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媞月乍闻熟悉的声音,浑身毛都应激地炸起来。
这是……方彦。
自他绑走宋逢君后,她就一直想揪出他,未曾想竟能在此处碰见,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沈云鹤继续道:“方兄,你曾说会助我回家,不知现在可还算数。”
“自然,我方彦一言九鼎,这点小事不在话下,上车吧,我们详谈一下。”
沈媞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下跳上马车。
车内装潢比她上次见到的还要奢华,方彦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沈兄,我上回提的条件,你可考虑清楚了?”
他颔首:“我答应你。”
沈媞月看着他们打哑谜,无趣地在一旁扒拉坐垫。
“这是你新得的爱宠?”
不知不觉,他们停下交谈,方彦把目光移向她:“别怪我没提醒你,有苏姒看不得狐族受委屈,你可要藏好,被她知道你把狐族当成亵.玩的……”
沈云鹤礼貌地打断他:“方公子说笑了,这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小狐狸,它想走就走,并不是我的私宠。”
正在此时,突然发出“砰”的一声,沈媞月又变回那个穿着裙裳的小姑娘。
怎么偏在此时失效,早知道就不上马车了。
她不适地甩了甩重回的手臂,暗自祈祷,方彦千万别认出她来。
“沈姑娘!”
事与愿违,方彦连犹豫都没有,迅速叫出她的名字:“你不是早就走了?怎么又出现在城中,云鹤兄呢?”
沈媞月大惊,想抢过话头,沈云鹤却比她更快出声,他疑惑地问:“我就是沈云鹤,方兄怎知我的名?”
“我是嘤嘤……”
沈媞月窘迫拽了拽他的袖子,恨不得找一个墙角钻进去。
事已至此,为避免捅出更大娄子,她只能先认下来。
“嘤嘤?你怎么……”
变成人形后,她的嗓音也重回原样,沈云鹤听出熟悉的声音,稍微一想,又紧闭嘴巴。
“你们不认识?”方彦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不怀好意,“之前……”
“他出生便有怪病,大夫说他是一体两魄,两魄性情不同记忆也不相通,所以他的行事可能会让人觉得怪异。方公子,这是我们家族的密辛,本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还请你保守秘密。”
沈媞月迅速找补,也不知这蹩脚的谎言能否骗过他。
方彦爽朗地笑了:“难怪,我就说沈兄与上回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这种病倒是稀奇,我还是首次听说。”
她庆幸地长舒一口气,还得感谢鹤青上次全程都戴着面具,不然露出的马脚更多。
他又道:“不过你们不是办完事就要走?怎的还留在城中。”
她蹙眉,状似苦恼:“原是如此,谁料有个仆从失踪,郎君非说不能抛弃任何一个人,回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
“沈兄是真性情,一个仆从丢了便丢了,再买一个也不费工夫,何必耽误自己的事呢?”
方彦拍拍他的肩,感慨道,“这下又惹沈姑娘不高兴,沈兄可要三思啊。”
“是,我也说过好几次,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改日再谈,我们先走一步。”
沈媞月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拉起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沈云鹤,“方公子,失陪。”
人已走了许久,方彦仍然静静地坐在车内,手边的茶水已经凉得透彻。
一道影子出现在窗边:“公子,那两人可要解决?”
“当然,按老规矩。”他闭目养神,脸上带着狠戾之气,“一体两魄?真以为我是三岁稚儿,能被如此漏洞百出的理由哄骗过去。”
“且慢。”
影子旁边出现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上头特意吩咐,他们暂时不可动。”
他半眯起眼睛:“你的主子近日也自顾不暇吧?她就要死了,等洗髓丹一断,你们还能掌控那些人吗?”
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方公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别忘了主子是怎么让你免受方家之难,能为主子效劳,是你的荣幸。”
*
沈媞月拉着他,一直走到僻静处才停下。
“我施了追踪术法,到时方彦去哪我们都能知道,也可以早些救出宋师兄。”
见他一言不发,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似乎我不在的日子,你变了很多。”
沈云鹤斟酌着用词:
“你早就认识方兄,来这边也有目的,你不方便说,那我也不问。可你宁愿骗我是狐族,也不愿暴露身份,是不信任我吧?嘤嘤,你好像多了很多秘密。”
她长话短说:“天山宗是世上第一大门派,你失踪后我拜入宗门,也是为了变强救你。之后确实发生很多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耽误之急是先去救人。”
她感应到方彦停着的马车重新行驶,来不及多说:“我们走。”
马车停在之前的花铺,沈媞月故技重施,偷偷尾随方彦进入。她做好躲避食人花的准备,谁料竟看不见一束花。
店铺里空荡荡的,连花瓶都摆放,方彦对着空中念出一句晦涩难懂的咒语,一扇门凭空出现,他跨进门内。
沈媞月连忙带着沈云鹤紧随其后,等他们全都进去,门重新消失不见,铺内又归于平静。
刺眼的光芒消散,沈媞月睁开眼眸,眼前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白鹭在天上盘旋,湖泊中央有处小岛。
“岛上应该有我要找的人,我们得尽快过去。”
虽是这么说,她却不敢看水面,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沈云鹤垂下眼睫,察觉出她的恐惧:“你还是怕水?不如你教我怎么过去,我替你去。”
“连船都没有,你一个人怎么行。”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上次我能乘船,这次也一定行。”
沈媞月唤出耀灵,对他伸出手:“来。”
剑哗地腾空,直冲云霄,他们一头扎进云雾,她高呼:“慢一点,慢一点曜灵!不要飞这么高!”
她又笑着同沈云鹤解释:“曜灵很久没飞过了,有些激动,我第一次御剑飞行时,它比现在还兴奋。”
他怔然:“我没能与你一起见证,实在遗憾。”
她不知说什么好:“以后还有机会的。”
湖心与岸边的距离不远,他们很快就落到岛屿上。岛上绿意盎然,花瓣随风飘扬,还能听见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越是看似祥和的环境,越让沈媞月不敢掉以轻心。
她警觉地迈入丛林里,手中紧紧握着剑,没走多久,她突然停下步伐,周围不再寂静,远处飘来嬉笑声。
沈媞月拨开树丛,往外看去。
她还没看清,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令她向后退去。
“别出声。”
沈媞月惊喜地睁大眼睛:“唔……姜棠……”
姜棠警惕地盯着前方,确认没有动静后才道:“你去哪了?怎么先前一直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掉进湖中又不会凫水,给淹死了。”
沈媞月挣脱她的手:“刚见面就要诅咒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疑惑:“有苏姒走后,我就看见一扇门开在那,本想叫你一起,但我回头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先进来了,难道不是吗?”
“我只看到遍地的花,根本没有什么门。”
两人对视一眼,直觉中计了。
姜棠紧皱眉头:“你是说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知道我们的动向,所以让你我看见的事物不同,可这人图什么?”
沈媞月琢磨:“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可我实在觉得诡异,我们这一路太顺了,几乎畅通无阻就进到这。防范如此不严格,怎么能又关知韫又抓宋师兄的?”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先去救人。化成狐狸时,我差点掉进一个树洞,在那旁边,我见到宋逢君遗失的符箓。”
每个符修所写的符箓都有区别,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姜棠想拉她走,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一人。
“仙尊?”
沈媞月尴尬地笑了两声:“他不是仙尊,是我的夫君,事情有点复杂,我回去再跟你说。我们还是快去救宋师兄吧。”
她“哦”了一声,视线仍止不住往沈云鹤那飘,就像发现一个稀奇的玩意。
但她也清楚最要紧的是什么,老老实实带两人前去树洞。
藤蔓缠绕郁郁葱葱的乔木,阳光无法穿透密集的树冠,毒蛇从枝头垂下,‘嘶嘶’地吐着芯子,相比刚上岛的春光明媚,这里气温都降低了不少。
沈媞月抱着手臂,莫名感到寒冷,她催促:“好了吗?”
“快了。”
长势喜人的野草被强行分开两侧,露出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树洞。外表看不出什么的高大树木,树干被虫蛀出一个大洞,整棵树下半截几乎成了空心。
姜棠心不在焉,转头对沈云鹤说,“这里似乎对灵力有天然压制,我们中只有你是凡人,不如你先进去?”
“不行,”沈媞月立即否决这个提议,“你也没进去过,万一有什么陷阱,他才是毫无自保能力。”
“你这么护着他,要是被仙尊知道……”
她不知想到什么,像是孩童寻到新玩具,眉飞色舞,“我很期待那一天。”
沈媞月敷衍地“嗯嗯”两声,趁她不备,从后面猛地一推,还未出口的怒骂消散在空气,她高兴地朝树洞喊:“劳烦你先走一步,等没有危险我们再进来。”
因视力受阻,沈云鹤总是迟一步才明白发生什么,他迟钝地说:“你……”
“反正宋师兄是因她才被抓,她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少女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完,随即想起好像没在他身边露出过这一面。
“呃……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以后就不做了。”
沈云鹤似乎在想别的,微微出神:“我没这样想,我们进去吧。”
他们一踏进去,才发现里面很黑,跟黑夜不同,像是浓稠的墨汁,完全不能视物。他们被包裹其中,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这种环境反倒给了沈云鹤便利,他侧耳聆听:“有丝线在空中交织的声音。”
“丝线?”
姜棠没空计较她先前行为,靠得离他们更近一点,她咽了咽口水,“你们没觉得,这里更冷了吗?”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他们脚边爬行,剑光一闪,沈媞月也在刹那看清周围:“是蜘蛛。蛛丝在不停交汇缠绕,源源不断向同一个地方涌去。”
“也许宋师兄就在那,问题是我们怎么过去。”姜棠手掌快速摆动,不断变化术法,“这里像是会吞噬一切光源,我们连路都看不清,知道情况也没用。”
沈云鹤说:“我来吧,我能听音辨位。”
沈媞月用红线绑在三个人的手腕上,若哪个人遇到危机,轻扯一下其余两人就能感知,这样也不用担心走散。
她们蹑手蹑脚地跟在沈云鹤身后,他如履平地,甚至能精准避开布满四周的蛛丝。
姜棠与她咬耳朵:“你这夫君倒是有点厉害,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
她心事重重:“谁能想到,我也很意外。”
渐渐地,有点点荧光向同一地方飘去,它们聚集在一起,即使微弱也足以让她们看清。
“这是……”
姜棠失语。
巨大的茧倒挂在正中央,天蚕在上面爬行吐丝,灰白色的丝质隐约能看清宋逢君紧闭双眼,仿佛已经了无声息。
小蜘蛛忙忙碌碌地把树皮中的丝线,连接到茧上,每多连一根,荧光就会更亮一点,仿佛能驱散树洞的黑。
可与之相对,巨茧越来越黯淡,就像容器在被吸取养分,快要吸食殆尽了。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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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媞月凝重地看着这一幕,她很快意识到巨茧已经跟树干连为一体,一路过来她都能看见,岛上的树根盘根错节,牢牢扎进土壤深处。
也许整个小岛都由巨茧提供养分,才能让外面生机勃勃,她突然有这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样若想毁了这茧,那树也会倒塌,牵一发而动全身,所造成的动静恐怕会让岛屿都为之震荡。
那时他们若不及时离开,可能比宋逢君的下场还惨。
“不行。”姜棠也反应过来,她按住少女要拔剑的手,绞尽脑汁地劝她,“要是被发现,下次再来就没那么容易,我们还怎么救姐姐?不如先回去商量对策,请仙尊或者江长老过来帮忙……”
“宋师兄要死了。”
沈媞月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陈述这一事实。
两人都明白,宋逢君绝对撑不到她们搬救兵再来,若现在不救,等于……直接放弃他了。
姜棠坚持:“可是……姐姐难道不重要吗?宋逢君与你相识不过数月,死了最多难过几天。姐姐是伴你多年的师妹啊,明明近在咫尺,你忍心看她去死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人心总有偏私,放弃无关紧要的,选择更为重要的人,这似乎是人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沈媞月垂下睫毛,敛住眼底情绪,很轻地说:“你说得对。”
她脑子却闪过一幅幅画面。
有最开始夫君失踪她六神无主,是那个少年拉起她,告诉她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入天山宗后,她最初很不习惯,是宋逢君教她怎么抢到饭堂位置,怎么分到更好的灵器。
也有小白又一次把灵株啃食殆尽,他嘴上责骂,却在抓到小白后,心疼地梳开它打结的毛发,包扎它被荆棘割伤的腿,不要钱地把灵株往它三瓣嘴里塞。
放弃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来吧。”
久未出声的沈云鹤,似乎感觉到她的为难,以一种下午吃什么的轻松口吻,自然地说出来:“我大概能理解你们看到什么,既然是供给养料,那容器是什么无所谓吧?把我替换上去,那人就能毫发无损地下来。”
沈媞月失态:“这怎么行!”
他笑了一下,也许这不能称之为笑,只是一个安抚性动作:“我不傻,她口中的仙尊喜欢你吧?你应该很烦恼怎么安排我的去处,若把我带回宗门,只会让你两相为难,我不愿看你陷入如此境地。”
“我本就是不该存于世间的人,能苟活这么多年实属幸事。我身有缺陷,与你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死了皆大欢喜,你也能再寻良人,而非一直背负愧疚,认为对不起我。”
他似乎还想再多说几句,最终只幻做一声无奈的叹息:“嘤嘤,照顾好自己,然后……忘了我。”
沈媞月知道他敏感,却不知他能从姜棠寥寥几句,窥探出她心中所想。
甚至在此之前,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又与方彦交好,她一直很防备他,生怕他是敌人派来的人。
她下意识与他拉开距离,就连他什么时候心生死志,都不知道。
“不行……”
沈媞月想扯住他,他却不知从哪变出一叠符箓,贴在她身上,让她连微末灵气都释放不出。
“最后一刻了,就让我留点私心。”
沈云鹤用手指一寸一寸描绘少女的容貌,从颤抖的眼睫,到微微张开的红唇,他勾起一抹很淡的笑,俯身吻下去。
先是有一下没一下亲吻,轻柔地与她唇瓣相贴,直到他不满足于浅尝辄止,逐渐深入内里,把她的舌尖从深处拽出,紧紧绞着。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掌控欲在他身上一览无余,他不容许一点反抗,强迫少女为他打开身子,任他采撷。
他指腹摁住她的下颌,在她试图挣扎时,加重力道,直到那里变得一片青紫。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温柔地为她整理凌乱的发髻。
“抱歉,本来只想亲一下,没控制住。”
这句话蹦入沈媞月茫然的脑海中,令她回忆起在以往的梦中,青年吻完她也是这熟悉的道歉。
“啊……有点舍不得去送死了。”
沈云鹤脸上浮现出一股陌生的烦躁,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就出来一会,他就迫不及待召我回去,明明自己是个懦夫,却还不允许别人靠近。”
他先前身上那股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精神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凶狠:“嘤嘤,我刚才都是乱说的。等我死后,为我立一块碑,你若想另嫁,我不会阻拦你,但你要让他在我灵前执妾礼,否则你仍旧是我的妻。”
此言一出,忙活的小蜘蛛默契地绕开他,已经远远躲在角落的姜棠,此时都忍不住眼角抽搐,默默将耳朵堵住。
“要不你还是早点死吧。”
一连串的打击,让沈媞月气若游丝地瘫在地上,本来还庆幸自己比沈昭缨眼光好,找的情郎纯良又温和,谁能想到她竟眼瞎到这种地步。
她心中冷笑,什么温柔,怕是之前都是装的,就为了更快接近她。
他收起面上所有情绪,认真地对她说:
“有一句话是真心的,就算没有我,也希望嘤嘤将来能顺心遂愿,平安喜乐。”
这一瞬间,沈媞月似乎看见魔域青年,仙尊以及他,三者合为一体,共同对她说下这番话。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望着他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向巨茧,再也没回过头。
“不要!”
她想声嘶力竭地喊,但发出的音量却声若蚊蝇。
姜棠扶起失魂落魄的她,强行拖着她离开。
她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快速讲话。
“我们要在人来前走,宋逢君的状态也不好,回去就好了。”
声音越来越小,她垂下手臂,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