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时月醒时，天色昏暗。
她胳膊撑在床上坐起身，茫然地四处看了看。屋里没有人，塌边桌子上的黄白蜡烛不知燃了多久，只剩下不到一指节长，底部堆起蜡油。
“来风？”宿时月下意识出声找人，却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发痒，没忍住低头咳起来。屋门被人推开，宿时月边咳边问，“来风？”
回答她的却不是来风，吴明端着一盆热水，转身用手肘关门：“他出去了。”
“什么时候？去哪了？”宿时月问。
“不知道，你上次睡下之后他就走了，估摸着申时吧。再说去哪......他从来没和我报备过啊，”吴明把热水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将棉帕放进水中打湿，随后又递给宿时月，“你这破铜锣嗓子就别说话了，听得我汗毛倒立。”
宿时月接过棉帕放在自己额前，又问：“现在几时了？”
“子时，松尔都睡下了，还是我这个修为超群的天才听到你醒了，立马从被窝里跑出来，现在才有人照顾你，”吴明毫不吝啬地夸赞自己，“不用谢，你好了之后，记得给我多发点月俸就行。”
宿时月微微闭眼，面不改色地告诉他残酷的真相：“多发什么，你本来也没月俸，别想趁着我不清醒讹钱。”
吴明：“......”
他气急败坏地哼了声，又在确保宿时月没别的事后转身离开。临走时，他扒着门框说：“这几天都是雨天，地里用不到你，你继续休息着吧。”
宿时月低低应了声，躺回床上，视线随意落在某处。
她很久没烧得这么厉害过了，好几次在朦胧中醒来时，宿时月看见这古色古香的装潢，每次都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被抛弃是真，躺在棺材里的宿久安是真，而在幻界的这一切都是梦。
可她每次醒来时，身边都有来风，鼻尖也总萦绕着一股清香。
虽然意识朦胧，但是宿时月能感受到来风揉捏她虎口的动作；能感受到来风手轻轻拍在自己胳膊上的力度；能感受到对方胸膛规律的起伏。
所以宿时月在短暂的失落后，便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
门外的雨声很大，来风申时出门，现在也过去了快十个小时。宿时月不仅不知道他去了哪，而且她现在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是断不能出去找他。
幸好，宿时月有种奇怪的直觉，来风肯定不会出事。她脑子昏昏沉沉，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却听着雨声，眼皮重新变沉。
意识再次回笼时，她又闻到了那阵清香，只是上面带了些难以察觉的血腥味。她想起身，却被拦在腰上的手止住动作。
来风额头抵在她后颈，含糊道：“再睡会。”
“太近了，”宿时月被他抱得不自在，在他手上拍了拍，“先松开我。”
身后的男人轻笑一声，温热的呼吸吐在宿时月脊背：“这就近了？你烧昏的时候，更近的事情也做过了，就莫要害羞了。”
宿时月：“......什么更近的事？”
来风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声音逐渐带上明显倦意：“你烧得那么厉害，肯定不能让你一个人泡浴不是？我本想着找个丫头帮你擦擦身子，但大半夜的，我又顶着你夫君的名头，这任务就落到我身上......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靠在宿时月身上，没了声音。
宿时月还在震惊他刚刚说的话，什么叫，擦身子的任务就落到他身上了？
她很想把来风拽起来问问到底什么情况，可她听着耳边平缓的呼吸声，最后还是没狠下心。
她是当代社会主义好青年，不搞那些“看了我身子就要娶我”的封建制度。
对，不搞。
来风顾及着什么，没睡两个时辰就下床要出门。
雨停了，太阳悬在天上，灼灼耀眼。
宿时月想跟着过去，来风考虑一会后，便督促着她穿了两身毛褐，里里外外六七层，就差把宿时月裹成个球。
宿时月甚至觉得自己走路都成困难了，来风却笑嘻嘻地牵过她的手，侧在她耳边说：“这叫什么？妻子卧病在床，丈夫不离不弃。”
宿时月想踢他，却因为大病初愈没力气，只能自觉狠毒地瞪了他一眼。
结果来风笑得更开心了，甚至捏了捏她的脸颊：“这病可真要命，拢共烧了两天不到，脸上都没肉了。”
“是前些日子吃得多，长胖了才显得肉多。”宿时月有气无力地拍掉他的手，抬步往门外走。
来风优哉游哉跟在她身后：“哪里胖？明明怎么样都很漂亮。”
宿时月不听他的吹捧，出门看见挂在院中木架上的狐裘。
宿时月：“？”
她转头看来风，那人对上宿时月视线，挑挑眉，似乎在说：是不是很惊喜？
别说惊喜了，这称得上惊吓了。
他们现在全部家当加起来不过五十金石，还要管一家四口的吃喝拉撒，虽说如果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离尘宗也会施以援手，但是——
五十金，连这种品质的狐裘的三分之一都买不到。但她的眼前架子上的，却是两个完完整整。
宿时月腿软了，她差点对着那俩狐裘跪下。
来风环住她的胳膊，把她稳在怀里，好笑道：“这么大反应？”
宿时月颤颤巍巍地扶住来风胳膊，抬头小声问：“你昨天晚上，就是干这个去了？”
来风点点头。
宿时月腿更软了：“你是，半夜去偷的，还是，在人家门口跪着求情，求来的？”
“什么？”来风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疑惑。
“你要真是偷的，咱赶紧还回去，这玩意要赔我也赔不起，你——”
“为什么一定要是偷的？”来风反应过来宿时月的意思，语气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就不能是我从正规渠道弄来的吗？”
“正规渠道？”宿时月抬头看他，眼底写满了不信任。
来风故作伤心状，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是啊，我夜里一个人在山上奋斗那么久，帮店家射鸟抓狐狸，最后回到那掌柜店里，还帮忙弄死了好几只阴尸，染了一身血腥味。就这样才换来两身狐裘，怎的落到娘子那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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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偷了？为夫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宿时月一愣：“你这个身子骨能坐着不站着的，你还跟别人打猎？”
来风闻言，看着宿时月笑着，没有回答。
是啊，宿时月突然想，初遇时这人可是把一个山头的阴尸都解决了，还救了自己一命。只是他在那之后演的病弱样过于真实，让宿时月差点忘了他的真实身份——世界男主。
世界男主啊，射几只鸟抓几只狐狸的，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这样开导自己一番，宿时月腿瞬间不软了。来风看她逐渐舒展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附在宿时月耳边小声说：“娘子，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宿时月点点头，然后问：“那你要怎么跟其他人解释？”
“就说其实我是京城首富家的儿子，只是平日里呢，财不外露。”来风打趣，发现宿时月是在认真地担心自己后，轻笑道，“好啦，家里那两个小子我已经解释过了，至于其他人，就等他们问到再说吧。”
来风拉着宿时月走到木架下，把小一号的狐裘取下，小心披到宿时月肩上：“还挺合适。”
宿时月抬头看他，心间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
小时候的那个孤儿院是私人企业，所有的开支来源，除了院长的退休金就是社会好心人的资助，可资助不可能一直都有。
但偏偏很多人因为这个孤儿院地段偏辟，就把不想要的孩子扔到门口。一来一回，孤儿院成了人口多，资源少的状况。
宿离不是孤儿院里最大的，可却是相对成熟的。她在孤儿院的十三年里，除了每天的扫地和做饭，基本没有麻烦过院长。甚至还会帮忙照顾宿久安，或者其他年纪小的孩子。
考上大学后，她除了过年和宿久安忌日，更是完全不回那里。自己一个人在大学和社会中摸爬滚打，因为没有亲近的人，所以显得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让人感觉难以接近，逐渐成了个别人口中的“独行侠”。
对那样的宿时月来说，“呵护”一词陌生的程度，好比“一千万亿人民币”。不是需不需要、想不想想要，而是这个词从来没在她的脑子里出现过。
可如今的她看着来风，看着对方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情，她很疑惑。
她和来风，也不过才认识一个多月而已。
她又一次想，到底为什么这个人要把自己留在身边，为什么这个人要对自己这么好。
利用她？可来风在初遇时就说要她跟着自己，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灵植是什么东西。
可怜她？不，来风明显不是个善心泛滥的人，他对待除宿时月之外的人时，总是嘴毒又会骗人，舌根子底下仿佛藏了一千句谎话狠话，随时都能蹦出来。
那是因为什么？
来风细心为她系好狐裘下的丝带，轻轻笑着说：“这个颜色果然称你。”他说完抬起手，把宿时月额角的发丝拨到耳后，“就是脸色还有些白，早知道该带一盒胭脂上来了。”
“来风。”宿时月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来风挑眉。
“你是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