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11章
    谢吏提着食盒到了洛九娘的院门口。

    他站在门口,手伸到门板好几次,却始终没有敲下去。他想起傍晚如夫人来送糕点时的欢喜,顿时觉得手里这盒子有千斤重。

    若是如夫人知道了自己的来意,该有多伤心。

    他踌躇许久,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他做好心理准备,刚准备重新敲门时,门却在这时开了。

    “谢侍卫?”

    谢吏的手僵在半空中,等看到开门的人是洛九娘后,下意识地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

    他扯了扯嘴角,“如夫人这是要出门吗?”

    “嗯。”

    洛九娘温温和和地应了声,“过几天就是重阳节了,妾身想找阿嬷借厨房做重阳糕。”

    谢吏哦了声。

    洛九娘看到了他半遮半藏在身后的东西,“身后拿的是什么?”

    被洛九娘问到,谢吏顿时便紧张了起来,他支支吾吾半天,好半晌才把食盒从身后拿了出来,“是如夫人您送给刺史的糕点,刺史说扔了,属下见之可惜,就——”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洛九娘的脸色,见她垂着眸,夜风卷着衣衫,身形显得单薄无依。

    谢吏顿时便住了嘴。

    洛九娘瞧着谢吏送回来的食盒,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知道这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气氛安静。

    片刻后,洛九娘抬起了头。她眼尾微红,却依旧像以前那样温柔地笑了笑,“无碍,许是这桂花糕甜腻,郎君不喜欢罢了。”

    谢吏哑声。

    这桂花糕是刺史生母李夫人最擅长之物,郎君怎会不喜欢?

    他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自己虽然跟随刺史多年,但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

    洛九娘又问道:“郎君还有说什么?”

    谢吏:“……刺史还说,让如夫人下回别送了。”

    洛九娘僵在原地,神色顿时慌张起来,“是妾身、惹得郎君不快了吗?”

    谢吏也不知道谢无陵的态度,故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须臾。

    洛九娘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鼻尖微红,令人心生怜惜。

    她冲谢吏笑了下,声音略带了些酸涩,“嗯,妾身知道了,以后妾身也不会送了。”

    谢吏张了张口,安抚的话都到嘴边了,又打了个转儿,给咽了回去。

    洛九娘从谢吏手里接过了食盒,“辛苦谢侍卫跑着一趟了。”

    谢吏:“如夫人客气,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洛九娘不再多言。

    她微微颔首,朝着小厨房方向走去。

    谢吏看着洛九娘的背影,无奈地抓了抓脑袋。

    …

    跟周阿嬷借厨房一事,洛九娘早就知会过了。

    许是谢无陵来别院的原因,周阿嬷也没怎么为难她,只是交给她钥匙的时候,脸色有点儿不爽。

    “用了厨房记得收拾好,别省得我还要打扫一遍。”

    “多谢阿嬷。”

    洛九娘从周阿嬷手里接过了钥匙,乖巧温顺,“妾身知晓的。”

    “嗯。”

    周阿嬷倒是满意洛九娘的态度,她又叮嘱了几声才离开。

    “是。”

    洛九娘目送走周阿嬷后,一改之前的温柔乖巧。

    洛九娘推开厨房的门,刚一进去,便听到汪汪几声狗叫。她顺势看了过去,瞧见木桩上拴着一条通体黑色的大狗。

    是谢无陵的狗,叫风霆,好勇斗狠,刺史府的人都不敢惹它。

    平时里风霆都由谢吏照看着,只有谢无陵外出打猎时才会将它牵上。

    风霆认识洛九娘。

    但他就跟谢无陵一样,不喜欢洛九娘。

    不过——它虽然不喜欢,但看到她后,倒也不会汪汪乱叫。

    风霆叫了两声,无趣地回到了自己窝里。

    根本不搭理洛九娘。

    洛九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风霆。

    随后,她大步走过去,将食盒里的糕点全倒在了狗盆里。

    风霆耳朵动了动,在食物的引诱下,它从狗窝里爬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洛九娘看着黑狗吃得香,唇角勾了下。

    “还是你比较配。”

    …

    谢吏跟在洛九娘身后,将她护送到小厨房后,才返回谢无陵的院子。

    彼时,谢无陵刚同几位心腹商议完,正伏案批阅着事务。

    谢吏行了礼:“刺史,属下已经将您的话带给了如夫人。”

    谢无陵头也未抬,“嗯。”

    见谢无陵如此冷淡,谢吏打心底里替洛九娘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又说:“刺史,如夫人她、她好像很难过。”

    谢无陵这才停了下手,抬起眼皮,看向了谢吏。

    被谢无陵一双寒眸注视着,谢吏硬着头皮开口:“如夫人说,她以后不会送了。”

    谢无陵听了这话,眉峰忽而皱起。

    他面无表情地打发掉了谢吏后,继续伏案处理要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执笔时总能想起洛九娘红着眼,泫然欲泣的模样。

    片刻后,他干脆放下笔,披上大氅,去了不远处的小院。

    -

    洛九娘从小厨房回来时,阿月已经为她打好了洗澡水。

    大夫吩咐过,洛九娘的簪伤不能碰水,这几回洗澡都是阿月亲自伺候的。

    “如夫人。”

    阿月探了下浴桶里的水,“水有点凉,奴再去给您打点热水来。”

    洛九娘被热水氤氲得脸色醉红,她半阖着眼,神色迷离地嗯了声。

    阿月离开房间,片刻后,脚步声重新响起。

    洛九娘猛地睁开了眼。

    辨别出脚步声后,她又闭上了眼,将湿透了巾帕盖在脸上。

    “阿月。”

    她软软地喊了声,“帮我捏捏肩膀。”

    对方没有回答。

    脚步声慢慢靠近。

    洛九娘心脏怦怦跳动着,直到一双温凉的大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洛九娘身子轻颤。

    敷在面上的丝巾被人掀开,她对上了一双浓黑深沉的眸子。

    她看见谢无陵喉结轻滚,眸低夜色翻涌。

    “郎君。”

    洛九娘故作惊讶,随后她慌乱起身,想遮住身上的光景,却被谢无陵揽住腰肢,直接抱出了浴桶。

    谢无陵抱着洛九娘到了床边,倾身压了下来。

    都说混迹在军营里的人,身上常年带着一股血腥与汗液的臭味。

    但谢无陵不一样。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不浓,混杂着一股草木香,倒意外地好闻。

    “郎……唔。”

    洛九娘张了张口,却被谢无陵大手捂住了嘴巴,所有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从赵翦出事到现在,她与谢无陵已有两月未同床。

    素了这么久的男人,行事难免粗鲁了些。

    当然谢无陵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她也从未温柔过,只图自己爽利。每每此时,洛九娘只能暗自承受。

    洛九娘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刺杀案——

    那时冯太后刚掌权,朝中上下官员不满,尤其是那刘太尉,仗着是先帝伴读,丝毫不把冯太后放在眼里,甚至还公然上书废掉太后。

    于是,洛九娘就接到了命令,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刘太尉。

    那晚洛九娘去的时候,刘太尉正和府上的小妾厮混。小妾伏在刘太尉身上,面色潮红。她仰着头,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以至于洛九娘跳进窗,他俩都没听见。

    那时洛九娘不通人事,直到后来才听府中侍女说道:小妾那是快/活。

    可是,她来了江州,同跟谢无陵那般时,一点儿也不快/活。

    察觉到洛九娘的走神,谢无陵滚烫的大手掐住她的脖颈。

    这么纤细白嫩的脖颈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便能捏断。洛九娘学着小妾的样子,扬起了脖颈,又学她那样婉转啜泣。

    连求饶声音都学去了七七八八。

    闻声,谢无陵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她看的眼神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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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深,似翻涌的夜色。

    洛九娘心头多了几分忐忑,以为自己做错了之时,忽而又被他按在了柔软的床褥之上。

    …

    阿月打热水回来,听到屋内的动静,便知道郎君过来了。

    她自是不敢再进去,值得在屋外侯着。

    她起先听见了如夫人的哭声,再后来……阿月悄然红了脸。

    阿月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直到自己迷迷糊糊犯之时,才洛九娘叫她的声音。

    阿月扶着洛九娘清洗,又看见了她身上的青青紫紫。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回见了,她给洛九娘擦了擦身子,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手臂上的簪伤。

    见伤疤没有裂开,她才松了口气。

    真怕郎君这般的孟浪,会将如夫人已经结疤了的伤口撕开。

    “如夫人。”

    阿月说道:“您常喝的药今晚没了,要重新给您煎一副药吗?”

    洛九娘哑着嗓子嗯了声。

    阿月倒是尽心尽力,真以为这药是调理身体的,每晚都会熬一副送过来。

    但来别院这一月余,自己没和谢无陵同房过,每当阿月送来药后,她都偷偷倒在了花盆里。

    阿月伺候洛九娘梳洗完,便下去煎药了。

    谢无陵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房间里还残留着气味,显示着半炷香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洛九娘全身酸疼得厉害。

    她盘膝坐在案几前,继续誊抄佛经。刚写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时,阿月便熬好了药,送了过来。

    “放那里吧。”

    洛九娘声线还未恢复过来,清冽中透着些许的喑哑,“我一会儿喝,你下去休息吧。”

    “是。”

    阿月放下药碗就出去。

    走之前,她还留意了那碗药,心头感叹:也不知道如夫人这身子何时才能调理好。

    洛九娘等药稍微放凉了些才端起碗来。

    这药偏苦,她仅喝了一口,就皱紧了眉头。

    其实她是个怕喝药的人。

    她怕苦,幼时生病时,娘亲总会给她一颗蜜饯,哄她说吃了蜜饯就不会苦了。

    再后来她进了青影阁——

    那个为冯太后培养细作的地方。

    从那以后,她喝药时,就再也没有人给她递上一颗蜜饯。

    有一次她起了高热,洛姨给她熬了药,她喝了一口后,求洛姨给她一颗蜜饯,洛姨却说: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在青影阁待下去?

    听了洛姨的话,洛九娘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药虽然苦,但她还是咬着牙喝完了。

    洛九娘回过神来,她放下药碗,拿起了一颗阿月给她准备蜜饯。

    阿月心细,就算自己说过不必为她准备这些,但她每次送药之时还是放上几颗。

    洛九娘弯了弯唇。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本该早已离开的谢无陵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洛九娘放下蜜饯,站起了身,“郎君怎么回来了?”

    谢无陵一脚踏进了屋内。

    他没回,而是将视线落到了洛九娘面前的那碗药上。

    药碗里黑乎乎的,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飘了出来。

    光凭肉眼是分不清里面的药材。

    屋内的靡靡气息还未完全消散——

    当初,他还在李夫人院中时,每次父亲来过院子后,父亲那位最受宠爱的王夫人都会硬塞过来一碗汤药。

    他那时虽然年幼,但也懂那碗药意味着什么。

    谢无陵面色微沉,“在喝什么?”

    洛九娘心脏顿时便悬了起来,“调理身子的。大夫说妾身身体弱,不将身子养好,很难有子嗣。”

    她捧起了药碗,“都是一些黄芪、当归、白术之类的药材熬制的。”

    谢无陵看着递到面前的药碗。

    药香味很浓,但跟记忆力里的不一样。

    洛九娘依旧举着药碗,一双眼眸清凌凌地望着他。

    须臾之后。

    谢无陵唇角忽地一勾,“是吗?我还以为是避子汤。”