的手?”

    他闭上眼睛,缓慢道:“佛爱世人,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

    左护法恍然,诺诺称是。

    肖无妄微微一笑,将双手笼在火炉上,惬意地眯起眼睛烤火,“手握杀器,还要仁义加身,才能无往而不利。为利而聚,不过一盘散沙,而我要的,是蹈死无悔的信徒。”

    好在现在是肖无妄起事之初,信众鱼龙混杂,还没建立起一支无往不利的雄军,但也不可小觑,明新微对尉迟礼道:“若能智取,减小伤亡,便是最好。”

    黄九郎眼珠子一转,插嘴道:“说到智取,我有一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