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媞月满腹狐疑:“知韫?你怎么知道?”
“我留了眼线在乌池城,递来的消息是送出来的洗髓丹越来越少,说是……他们正在寻找新的丹修。要么是姐姐身子大不如从前,要么是他们不再需要姐姐,准备卸磨杀驴。”
姜棠忧心忡忡,“我们再不动身,我怕来不及了。”
她略微思索,很快下定决心:“我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我们山门见。”
她回到屋内,鹤青盘腿坐在床上,长发披肩,面容似妖。
“你都听见了?我必须得去一趟,我们一个时辰后动身,你有要准备的就抓紧时间。”
他平静地问:“多久?”
似没想到他会回绝,沈媞月惊讶:“你不陪我一起?”
鹤青又重复一遍:“多久?”
“二个月,”她保证,“最多二个月,我一定回来。”
沈媞月先去无极峰上找赵衡,如实把宋逢君失踪的原因告知他,趁他暴跳如雷前,问他能不能帮忙将陆砚书拖住。
她言笑晏晏:“不需要太久,三个时辰足矣。”
赵衡强忍怒气应下:“可以。先说好,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逢君是因你才失踪,若你不能把他完好无损带回来,就算宗主出面,我也不会再让你踏进天山宗一步。”
邬婋那边倒是有点难办,离开太久难免她会起疑,好在江时筠说能为她点一个纸灵,模仿她的身形样貌留在屋内,只要不在近前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一切准备就绪,也到了该走的时辰,沈媞月却还是放心不下鹤青。
她絮絮叨叨:“你真不跟我一起?你一个人待在天清峰,没有我在旁边,万一又睡不好,要硬生生熬到天亮吗?还有邬婋,她要是突然用降魔铃试探你,你该怎么办?”
“说这么多,不还是要走么?”
鹤青光脚踩地,温柔地俯身抱住她,面上却与动作相反,幽冷的眸子凝视虚空,瞳孔却毫无焦距:“既然担心我,为何不留下。嘤嘤,你又要为毫不相干的人,而抛下我吗?”
“他们不是毫不相干的人。宋师兄一路都在帮助我,没有他我不会来天山宗。我虽想不起知韫,但要是不救她,我一定会后悔的。”
她话音刚落,腰上环着的手臂陡然加重力量,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沈媞月轻柔地回抱他,轻轻顺着他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失了安全感的小兽。
“若你有一日遇险,我也会去救你。我保证,只要一救下他们,我就尽快赶回来,不会很久,若你想我,就每日与我传音。”
鹤青与她脸贴脸,缱绻地一下又一下蹭着,隐含的眷恋之情让人触目惊心。他出口却冰冷无情:“我不会想你。”
沈媞月不理会他的嘴硬:“我会想你,所以要委屈你天天与我传音,否则我会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鹤青漠然地盯着她。
她永远这样,说出的话甜蜜又动人,却连一分真心也没有,就连现在她也心不在焉,频频看向窗外,显然在计算时辰,准备随时推开他。
她虚情假意地哄他,他却悲哀地发现,他拒绝不了,只能心甘情愿落入少女编织的幻梦中。只盼……她能一直这样下去,永远都不要露出厌烦的神情。
“早去早回。”
他收回手,又恢复成不搭理人的模样。
沈媞月觉得他根本没听进去,却也没有时间了,只能一步一叮嘱:“别乱来,等院中的桃树结果,我们就能再次见面。”
*
夕阳西下,她们打算直奔乌池城那家花铺,
借着夜色混入里面。
街上人来人往,进入这间铺子的客人却不多,姜棠又打了一个哈欠,已经等得不耐烦。
“要不然我们先去客栈歇息?”
“嘘。”
沈媞月望见远远有轿子过来,几只黄鼬稳稳地抬着涂成绛红色的轿子,行走健步如飞。珠帘后伸出一只染着蔻丹,精心养护的手,还能瞧见火红的尾巴在里面轻摇。
她胸有成竹地一笑:“碰见老熟人了,我们很快就能进去。”
有苏姒推开黄鼬殷勤递过来的爪子,扭着蛮腰下轿。她心情颇好地把钱袋子抛向身后,引起黄鼬们一阵哄抢。
可惜她的好心情就维持了一会,没走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拖入旁边的巷子。
“谁!”
她反应极快地用尾巴甩向对方,谁料对方迅速躲开,紧接着背后抵上一把匕首。
“刀剑无眼,你要小心些。”
“姜棠!”她听出这道声音,怒目而视,“你要毁约吗?我帮了你不少忙,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恩人谈不上,不过此举确实有失礼数,她年纪还小,你别计较。”
沈媞月落于她面前,一展笑颜。
说话间,刀子依然没有放下,有苏姒知道自己轻敌了,咬牙切齿:“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点小事,相信有苏大人一定能为我们办成。”
从巷子里出来后,有苏姒怀中抱着一只白狐,肩上还蹲着一只红狐,她还未踏进花铺,就被人拦下。
“只许一人进入。”
有苏姒柳眉轻挑:“这是我族子民,她们病得有些严重,特意过来寻求秘药,还请通融一二。”
两只狐狸很给面子地做出病怏怏的模样。
仆从满脸为难:“有苏大人,这里的规矩你也知晓,若随意放人进来,被上头怪罪下来,小人也承担不起。”
“你怕得罪上头,就不怕先得罪我了?”她冷笑一声,“你一家老少都在城中,惹我不高兴,可别怪我去问候他们。”
这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仆从却连反驳都不敢,点头哈腰地回话:“是,有苏大人教训的是,都怪小人思虑不周,您这边请。”
花铺里面盛开着争奇斗艳的花朵,散发出奇异的花香。
有苏姒低声:“你们也进来了,我还有事要做,恕难奉陪。”
“有苏大人这番恩情,我们没齿难忘,有机会再答谢。”
沈媞月站在她肩上,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敷衍地回答她。
“不必报答,少给我找麻烦就行。”
有苏姒恨不得离她们远远的,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沈媞月晃了晃脑袋,她还不太适应狐狸的身体,四条腿走路也跌跌撞撞。
有苏姒喂她们吃下的丹药可以维持一天,让她们彻底变成狐族,任谁来都闻不出人族的气息。
不过这术法不好在于,无法提前解除化形,只能等时辰到了才能恢复成人身。
她才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双手拎起来,那人轻笑:“这不是刚才的小狐狸么?怎么到处乱跑,你的主人呢?”
她嗷呜一声,立马反嘴咬去。
那人反应很快,轻松地躲过这一招:“还是只野性难驯的狐狸,脾气这么大,怪不得你的主人丢下你。”
沈媞月气愤难耐,正想继续咬下去,却瞧见他的样貌,不由愣在原地。
他身着鸦青色衣袍,眼睛凝视前方,却是空洞没有焦点,让人一看便知他双目失明。
“云鹤……”
沈媞月看呆了,不禁唤出声。
“嗯?你怎么知晓我姓名?”
他一脸诧异,将狐狸提到面前:“你知道石桥村吗?那里是我家,我娘子还在家中等我回去。一别数月,她恐怕都吓坏了。”
数不清是多久,她已经很久没回想起沈云鹤,就连在梦中,也只会涌现沈昭缨的记忆。
最初去天山宗是为救他,但有那么多事,有不止一人需要她去救,她逐渐忘记沈云鹤,甚至刻意淡化他的存在,以免寝食难安。
她有时会想,也许沈云鹤和鹤青本就是同一人,不然如何解释他们身上的相似之处。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她的自欺欺人,为她不去救人的行为,找一个借口。
如果是这样,那么沈云鹤会恨她吧,也许会带着满腔恨意,逼问她为何不去救他,为何要放弃他。
“我曾在石桥村待过一段时日,你家娘子姓沈,她从妖兽口中救下我,为我疗伤。我还在你们屋子打滚过。”
沈媞月模仿狐狸的腔调,尖声细语说道。
他眉目疏朗:“原来如此。我眼睛不好,无法认出你曾来过我家,既是嘤嘤救过的狐妖,不如同我一道回去,你也有许久没探望过她了吧。”
沈媞月骤然落下泪,她不敢相信分离许久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憋住呜咽声,不愿让他察觉出。
“我走之前沈娘子说你被魔族掳走,下落不明。你为何又出现在此处?这间花铺不能随意进出,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露出一丝愧色:“说来惭愧,我见这边进出的人手中都拿着花,就想带一束花回去给我娘子,只是门口的仆从说什么都不让我进来。只好跟在你主人后面,他们才没拦我。”
他几乎有问必答,却让沈媞月久别重逢的喜悦稍稍平息,她心中升起一抹怀疑。
“乌池城与石桥村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是被魔族一路绑过来的吗?他们呢?”
“是。魔族不仅抓了我,还一路抓了许多人,我趁其不备才逃出来,也没能救下其余人。”
他叹息,嗓音中有悲凉之意。
沈媞月信了三分:“你欲如何?凭你一人,是走不回石桥村的。”
“我在这里结识的一位好友,他答应帮我回去。”
沈云鹤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若加上一个你,他可能不大愿意。狐族应当也会术法,不如我们就此分别,来日我再招待你。”
说罢,他竟转身就走,毫不留念。
沈媞月剩余的疑心也被打消,她绕着他脚边打转:“等等,你不是要买花吗?”
从有苏姒离开后,她就再没见到姜棠,他们进来这么久,没一个仆从上来招待,甚至连客人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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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间铺子死寂得可怕,仿佛只剩他们两个活物。
黑褐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爪子边,她闻了闻,腐烂的气味直冲鼻腔。
“这里很不对劲……”
她被一股力量撞翻在地,飞出几米远,连带着打碎数个花瓶。
花粉漫天,她狼狈地爬起来,怒目圆瞪。
“抱歉,情况危急,一时下手重了。”沈云鹤包含歉意,朝上指了指,“你无事吧?”
沈媞月朝上望去,屋脊也盛开着大团花丛,花瓣娇艳欲滴,艳丽芬芳。
她没看出什么异样。
嘀嗒——
一滴水落在她的吻部,她迟钝地舔了舔。
屋内哪来的水?
她又一次向上看去,这一次她看见蕊丝长长地垂下,液体不断从花蕊深处流出。
是唾液。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口涎都止不住流出,显然饿了多时,而对底下的两人垂涎欲滴。
要不是沈云鹤及时推开她,她已经被卷进花蕊。
“你不是看不见,怎么能……”
沈媞月欲言又止,虽说他才救了她,但不问出来,她只会加深怀疑。
沈云鹤却好脾气地解释:“正因看不见,我的听力比常人好数倍,这里又格外安静,茎干伸长的细微动静,以及我摸到不同于水的滑腻触感,都让人意识到不对。”
说话间,群花就像有意识一般,不再安静地蛰伏,一瞬间铺子的所有花,都朝他们疯狂地涌来!
沈媞月惊骇地看着这一变故,狐狸的身子让她能更灵动地跳跃,她咬断粗壮花茎,冲着似乎被吓得一动不动的男子大喊:“你还在等什么,快跑!”
进来容易出去难。
层层花海把他们包围住,她跳上桌子,也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花,不断向中心延伸,连门口的影子都找不到。
幻形限制沈媞月的灵力,她连曜灵都召唤不出,他们站立的位置越来越小。
她不再犹豫,尖锐的犬牙咬出伤口,以鲜血画下阵法。
白光闪烁,阵眼形成,她将沈云鹤使劲往阵法里拱:“闭上眼睛!”
她从阵法滚出,绒毛打结成一团,她打了个喷嚏,用爪子不断洗脸。
“你受伤了?”
沈云鹤闻到空中飘荡的一丝血腥味。
“无事,一点小伤。”
沈媞月不在意地舔舐伤口,传送阵是基础术法,只是她受限于幻形,只能用鲜血为引,布下阵法。
再想进去就没那么容易,白白错失一个机会,却连路都没摸到,她懊悔地咬着尾巴。
沈云鹤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小狐狸,虽然花没买到,但我还得赴友人的约,你我就在此处分道扬镳吧。”
她急忙道:“我同你一起去!”
见沈云鹤诧异,她又补充:“我的主人不知去向,我今夜没地方睡,你不带上我,我只能露宿街头。”
他带着笑意:“是我思虑不周。乌池城妖魔混杂,你这种小妖睡在街头,恐怕会被撕碎。”
沈媞月爬上他肩头,心情复杂。她知道沈云鹤心肠极好,就连路边的野草都不舍得践踏,更不要说见死不救。
即使他是个凡人,在城中不知道比她这个狐妖危险多少,他依然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幼崽,不能放任不管。
她软绵绵地问:“沈云鹤,再见到你娘子,你想对她说什么?”
“很多。”他陷入沉思,“不过最想说的一句,是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不要为我难过太久,也不要来找我,就把我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继续生活下去吧。”
沈媞月眼角有泪光闪烁:“你不怪她?不怪她这么久都不来找你,不怪她没心没肺地活着。”
“嘤嘤从前就过得苦,好不容易遇到阿娘,阿娘还抛下她一走了之。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在乎,我不过是趁人之危,才成为她的夫君。”
他苦笑:“她是个聪慧的姑娘,迟早都会得到更多人的喜欢,比起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忘了便忘了,我只盼她将来能顺心遂愿,平安喜乐。”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沈媞月鼻子一酸,拼命地重复,“她很在乎你,也想尽快来救你,只是她太弱小,敌人又太强大,她也别无办法……”
“怎么要哭了?”他好笑地挠了挠狐狸的下巴,“你又不是她,怎知她所思所想。不过我也没与人说过那番话,大概是你给我的感觉,与嘤嘤有些像吧。”
她止住抽噎,带着哭腔问:“还没到吗?你的友人在哪?”
沈云鹤温和地说:“快了,你得把这副模样收一收,免得他以为我虐待妖族。”
车轮扎过石板路,带着轰隆隆的声响,悬挂在四角的铃铛,发出清澈叮当声。
高大的黑马离他们一步之遥停下。
他朝停在路中央的马车行了一个礼:“方兄。”
“好久不见,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